眼见安予贤神色这般沉重,她只得赶紧点了头,正心想是否需要再附和两句,安予贤倒是没再继续往下说,唯有她那肚子咕噜噜先侃侃而谈起来。
她只得先顾着将饭菜送入肚中。
“不日便是春祭,父皇命你一同前往粟山祭祀,皎皎可还记得?”
安如月抬眸,闻言直起身子,将碗筷放下,生怕再惹得安予贤不快,“记得记得。”
安予贤言语气淡淡,“春祭人多眼杂,林中虽不会有什么凶兽,可难保隐蔽处会有疏漏,皎皎你身娇体弱,只管好生伴在父皇母后身侧,莫要到处走动,免得父皇和你皇兄担心。”
“皎皎记住了!”
这一句,几乎成了晚膳上安如月说的最多的一句话。
她像是回到儿时被女傅抓着识记诗文之时,成了个点头应和的木偶,一顿晚膳用下来,只觉得脑子晕晕乎乎,记下的莫非就是春祭时不要这,不要那,乖乖不准乱动便是。
春祭她并非不曾去过,虽说少时因好动了些,险些在林中走失,也不至于因噎废食,如今只准绑在父皇身侧了吧。
然而心中这份疑惑,她自然是不敢在眼下这种时候说出口来的。
好在安予贤晚膳后,便径直离了殿上,在看着他踏出殿门口的那一瞬,安如月如释重负,人立时软下来,苦盈盈扒拉住香叶回到卧房,不管不顾倒在榻上。
她有气无力地揉腿,满腹疑惑,“香叶,大皇兄等了我多久,为何会这般生气呢……”
按理说他今日晚膳时嘱托的事情,也不是什么要紧事,远不至于在她殿上一坐便是几个时辰,颇有种问罪的气势,可让她吓了一跳。
“殿下,莫说大殿下了,您不管不顾独自在藏宝阁待上这么久,便是香叶我,也着急呢……”
安如月掰起指头算了算时辰,她在京城闲游半日,在香叶她们看来,的确会惹人疑心。
横竖不会有下次,待今日一过,此事也就过去了。
眼下她只觉腿脚腰身都十分酸痛,大抵真如华凌风所说,她有些疏于锻炼,兴许可以叫二皇兄教她些强身健体的法子,至少不会有什么坏处。
“香叶,准备梳洗吧,”安如月软绵绵将脸埋进被褥当中,想起来什么,忽而又翻身起来,“元宵时我们备来做花灯的用料,殿中可有剩下?”
香叶闻言利落地起身要去张罗梳洗之物,听她提起花灯,顿下步子,“此前殿下说要亲自做灯笼,赏殿中宫女们一人一盏灯笼一道过节,如今材料还剩好些呢,您过完生辰,奴婢便将剩下的彩纸都收好了……殿下突然问起此事,可是又想扎灯笼了?”
安如月弯弯眼,复趴回床上,闷声道:“明日,你再将它们都拿出来……我们扎河灯玩吧。”
香叶领了命,没再追问,她自小跟在安如月身边照看,像今日这般一时兴起便风风火火扬言要大干一场,过半日又另寻它物玩耍的时候,已司空见惯了。
不知是否因着白日里消耗去太多精力的缘故,安如月这夜睡得格外沉,梦中有位白衣男子背着月色立在楼阁之上,看不清面貌,却又异常熟悉。她追上前去大喊华哥哥,却突然冲出来大皇兄,与白衣男子打了起来,四皇兄站在她身边,分了她一串糖果子,远远地观摩看戏。
似乎不算个好梦。
彼时,燕平侯府书房内,一须发苍白的男子在书案前来回踱步,不时叹出一口长气,眉眼间忧心忡忡。
“那逆子……如今到底在何处?”
有人跪在男子跟前,俯身拱手,“世子如今,理应在京城才是,兴许他另有安排,侯爷切莫置气……”
“另有安排,他还有什么安排,是不能与他爹说的!”中年男子说到此处,伸掌重重拍上书案,而后失力般歪倒在椅上,“当年玉娘去营州,他执意要跟去之时,我便不该放任他随行,若非如此,他如今应当已经娶妻生子,随我在朝效力圣上,怎会困顿在小小营州,为陈年旧事缠身……他既已回京,为何不又回侯府,竟还是大皇子暗中提醒,老夫才知晓他的行踪……”
男子的声音逐渐萎靡,消散在夜色之中,华凌风躺坐于楼宇上,吹着晚风,眉头紧锁,良久,才悄然离去。
翌日,艳阳高照,安如月殿中清早便是一阵叽叽喳喳的吵嚷。
她昨日睡了个舒爽的好觉,睁眼时小腿虽仍有些酸痛不适,但也无碍于她心情一片大好,梳洗用膳过后,便喊来一堆宫女丫头,搬来扎花灯的用料,围坐在后苑闹腾起来。
一群人为河灯的样式争论了好一大通,最后还是安如月自行扎了个圆盘模样的河灯,用香叶的话说,远不及她们做的各类花朵样式的河灯好看。
“殿下的河灯扁扁的,像个大光盘子!”
