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山火
办公室里, 安静了几秒,苏月禾放完狠话,转身走了。
徐才俊气得顶上冒烟,却又不好直接反驳, 毕竟梁正烽如果转业到青城县, 做了地方官员, 那是妥妥的县委书记级别。
他不敢跟苏月禾硬碰硬。
只等苏月禾走了,才拿起桌上的烟灰缸狠狠地砸在桌子上, 也不敢砸太用力, 怕真砸坏了。
刚才苏月禾说的两件事, 他主要怕第一件事,第二件关于肥皂厂停产,那根本就不可能发生。
说来说去, 他避忌的是苏月禾背后的男人, 而不是苏月禾本人。
在老厂长即将退休, 他要往上爬的关键时刻, 他不能离婚, 更不能出半点差错。
但他心底这股怨气下不来,他可以出轨, 但黄春眉这个贱女人不能欺骗他。
晚上回到家,菜已经做好, 黄春眉因为脸上的伤不敢见人,请假没去上班。
饭桌上,平时话很多的幺妹跟着哥哥默默吃饭不敢说话, 徐才俊为了缓和气氛, 给两个孩子夹菜。
但两个孩子依然不说话,他便问儿子:“徐裕民你最近考试成绩怎么样?”
徐裕民不回答, 看着妈妈被爸爸打成这个样子,小伙子满腔怒火。
黄春眉不想再生事端,赶紧提醒:“裕民,爸爸问你话呢。”
徐裕民看了眼妈妈,终于还是不忍让妈妈为难,只得不耐烦地回了一句:“还是老样子。”
这话把徐才俊给惹恼了,“什么叫还是老样子!好就是好,不好就是不好!怎么滴,我打了你妈,我就不是你老子了?”
啪,徐裕民扔下碗筷站起身,他刚想走,就被徐才俊给叫住:“徐裕民你站住!我打你妈是有原因的。因为你妈对不起我,对不起我们家!”
“徐才俊!”黄春眉大喊了一声,怕他继续说下去。
徐裕民整个钉在原地,他妈妈对不起他爸,对不起他们家?他不可思议地看向妈妈,脸上的羞愤,比之前更甚。
黄春眉有苦难言:“裕民,那都是以前的事了,不是现在的。”
嘭!徐裕民把房间门关上了。
相对于父亲,孩子更不能接受母亲的背叛。
自那以后,两个孩子对黄春眉的态度大变,他们不再像以前那样,无条件站在妈妈这一边,他们选择了沉默,她一夜之间成为了家庭的背叛者。
而徐才俊也不再明面上打她,而是私底下折磨,用烟头烫在不见光的地方。
黄春眉只能默默承受着一切,她只埋怨自己,埋怨当年年轻不懂事,酿成恶果。
*
因为做防火隔离带砍了不少树,有些树的木材很好,苏月禾便找人运到了厂里,请了木匠师傅到厂里来做桌子椅子等各种办公家具。
那天苏月禾去商业局找马副局长问招工名额的事,她已经申请了很多次,就算已经开始改革,但是现在招工还是有定额的,因为这涉及到粮食分配问题。
马副局长见她进来,马上招呼她坐下:“我是尽力了,最后协调的结果是,给你们厂20人的招工名额,其中至少15人是现有的居民户口,剩下5人,你们可以招人进城。”
也就是说,苏月禾可以招20个工人,但至少要解决城里15个人的就业问题,剩下5个可以招城里的,也可以招农村的。
名额少了点,苏月禾也没办法,知道马局长尽力了。
“也行,我们就先招20人,以后需要,再扩招。”
马副局长笑道:“20人不少了,人多了,你压力更大。我估计你们那边的居委会马上要找上门来,让你们帮忙解决回城知青的就业问题。”
苏月禾:“我这不是国营厂,我是要招聘面试的。”
“面试?”马副局长听到这个新鲜词,饶有兴趣地道:“那我推荐的人,是不是也要面试?”
果然,都盯上丰禾松香厂这块肥肉了,这年代,谁家还没几个赋闲亲戚。
马副局长都开口了,苏月禾也不好拒绝,她笑道:“马局长你介绍的人,肯定不一样。”
“确实不一样,工作能力强,写得一手好字,就是生活上犯过错误。”
苏月禾问:“男同志还是女同志?”
“女的,我爱人的外甥女,几年前被她男人家暴闹离婚,办离婚手续期间,她跟林业局一个男的好上了,结果被她男人举报,害得她身败名裂,被下放到了靖湾公社。”
跟林业局一个男的好上了?看来说的是李向阳。
马副局长:“她自己一个人带着女儿,挺可怜的,你们要是能招她回城,她肯定会好好工作。”
苏月禾挺心疼这些被命运折磨的女人:“你让她来找我,我还是得先跟她聊聊。”
“行,我让我爱人给她打电话,让她请个假,明天就去丰禾找你。”
苏月禾跟马副局长又沟通了一下其他工作,她才回丰禾。
到了丰禾门口,看见门口停了两辆自行车,看款式好像是阮佩娴阮青青的,这两人跑她这儿来干啥?
院子里,堆满了木材,木匠师傅在刨木头做桌面,而阮佩娴姑侄就站在她办公室门外,手里端着个搪瓷茶杯。
看见苏月禾回来,阮青青笑道:“苏禾,我和姑姑经过这里,特意进来看看。你们这儿真是,一片欣欣向荣啊!”
苏月禾知道阮青青说的都是反话,因为丰禾目前除了车间里的新设备,其他要啥没啥。
而车间又锁上了门,她们也没看见新设备,只看到了堆满木材和木屑的院子,那么多间办公室也只有一张桌子的穷酸样。
更要命的是,庄铁华用以前食品站留下来的破搪瓷杯给她们倒了茶,上面还残留着食品站相关的字样。
阮佩娴见苏月禾手里拎着文件袋,不免笑道:“就你一个人去跑啊?哎哟,你这厂子,这么小,确实不用招很多人,但也不能一个不招啊,以后谁给你干活?”
“急什么,又还没到采脂季节。现在招人不需要花钱啊。”苏月禾装穷,她往办公室走,办公室唯一的桌子也是食品站留下来的老物件,她进去后,把资料放进了抽屉里。
阮佩娴之前确实很担忧苏月禾要来分大靖松香的市场,但今天看来,这个过程还是需要漫长的等待。
或者都不会有这么一天。
阮佩娴笑着跟进来,把搪瓷杯放桌上:“肥皂厂的订单你就不用考虑了,香料厂我们也十拿九稳,只要我价格够实惠,所有这些国营厂肯定也都还是选择国营厂的,拖我们都能把你拖死。晓得吧?”
阮佩娴微笑着说狠话,苏月禾根本不在意,她知道阮这次来,不可能只是来偷窥她的进度,她肯定是有目的。
“阮主任,你有话不妨直说。”
“我们昨天在县委开会,一起开会的还有林业局领导,县领导已经发话,无论是大靖松脂、松香还是松节油,都是我们青城县独有的顶级原料,县里决定,继续贯彻以往政策,没有经济委员会同意,这些产品都禁止对外县市销售。”
也就是说,关于大靖松香,对内,青城松香厂吃掉了青城县现有客户,对外,县委以保护本地企业名义为由,禁止对外销售。
阮佩娴是想逼得苏月禾的松香厂胎死腹中啊。
见苏月禾不说话,阮佩娴抛出了早就准备好的橄榄枝:“其实松香不是一门多么赚钱的生意,赚钱的都是以松香为原料的那些工厂,例如肥皂厂,香料厂,药材厂。”
这一点,苏月禾是认可的,“对,下游企业更赚钱,但我也做不了下游企业啊。”
“是啊,谁能轻易做得了下游企业?要不是方运红,我和你之间根本没有任何的矛盾。相反,我一直都很欣赏你,看着你亏钱,我也于心不忍。”
苏月禾笑了:“阮主任有什么良方?”
“说不上良方,我是建议,你赶紧把靖湾林场转手出去,你作为从我们厂出来自立门户的老员工,还是方运红的人,厂里不可能收购你的松脂,你转手出去,你还能减少点损失。”
原来还是为了靖湾林场来的,说白了,阮佩娴不敢百分百放心,她怕苏月禾能起来,唯一确保她不能起来的方法就是,让她自动退场。
苏月禾笑道:“四个林场加起来,三万多呢,转手给谁?”
阮佩娴这段时间也想清楚了,能产大靖松脂的林场,都不应该落入别人的手中。
她道:“你要是想转手,我这边可以帮忙牵线。”
估计阮佩娴是想介绍承包大靖林场的人给苏月禾认识,苏月禾正愁没途径认识这人呢,她笑道:“好呀,麻烦阮主任牵线。”
阮佩娴是没想到苏月禾这次那么轻易就妥协了,可能是肥皂厂合作的失利,打击了她的自信心?
看来,她那一步棋走对了!
走绝了!
阮青青见姑姑和苏月禾聊得那么开心,心里并不爽快,但也不敢表现出来。
只能站在一边默默听着,但她还是佩服苏月禾的,这么大的摊子,自己说干就干了。
等出了丰禾松香厂,阮青青问阮佩娴:“姑姑,你这不是帮了她吗?”
阮佩娴轻声道:“你懂什么?我找人把靖湾林场盘下来,拖她一段时间,到了采脂旺季再签合同,等于浪费了她小半年,再加上办厂花掉的钱,我估摸着,苏月禾这一把至少亏掉两万!”
亏两万啊!对于一个月工资四十多的人来说,两万相当于阮青青四十年的工资。
“姑姑,你真是高招!”
阮佩娴笑了笑,她其实心底还是有点不乐意,要不是怕别人捷足先登,先接手了苏月禾的靖湾林场,她倒希望,让靖湾林场就烂在苏月禾的手里,让她亏到没办法承受为止。
等阮佩娴离开,苏月禾吩咐庄铁华:“记住这两个人,以后她们要是再来,留个心眼,能不让她们进,就别让她们进。还有,无论谁来,都不允许参观车间。”
庄铁华忙应了一声:“晓得。那我平时要不要把大门关起来?”
