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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96章 第196章

    ◎凤凰涅槃,飞龙在天◎

    只要稍加思索, 便会明白闻既白所言非虚,即使暴戾如魔君,为了达到自己的目的, 也不得不停了手。

    为着这一刻,他已经蛰伏千年, 小不忍则乱大谋的道理, 他还是懂的。

    于是结果变成了,慕星衍被重新拖回暗无天日的暴室关押。不过他看上去也就剩了一口气, 若是再受些磋磨,只怕连祭品都没得做。

    魔君虽然对他那一刀怀恨在心, 却也拿他没什么办法, 先叫他苟延残喘活上几日罢了。

    闻既白按照岑如默的命令,已经花了好些日子准备阵法, 在魔君的催促下, 信誓旦旦地保证明日便可完成。

    不知不觉间……竟然还是走到了这一步。

    司云落抱膝坐在床上, 身上的嫁衣甚至都没来得及换。

    她鬓发蓬乱, 步摇歪歪斜斜地插在发间, 却也无心收拾, 看上去可怜极了。

    只剩小半日的光景了。

    人的一生或短或长,命运总是神秘莫测, 如果早知会有今日结局, 她一定不会蹉跎时光。

    细细想来, 若说此生还有什么遗憾,大概就是无法在爹娘跟前尽孝, 以及……不能与慕星衍相守这一生吧。

    司云落摇了摇头, 立刻否定了这个想法。

    其实, 也算是共度了这一生。

    自周岁宴上, 她牵住了慕星衍的衣袖伊始,已经满打满算过了近二十个年头,与他有关的回忆,贯穿了她的短短一生。

    他们之间难得和平相处,绝大部分的时间都在呛声打闹,可如今她闭上眼,喧闹的过往渐渐远去,淡化成泛黄的背景,只有少年的风姿如故,鲜活而永不褪色。

    她只是没想到,她的一生,竟是这样短暂。

    原来她的一生,并不是他的一生。

    已经晚了,她来不及继续爱他了。

    司云落飞快地抹了两把眼泪,指尖拂过泪珠的动作也是那样自然随意,她的倔强不允许她在此时展露脆弱心绪。

    她小声吸了吸鼻子,反复呢喃着同一个名字。

    “慕星衍……”

    陌生的威压忽然弥散在狭小的房间之中,魔君以岑如默的皮囊靠在门边,相比肃穆端正的他多了几分不羁,浑身上下却散发出生人勿近的森冷气息。

    司云落努力维持着语声的平静,不愿令他发现自己的异样。

    “你来做什么?”

    鼻音有些重,她在心里暗自期盼,魔君不是岑如默那种心细如发的人。

    他果然没说什么,只是站在原处看了她一会儿,随即不客气地走了进来,拉开椅子大喇喇地坐下,一贯的不屑中显露出些许烦躁。

    “你以为本座想来?是那家伙要来。”

    司云落瞬间懂了,却又有些意外,不自觉多看了他两眼。

    她总以为一体双魂,魔君的魂魄压制岑如默应该相当容易,没想到也会被他所影响么?

    如果岑如默的所作所为一直是受了魔君的挑唆和摆布……

    她心念微动,电光火石之间,有了个大胆的想法。

    见她毫不遮掩地看过来,魔君冷脸上不耐之意更重。

    “你若是不想再要这双眼睛,本座也不介意举手之劳,帮你挖出来。”

    司云落摇头否认,重新打起精神,问了他一个意想不到的问题。

    “为什么……选中岑如默?”

    “这还不简单吗?因为他身上有穷奇血脉。”

    “有”和“是”,一字之差,天差地别。

    司云落不是没有怀疑过,奈何岑如默相当笃定,她便没有深思。

    但岑如默身为唤默转世,其血脉亦可打开八苦轮回的通路,只能说明一件事情——

    他是麒麟和穷奇的混血。

    或许应天真人早已发现,却为了他的安全,故意对外隐瞒了部分事实真相。

    他的确是迄今为止唯一的麒麟血脉,只不过血脉不纯而已。

    司云落忆起青衍当初也是夹在人类和魅妖之间进退两难,想必岑如默处境类似,无法心安理得地认下天之骄子的身份,内心饱受无人认同的煎熬。

    连慕星衍这样真正的龙族后裔,尚且因为无法化龙被怀疑血统,遭人讥讽,何况是真正携带着凶兽血脉的岑如默。

    一旦被他身上的穷奇血脉被发现,等待他的将是一夕跌落神坛,人人恨不得诛之而后快。

    因此他一直小心翼翼隐藏身份,直到司云落的出现,让他看到了一丝被平等对待的希望。

    当日在玄灵宗山门,他以结界逼迫慕星衍化形,或许也是想看看,她会如何选择吧。

    若是早些知晓真相,在一切都还没有发生的时候,司云落未必不能以朋友的身份真心待他。

    可惜……是他自己亲手断送了这微茫的希望。

    但岑如默既然是混血,体内便流淌着一半的神兽血脉,又怎会如此轻易被穷奇精魄操控?

