厨房炉头上传来浓郁的肉香味,万秀敏赶紧跑进厨房,用湿抹布把瓦罐从煤炉上端下来。


    客厅里,邱姐看出梁正烽对苏月禾兴趣浓厚,只要能促成好事,以后无论男方还是女方都会真心感谢她,是不是她侄女倒也无所谓。


    她马上把苏月禾给吹捧起来:“文化程度很高,高中毕业,之前做了两年的民办教师,现在是大队干部。别看娇滴滴的,做事很麻利。做事麻利吧,人又很温存,家教很好。她爷爷和父亲都是文化人,母亲特别讲规矩明事理……”


    从厨房出来的万秀敏,听邱姐说完,她看正烽有兴趣,入赘不入赘的先不谈,作为表姐,她不介意,也没有发言权,最重要的是,正烽喜欢。


    更或者,这是他对梁家上下的报复。她乐见其成。


    万秀敏端来一杯加了白糖的凉白开,放在邱姐面前,笑道:“只顾着说事,都忘了给你倒茶了。”


    “客气什么,不就串个门嘛。”邱姐喝了口凉白开,“哎哟,你还放糖!”


    “邱姐,你要是今年能帮我弟解决这个人生大事,别说喝糖水,我请你吃烧鸡。”


    “吃烧鸡啊!一言为定!不许食言!”


    万秀敏笑了,“决不食言!听你这么说,这位苏姑娘倒挺好的,能约着见一面吗?”


    邱姐再次强调:“姑娘长得好,品性好,身家清白。就是家里没儿子,要求男方上门,这是大前提。”


    坐在一旁,手里玩着皮球的梁正烽语出惊人:“如果合适,我可以上门。”


    万秀敏拍了拍弟弟的肩膀,想替他解释:“他们家还有两个弟弟。”


    不过是同父异母的,万秀敏也没往下细说。


    这个年代,三个儿子也不算多,而且梁家家世摆在那儿,家里真会让长子长孙做上门女婿?


    邱姐有点不敢相信地笑问:“你们要不要先跟家里商量商量?”


    梁正烽抬起他深灰色的眼眸,“不用。我的事,我自己做主。”


    邱姐不了解内情,她没想到这种高级知识分子家庭会这么开明,顿时喜上眉梢:“那太好了,梁团什么时候有时间?”


    梁正烽倒不着急:“我下周六下午有空,周天也可以安排。”


    “我先去跟女方约,再跟你们对时间。”


    谈好后,万秀敏把手轻轻压在苏月禾的照片上,笑道:“邱姐,这照片可不能再给其他人看了。”


    这么漂亮的姑娘,谁看了不喜欢?到时候几个同僚争一个女孩子,那可不好收场。


    邱姐收回照片:“我做事你放心,我懂规矩的,凡事有个先来后到,除非你们没谈成,不然以后多尴尬,是不是?”


    “是啊,邱姐你中午在我这儿吃饭吧,我包了饺子,炖了排骨。先吃排骨,烧鸡下回吃。”


    邱姐站起身大笑:“我还得去下一家。改天,改天一定。”


    *


    晌午时分,苏老二一家六口,坐在房间门口的饭桌上吃饭。


    孩子们肚子饿吃得快,吃完都下桌出去了,苏月禾和爸妈边聊边吃,吃得慢。


    苏运昌是个书呆子,这一辈子活得自我也活得糊涂,他年轻的时候,从来不做计划,他不像妻子那么有主见,但他又嫌弃妻子没文化,并不想听妻子的指挥,所以过得浑浑噩噩。


    这几年,看着女儿们长大,他也像长大了似的,开始忧虑,开始为女儿筹谋。


    所以,他支持女儿们读书,读完初中读高中,这在雁南大队都是独一份的。


    可惜二女儿不争气,狠狠打了他一个响亮的耳光。


    二女儿苏月苗比苏月禾小一岁,她高中一年级没读完,就和老师偷偷谈起了恋爱,最后搞大了肚子,不得不退学嫁给自己的老师才得以收场。


    把他们老苏家的脸都丢光了。


    为此,气坏了的苏运昌,赌气说再也不管女儿们的事。


    他还真说到做到,现在三妹四妹要不要读高中,他都不管了。


    这才给了苏老三一家希望,以为老二退休后,会让侄子去顶班。


    庄顺兰瞥了眼丈夫,轻声道:“我和大妹儿看中了个地方,在小排岭底下,苏家自己的山头,我们想今年建房子。”


    关于建房的事,庄顺兰说很多年了,苏运昌每年都推托:“刚还完生产队的债,哪有钱建房?”