“关上吧,以后来访都要登记,慢慢规范起来。”
“要得。”
*
正如马副局长所料,附近几个居委会都找上门来,想让苏月禾帮忙解决回城知青的就业问题。
苏月禾坚持自己的原则,居委会可以推荐,但都得面试,她不需要直接安排来上班的员工。
目前很多下乡知青没有工作名额,就都陆陆续续回城了,他们有时间来面试。
苏月禾第一个面试的,就是马副局长的外甥女段玉卿。
段玉卿大概二十七八的模样,人长得很美,虽然在公社干苦力活儿,肤色不太好,但五官是真的俊美,苏月禾看她第一眼,就觉得李向阳配不上她。
人美,字写得好看,有工作经验,处理文件和跑各政府部门都没有问题。
苏月禾当即表示愿意留她,“不过我们厂子刚建起来,没有人干活,转户口你得自己去跑。”
段玉卿略微有些激动,她也不嫌弃他们厂子破旧,只要能回城就好。
“我可以去跑,我以前就是专门做这个工作的。”
聊了会儿,段玉卿有些难为情地说问:“苏厂长,我们厂里有宿舍吗?我爸妈家里也没我位置了,如果没有宿舍的话,还比较为难。”
段玉卿家里有哥嫂,这个年代,女人一旦出嫁,很多就都变成外人了。
苏月禾往左边指了指:“有宿舍,就在仓库后面,两层楼,有十多个房间,你来得早,你可以先挑一间。”
听说有宿舍,段玉卿宽下心来,她女儿读一年级了,这附近的学校还挺好,到时候苏月禾给她盖个章,随时可以帮她把孩子也迁过来。
这边庄铁华带段玉卿去选宿舍,大门口传来自行车铃声,苏月禾跑过去开门,是陈慧明来了。
陈慧明还在担心苏月禾没能跟肥皂厂合作的事,她把自行车推进来,放到屋檐边上,“苏禾姐,你这边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吗?”
苏月禾盯着陈慧明,笑道:“你说没有,那是假的。”
陈慧明听苏月禾说得这么直接,心底很高兴,说明苏月禾没把她当外人。
“只要我能帮忙的,我义不容辞。”
苏月禾发出邀请:“你要不要来我这儿上班,我把整个车间交给你。”
陈慧明有点不自信:“我在车间还是新工人,我能行吗?”
“怎么不行?”苏月禾在车间看陈慧明操作比很多老技术工人都要强,特别是流程上,非常尽责。
不像有些老技术工,已经是老油条了,很多工作,不按照流程规范走,全凭感觉。
苏月禾道:“我们这边车间换了新设备,你也看到了,没国营松香厂的车间那么累,你只需要培训好新员工,盯好流程,把控好品质就行。”
苏月禾带陈慧明去车间参观,陈慧明看到新机器,爱不释手:“这就是蒸馏法用的机器啊?好像可以全用电的,看着好先进啊。”
“你要是愿意加入,这以后就是你手上的工具。”
“但我没用过这个机器,我也不会操作啊。”
苏月禾:“我会,我教你。你懂松脂和松香,学起来很快的。”
在陈慧明看来,苏月禾是一个有能力有计划的领导,非常有个人魅力,她愿意跟着苏月禾出来干:“那我来!等你这边招齐人,需要培训了,我再来,免得你提前出我的工资。”
听见陈慧明答应过来,苏月禾跟她轻轻拍了拍手,“太好了,我们合作大杀四方!”
“哈哈!大杀四方!”
她们从车间出来,苏月禾问:“你爸妈那边会不会不同意你来?毕竟是你爸提前内退让你去接的班,现在放弃国营厂的机会,一般家长都可能不会同意。”
陈慧明比较有主见:“我爸妈管不了我的事,大不了我不住家里。”
这也是苏月禾最欣赏陈慧明的地方,她自己有想法有主见,不会轻易受别人影响,她笑话她:“都决定来了,你也不问问工资多少?”
“我要求不高,不要比青城松香厂低很多就行。”
“那怎么能行,工资绝对不可能比你原来的低,你如果过来,你管车间,我给你每个月开60元的工资。”
陈慧明去年工资37,今年工资普涨,也才40,这突然涨50%的工资,让她有点喜出望外,谁能不喜欢高工资?
但想想六十的工资也太高了,她担忧道:“那你压力岂不是很大?要不等赚钱了,你再给我加工资吧。前面你给我37就行。”
苏月禾摸了摸陈慧明脑袋:“给你涨工资了都不要,你脑袋瓜子怎么想的?你放心,一定会赚钱的。”
苏月禾有信心,没信心她都不会让陈慧明来。
两人聊得很好,陈慧明当天就在苏月禾办公室里,手抄了一份新设备的操作手册,她打算回家先背熟。
这边陈慧明刚走,那边袁娇来了,袁娇乐呵呵参观了她的厂子,有点担心苏月禾会做不起来。
苏月禾没有马上挖袁娇,因为袁娇虽然仗义,但也相对现实,看着没有希望的厂子,是挖不动她的。
两人就像老朋友一般,坐在门口边喝茶边看着木匠刨木料。
袁娇给她出主意:“国营香料厂的领导比较注重品质,价钱很重要,但也没那么重要,只要你的松香好,他们多少会愿意用一部分的。如果需要,到时候我帮你搭个线。”
香料厂那边,如果需要,方运红可以出面解决。
苏月禾不着急。
接下来苏月禾面试了几十个人,最后挑了12个知青,都是定的五月份开始上班。
*
阮佩娴把大靖林场的承包人老蒋介绍给了苏月禾认识,他们约了在茶楼见面。
老蒋跟阮佩娴是同学,他身份比较特殊,有钱,但不知道他为啥有钱,神神秘秘的,听阮佩娴的意思,是他祖上有钱,当年没打倒,藏起来了。
就像她爷爷偷藏黄金那样,但人家怎么变现的,估计还是有门路。
他们见面的这个茶楼是今年新开的,有不少人在喝茶打牌,老蒋要了一个包厢,他们坐在包厢里,边喝茶边聊。
茶楼里有小点心,不需要票,他们点了份“三不粘”,一份花生,一壶茶。
说起转让的事,苏月禾提出要补偿,“我从2月接手过来,每个月成本都是三千多,现在4月份,如果你们5月能接手,我就亏了3个月的钱,差不多有一万块钱了。”
老蒋吃着花生,笑道:“小苏啊,账不是这么算的。做生意就是这样,有赚也有赔,赚了是你的本事,赔了也得自己承受。不能说你赔了,接手的人还要给你补偿,那谁敢接手啊,妹子,你说是不是这个道理?”
确实是这个道理,但苏月禾不是真心想转让,她就是想套他们的话,她执拗道:“想赚钱的人就敢接手,我听说像香港那样成熟的市场经济,还有转让费呢。”
老蒋:“那不一样。我们这儿哪能跟人家比。现在是4月,我们谈好所有条件得5月了吧,我这钱也挺紧张的,转让也是6、7月之后的事了。”
苏月禾:“熬到七月,我不得亏两万啊?”
阮佩娴劝道:“亏两万能转让出去,算是万幸。不然亏的更多。”
苏月禾喝着茶,笑了笑:“那我不转手了。”
老蒋跟她讲道理:“你没采脂班,你不转手,谁给你采松脂,采好松脂你就算自己请工人炼制了松香,到时候卖不出去,或者恶性竞争,你亏的不是更多吗?人家阮主任的国营松香厂是国家的,不怕亏,你晓得吧?”
看着苏月禾默然地低下头,果然姜还是老的辣,老蒋说话见效果了。
阮佩娴以为苏月禾只是嘴上说说不转手,实际早已动摇,不然以她那脾气,不会来跟老蒋谈转手的事,只要来,肯定是心里没底。
她道:“县里已经出了大靖松脂的限售令,说白了,你的松脂只能卖给我们。我知道你那厂子,方运红有份,你的林场她是不是也有份?就算我愿意收你的松脂,也要厂里领导同意才行啊,就以我们厂长跟方运红那种关系,他会愿意收你的松脂吗?”
苏月禾微微点头,似乎是赞同阮佩娴的说法。
他们在茶馆聊了一个多小时,最后老蒋和阮佩娴都坚持不给一分的补偿,并且7月才有资金接手。
五六月份气温还不算高,从7月开始才是真正的采脂旺季,他们就是想一接手,就是最佳采割期,不浪费一分钱等待,苏月禾知道,他们就是想吸干她身上的血。
苏月禾来跟他们见面,就是想确认,老蒋承包大靖林场,阮佩娴是不是有份,通过这次交谈,很明显,阮佩娴和杨东平都应该有股份。
聊到最后,他们约定5月份再继续聊,苏月禾也没拒绝。
跟往年的春天不一样,整个四月,青城县一滴雨都没下,河水水位都降低了许多。
苏月禾终于明白,为什么大靖林场会被一把火烧光,因为干旱。
为此她特意交待两位舅舅,一定要注意防火,发现火灾要有策略,及时扑救。
不过他们早把杂草枯枝都清理干净,而且提前设置防火带,就算起火,也不会把所有山头都烧光。
但山火哪天来,不知道,书中没说。
四月份的日历一天天往下撕,眼看到月底了,还没动静,苏月禾时常会想,那场山火究竟还会不会来?
如果不来怎么办?那她只能靠技术,靠价格,跟他们打一场硬仗了。
她算过,靖湾林场至少能产30万斤松脂,大概能生产4.5万斤松节油,15万斤松香,单单松节油就能收回承包林场的成本,而松香,卖1分钱,她都是赚的,只是赚得少而已。
到了4月28日那天,梁正烽在训练场教苏月禾开车,学会打火,踩离合,手动调节档位,苏月禾很快就上手了。
她开着车,绕着训练场一圈一圈地开,梁正烽还教她倒车,停车,还有其他各种技巧。
头顶乌云滚滚,苏月禾呢喃:“要下雨了。”
梁正烽不知道苏月禾在等一场山火,他道:“下雨更好,过两天可以教你怎么在泥泞的路上行车。”
苏月禾笑了笑,说不上有多失望,更多的是疑惑和不解,总觉得这个世界在悄悄改变。
但不管怎样,她感谢书中的那场山火,给了她勇气,推着她大胆走出第一步。
现如今,就算没有山火,她依然能做好。她相信自己。
回到家不久,开始雷鸣电闪,之后下起了人们期待已久的磅礴春雨。
因为担心出现山洪,梁正烽被叫去开会,随时准备带队去抢险救灾。
苏月禾趴在窗户上,看着外面的雨越下越大,闪电噼啪而过,照亮了窗外的世界,耳边广播也受了干扰,刺啦刺啦,听不太清楚。
此时她心里异常的平静,她有钱,她手握着优质资源,她大不了咬咬牙大干一场,自己做洗衣皂,说不定还能赚更多的钱。
想着想着,不禁莞尔,兵来将挡水来土掩,遇到再难的事,都应该保持好心态。
她不会输。
这场雨一下,下到了第二天。
杨东平穿着雨衣,骑着自行车来到了单位,他快步走进办公楼,边上楼梯边脱雨衣,雨衣上的雨水滴滴哒哒沿着楼梯往上攀爬。
到了办公室,把雨衣挂起来,杨东平刚坐下,电话铃声响起。
他接过电话,是大靖公社打来的,听着听着他站起身:“什么?怎么会呢?下那么大的雨,怎么会失火?”