奈何安如月实在手拙,学不来小宫女们工艺繁杂的河灯,只得鼓嘴争论:“胡说,你们扎的是花灯,我扎的便是……是月亮灯,花好月圆,得有我这月亮灯,你们那些花灯,放出去才会衬的好看!”
众宫女语塞,皆捂嘴偷笑,“是是是”地安抚自家急眼的殿下,纷纷同她一起扎起那月亮盘子灯来。
照安如月所想,这河灯只需满足两样便可,一是显眼,二是够多,届时一旦寻到那枚遗失的梅花佩,她便一股脑全放进后苑那处池子里,放个整整一天,华凌风总能看见。
春风徐徐,七八个姑娘聚在一处,一扎便是半日,边上圆盘模样的河灯堆成小山头一般,香叶找了好些大筐子才装下。
安如月扎完最后一个河灯,天色刚好挂上一层昏黄,她趴在石桌上手握河灯出神,恍然听见不远处香叶欣喜的呼喊。
“小殿下您看,这河灯点燃放进池中,倒确实像轮圆月呢。”
安如月得意地抿抿唇,“自然,我就说了,那是月亮,是月亮……”
嘟嘟囔囔间,她惊觉不对,倏地直起身子,提了裙摆小跑着到了池边跪坐下。
春日有暖阳普照,之前池面结的冰早已融开,垂首,便看见池面映出一个眸光呆滞的圆脸姑娘,瞪着粼粼水波眨眼。
这河灯可是华凌风与她约定好的暗号,香叶误以为她今日扎来玩乐,便放出了一盏试水,现如今灯盏已随着水流优哉游哉飘远,纵是她想捞,又该如何捞上来?
唯这一盏河灯放出去,华凌风……应当是看不见的吧?
安如月望着那渐行渐远的灯盏愣神,罪魁祸首香叶一脸疑惑地凑过来,“殿下,您怎么了,咱们的河灯做的这般成功,为何还满脸惆怅呢?”
“不惆怅,”她重重叹出口气,苦哈哈回到屋中,托腮失神,“我应当高兴还来不及呢……”
香叶跟随在其身侧,见她忽然又望着藏宝阁的方向愁眉不展,想起昨日大皇子来殿中的脸色,连忙提醒,“殿下,这天色都不早了,您应当不会还要去藏宝阁吧?昨天大殿下可是刚为此事发过脾气的……”
这话正中安如月下怀,思来想去,连连寻去藏宝阁,的确不妥。
“那便不去了。”
只一盏小小的河灯,华凌风定然不可能发现!
是夜,安予贤果然又谴宫人寻到她殿上,嘱咐些春祭的事,又送了她一件鹅黄披帛,安如月不免庆幸今夜听了香叶的话,没有为那盏河灯摸去藏宝阁等候华凌风。
她心中记挂那盏河灯,原以为今夜定然会睡不安稳,然而一沾床榻,人便开始昏昏沉沉。
这些年来,无甚大事,能扰她清梦。
烛火被香叶剪灭,月光透过窗子散漫落在屋中,不知何时,吹进来几缕凉风。
安如月困极,懒洋洋翻了个身,背对那阵凉意。
忽的,响起一阵幽幽的脚步声,愈来愈近。
她尚未完全入睡,听见异响,伴着凉风,冷不丁睁开眼,吓得脑袋拱进被中,在床角裹成一团。
正欲叫喊之际,却听见后头率先响起一个熟悉的声音。
“小殿下放了河灯,不过半日,便不认我了?”
那声音带着笑意,低沉轻柔,自然是华凌风。
安如月霎时噤了声,钻出来一个脑袋,睡意初褪,脑子一时仍旧懵懵懂懂,便盯着夜色中的男子失神。
浅浅月光之下,男人身形颀长,气质清冷,她应当是醒了,可眼前之人,分明又像梦境中才有的幻象。
“你是华哥哥?”
他闻言挑眉,微微俯身,对她的话似乎有些讶异,“嗯?”
“你怎么来了?”
若不是她嗓音绵软语调慵懒,华凌风兴许会当真以为眼前这个清丽姑娘在与他割席。
“小殿下,”华凌风故意沉下声音,一字一句道,“可还记得,我曾嘱咐——不可始乱终弃?”
此言甚重,似是硬生生敲了安如月一脑袋,让她清醒许多。
她蹙眉裹着锦被坐在榻上,满脸固执纠正他的话,“没有始乱终弃,没有始乱终弃……这不叫始乱终弃,华哥哥可不能乱遣词的!”
她是清清白白的姑娘,怎能与这个词搭上关系……
【旧笔记小说网】JIUBIJI.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