    “生产队的债,大部分都是我自己养猪还的,又没用你多少钱。你老实说,你手里到底有多少钱?”


    “每年不都把钱给你了啊?”苏运昌见妻子沉下脸,他略一沉吟,方道:“有两百来块钱,是准备给大妹儿结婚用的。现在要招女婿上门,至少要准备两三百吧。”


    “招女婿要花钱,招女婿也要房子!平时你不回来还好,你回来,这一大家子人,怎么住?”庄顺兰吃着血糕,道:“你想办法把外债收回来,宅基地我和孩子们会开挖出来,钱你得想办法,我找人算过了,砖、瓦、木头、水泥、石灰和人工,六间房,八百块钱能成,我手里也还有一点,其他的你想办法。”


    苏运昌看得出来,庄顺兰这次是认真的,而且妻子说得有道理,女儿都外嫁,他家房子勉强挤挤可以够住,但招女婿就不一样了,以后还有孙子孙女,在农村没房不行。


    他大哥那么穷,都还想办法在旁边加盖了三间瓦房呢。


    庄顺兰又道:“猪圈还有一头猪,过年的时候卖掉,明年再养两头,也不用还生产队的债了,多少能存一点。”


    苏月禾这边也能卖山药存点钱,但她不确定自己能攒多少,最重要的是,建房这事得让她爸负起责任来,她道:“爸,你不能让我妈一个人累的。”


    女儿这句话,刺了苏运昌一下,在女儿心里,可能他确实不是一个尽责的父亲。


    他放下碗筷,问:“什么时候开始建?”


    庄顺兰:“得看苏禾什么时候结婚,如果今年能订下来,明年结婚,那明年初就得把房子建好。等晚稻收割完,怎么着也要开始建了。没钱可以借。”


    苏运昌知道妻子说的是农历,他答应了:“我去想想办法。”


    “还有宅基地,我们自己去挖,你跟老爷子说一声。”


    *


    因为老二家的菜多,苏老爷子是在他们家吃的中秋晚饭。


    吃了饭,洗完澡,苏运昌去找老爷子聊天,父子俩聊到很晚。


    等苏运昌从老爷子的房间出来,外面赏月的人都散了,他进了房间,幺妹儿已经在另外一张竹床上睡着。


    晚上有点凉意,给衣服打完补丁的庄顺兰把一床薄被盖在女儿身上,她问男人:“怎么了?脸色那么难看。”


    苏运昌在旁边木椅子上坐下:“老爷子不同意我们在小排岭建房。”


    庄顺兰手上的动作一顿:“他为什么不同意?”


    “他说兄弟三个要建就建一块儿,他让我们跟大哥一样,往东侧加盖三间瓦房。”


    “这里一家挨着一家的,今天大哥大嫂吵架,明天郝爱娣两口子打架,再后天隔壁赵六福媳妇又闹,每天鸡飞狗跳,我实在住烦了。你是躲得远远的,你清静!你有本事,你就把我们娘五个都搞到县城去吃国家粮,不要丢我一个人在这里死撑。”


    庄顺兰讲规矩,但嘴巴也伶俐,苏运昌向来说不过妻子,他只能道:“老爷子不同意,那现在怎么办?”


    “我看他不是不同意我们在小排岭建房,他是另有算计。”


    苏运昌也不傻,他叹了一声:“爸说了。”


    “说什么了?”


    “当初我能出去吃国家粮,也是家里出钱走的关系,他说等我退下来,让柏松去顶我的班。”


    果然如她所料,庄顺兰气得直咬牙:“当初你们兄弟三个,也只有你能去吃这口饭。大哥三弟有这能耐吗?几十年前的事拿出来说,还好意思。你怎么回他?”