电话那头说的很急:“天火霹的!昨晚那个闪电吓死人!大靖这边只闪电打雷不下雨!烧了一晚上,我们组织附近村民救火,但火势太旺,没办法!现在只能求雨水能下到我们公社来。”
“大靖林场烧了多少?”杨东平只觉得自己呼出来的汽都带着火苗,热辣辣的,把他眉毛都要烧掉了。
“不晓得,还在烧,至少……一半是烧没了。”
一半烧没了,还在烧?
杨东平瘫坐在椅子上,外面还在下雨,为什么会这样,这不是同一个天吗?
外面走廊传来急促的脚步声,没多久,阮佩娴跑进来,一身,头上脸上都是雨水,“出事了!”
杨东平毫无表情地瞟了她一眼,没说话。
阮佩娴脸上湿哒哒的滴着雨水,喉咙却干涩地冒烟,从来没这么狼狈过,但她已经顾不得这许多:“大靖林场烧了!怎么办?我全部积蓄,还有我爸妈,我哥嫂的,都扔进去了。现在怎么办?!”
第62章 三十万
外面下着瓢泼大雨, 而几十里外的大靖林场浓烟滚滚,大火乘着风势快速蔓延,已经烧了一个晚上。
杨东平瘫坐在椅子上,阮佩娴说的话, 他听了嫌烦, 嫌呱噪, 谁不是全部身家投进去了!
“现在该怎么办?”
阮佩娴见杨东平像死人一样坐在那里,心里更是恼火, “得赶紧让采脂班剩下的人去帮忙救火呀!”
让采脂班的人去也没用, 下雨天开车去大靖林场, 至少要三个小时。
而且采脂班的人本来就怨气很重,能积极救火?
但不能不行动,他赶紧把采脂部黄主任叫了来, 目前只有采脂甲班在大靖, 他让黄主任立刻安排另外两个采脂班去大靖林场救火。
黄主任看着外面的大雨, 不敢相信:“大靖那边没下雨?起火了?”
“没下雨, 干旱一个月了!你赶紧安排吧!”
黄主任正要出去, 被阮佩娴叫住:“黄主任,你等会儿安排的时候, 别跟大家说是去救火,就说去紧急采脂……”
黄主任不明白:“为啥?”
“先封锁消息, 以免乱了军心。”阮佩娴不是怕厂里的人知道,而是怕厂里的人知道了,去告诉苏月禾。
黄主任虽然还是不太懂, 但依然答应了一声, 赶紧下楼去。
等黄主任离开,杨东平问:“接下来, 你是不是有什么打算?”
阮佩娴:“趁苏月禾还不知道山火的事,我们快点把她手上的几个林场接手过来,只要把她手上林场拿到手,我们还有挽救的机会。”
杨东平想了想,也是,这个时候必须死马当活马医,“那速度必须要快,我们去还不行,得让老蒋去。”
阮佩娴就是从老蒋那里知道的山火消息,她道:“老蒋听到消息就出发到大靖去了,估计现在还没到,你赶紧给大靖公社打电话,让他们转告老蒋,务必马上回来,有紧急的事商量。”
杨东平也不敢耽误,她拿起电话,回拨给大靖公社,但那边电话响尽也没人接。
后来他又打了几次,终于有人接了,但那人说不知道能不能找到老蒋,如果见到人,会通知他。
没办法,只好让黄主任带话去大靖林场,让老蒋第一时间赶回来。
*
外面下大雨,今天丰禾松香厂没啥安排,苏月禾就没去,只一个人在家看曾凡给她寄来的资料。
她在研究肥皂制造技术。
这个肥皂制造比想象中简单,没有很高的技术门槛,投入也不用很高,最关键的是,大靖松香不让她往外卖,但肥皂肯定是可以的。
肥皂跟松香不一样,松香面向的是工厂是大户,而肥皂面对的是千家万户普通老百姓,有更广阔的市场空间。这也是书中肥皂厂慢慢做大做强的主要原因。
现在大家买肥皂还需要肥皂票,供应不上才需要票啊,市场是有很大需求的,她只要做出来,不要票,不愁卖不出去。
一个上午,她脑子里把建肥皂厂的规划都想好了,如果她出钱建肥皂厂,那是帮商业局完成招商指标啊,马副局长肯定愿意帮忙,就是不知道要花多少钱。
外面雨势渐渐小了,中午梁正烽估计回不来,她打算简单下个面条,正煮水,听见外面有人喊。
苏月禾赶紧出去,是门卫在喊,跟门卫一起来的,是个年轻女人。
那女人撑着鹅黄色的大伞,看年龄应该也就二十六七,一头乌黑的小波浪卷发,穿着长裙,看上去时髦又英气。
门卫喊了一声:“嫂子,你们家的客人。”
苏月禾赶紧打伞去开院门,“请问您找哪位?”
那女子打量着苏月禾,眼神里有些惊讶,可能是没想到,小地方出美人。
她礼貌而又得体地笑了笑,“我叫梁馨月,梁正烽是我大哥。”
这是正烽同父异母的妹妹?
年龄对不上啊,他同父异母妹妹起码比他小八九岁吧。
或者是堂兄妹?
苏月禾笑问:“你从北京来吗?”
“对,刚好路过这里,就想着来看看你们。”
门卫看她们搭上话,就先走了。
苏月禾笑着招呼客人进屋,梁馨月手里拿了一个网兜,网兜里是一个铁盒子奶油饼干,一个铁盒子的巧克力。
苏月禾:“这两天下暴雨,烽哥他们有任务,抢险救灾去了。”
梁馨月笑道:“那真不巧,我已经十多年没见我大哥了。大嫂……你不介意我叫你大嫂吧?我应该比你大,要不我叫你妹妹也行。”
苏月禾整不会了,年龄小就不是她大嫂了?
“你随意,我姓苏,叫苏月禾。”
“那我就叫你小苏吧,这样亲切点。”
苏月禾:“……”
梁馨月站在客厅,看着墙上相框里的照片发呆。
苏月禾给她倒了一杯茶,问:“正烽没跟我说他有这么大的妹妹,你是叔叔家的孩子吗?”
梁馨月:“不是,我原本姓康,我妈改嫁到梁家后,我也改姓梁。”
难怪!怎么说这人态度怪怪的。
苏月禾终于明白了,这是梁正烽后妈带来的女儿。
梁馨月似乎并不在意苏月禾的看法,她笑问:“我听说,小苏你家是本地的?”
苏月禾:“对,我是本地人。”
“家就在县城吗?”
既然梁馨月知道苏月禾是本地人,她肯定也听说了她是农村来的,苏月禾坦荡地笑道:“我家在乡下。”
“哦,那挺好的,嫁给我大哥后,不用务农了。”梁馨月四处打量着,“小家收拾的真干净,看得出来,你们很幸福。”
苏月禾:“也就这样,一日三餐,普通人的生活。”
梁馨月羡慕道:“真好。普普通通的生活,最让人羡慕了。我是被家里催婚催的都不敢回家,只要有机会,我情愿在外面出差,懒得回去。”
说着梁馨月终于坐下来,端起桌上的茶杯,喝了口茶,她说她在百货公司总部上班,长年到处出差。
她从包里拿出两盒雪花膏送给苏月禾,“这是最抢手的好东西,这边买不到的。”
苏月禾礼貌笑了笑,也不好不收,连忙道了声谢。
“你平时一个人在家,不闷吗?”
苏月禾没说自己要忙的事很多,只敷衍笑道:“不闷。”
“是不是正烽舍不得让你出去工作?”
“那不会……”
苏月禾话没说完,梁馨月又把话题接过去:“也是。像你这么漂亮的美人,是我就舍不得让你出去工作。”
厨房还煮着开水,过门都是客,人家大老远从北京来,苏月禾也不好不留人吃饭,便问:“你吃午饭了吗?”
梁馨月倒不客气:“没呢。”
“有饺子也有面条,你喜欢吃哪个?”
“我都可以,不挑食。”
苏月禾便从冰箱拿了点饺子出来,煮了两盘饺子,一人一盘,梁馨月把一盘饺子吃得干干净净。
期间,她还说起小时候的事,说她妈刚嫁到梁家的时候,梁正烽压根不理她。
“小的时候,我们关系可好了,他有什么好吃的,都想着我,我也会想着他,结果爸妈一结婚,我们就成了陌路人。”
苏月禾很意外:“你们小的时候就认识?”
“认识。我姥爷家跟他家是邻居,我们经常一起玩,可以说,是从小玩到大的。”
苏月禾笑道:“我听烽哥说了很多他小时候的事,没听他说起你,所以我都不知道,还有一位妹妹。”
梁馨月顿时被噎着了,苏月禾这话中的意思,似乎在说,在梁正烽心里,她这个人没存在过,不重要。
但苏月禾是满脸微笑着说的,语气里也听不出任何的恶意,梁馨月被气着了,还不好说什么。
她只能当做毫不在意地笑了笑:“他故意的,记仇呢。”
吃了午饭,外面雨势渐渐小了,梁馨月也没多坐,她说下午还有事,就先走了。
等梁馨月走后,苏月禾睡了个午觉,下午起来继续看书,外面世界发生的大事,她一无所知。
毕竟在一个县里,一边洪涝,一边火灾,确实说了都没人敢相信。
这就是大自然。
晚上,苏月禾焖了个排骨,溜了个土豆丝,还做了个肉丝炒笋,排骨边上的大骨用来熬汤。
差不多八点,梁正烽才回来。
一进屋,他看见桌上的菜还没动,忙道:“你还没吃啊?下次这么晚了,就别等我。”
苏月禾道:“反正我也不饿,中午和你家亲戚吃了一盘饺子。”
正往厨房走的梁正烽停下来问:“什么我家亲戚?”
