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市上空乌云密布,酝酿了半天的瓢泼大雨终于如期而至。
地下停车场的空气混浊湿闷,江凌坐在宝马车的后座,又一次看了眼时间,晚上二十一点三十五分。
这只是个再寻常不过的工作日,唯一值得纪念或者说赋予了这个日子特殊意义的,大概是十五年前的今天,张鸣泽满脸通红地站在学校图书馆前的枫树下,磕磕绊绊地向他表白。
不远处传来熟悉的谈笑声,江凌回过神,关上只开了一道缝的车窗,稍稍调整好坐姿,将整个人隐没在了黑暗中。
脚步声渐近,很快,左右两侧的车门同时被打开,两道身影钻入车内,一边系安全带一边迫不及待地亲在了一起。
张鸣泽没开车灯,周遭晦暗的光线不足以照亮车内的情景,两人闭着眼睛忘我地吻着彼此,全然不知后面还坐着一个人。
待车子开出停车场驶入主路后,坐在副驾驶的青年整了整衣衫,懒洋洋地开口:“今晚还是去我那儿?”
雨依然在下着,将整座城市笼罩在一片朦胧中。
张鸣泽犹豫片刻:“今天恐怕不行……”
没等他说完,青年就十分不高兴地“哼”了一声:“今天也是我们两个在一起的八周年纪念日!”
张鸣泽连忙哄道:“好好好,别生气,我现在就打电话跟他说要紧急出差!”
悠扬的铃声突兀地在车内响了起来,明明是首轻音乐,在前座两人的耳中听着却比重金属摇滚还要来的刺耳惊心。
车内的阅读灯被点亮。
江凌慢条斯理地摁灭手机,抬眸对上两人见鬼似的目光,轻轻一笑:“紧急出差是吧,我没意见,把我在前面那个车站放下就行。”
张鸣泽怎么都没想到江凌会出现在车上,握着方向盘的双手顿时因为心虚紧张而不停地冒汗,喉咙干涩,好半天才艰难地挤出两个字:“江凌……”
“雨大看着点路,红灯。”江凌神色出奇的平静,仿佛被劈腿长达八年之久的人并不是他。
张鸣泽闻言将头转了回去,随后脸色大变,惊慌失措到连嗓音都劈了:“怎么回事,刹车失灵了?”
说话期间白色宝马速度丝毫不减,直奔十字路口。
右侧驶来一辆大货车,车上的司机哪里料到会有人不要命地硬闯红灯,压根就来不及反应。
两辆车“砰”地一声撞了个结结实实,雨天路滑,周围是一片此起彼伏的刹车声和喇叭声,间或夹杂着几道怒骂与惊呼。
……
会州市人民医院。
一名五十岁左右的阿姨走进608病房,将打好水的热水壶放在床边,习惯性地朝床上瞄了一眼,接着一屁股坐到陪护椅上,打算继续嗑瓜子看电视。
她刚翘起二郎腿把瓜子送到嘴边,猛然间发现了不对劲,有些不确定地再次走到床边,只见一双黑亮的眼睛正一眨不眨地盯着她。
江凌看着眼前这张没有一丝印象的陌生脸庞,疑惑地问道:“你哪位?”
阿姨好似被吓到了,“哎哟”一声,手中的瓜子“啪”一下掉落在地。
她着急忙慌地跑到门外,冲着护士站使劲挥手:“医生!医生——32床的帅小伙子他醒了!”
很快,一行人疾步走进病房。
为首的医生拿着记录本一边给江凌检查一边例行发问:“名字?”
江凌还没开口,阿姨刷刷几下飞快扫掉散落在地的瓜子,十分熟练地抢答道:“陆轻帆!”
江凌:“?”
“心率八十七,血压一百一十六,六十五,氧饱九十五,体温三十六度六,呼吸平稳。”医生记下相关数据后将本子递给旁边的小护士,“等会去楼下拍个ct,报告出来要是各项指标都正常的话,明天就可以出院了。”
江凌缓缓从床上坐起来,想象中的疼痛并没有来袭,身体只有躺太久没运动导致血液流通不畅而造成的疲乏无力感。
他以为那么严重的车祸,就算能捡回一条命,怎么说也得少条胳膊断条腿了。
怔愣一会儿,他迟疑道:“医生,和我同一辆车的另外两个……”
“节哀。”医生神色不忍地叹了口气,宽慰似的拍拍他的肩膀,和其他医务人员一同离开了。
一旁的阿姨拿起热水壶给他倒了杯水,顺便补充一句:“小伙子,坚强点啊,你爸妈在送来的路上就咽气了……”
“我爸妈?”江凌有些茫然地接过水杯,他爸妈早就过世了,和他一个车上的明明是张鸣泽和小三。
阿姨没察觉到他的神色,继续喋喋不休:“不过你也别担心,这次的车祸对方是全责,你爸妈两人的赔偿金还有你的医疗费用全都由他们承担。对方家里还挺有钱的,肯定不会赖账。哦对了,我就是他们请来照顾你的。哎,你说你这一躺就是半年,我这天天……”
“半年?”江凌又惊了一下,他这才注意到自己的声音貌似跟原来的不太一样。
心中的疑惑太多,他挑了个相对简单的问题,“阿姨,今天是几号啊?”