    “我能怎么回?我只能跟他打太极。”


    庄顺兰压着声音道:“你就不能直接拒绝?你有四个女儿可以顶班,怎么轮也轮不到苏柏松吧?每次谈到这个事,你都不会直接拒绝。你如果一早拒绝,不给他们希望,就不会窜稀似的,稀稀拉拉,永远拉不干净。以后我们跟你三弟一家,迟早闹翻,这都是你拖泥带水造成的。”


    每次庄顺兰说他,苏运昌都不说话,他实在不会处理这些复杂的人际关系,所以每次回来,即使还有假期,他也在家住不了两天。


    眼看指望不上丈夫,庄顺兰道:“你还有好几年才退休呢,我把话撂在这里,无论哪个女儿顶班,都轮不到苏柏松。要不然,我把你们整个苏家掀了,大家都别想好过。”


    “我怎么可能让苏柏松顶班呢。”苏运昌终于说了句男人该说的话。


    “那行,我们不管了。我就豁出去,不让我建,我偏要建,看谁敢来拦我。”庄顺兰把煤油灯调亮后,起身去收拾衣服,全家都已经洗完澡了,就她还没洗。


    *


    第二天一早,苏运昌就回县城去了。


    苏月禾送老爸去公社坐车,顺便把手上的山货清一清。


    她去的早,供销社还没开门,她把背篓里的松树菌摆在集市上卖,新鲜松树菌只卖3毛一斤,一早上卖完,一大筐也就卖了2块3毛钱。


    之后,苏月禾把存了半个月的何首乌、当归和石斛卖给供销社,何首乌不值钱,当归和石斛价值高点,三个加起来,一布袋才换了8块2毛。


    她还把山参和黑枸杞拿出来问售货员,问他们怎么收。


    供销社的山参和黑枸杞收购价都是统一的,不管你品质有多好,山参2块7毛钱一两,黑枸杞9毛2分钱一两。


    苏月禾手上的山参和黑枸杞在供销社也就能卖二十来块钱。


    供销社的售货员是个年轻男子,他打量着眼前如花般的女孩,生怕说话太大声惊扰了她似的,只轻声问她:“卖吗?卖的话,就给你秤上。”


    苏月禾微笑着摇了摇头,“先不卖。”


    “县城国营中药铺会根据品质收购珍贵药材,同志你可以拿到那边试试。”售货员热情建议着,旁边拿鸡蛋来换东西的大姐不由侧目看向苏月禾,以为他们认识。


    毕竟供销社的售货员态度僵硬冰冷才是常态。


    苏月禾之前就知道中药铺收购药材的事,但她不知道中药铺在哪里,不由多问了一句:“您知道县城中药铺怎么走吗?”


    “米行街和建设路交界的地方,你去了县城,问人就知道了。”


    “谢谢。”苏月禾打算过几天去县城试一试。


    “不客气。”


    换鸡蛋的大姐等得不耐烦了,“同志,先帮我换一下鸡蛋吧。”


    售货员不理她,他把换了的钱给苏月禾,“同志你哪里人啊?”


    苏月禾这才抬头瞟了那人一眼,她接过钱,微笑提醒:“这位嬢嬢要换鸡蛋。”


    售货员知道这是人家不愿意告诉他个人信息,只好讪讪地扭头沉下脸给大姐换鸡蛋。


    苏月禾转到供销社的另外一侧,拿出煤油票和糖票,买了2斤煤油灯要用的火水,半斤白糖,1斤红糖,花了1元9角,手里剩下8块6毛钱。


    她又买了1毛钱的糖,临走把糖都抓给了那位售货员,算是多谢他帮忙指路。


    这把那售货员都给整懵了,显然女孩不是对他有好感,而是人家礼数周到,承了他的好意,但不想欠他人情。


    回到家,老妈出早工刚回来,妹妹们也都放学回家吃早饭。


    早饭吃番薯、白粥和昨天吃剩的肘子肉。


    正吃着,赵大福儿媳陈秋红来把庄顺兰叫出去了,三妹一看,忙挤眉道:“大姐,相亲的来了,不晓得好不好看。”


    四妹也好奇:“秋红嫂子说他外甥长得像苏柏松,挺好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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