“梁馨月!她说是你妹妹。”
“康馨月啊?她来干什么?”梁正烽的语气里除了惊讶还带了点嫌弃。
“说是路过,来看看你。”
洗完手,梁正烽问:“菜要热一下吗?”
“不用,我听见吉普车响,才把菜端出来的,热着呢。”
两个人坐下来吃饭,梁正烽给她夹了一块排骨:“康馨月她姥姥以前是我们家隔壁老爷子的保姆,后来她姥姥嫁给了那老爷子,康馨月小时候经常来我家玩,我妈挺喜欢她的,但我特别讨厌她。”
真是罗生门,每个人看世界的角度或者感知都是不一样的,苏月禾道:“她说,你小时候,特别爱跟她玩,有什么好吃的都想着她,直到她妈嫁给你爸,你才疏远她的。”
“她放屁!我小时候最烦她来跟我妈邀宠。我妈这个人特别心软,觉得这个女孩穿得衣服破破烂烂的,鼻子还流着鼻涕,便给她买新衣服,给她好吃的,还把我不要的玩具也送她了。”
苏月禾看着梁正烽说得义愤填膺的,不由笑道:“你不要的玩具送了就送了,你还记到现在。”
“因为她小时候就不老实,偷过我东西,偷了还不承认,我能不讨厌她吗?”梁正烽说着,叹息道:“我妈看人的眼光不行,找了我爸这么不靠谱的,还跟康馨月的妈成为好朋友,无话不谈,引狼入室。”
苏月禾知道,梁正烽外公是老年得女,所以对这个女儿,特别宠爱,保护的太好了,不知道外面人心险恶。
梁正烽:“我们以后要是有女儿,我一定要告诉她,外面的世界,有好人,但也有很多坏心肠的垃圾。人之初,性本恶。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
苏月禾笑问:“你打算怎么教育?”
梁正烽:“上学之前,我先给她把历史上出现的十大恶人传奇故事讲一遍,真正的恶人,你跟他相处的时候,你是没感觉的,你不会觉得他是坏人。”
是这么个道理,像徐才俊,就看不出是个坏人。
两人聊着聊着,梁正烽突然想起来,“忘记跟你说,大靖林场被山火烧了。”
“!!!”苏月禾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书上记录的内容,还是发生了,她激动问:“不是下大雨吗?怎么还会有山火?”
“县城和周边的公社都在下雨,但大靖没下,特别神奇,就围着大靖一圈都在暴雨,唯独大靖,一滴雨都没有,你知道山火怎么引起的吗?”梁正烽吃完一碗,又添了一碗饭。
“怎么引起的?”
“闪电。”
闪电?这确实是意外!
苏月禾一直以为是清明节之后有人去山上祭祀扫墓引起的,原来不是人为,而是不可改变的自然现象。
也不是完全不可改变,如果清山的时候,清理得干净点,再做上防火带,哪怕灾难不可避免,损失也是可控的。
“我们今天是分两个方向去支援,一边抗洪,一边灭火。洪灾这边,老百姓损失大,山火那边,主要损失的是林业局和承包商,幸好你当初没有承包大靖林场。武进带队去大靖救火,到现在还没回来,我估计,大靖林场的损失会很大。”
按照书中所说,大靖林场基本上都被烧了,只剩下零星几个山头,一年也生产不了多少松脂。
遇到这种事,一般人估计都要喝两杯庆祝,但梁正烽毕竟经历过的事比较多,所以想的也比较多:“如果大靖林场全部被烧,对于青城国营松香厂来说,那绝对是个噩耗。但同时,不一定对我们就完全是好事。”
“怎么说?”
“松香厂没了松脂来源,没办法继续生产,他们会不会找县领导求救?松香厂加上退休职工应该有两百多号人,这是他们的负担,同时也是他们手上的筹码。”
苏月禾听明白了,“你的意思是,为了给国营松香厂一条活路,县领导会拿我开刀?”
“会劝你全部放弃,或者放弃一半以上的林场面积给国营松香厂。就算不逼你放弃林场承包权,也会逼你给松香厂供应松脂。毕竟事关两百多人的生计,县领导也可能没有其他更好的办法。”梁正烽虽然不从政,但他在这方面了解的比她多。
苏月禾放下了碗筷,起身去倒了杯凉白开,这个事情确实有很大可能会发生。
那怎么办?两人边吃边讨论,想着应该怎么支招应对比较好。
她想起之前在省城日报定的三块广告版面只用了一块,还有两块没用呢,是不是可以派上用场?
梁正烽听完她的想法,觉得可以试一试,未雨绸缪才不至于坐以待毙。
*
天黑之后,梁馨月一个人出去吃饭,等吃了晚饭回到招待所,刚进来,收了伞准备上楼,招待所服务员告诉她,她妈妈打电话找她,让她回电话。
梁馨月便借用了招待所的电话,给老妈打回去。
电话那头,她妈妈蔡鸣凤问她什么时候回京?
“明天出发去上海,下个月再回。”
蔡鸣凤问:“你见到梁正烽了?”
梁馨月:“没有,他抗洪去了。”
“见到他了老婆?”
“嗯,见到了。”
“怎么样?”
“什么怎么样?”
“梁正烽老婆呀,不是说他娶了个乡下姑娘嘛,梁家人现在都不愿意公开说,也不知他怎么想的?”
“长得漂亮。”
蔡鸣凤好奇:“有多漂亮?有没有照片?”
梁馨月没好气道:“我去哪里给你搞照片,你想看就自己来看啊。算起来,也是你儿媳。”
蔡鸣凤叹了一声:“还儿媳呢,不把我当仇人就不错了。我经常做噩梦梦见他们母子俩,说起来,这事都怨你,要不是你当年……算了,也不怪你。”
梁馨月不高兴了,她看了眼柜台里的服务员,见对方没主意自己,才小声道:“妈你想说什么?我当年那么小,懂什么呀?再说了,最后谁受益,还不是你啊?”
蔡鸣凤:“我都说不怪你了,你跟我提什么谁受益,难道这个家委屈你了?算了算了,今天是我的错,我不该提这个,以后都不提了。你赶紧回来啊,我和你小姨给你安排了好几场相亲,等着你呢。”
梁馨月非常排斥相亲,她看够了姥姥和妈妈结婚后,在夫家低眉顺眼讨好的样子,“再说吧,我不知道什么时候回呢。”
“你刚才不是说下个月回吗?”
“还没定。”梁馨月不给老妈再唠叨的机会,“我不说了,电话费很贵。回之前,我给你电话。”
说完,她挂了电话,并让服务员把电话费记到房费里,她才上楼去。
进了房间,梁馨月把伞放门口,她没开灯,只脱了鞋,赤脚走在地板上,招待所新铺的地毯,软软的很舒服,她整个人倒在床上,想起二十年前的事,头一炸一炸的,疼的厉害。
如果她当初……可惜没有如果。
没有如果。
*
老蒋从大靖公社赶回来的时候,天已经黑了。
天空还在下着小雨,他一步一步走上三楼,走到了厂长办公室,只见杨东平和阮佩娴还在等着他。
阮佩娴见老蒋走进来,忙站起身:“老蒋……”
本来想埋怨他怎么才回来的,但看着满脸黑炭的老蒋,突然不好意思开口了,只改口道:“怎么样了?”
“老同学啊,这就是你她妈介绍的好生意,全没了!全没了!”老蒋满肚子怨气,杨东平和阮佩娴各投了五千,剩下三万多全是他投的!
“采脂班那帮人,那是来扑火的吗?我看他们是来看热闹的!要是一开始起火,在林场的采脂甲班就赶紧去控制住,也不至于到后面这样不可收拾!”老蒋越说越气,“气死我了,这帮狗娘养的!”
杨东平心里也很窝火:“我早说了,对采脂班的人好一点,你们又不听,省了小钱,丢了大钱。现在埋怨也没用了。”
老蒋:“……”
阮佩娴惆怅一天,已经冷静多了,她忙安抚:“老蒋你别急,我和杨厂长虽然出钱没你多,但我们也是全部身家都放进去了。现在只剩下一条路可走。”
“哪条路?”
“以最快的速度,拿下苏月禾手上的靖湾林场。”
老蒋一听,原本颓废的脸,马上来了精神,“你不是说,她男人是部队里的领导吗?大靖山火这么大的事,今天还来了很多官兵帮忙灭火,我怕她已经知道消息。”
阮佩娴抱怨道:“所以你应该早点回来,我催你一天,我喉咙都上火了。”
杨东平:“已经到了这一步,也管不了那么多了,只能尽快上门试试,万一她还不知情呢?不过今晚肯定不能去了,那么晚找上门,人家肯定会多想,只能明天早点去堵她。”
老蒋问:“接手的承包费怎么说?”
之前跟苏月禾接触谈转让的时候,他们三个就商量过,如果接手靖湾林场,需要的承包费,他们手上的钱并不够,只能从松香厂里支出。
松香厂预付老蒋20万斤的松脂收购费总价2.6万元,这笔钱,之前就已经报上去了。
老蒋:“你们也晓得,我手上现在没多少现钱,上次说好的那笔松脂预付款,究竟什么时候能批下来?”
杨东平道:“明天一早,我就让财务把钱给你。等我们接手靖湾林场,好好采脂,肯定每年至少能采三四十万斤的松脂,到时候你再把20万斤的松脂送来抵账。”
这也算是没办法的办法了,老蒋:“行,那我们明天一早去找苏月禾。我看这妹子,应该挺想脱手的,大不了,给多点钱。”
他们又商量了一下明天的话术,才散去。
*
梁正烽六点就起来执行任务去了,苏月禾睡到七点才起,她把昨晚的剩饭熬成了稀饭,配着剩菜,简单吃了早饭。
外面已经放晴,今天是四月的最后一天,她骑自行车去厂里准备安排接下来的工作,明天放假,后天工人都要来上班了。
刚出雁北军营的大门,便看见老蒋和阮佩娴扶着自行车站在了门外。
“小苏!小苏同志!”