    为了确认自己的猜测,司云落不说话,以表示自己的怀疑态度。

    魔君被她充满探究意味的目光盯得浑身不自在,极其敷衍地补了一句。

    “……麒麟一族身上,背负着世代相传的诅咒。”

    早在三千年前,大战分出胜负的关键时刻,魔君一念之差,没能一击杀死幼时的好友,反被唤默毫不留情地斩首。

    在步入死亡的泥沼之前,魔君以血脉为牵系,立下了不死不休的诅咒。

    被唤默斩杀的那一刻,穷奇的部分精魄碎片潜入唤默体内,同他一道轮回转世。

    而穷奇血脉与麒麟原本就相近,负责肃清余孽的狻猊家主一时大意,放过一只混血麒麟。

    自那以后,穷奇血脉唯一的一点骨血便在麒麟一族中保留下来,虽然代代单传,却也不曾断绝。

    也许是诅咒起了作用,麒麟一族的数量越发稀少,几乎绝迹于世间。

    魔君苏醒的契机,便是发现年岁尚小的岑如默正在与另一名幼童相争。

    在荒无人烟的林地之间,两个孩童争吵的声音尤为明显。

    岑如默显然并不信任对方。

    他在害怕。

    魔君发现,对面的孩童竟是纯正的麒麟血脉,而不像他所附身的唤默转世,只是低贱的混血。

    那只小麒麟不卑不亢,带着与生俱来的尊贵气度。

    他说应天真人正在四处寻访麒麟血脉,让岑如默与他一起,投身于玄灵宗门下。

    那副样子与魔君记忆中的唤默重叠,唤默就是这般高高在上,自以为是地施舍旁人,还自认为是好心。

    相比之下,他不过是尘泥般卑微的蝼蚁。

    不过事到如今,他看着唤默转世到这样一个混血的可怜虫身上,心中升腾起无限快意。

    挑唆是一件很容易的事,自始至终,他只对岑如默说了两句话。

    “你难道没发现,你与他并不一样?你是穷奇血脉,非我族类,其心必异。”

    “只要杀了他,再顶替他去投靠应天真人,就不会有人怀疑你的出身了。”

    已经成了惊弓之鸟的小孩子最容易被言语蛊惑。

    岑如默甚至不知道这声音从何而来,等他回过神来,小麒麟已经奄奄一息,倒在了血泊中。

    他本来有机会回头的。

    但听见身后传来的脚步声,他还是慌不择路地逃了,撞见了正要进入林地的应天真人。

    应天真人错将他当作了那唯一的麒麟血脉,毕竟谁也不知,还有一只混血麒麟活在这世上。

    他身上仍有麒麟的血,为了掩盖罪行,岑如默推说是在林中被异兽所伤。

    虽说麒麟一族天生血脉强大,但岑如默毕竟年幼,难以抵抗也是正常。

    应天真人便未多加怀疑,火速带他回了玄灵宗,急于为他疗愈伤口。

    而真正的麒麟,错失了最佳的救治时机,只能永远长眠于血色之中,直到被好奇心驱使的闻既白堪堪赶来,发现他冰冷的尸体。

    那又是另一个故事了。

    对这唯一一点穷奇血脉,魔君也算煞费苦心,日夜对他灌输思想,教育他以打开大阵封印、解放凶兽精魄为己任。

    后来发生的一切也顺理成章。而且,岑如默回不了头了。

    从他亲手杀死了自己血脉相近的同族开始。

    灾祸因麒麟杀死穷奇而消亡,又因穷奇屠戮麒麟而卷土重来。

    只是这一次,执刀人仍是唤默,刀尖所向却是自己的同族了。

    看唤默堕落成如今模样,魔君觉得十分畅快。

    所谓正人君子,不过如是。

    现在他用着这具躯体,觉得甚好。

    司云落仔细观察,魔君在讲述这段往事时,神色十分平静,而岑如默的魂魄也并没有强烈的情绪波动。

    魔君对她的意图了如指掌,轻蔑地置之一笑。

    “没用的。他从心底回避这段经历,仿佛只要不去想,就可以令罪恶消弭于无形,不存在错误的开端。”