“九月三日。”阿姨说着一拍自己的大腿,“瞧我这记性,我看你也没啥事了,明天就能出院,我现在去给你收拾收拾。你们这年纪最要紧的就是学业,已经开学了,可不能再耽误下去喽!”
三十二岁并且毕业好多年的江凌木着脸重复:“开学?”
“你这孩子,又是染头发又是戴耳钉的,一看就是个不爱读书的混小子!”阿姨一副我早已看透的样子。
打小既乖又懂事属于家长口中经常夸赞的别人家孩子的江凌:“???”
阿姨没理会他脑门上硕大的问号,从抽屉里取出一个档案袋:“这是车祸当天从你身上穿的衣服口袋里找出来的东西,还有一部分在警察那儿。”
江凌接过档案袋,里面没多少东西,一个摔坏的随声听,一部老式的诺基亚手机,一只黑色的钱包以及一对蓝色耳钉。
随身听的屏幕已经全裂了,这玩意儿也给不出多少有用的信息,江凌看了一眼就把它放在了一边。
诺基亚的款式像个老古董,按键跟老年机似的,江凌按了几下没反应,估计不是坏了就是没电了。
他把目光落在最后那个钱包上面,打开一看,里面是一堆乱七八糟的卡片,还有一张身份证和一张边缘被血液浸染过的照片。
江凌拿起照片,上面明显是一家三口。
左边的中年男人高大帅气,嘴角叼着一根没点着的香烟,大手按在身边那个少年的脑袋上,对着镜头笑容满面地比了个剪刀手;右边的女子温婉可人,挽着少年的胳膊,笑得一脸幸福。
整张照片最不协调的就是中间那个染着黄毛戴着蓝色耳钉的少年,他极其不情愿地被两人夹在中间,一脸不爽地瞪着镜头,感觉下一秒就要把拍照的人揪过来爆打一顿。
江凌神色微动,抽出身份证翻到有照片信息的那一面。
证件照上的少年看着比合照上还要小一点,头发还没染成黄色,脸上稚气未脱,乍一眼看去竟有几分乖顺。
江凌的视线往旁边一移,下一秒便睁大了双眼,只见身份证姓名那一栏赫然印着“陆轻帆”这三个字。
江凌深吸一口气,醒来之后接触到的各种信息都跟他本人有所出入,这让他得出了一个无比诡异的结论——他可能重生在别人身上了。
为了印证自己的猜想,江凌起身来到卫生间。
出现在镜子里的是个跟合照上长得一模一样的黄发少年,个子很高,眉眼深邃轮廓分明,帅得很有攻击性和辨识度。
江凌怔怔地望着镜子里的人,随后拧开水龙头往脸上泼了点水,他觉得自己需要好好地冷静一下。
“陆轻帆!”一名护士从外面进来,看到傻愣愣站在洗手间的少年,敲了敲门,叮嘱道,“给你预约了两点的ct,别忘了提前过去。”
江凌转过身,微长的刘海被打湿了,发梢还在滴着水。他似乎还没适应这个名字,眼神略显茫然。
护士看着他这幅模样,想到他在车祸中不幸遇难的双亲,多少起了点恻隐之心,放缓语气道:“你还有没有其他家人,需要我们帮你联系吗?”
江凌摇摇头,他不是真正的陆轻帆,不知道对方的亲属好友关系,只能转移话题:“现在几点了?”
“一点十五分,走廊上有数字电子钟,你自己留意一下。”
江凌顺着她指引的方向望去,忽地目光一凝:“等一下!”
护士被他吓了一跳:“怎么了?”
江凌死死盯着电子钟上面显示的年月日:“现在是几几年?”
“08年啊。”护士奇怪地看着他。
这时候,隔壁病房有人按铃,她顾不上仔细琢磨少年的表情,忙不迭干活去了。
江凌靠在走廊一侧的墙壁上,混沌不堪的脑子渐渐清晰起来。
08年……所以他这是重生回到了十五年前!
十五年前,江凌还只有十七岁。
十五年前的九月三日,江凌还没跟张鸣泽在一起,不过距离张鸣泽表白只有不到两个月的时间了。
重活一次,他别的都可以不管,但一定要阻止这里的江凌和张鸣泽那个渣男谈恋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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