老蒋热情地打招呼。
哟,来了!
苏月禾笑了笑,一只脚撑在地面,停下了自行车:“蒋老板,阮主任,你们怎么那早啊?”
阮佩娴笑道:“明天不是要放假了嘛,后面老蒋还有其他的事要忙,我们就想着早点把转手靖湾林场的事定下来。”
老蒋:“是啊,走吧,还是去老地方聊。”
苏月禾微微扬眉:“行啊。”
阮佩娴和老蒋互相看了一眼,两人都觉得有戏,从苏月禾的表情看,她应该还不知情。
这让他们看到了希望,脸上的笑容都宽松了许多。
到了茶楼,依然选了个包厢,坐下后,老蒋就迫不及待地摊出底牌。
“小苏,我们打开天窗说亮话,已经谈过这么多轮了,我也知道你的底线,你就是希望我们早点接手,然后给你一些补偿,我呢也考虑了很久,知道你也很难,我们今天签协议,从今天开始,靖湾林场还有其他三个小林场就都归我们了。我今天钱都带来了。”
说着老蒋拍了拍自己身旁那鼓鼓的大公文包。
苏月禾坐他们对面,笑问:“怎么算费用呢?”
“你给了林业局一年的承包费,四个林场花了三万四千元,分摊到12个月里,每个月大概是2800,那今年还剩下八个月,费用应该是22600左右。我这边可以给你补贴2400,也就是说,我总共给你两万五,这样,你也不至于亏太多,是不是?”
苏月禾笑道:“亏九千了,还不多啊?”
老蒋提出的这个价格,本来就是预留了空间给苏月禾谈价的,“补偿2400你嫌少的话,你想要补偿多少?”
今天桌上的茶和点心没人动,大家各怀心思,对食物都暂时失去了兴趣。
苏月禾伸出三个手指:“这个数。”
老蒋觉得不可能是三千,但还是往低了问:“三千?”
“如果是三千,那还有讲价的必要吗?”
阮佩娴心下当即乱了:“你不会想要补偿三万吧?那不可能。连同剩下的承包费,总共给你三万还可以商量商量。”
苏月禾笑着揶揄:“阮主任,我跟蒋老板谈生意,你怎么也那么着急?”
阮佩娴语塞,她也不好说,她也有份的。
老蒋赶紧接过话头:“小苏同志,补偿三万那是绝对不可能的。如果加上后面几个月的承包费一起,凑够三万……我都觉得多了。”
苏月禾眨了眨眼:“三十万,一分不能少。”!!!
三十万都够承包林场十年的费用了,可真敢开口啊。
阮佩娴马上明白过来,看样子苏月禾已经知道,大靖林场被烧,所以她才敢这样狮子大开口。
阮佩娴忍不住道:“你这也太贪心了!”
老蒋也没想到苏月禾胃口这么大,他连连摇头:“看来苏同志不是诚心想交易。”
苏月禾笑着摊摊手:“我没有强买强卖,你们嫌贵就别买嘛。”
阮佩娴并不蠢:“苏月禾,你故意让我难堪的是吗?你根本就不想卖!”
苏月禾终于端起那个被冷落的小小茶杯,笑道:“你猜。”
那就是了!阮佩娴的血压上来了:“你是不是以为我们没有别的办法了?”
“是啊。难道阮主任你还有别的办法吗?现在整个青城县,除了我,谁还能给你提供大靖松脂?有且只有我!你之前怎么说来着,我记得你信誓旦旦地说不可能要我家松脂,我现在倒是希望阮主任你能信守诺言,说到做到。”
是,她阮佩娴是说过那样的话,但是……但是……
苏月禾气定神闲地笑了笑:“哦,我差点忘了,也对,国营松香厂能不能收到大靖松脂,你一个经营部的主任怎么可能在乎,亏的是国家钱,又不是你的。不过,大靖林场烧成了灰烬,阮主任,你应该投了不少钱在里面,亏得很心疼吧?不然不至于大清早的来堵门。”
阮佩娴脑袋轰隆隆响,气得一句话都说不上来。
第63章 投产
眼睁睁看着苏月禾离开, 阮佩娴气得咬牙切齿,却完全没办法。
老蒋又不傻,前面他不知情,后面也看出来, 苏月禾根本不想转让林场, 她跟阮主任之间在斗气呢。
老蒋无奈摇了摇头:“你说你得罪她干啥。”
阮佩娴解释:“你不懂, 我没想着得罪她,谁让她是方运红的人啊。”
“那现在怎么办?”
阮佩娴手都麻了, 她的全部身家呀, 现在是一点办法都没了吗?她不服输。
“杨厂长之前想了个办法, 说如果苏月禾不同意,就找上面的领导,让领导给苏月禾施压, 逼她让步。”
“怎么逼她让步?”
阮佩娴顿住了, 按照杨东平的意思, 上策是逼苏月禾把靖湾林场转让给老蒋, 毕竟老蒋承包大靖林场后, 损失太大,如果政府完全不管, 会寒了投资商的心,实在不利于以后的招商引资。
如果上策没办法执行, 那下策就只能是希望苏月禾能卖大靖松脂给国营松香厂。
但这也只能保全松香厂不至于停产,而对于老蒋而言,是毫无利益的。
这个下策, 就相当于, 杨东平和阮佩娴为了自己的个人前程,舍弃了老蒋。
所以阮佩娴不能跟老蒋说下策, 只能说上策。
老蒋将信将疑:“这行得通吗?”
阮佩娴安抚道:“不是要她苏月禾的全部林场,只分她部分的,领导应该会同意。毕竟我们那么大的厂子,不能说倒就倒啊。”
救松香厂跟他有毛关系?老蒋从阮佩娴的话语中听出了矛盾,他也没揭穿,只道:“那这就看你和杨厂长的了,我这边的关系,我也使把劲,好吧?”
两人从包厢出来,出门的时候,阮佩娴看了眼老蒋手里提着的公文包,“老蒋,这个钱今天也没派上用场,你还是给我,我拿回厂里给财务保管。”
老蒋拎紧了公文包,笑了:“这笔钱已经预支给我,用了我的名义,你再拿回你们财务,后面可说不清楚。老同学,我不是信不过你,但钱我得拿在手里,我才安心。而且这里不止有你们厂里的两万六,也有我的钱在里面。”
现在可不是老蒋信不信得过他们的问题,而是他们也怕老蒋把钱吞了,后面难要回来,阮佩娴道:“要不这样,不给财务,钱给我保管,这总可以了吧?”
“你信不过我?”
“不是,我看啊,是你信不过我。”
两人笑着扯起皮来,又不敢真的说重话。
老蒋径直往前走:“我家里什么情况你不知道,我稀罕这点小钱吗?这个钱啊,放我那里安全,等你们说服领导,让苏月禾转让林场,到时候我再把钱拿出来。”
现在这笔钱,已经成了老蒋的筹码。
阮佩娴又不能硬抢,硬抢她一个女的也抢不过啊,就只能笑看着老蒋骑自行车离开。
她赶紧回厂跟杨东平说明了情况,现在是,必须要想办法让上面下命令,让苏月禾同意转让林场。
“我怕把老蒋逼急了,他会乱咬人。现在那笔钱在他手里,他要是不还回来,我们能怎么办?两万六呢,他要是不还,我们怎么填这个坑?只有苏月禾同意转让林场,才能解了这个局。”
杨东平现在苦恼的不止是自己钱没了的问题,还有厂里马上没有松脂可用、自己的把柄和厂里巨额预付款又落在老蒋手里,只剩下求领导这条路可走了。
阮佩娴道:“你那表哥不是高升了吗?他肯定能帮忙。”
杨东平咬了咬牙,到了这个份上,死马当活马医,也只能试试了。
*
徐才俊也是去到厂里,才听钱主任说大靖林场发生山火的事,跟所有人一样,他一开始都不敢相信这是真的。
他带着钱主任赶到国营松香厂的时候,松香厂的厂长和副厂长都不在。
会议室里,聚了好几家下游厂商,都是来询问情况的,大家忧心忡忡,怕断了大靖松香的货源。
只有阮佩娴来敷衍他们,并说他们那么大的厂子,上头不可能让他们停工停产,让大家放心。
之后阮佩娴偷偷把徐才俊拉到一边说话,保证只要有货,优先供应肥皂厂。
阮佩娴去应付其他人的时候,跟在徐才俊后面的钱主任轻声道:“刚才香料厂的人说,阮主任也是这么跟他们保证的,有货优先供应香料厂。”
说的都是场面话。
徐才俊头疼:“香料厂的人有什么打算?”
钱主任小声嘀咕:“他们可能做好两手准备,如果这边没了货源,马上转去跟丰禾松香厂拿货。徐副厂长,丰禾松香厂的苏厂长不是跟你们家很熟吗?这个时候,我觉得价格贵点就贵点嘛,只要有货,都不是事。”
苏月禾!
那是价格的问题吗?
徐才俊想起苏月禾警告他的话,飞雁牌香皂停产的时候,记得通知她来看戏。
他闭了闭眼,怎么就被她说中了呢?!
徐才俊也不方便跟钱主任多说,只道:“我们之前跟国营松香厂签了协议,现在人家也没说不供货,等等再看,不着急。”
钱主任确实不着急,有丰禾松香厂备选,肥皂厂肯定能拿到大靖松香。
他甚至有点幸灾乐祸:“我看国营松香厂这次够呛,天火霹的,这是天意啊。”
徐才俊气得,这不是在说他吗?但他又不好说什么,只道:“落井下石不是我们的风格,能帮则帮吧。”
“我晓得,我晓得!”钱主任说完,笑眯眯地应道。
*
丰禾松香厂办公区已经规划好了,3间办公室,1间会议室,外加1间储藏室。
所有办公桌椅都是全新现做的,上面只涂抹了一层清漆,段玉卿和庄铁华两个人把所有桌椅都摆放地整整齐齐,就等着两天后,新员工入职了。
而三间办公室,最左边的一间是苏月禾的,办公室已经装好了电话,还挂了好几幅油画。
中午苏月禾没回家,就在厂里吃午饭,段玉卿做的菜,三个人各端一碗饭,坐在外面,边聊天边吃饭。
饭还没吃完,方运红急匆匆走来,满脸的喜气。
苏月禾笑问:“红姐,遇到什么高兴的事了?”