    看来这个办法没用。

    但司云落清晰记得,魔君无法杀死她,是因为岑如默的强行制止。

    那么到了明日,若是在她献祭之时,岑如默心神震动,是最有可能掌控身体的机会。

    到那时再告诉他,关于血脉的全部真相,也许就会让他改变主意,与她和小白齐心协力封印大阵。

    不错,她还是决定献祭自身,为慕星衍换取生机。

    虽不能说是万无一失,但这似乎也是眼下成功率最高的方法了。

    不过摆在她面前的还有三个难题——说服与此事相关的三个人。

    她心中准备了一段合乎情理的说辞,才大着胆子开口。

    “明日破阵时,我愿意代替慕星衍献祭。”

    魔君的唇角微微勾起,竖瞳中却并无半分笑意。

    “你以为你是什么人,还妄想与本座讨价还价?”

    司云落坚持道:“这笔买卖你并不亏。有岑如默的阻拦,你杀不了我,但只要我在一天,你就无法随心所欲,依然要与他的魂魄斗争。”

    “最好的办法,是我自愿献祭。”

    魔君半晌无言,似在考虑这方法的可行性。

    良久,他终于问道:“你想要什么?”

    司云落暗暗松了一口气,迅速道:“放了慕星衍。他如今形同枯槁,无法对你造成任何威胁。献祭的命运,我来替他承担。”

    就慕星衍目前的身体状况而言,既不可能强行冲阵破坏阵法,也不可能为她寻仇。两者都不过是自寻死路罢了。

    “不过,为了以防万一,我希望等献祭结束,再将他放出来。”

    当然,若要让魔君答允这条件,龙筋自然是不可能归还慕星衍了。

    司云落心中十分可惜,但凭借她的能力,也只能做到如此了。

    只要能保住性命,其他的也没那么重要。

    慕星衍会原谅她的。

    魔君听完后,一针见血地下了结论。

    “小姑娘,你这以防万一,似乎不是怕他强闯阵法,而是怕他自寻死路吧?”

    司云落厚着脸皮,假装不在意被当面拆穿的窘迫,听他话锋一转,继续问道:“你就不怕本座不肯信守承诺,等封印一打开,本座就杀了他?”

    “怕呀。”司云落老老实实地回答,“所以我需要你设下结界,献祭的时辰一到,结界便会自动消失,让他得以逃出生天。”

    她眨眨眼睛:“这比口头许诺要靠谱得多。”

    魔君想了想,终于还是应下:“罢了,不是什么难事。只不过封印打开之际,凶兽精魄势必踏平玄灵宗,届时可就怨不得本座了。”

    魔君带着司云落前去布下结界时,正巧遇见从暴室中出来的闻既白。

    慕星衍作为与封印息息相关的祭品,须得吊住一口气,不能轻易死了。

    闻既白见了二人,便主动退到一边,露出尚未关严的门缝。

    司云落得以窥见慕星衍的情况,他仍是安静地坐在那里,没有声息,只是坐姿较以往随意了些,轻轻靠在身后的墙壁之上,胸膛随着呼吸微微起伏,像是睡着了。

    她看得入神,不自觉上前一步,用目光细细描摹着他的五官轮廓,似是要将他的面容永远印刻在脑海之中。

    魔君见她如此,故意调笑:“怎么,还要给你们创造互诉衷肠的机会?”

    司云落收回目光,摇了摇头:“不必了,别打扰他。”

    她见过许多次他的睡颜,却没有任何一次像现在这样,希望他安眠片刻。

    反正注定是要分离的,又何必徒增伤感?