方运红一早知道大靖林场被火烧了后,就已经赶来告诉苏月禾,这会儿那么高兴肯定是又有其他好消息。
“我去找香料厂的负责人,我给他看了我们的样品,对方很感兴趣,当即表示,以后要转到我们这儿来下单。”
段玉佩一听,工厂还没正式运转就接单了,也很高兴:“真的?”
“当然是真的。”
苏月禾倒还比较淡定,现在国营松香厂还有库存松脂,还在正常生产和出货,等到国营松香厂没货的时候,不愁这些客户不来她这里拿货。
但毕竟是第一个客户,她还是要鼓励方运红,“太好了。红姐你怎么跟他们谈的?”
方运红:“我跟他们说,我只是跟你这边关系好,你们这些货卖多少钱,得让他们来跟你谈。我先吊着他们。”
方运红办事果然让人放心。
苏月禾道:“这样更好,我也想着,不用太着急,等有意向的客人多了,我们再来敲定价格和第一批客户。”
主要是她手里有钱有独家资源,她心不慌。
说着苏月禾跟方运红往办公室走去,“红姐你吃饭了吗?”
“我吃过了。在香料厂蹭了一顿食堂饭。”
“香料厂每年用多少的松香?”
“他们用量很大,具体多少还得查一下资料,每年都在增加,他们产品都是出口赚外汇的,有钱。”
两人在办公室里聊开工后的工作安排,方运红笑道:“不知道他们什么时候会放我走。”
“他们”指的是杨东平和阮佩娴。
“这次就是机会。”
“怎么说?”
苏月禾还没回话,听见外面的声音,是袁娇在说话。
袁娇常来玩,跟大家都混熟了。
一路听着她嘻嘻哈哈地走近,苏月禾道小声笑道:“机会来了。”
袁娇刚烫了一个时髦的卷发,走起路来,都是带风的。
她笑眯眯走进来,看见方运红,先是惊讶,但转念一想:“我就知道,红姐肯定在背后默默支持你,被我逮到了吧。”
“娇娇,哪里烫的头发?”方运红了解袁娇脾性,一句话就成功拿捏。
袁娇穿着花裙子,皮凉鞋,她给她们转了一个圈:“好看吗?”
苏月禾放下了手里的碗,真心夸奖:“好看,而且时髦。”
“就在建设路尽头,新开的理发店,可以烫头发,改天我带你们去。”
“要多少钱?”
“五块。”
这么贵,看来烫头发也是一门好生意。
三个女人围绕着烫头发的话题聊了很久,直到苏月禾提醒,袁娇才想起来:“我差点忘记这次来的重大使命了。”
方运红:“什么重大使命?”
“阮主任让我来找苏禾,”袁娇看向苏月禾,“让我来当说客。”
苏月禾大概能猜出是什么内容,但还是问:“当什么说客?说来听听。”
袁娇拉开椅子坐下:“劝你让一部分林场出来,苏禾,我只负责传达,不代表我个人的意见啊。阮主任的意思是,我们厂两百多员工,三十多家下游企业,县领导不会眼睁睁看着国营松香厂没办法经营,毕竟我们才是国营的厂子,是亲儿子,你们是干儿子。不是亲的。”
“嗯,然后呢?”
“然后她意思就是,到了关键时候,上头肯定会为了亲儿子舍弃干儿子。我再强调一遍,我只是传话的。”
果然,这帮人开始走上层路线了。
苏月禾想争取时间,先稳住这帮人,她笑道:“这样,你回去跟她说,我会慎重考虑。但是作为诚意,让他们先放了红姐的调令。有了前面的诚意,才能往后谈。”
袁娇秒懂:“不然免谈,是吗?”
说着,袁娇又撒娇:“哎呀,我真羡慕你啊红姐,苏禾可是挖空了心思都想要得到你。”
苏月禾跟方运红互相看了一眼,苏月禾问袁娇:“娇娇,你怎么想的嘛?你要是愿意来,大门给你敞开着。”
袁娇其实心里也很矛盾,她家里当初花了不少钱让她进的国营松香厂,现在哪能说走就走啊。
“我当然想来跟你们一起奋斗,但我冒不起风险,家里人不会同意的,要不,我留在国营松香厂,给你们把风。”
苏月禾并不勉强:“也可以,你就留在国营松香厂,那边有什么动静,我们还能知道。”
方运红当然是希望袁娇能来,这样她以后维护客户不用那么辛苦,但袁娇不想冒风险,也没办法,她可以重新带新人。
等袁娇走后,方运红笑道:“每个人的处境和心态都不一样,这事不能勉强。随缘吧。”
苏月禾现在占了天时利地,她无所谓:“是啊,随缘吧。”
方运红:“刚才袁娇替阮佩娴带来的话,你打算怎么应对?如果真的上面压下来,还真不好办。”
“我不想让步。一步,我都不愿意让。”这是苏月禾的心底话,“所以,必须要想办法。红姐,从今天开始,你别回国营松香厂了,接下来,我们可是要开始战斗的。”
苏月禾跟方运红说了自己的想法,方运红觉得没把握,但事到眼前,也只能支持她一试。
*
袁娇从丰禾松香厂回来,把苏月禾的条件带给了阮佩娴。
阮佩娴又马上告诉厂长杨东平,其实杨东平早就想让方运红走了,走了眼不见为净,可惜阮佩娴一直持反对意见。
阮佩娴疲惫笑道:“你看,我之前一直留着方运红,还是有作用的吧。”
自从大靖林场发生山火,杨东平对于阮佩娴也是越看越不顺眼了,要不是她拖他下水,他也不至于亏钱还要受制于人,而此刻,这女的还沾沾自喜。
真是让人讨厌而不自知。
可现如今他们是一条绳上的蚂蚱,没办法翻脸,杨东平只能道:“那就放方运红走吧。”
两天时间,阮佩娴整个瘦了一圈,她现在把全部心思都放在了想办法逼苏月禾转让林场的事上。
这次绑上了全厂人的前程,杨东平的表哥也能发挥点作用,只要苏月禾松口,就有希望。
*
徐才俊提前下班去了一趟菜市场,买了条鲫鱼,一块五花肉和一袋西红柿。
回到家,空如一人,黄春眉因为□□发炎,去医院了还没回来,两个孩子也还没放学。
他切好五花肉,炒了糖色开始红烧,做红烧肉的时候,孩子们前后脚回来了。
看着老爸在厨房忙活,兄妹俩既好奇,又不敢过分好奇。
徐才俊回头看着孩子在厨房门口装热水,忙道:“今天爸爸下厨,给你们做顿好吃的,庆祝明天五一劳动节。看着干啥,快来帮忙剥蒜,妈妈生病了,以后你们也要多承担一些。”
兄妹俩面面相觑,但看到爸妈能够和解,他们还是很开心感动的,似乎这一刻,爸爸的形象又比妈妈高出了许多。
鲫鱼用大量的辣椒和藿香红焖后做成藿香鲫鱼,再来个西红柿炒蛋,一个西红柿蛋花汤,全部做好,黄春眉才回来。
她急匆匆从医院出来,去买了点豆角和豆腐,回来发现,菜已经做好,而丈夫和孩子在等她吃饭。
看着眼前的情景,黄春眉就像做梦一般,瞬间感动的热泪盈眶。
“快去洗手吃饭。”徐才俊似乎变了个人,比之前对她更好,仿佛回到了当初刚结婚的时候。
黄春眉更为自己的“不齿”行为感到羞愧。
晚上睡觉的时候,徐才俊跟她道歉,说之前打她是因为太在乎她,知道自己被骗之后,气昏了头,才会那样对她。
现在他已经想清楚了,只要她以后不跟黄百韬再有来往,那他也就既往不咎。
“只要你承认自己错了,从今以后我们还是原来的恩爱夫妻。”
黄春眉赶紧说:“我错了,都是我的错。”
徐才俊这才心满意足地像恩赐她似的说:“知道错就好。知道错,以后就要多多补偿我们这个家。”
“我晓得了。”
黄春眉哪里知道,此时徐才俊安抚她,也只是因为心里对大靖松香没底气,想要利用她和苏家的关系而已。
*
1980年5月2日,新员工入职第一天,苏月禾作为厂长,致了简单的欢迎辞。
毕竟是第一次做老板,她整体还是温和谦逊的,能迅速跟所有的员工打成一片。
十二个新员工其中八个分配去了车间,跟着年龄比他们还小的领导陈慧明开始学操作;两个去了仓库跟着庄铁华负责仓储运输;一个懂财务知识的女孩,跟着段玉卿负责内勤和财务;一个比较活泼的跟着方运红负责业务和客户。
第一天大家主要都是学习安全生产和各种关于松香的知识,因为都是年轻人且都是新人,所以相处特别愉快,整个氛围是欢乐又和谐。
三天之后,第一批五大卡车的大靖松脂运抵丰禾松香厂,小舅亲自跟车送来,从这一天开始,丰禾松香厂算是正式投产了。
武进和刘胜利几个买了几串鞭炮特意送过来想燃放庆祝,被苏月禾拒绝。
一是,松香是易燃易爆的产品,厂区内是不允许有明火的;二是,现在正是保住丰收的关键时候,不宜过于高调。
这一天,马副局长亲自前来祝贺慰问,并送来一批物资以示支持。
苏月禾带着马副局长在车间转了一圈,之后才请他到办公室坐。
马副局长是懂松香的,他道:“你们这套设备比国营松香厂的,可好太多了。这钱花的值。”
苏月禾笑道:“等我们松香生产出来之后,放点样品到商业局,你们也可以帮忙对外展示,这可是商业局的功劳。”
说到这个,马副局长说了这次来的真正来意:“经济委员会那几个领导,实在是太偏帮国营松香厂了,他们要求县领导出面协调,让你把部分林场转让给国营松香厂。现在让我来通知你呢,等县委书记从市里面回来,就开协调会。”
苏月禾早有准备,她道:“国营松香厂那边的储备,应该还能运转两个月,他们肯定是要在这两个月里逼我转让林场的。”
“你怎么想的?”
苏月禾:“我不想退让。”
马副局长觉得一点都不让很不现实:“县领导肯定是希望你的厂子能成,国营松香厂也不能倒,他们就像一个家的父母,总想着让有本事的兄弟去拉扯没能耐的,希望兄弟俩都有饭吃。”
苏月禾笑道:“可惜我们不是兄弟,是竞争对手。”
“我是这么想的,不如把那三个小林场给他们,既给了领导面子,也让松香厂起码有口饭吃。你觉得呢?”这样马副局长也好有交待。
苏月禾知道马副局长也为难,她道:“马叔,开协调会的时候,你一定要跟我站在一起。我们丰禾才是你的孩子、你的业绩。我们起来了,你多有面子。”
“我肯定跟你站这边。”
“商业局管的是我们私企,而经济委员会管的是国企,经济委员会能帮着国营松香厂来撕我,你不得老鹰护着点小鸡崽子吗?”
马副局长被她抬起来,这哪还能下得去?
“我肯定帮你据理力争!”
苏月禾轻轻拍着马屁:“提前谢谢领导,您是我遇到最靠谱的领导。”
马副局长笑了,“一定要给我做出好成绩。”
“我一定竭尽全力。”
*
梁正烽下班后来厂里帮忙干活,之后在苏月禾办公室替她润色稿子。
苏月禾写的稿子,内容比较写实,但煽动力稍微弱了点,对于天天开大会积累出经验的梁正烽来说,煽动力比文笔重要。
他主要是在这个方向帮苏月禾改稿,等他改完,苏月禾再看时,顿时刮目相看。
“烽哥,你不去做主编真浪费人才了。”
“我以前读大学的时候,就是学生月刊的主编。你看看还有什么要改?”
苏月禾又细看了一遍,“我觉得问题不大,很有煽动力,也很能让人共情。”
梁正烽这才把钢笔盖拧紧了,收回口袋里,“晚上我们不做饭了,一起出去吃吧。”
今天算正式开工,苏月禾刚答应跟大家一起吃,她轻轻戳了戳他的手背:“开工第一天,要不我们留在厂里,陪大家一起吃?”
梁正烽倒也无所谓,反正他们两个天天一起吃饭,跟着大家一起众乐乐也挺好,“行,听你的。谁做饭呀?”
“他们自己买了肉菜,请段玉卿哥哥来做的,她哥哥是国营饭店的大厨。”
梁正烽好奇:“在哪里做饭?不是不能生明火吗?”
“宿舍另外一边,你得绕过去。算是离开厂区了,所以没事。”
梁正烽知道国营饭店的大厨这次做的都是本地名菜,他站起身:“我去看看要不要帮忙,顺便跟大厨偷师。等我学会了,下次做给你吃。”
“你学一下麻婆豆腐。”
梁正烽之前做过麻婆豆腐,他不禁眉头微蹙:“我做的麻婆豆腐不好吃?”
“好吃呀。”苏月禾赶紧哄着,“麻婆豆腐有很多种做法,你学多一种嘛。看看大厨是怎么做的。”
“等着。”梁正烽就不信了,他还能学不好一盘麻婆豆腐。
苏月禾则把稿子放进信封里,贴上邮票,明天邮寄出去。
还有其他的事情,她要在协调会之前准备好。
*
县委书记回来后,没有马上组织开协调会,而是让他们自己先私下协调。
这件事交给了县委办公室翟主任出面,毕竟是县委书记钦点的,大家都不敢不给面子,当天在县政府办公楼召开了初步协调会。
会议室里,办公室翟主任坐上首,左边是经济委员会领导,松香厂的杨东平、阮佩娴和金主任,以及承包商老蒋;右边则是商业局的马副局长、苏月禾跟方运红。
除此之外,还有林业局代表、几个其他部门来参与协调的领导,以及办公室的两三个闲人。
翟主任:“人齐了啊,这次我是受领导委托来组织这个协调会,希望双方各抒己见的同时,也都能站在对方的立场想一想,我们青城县各部门各单位各工厂,都是同一个棋盘上的棋子,站在大方向上,我们的利益是一致的。”
翟主任在说话,杨东平等人拿着笔,在笔记本上唰唰做着记录,姿态非常的谦卑。
而另一边,苏月禾等人就只听着,这种简单的讨好,没有意义。讨好的人多了去,领导反而会更在乎不讨好的人的意见。
翟主任看向底下的一个年轻职工:“小奥,有些领导还不知道具体情况,你先把情况简要地跟大家说一遍。”
小奥把这次因为大靖林场山火引起的连串反应大概说了说。
最后,翟主任问:“现在你们两方谁先表达自己的意见?”
第64章 抢购
会议室里, 有工作人员给他们倒茶。
听完翟主任的发言,苏月禾没吱声,作为防守方,她肯定是后面发言。
经济委员会这次来参会的, 有两位领导, 其中一位就是上次苏月禾跑到乡下去找他签字的李副局长。
见没人说话, 李副局长便先表达了自己的观点,简而言之就是, 国营松香厂有它不得不救的理由。
“导致国营松香厂目前困境的, 是天灾, 不是人祸,在天灾面前,我们更应该在政策上要有所倾斜。”
除了苏月禾他们, 其他旁听的领导和科员都纷纷点头表示赞同。
看到大家支持的态度之后, 李副局长有了信心, 他继续道:“国营松香厂是有三十年历史的老厂, 现有职工和退休职工加起来有203人, 国营松香厂的生死存亡,牵扯到了200多户家庭的生计和未来。而国营松香厂下游企业有三十多家, 这三十多家企业有几千员工,涉及到了千千万万的家庭, 拯救国营松香厂,是牵一发而动全身的大事、要事。”
国营松香厂的金主任赶紧附和:“对,是这么个道理。”
李副局长:“除了下游企业, 还有松香厂的上游合作方, 也就是这次出事的大靖林场承包商蒋坤,蒋坤同志响应国家号召, 积极参与改革,他花了大量积蓄,借了很多债,才承包了大靖林场,结果还没来得及采摘果实,整个林场就被天火烧了,付诸一炬!对于蒋坤我们也不能置之不理,我们也应该帮扶一把,不能寒了第一批投资者的心。”
金主任再次附和:“李副局长说的很在理。”
其他参会领导快速做笔记,记下了李副局长说话的要点。
翟主任也在做笔记,他听完李副局长的讲话,点头道:“那你们具体的诉求是什么,有没有解决方案。”
李副局长看向杨东平,杨东平赶紧道:“翟主任,各位领导,我是国营松香厂的厂长杨东平。其实我们的诉求很简单,就是以后有稳定的大靖松香供应,那怎么才算稳定?而且还能兼顾刚才李副局长所说的上游承包商的利益,那就是把现有苏月禾手中承包的林场拿出来,重新分一分,由蒋坤同志和苏月禾同志各承包一部分。我们厂为了稳定的货源,之前就跟蒋坤同志签订了合作协议,因为已经到了采脂季,为了能尽快采脂,我们预付了部分的货款给蒋坤,等于是,我们厂和蒋坤的利益已经在冥冥之中绑在了一起。所以,我们是希望,能把面积略大的靖湾林场给到蒋坤承包,确保他以后能够给我们提供稳定的大靖松脂。”
翟主任:“杨厂长的诉求我听明白了,你是希望,靖湾林场给到跟你们签了合作协议的蒋坤承包,是吗?”
“对,我们的合作协议很早就签订了,预付款也给了,如果蒋坤后面没办法提供松脂,我们国营松香厂的钱就打水漂了。”
翟主任看向蒋坤:“蒋同志的看法呢?”
蒋坤又是一顿的诉苦,说自己付出了多少金钱和汗水芸芸,“正如李副局长所说,如果这个时候,政府不拉我们一把,真的会寒了所有投资者的心。如果我能够承包靖湾林场,能解了我们和国营松香厂两家的困境不说,也拯救了下游三十多家企业的货源困境问题。”
翟主任点了点头,在座领导基本上都听明白了,但随着他们要求跟蒋坤利益捆绑,大家开始谨慎,毕竟蒋坤是实打实的商人。
捆绑太深,就会有官商勾结的嫌疑。
“你们陈述完毕了吗?还有没有要补充的?”
李副局长和杨东平等忙摇头,阮佩娴没说话,只暗中观察各路人马的表情。
目前来看,从苏月禾手里拿到部分林场的可能性很高,自打他们放了方运红的调令后,苏月禾的态度确实比之前缓和了。
翟主任看向商业局和苏月禾这边,“他们陈述完了,你们呢?”
商业局马副局长让苏月禾先说,苏月禾非常明确地表明态度:“首先,我不同意杨厂长提的这个解决方案。”
杨东平预料到了,苏月禾肯定不会那么轻易同意第一个方案,所以他和阮佩娴商量了另外一个保底的方案,那就是把靖湾林场一分为二,一家一半。
在场的人听苏月禾态度强硬,原本坐姿松弛的,都不由挺直了腰板。
今天这个协调会,可不是走过场那么简单。
苏月禾语气缓了缓:“国营松香厂应不应该救?当然应该救。”
闻言,杨东平和阮佩娴互相看了一眼,看来苏月禾是有心理准备要让步的,他们打算拉锯到最后,不到万不得已,绝不抛出兜底的方案。
“解救国营松香厂本身有很多种方式,我们青城县是林业大县,除了以大靖松为主的林场之外,还有很多其他种类的松树林场。没有了大靖松脂,有其他的松脂可选,只要好好经营和生产松香,国营松香厂根本不会倒闭。”
苏月禾说着说着,话锋突变:“你们不去想这些出路,反而选择了最贪心,且损害他人利益的方案,为什么呢?”
面对质疑,阮佩娴马上反击:“现在不是协调会议吗?我们国营松香厂是产大靖松香闻名的,没了大靖松香,那就不再是青城国营松香厂了。怎么就变成了我们贪心,损害他人利益了呢?”