    若是惊动了他,难保不会被他察觉到端倪,他必然不会同意她代替献祭的。

    因此现在这样便好,她只要遥遥地望上一眼,圆了心愿,也就没什么遗憾了。

    可惜,慕星衍说得没错,送嫁果真是他们最后一次相依相偎。

    司云落看着魔君抬手一挥,轻松设立起透明但牢不可破的结界,神思有片刻的恍惚。

    她好像又回到了凰落与帝衍在地牢中告别的那一刻,就连唤默和祭白,也依旧在她身边。

    慕星衍仍是被困其中,但她心知肚明,他是唯一拥有自由的那一个。

    她衷心希望,这一次,他能好好活下去。

    返回的路上,司云落只是简单向闻既白解释。

    “我决定履行凰落的责任与义务,代替慕星衍献祭。”

    肯定是语气,并没打算征询他的意见。

    闻既白垂下眼眸,浓密的眼睫微微颤动,却并没有阻拦或劝解。

    握紧的拳又缓慢松开,他略一颔首:“我知道了。”

    无论到了何时,他都可以做最懂她的人。这也算是……他的优点之一吧?

    他没再多问什么,只是突兀地向她保证。

    “相信我,落落,我会还你一个更好的慕星衍。”

    *

    第二日。

    天际彤云翻滚,密不透风地将玄灵宗完全包裹,连一丝天光都漏不进来。

    司云落望向漆黑如墨的云端,心下微叹,这可不是什么好兆头。

    但可供胡思乱想的时间并不多,闻既白掐算的时辰一到,魔君便携着二人在天銮殿内站定,通过秘法进入了穹苍之隙内部。

    沸腾的黑色岩浆之上,金色的符文已不似之前那般明显,隐隐有了后继无力的征兆。

    而在符文构筑的幕墙之外,盘绕着缕缕不祥黑气,间或变幻为各种凶兽精魄的形状,桀桀怪笑着,故意操纵温度足以化骨的岩浆席卷而上,冲击着摇摇欲坠的阵法,连带着他们所站立的熔岩都摇晃得厉害。

    三人呈鼎立之势,一切都仿佛是相同的戏码在重复上演。

    唯一不同的是,司云落眉梢眼角透出的决绝意味。

    闻既白虽然不能恢复到身为大巫之时的灵力,却也是拼尽全力支撑阵法,用以抵挡意图入侵的黑气,额上很快布满了细密的薄汗。

    随着古老而熟悉的吟唱再度响起,大阵中央深不见底的漩涡再次重现世间,甚至比上次她见到的时候要更加可怕。

    是岑如默在八苦轮回中做了手脚,扩大了缺口的范围,才会导致更多凶兽精魄逃出,为他所用。

    终于,到了该了结一切的时候了。

    司云落深吸一口气,才刚刚催动体内凤血,却忽然感觉有些异样。

    凤血居然挣脱了她的控制,自指尖开始燃烧,迅速蔓延至四肢百骸,甚至开始焚化她的心脏。

    这是……涅槃之劫?

    为什么早不来晚不来,偏偏要在这个时候?!

    无尽痛楚寸寸啃噬着她的筋络和肌肤,她发不出一丁点声音,整个人被包围在耀目至极的火光中,旁人难以接近。

    生死关头间,魔君的竖瞳颜色又在飞速变幻,先是定格在墨色,后被鲜红如血的颜色替代。

    可随着岑如默体内的灵力因支撑大阵而不断流失,不属于他本身的灵力忽然暴动,冲击撕扯着他的经脉,有无尽的淡淡蓝色光点溢出,环绕在他的周身,压制着弥散的魔气。

    纯净浩瀚的灵力……是应天真人留在岑如默身上的半数修为!

    师尊早就料到今日之局,宁愿以身为祭,在爱徒身上种下因果,只待此刻力挽狂澜,同时拯救岑如默于水火之中!

    就是现在!

    司云落一身骨肉血脉几乎被烧尽,一声清亮凤鸣响彻地底,搅动阵周无边血色,死死压制了蠢蠢欲动的黑气。

    她于烈火之中现出凤凰原身,金翅重羽,夺目生辉,又在向死而生的焚天烈焰之中直上云霄,继而决绝地向漩涡之中坠去。

    刹那间罡风顿起,云雾陡生,闪电带起细小的火花,照亮了碧绿色的鳞片。

    冰寒之息横扫天地,暴雨忽至,将司云落浇个透湿,有巨龙自云层中游过,准确无误地接住了下坠的她。

    司云落被烧得灰头土脸,又浑身湿透,实在是狼狈极了。

    她坐在龙背之上,试探着问了一句:“慕星衍?”

    实在不能怪她怀疑,这条龙实在是太像帝衍,可她明明知道,慕星衍失了龙筋,无法再次化龙。

    她又希望是他,又不希望是他,一颗心又酸又胀,说话都带着难以抑制的哭腔。

    巨龙长啸一声,龙尾扫过,到了高空之中,忽而变回了慕星衍的模样,此刻正扶着她的腰,将她圈在怀中,额间抵着她的眉心。

    “是我。”他声音很轻,对待她像是一件易碎的珍宝,“你又想抛下我。”

    “不是的……”

    司云落连忙辩解,可事实的确如此,她只能哑口无言。

    慕星衍也没再纠结,用一根手指抵住她的唇瓣,结束了可能继续下去的讨论。

    “既然我们谁也离不开谁,谁也不愿意独留世间……那就只好一同赴死了。”

    他叹了口气,呼吸温温地扑在她的面上。

    “怕不怕?”

    司云落只是摇头,用尽全身的力气抱紧了他,泪水不争气地夺眶而出。

    只要能够和他在一起,怎么都好。

    慕星衍的话语依稀自耳边传来。

    “我曾经许愿,与你共享寿数,同命相连。”

    “但是我没想到,原来我余下的寿数,也只有短短一年。”

    “对不起。”

    不必觉得抱歉,也不要为此悲伤。

    因为这就是对于他们而言,最好的结局。

    他们相拥着一同下坠,落入了无边的黑暗之中。

    大阵剧烈地摇晃起来,闻既白的灵力几乎支撑不住,咬牙看向岑如默的方向,挤出一抹了然的微笑。

    “师兄……你也该醒了。”

    在最后一刻,岑如默终于恢复了他原本的神志。

    他深深看了闻既白一眼,随后也毫不犹豫地跃进了漩涡之中。

    像是在嘲讽他被欺骗、被利用的半生。

    漩涡缓缓合拢。

    维持千年的大阵焕发出全新的生机。

    而闻既白长舒一口气,望着渐渐散开的血色。

    天该晴了。

    *

    后来,闻既白离开之前,进入了穹苍之隙内部,见了岑如默最后一面。

    漩涡之下,是另一方世界,属于凶兽的无尽战场。

    在这里,凶兽精魄将永远继续着未完的厮杀。

    原本此处应当危险重重,至少,以闻既白的武力,是不该踏足此处的。

    可他望着头顶盘踞的巨龙骨架,知道一切都与从前不一样了。

    帝衍献祭后,尸骨镇于此处,化为万骨瑕。

    而岑如默拄着凛夜剑,栖息于第七根龙骨之上,听到故人的脚步声,懒散地掀开了眼皮。

    在师尊修为的护持下,那日献祭的,最终是岑如默的肉身,与魔君的穷奇精魄。

    如今留在这里的,只是岑如默的魂魄而已。

    但即使成了魂体,他依旧要终日陷于厮杀之中。

    这是他给自己的惩罚。

    苏醒之后,他选择永生永世留在这里,不入轮回,不返世间,永远镇守在穹苍之隙,以偿还自己的罪孽。

    有他在此处,闻既白非常放心。

    岑如默见他走到面前站定,动了动嘴唇,问的第一句话是:“师弟,别来无恙?”

    他还是习惯这样称呼。

    闻既白微微一笑:“我很好。”

    “那……他们还好吗?”

    “他们也很好。”

    说完两句客套的寒暄,两人竟然无话可说。

    仿佛又回到了最初相遇之时,一个呆愣愣地不说话,一个气鼓鼓地不说话。

    闻既白沉默片刻,忽而道:“师兄,我要离开了。”

    一去不返,永不再归。

    这也是他最后一次,叫出这“师兄”二字。

    岑如默言简意赅:“嗯,一路顺风。”

    又是相顾无言。

    世事难料,谁又能够提前料到,他们竟会走到今日这个地步。

    闻既白也没有更多的话,他转身离开,走出几步,却忽然心有所觉,回过头去。

    岑如默正定定地看着他的背影,张了张口,无声地说出了两个字。

    “抱歉。”

    他在为当年的事道歉。

    一人做下的恶,却要由完全不相干的另一人承担,乃至影响了他的整个人生。

    闻既白只看了一眼,就坚定地向外走去,没再有一丝留恋。

    *

    送三人下山之时,卜随云有些不舍,婉约的面容蕴出几分哀伤。

    “此去一别,不知何时才能再见……”

    当日她只是伤重,还有呼吸,多亏闻既白使出浑身解数,偷偷把人救了回来。

    同时被救的还有慕星衍。若不是浮浪鞭取代了他原本的龙筋,他是不可能及时化龙赶到的。

    司云落拉着她的手晃了又晃。

    “好师姐,好姐姐!怎么开始伤春悲秋了!往后又不是不再见了,我们会常常回来看你的!”

    卜随云不好意思地垂下了眼。

    “说起来,我总还是觉得不太合适……我真的能做好玄灵宗的掌门吗?”

    司云落立刻猛猛夸赞:“你能,你绝对能!况且你心性坚韧,常人所不能及,比我们任何一个人都更加适合接任掌门。”

    她特意指了指身后两人:“这个,说要去云游四海,那个,一心只想回家,实在是难堪大用、难堪大用啊!”

    卜随云这才抬眼看她,眉眼弯弯,终于笑出了声。

    “嗯!我会努力的!”

    不必再沦为谁的附庸,也无需再担负谁的期待,她本就不喜欢曲意逢迎。

    从今以后,她总算可以为自己而活。

    天高渺远,鹤随云上,崭新的人生画卷,即将在她徐徐眼前展开。

    *

    三人同行到了山脚,闻既白便向司云落和慕星衍道别。

    “就到这里吧。”

    他平日里风流倜傥、玩世不恭,可如今眉眼沉静,倒是有几分仙风道骨的模样了。

    司云落很不习惯,总有种直觉,仿佛他会羽化登仙,与这纷扰世间再无瓜葛。

    于是她主动问道:“小白,我们还会再见的吧?”

    同样的话语,她曾在竹居小筑问过一遍,而当真正的离别来临之际,她还是想再次确认。

    闻既白愣了一下,随即脱口而出:“会的,只要你想。”

    他的本能让他根本无法说出否认的话。

    他不忍看见她的脸上出现失望的神情。

    司云落这才放下心来,拉着慕星衍冲他挥手。

    “那我们等你回来!”

    是“我们”,而不是“我。”

    也对,她与慕星衍早已是一体了。

    心头的苦涩一闪而过,又被他不动声色地压下。

    “保重。”

    慕星衍也礼貌颔首,将司云落牵得更紧。

    “保重。”

    闻既白转过身,向另一边的崎岖小路走去。

    他的时间已到,该前往西荒履约,回到他本应存在的地方侍奉天道。

    与君一别,山高水远,相见无期。

    他没忍住,再次回头看了最后一眼。

    那一对璧人已经走远,少女银铃般的笑声自不远处传来,而清俊明艳的少年正凝神听她说话,一双眼里根本看不见旁人。

    他们的手紧紧相牵,远远望去,天地间没有比他们更为般配的存在。

    闻既白终于释怀,他衷心希望,他这一世余下的阳寿还有很长,很长。

    风过无痕,关于白泽的消息,将不会再从世间的某个角落传来。

    慕星衍突然停下脚步。

    “怎么了?”

    司云落靠过来问他,一双黑白分明的杏眼好奇地盯着他瞧。

    没想到他出乎意料地俯下身来,蜻蜓点水地在她唇瓣上吻了一下。

    司云落慌忙向后退了一步,正巧落进他的臂弯里,被他轻轻巧巧地揽住。

    慕星衍轻笑一声,同她耳鬓厮磨。

    “别紧张,老婆……已经没有人了。”

    她抬眼望去,四周果然空无一人,哪里还有闻既白的影子?

    司云落这才放下心来,只是横了他一眼,由他揽着继续向前走。

    结果还没安生走几步,又被他顺手捞了起来放在背上。

    司云落自觉地圈住他的脖颈,亲了一下他的耳垂。

    “阿衍哥哥,我们回家好不好?”

    慕星衍把她往上颠了颠,毫无预兆地跑了起来,漫山遍野便都是司云落快活的笑声。

    “走,老婆,我们回家!”

    【📢作者有话说】

    正文完结啦,撒花!

    龙龙和落落会幸福地生活下去捏,明日开始番外日更六千,是大家期盼已久的孵蛋番外!

    其实我也很喜欢卜师姐的结局,苦尽甘来大女主,放下求而不得的感情,抛开原生家庭的枷锁一心搞事业!

    至于小白,愿意当他活着就活着吧(。)

    本章留评掉落红包,订阅率80%有抽奖,请不要错过,感谢一路以来的陪伴!(土下座)

    另外快告诉我下本想看什么!(摇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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