苏月禾不急不躁地反驳道:“既然国营松香厂那么重视大靖松脂,而大靖松香是你们的命根子,那么请问,目前的这条路你们是怎么走出来的?”
众人抬头看向了苏月禾,没想到这姑娘,年纪轻轻,思路清晰,口齿伶俐。
苏月禾:“当初我去询问林业局关于承包大靖和靖湾林场的事,林业局给我的回复是,国营松香厂有优先承包权,国营松香厂不承包,别人才有资格。我以为我没有机会承包这些林场,结果最后却听到消息,国营松香厂放弃了承包优先权。对你们那么重要的大靖松脂,你们竟然放弃了生产的林场,为什么呢?”
杨东平赶紧解释:“当时资金有点困难。”
苏月禾没有理会,继续道:“你们不止放弃了承包,而且还引进了另外一个承包商蒋坤,就是坐在这里的这个蒋老板,蒋老板身份比较特殊,他是国营松香厂阮主任您的同学……”
“哎,苏月禾,你什么意思?”阮佩娴急了。
领导们各个若有所思,原本坐角落最无精打采的大姐,都听精神了。
苏月禾笑了笑:“不要着急,我只是陈述事实,并没有要给你扣帽子的意思,请问阮主任,蒋坤是不是你同学嘛?”
阮佩娴看了眼蒋坤,蒋坤脑子活,他道:“青城县就这么大,谁跟谁还没点关系?不是同学就是邻居。我们是同学不代表我们之间就有什么猫腻,是不是?”
苏月禾点头:“到目前为止,我没有说你们之间有什么猫腻,我只是陈述事实。我可以继续了吗?”
翟主任本来挺烦这个协调会的,因为各方有各方的利益,很难有结果,但开着开着,竟然还挺有意思,这是有大瓜的节奏啊。
他赶紧示意:“苏厂长你继续说。”
“国营松香厂放弃了林场承包权之后,主动引进了蒋坤作为承包商,承包了大靖林场,然后你们之间签订了合作协议。那我就来陈述一下,我再强调一遍,我是陈述。蒋坤花了4万3千承包了大靖林场,之后是怎样跟国营松香厂合作的呢?蒋坤承包大靖林场之后,管理非常松散,清山工作是由松香厂自己的采脂班去做的,松脂也是松香厂自己的采脂班去采,就连运输都是松香厂自己运。除了承包需要花钱外,蒋坤不需要再花多少钱和精力去维护。我想不明白,既然什么都要自己干,自己出人,自己出成本,为什么国营松香厂当初不自己承包呢?”
面对着锥心之问,杨东平还是拿刚才那一套来解释:“当时我们刚从林业局剥离出来,厂里资金很紧张。”
苏月禾笑着摇了摇头:“是吗?据我所之,当时国营松香厂至少有七八万现金,你们没舍得买新设备,怎么就没钱承包林场呢?你说你没钱,怎么反而在收割季节到来之前,远远还没收货呢,你们就给蒋坤支付了小三万的预付款。怎么支付预付款的时候,资金又不紧张了?将近三万的预付货款,这里强调一下,是预付啊,就这三万你们原本完全可以自己承包一个靖湾林场,你们怎么就没承包?反而是选择提前把货款给到了供货商。不拖欠账款就已经算是清流,结果你们还提前给钱,那简直是千载难逢的好……同学啊!”
这逻辑,这反讽瞬间拉满。
会议室里彻底安静下来,旁观者听得津津有味,涉事者听得大汗淋漓。
方运红马上应和:“把国营松香厂的钱给了大靖林场的承包商,谁知道这些钱进了谁的口袋呢。”
阮佩娴坐不住了:“方运红你什么意思?你们这叫揣测,不叫陈述事实!”
方运红:“没错啊,苏月禾同志的确是在陈述事实。而我刚才那句也确实是揣测,是我和国营松香厂的广大工人们的共同揣测。大靖林场失火当天早上下着大雨,阮主任急得连雨衣都没穿,你撑着伞踩着自行车冒雨赶到了厂里,然后跑去了杨东平厂长的办公室……”
然后呢?
大家都张大耳朵听着,阮佩娴尽量克制住情绪,质问:“方运红你究竟想说什么?”
“你进了办公室就紧张地跟杨厂长说,出大事了,大靖林场烧了,你的所有积蓄,你父母的你哥嫂的,都没了!”方运红所得绘声绘色,仿佛亲眼看到那般……
这话中蕴含的意思不言而喻,那意思就是说,杨东平和阮佩娴都有份参与大靖林场的承包。
在场的哪个不是老狐狸,谁能听不懂。
其实从苏月禾说国营松香厂的操作开始,大家都基本上明白了。
特别是经济委员会的领导,脸都绿了。
杨东平皱着眉头,他没想到,这个协调会是这样的走向。早知道,他就应该及时放手,现在再这么搅和下去,真不知道会怎样。
阮佩娴急急怒斥:“方运红你这是污蔑,我们好心放你离开松香厂,结果你转头就来污蔑我,你这就是报复!说出去也没人相信。”
方运红笑了:“别着急啊,阮佩娴,这些都是厂里偷偷在传的话,当时听见的人有好几个呢,谁让你一着急……是吧,管不住自己,当什么领导!”
翟主任吃瓜吃的很开心,但是这个事情他没权利管啊,只能会后告知领导,再安排人去调查。
他正要说话,苏月禾又继续了:“刚才红姐说的是题外话,我这边建议领导们会后再行调查。其实我陈述这些事,主要是为了论证,青城国营松香厂的管理和经营水平非常之差,以至于一场意外来临,它就没了自我修复能力,只能等着领导们从别的地方割肉回来给它续命。但我们丰禾不一样,我们丰禾松香厂作为一个新厂,我们办厂的第一件事,就是花大价钱购买了国营松香厂至今舍不得更新的设备……”
说着苏月禾拿出两大块的松香放到了桌面。
看见这截然不同的两块松香被摆上台面,杨东平不由得坐直了身体,他一眼就能辨认,哪块是自家产的,哪块是苏月禾的松香厂产的,只是,丰禾松香厂真能产出这么好的松香?
阮佩娴也看愣了,就算不懂松香也不难看出哪块好,哪块不好。
苏月禾:“各位领导可以看看,这两块松香,左边这块褐红色,色泽暗沉且杂质比较多的,是国营松香厂生产的大靖松香;右边这块金黄色透明的是我们丰禾松香厂生产的高品质大靖松香,领导们可以看看。”
她把两块松香往前专递,这松香很快在会议室里传了一圈。
一直没说话的马副局长道:“翟主任以及各位领导,你们看看,丰禾生产的松香品质高,给到下游厂家,他们不需要再像以前那样,浪费金钱和时间去再次处理,可以直接使用,能替大家省下不少钱。”
大家议论纷纷,领导们不说话,但有胆子大无所畏惧的旁观者发表意见。
“确实是丰禾的松香比较好。”
“是啊,色泽好,纯度高,几乎没有杂质,这种品质是要卖高价的。”
翟主任只微微点头,丰禾的大靖松香比较好,这是肉眼可见的,但他作为这次会议的主持人,他不好直接评价。
苏月禾笑道:“我们丰禾松香厂上个星期才刚刚开始投产,产品已经给多家客户看过,大家都非常满意,愿意出更高的价钱来订购。”
面对这越来越对自己不利的局面,阮佩娴开始打岔,她提出质疑:“苏月禾,你个人投资承包林场花了三万四对不对?”
“怎么了?”
“你承包林场花了三万四,然后购买设备,据我所知,要差不多九万,再加上租厂房还有其他杂七杂八的加在一起,这总共得有十多万啊!你哪儿来那么多资金?资金来源合法吗?”
苏月禾早料到对方会拿这个说事,“首先我们设备没花那么多钱,具体多少我也不需要跟你说明。我的资金来源,在我承包林场的时候就已经跟有关部门报备过,来源合法,清清白白,至于怎么来的,我还是那句话,我不需要跟你解释。”
阮佩娴:“!”
马副局长帮苏月禾解围:“这点我可以帮苏厂长作证,所有资金来源都非常清晰,合理合法。”
翟主任点头:“这个话题不用再展开细说,苏厂长,你继续。”
苏月禾举起自家厂子生产的松香:“跟国营松香厂的管理不善、暮气沉沉相比,我们现在就像一个新生的充满希望的生命,这个时候,应该多多浇水施肥,以后还可能长得更健壮,为我们青城县做出更大的贡献。但是,在这个时候,不给我们浇水施肥,反而剥我们的皮,剜我们的肉,去救旁边那棵即将枯萎的生病的长满虫子的大树,各位领导想想,这原本充满光明未来的新生命还能活得下去吗?”
太有道理!
旁人都被苏月禾的这番话说服了。
苏月禾:“所以,我的态度就如我刚才说的,我不会转让一寸林场给到蒋老板。至于国营松香厂要不要救,要救,但不是牺牲他人利益的基础上去救。这事可以容后讨论。”
蒋坤板着脸没说话,他聪明,觉得这事绝对没戏了。脑子里已经在快速盘算后路。
而杨东平心中忐忑不安,他现在已经没有心思去争取林场,他怕被调查。
那倒不如少说话,毕竟这个沟通会意义不大,拍板的领导也没来,他只能寄希望于他那表哥能够在最后力挽狂澜。
阮佩娴虽然还不时插话反驳,但她那也是企图转移目标,希望能挽回局面。属于典型的不见棺材不落泪。
翟主任记录完刚才苏月禾那段精彩的说辞后,问商业局的意见。
马副局长沉底发言:“青城县商业局成立的初衷,是因为我们富安市是改革的试点城市,我们商业局的任务就是要招商引资,吸引更多的资金来我们这里投资办厂办企业。苏月禾同志是我们吸引到的第一个在县城办厂的投资者,她在办丰禾松香厂之前,先去承包了靖湾和卞下几个林场,为的就是能确保自己有稳定的货源。现在我们却在这里商量,要从她手里拿出最大的林场出来,这又将如何确保投资者苏月禾同志的利益呢?刚才李副局长和蒋坤同志都说,不要寒了投资者的心,如果我们这么对待苏厂长,那就真的寒了投资者的心了。”
这一席话下来,苏月禾忍不住在心里给马副局长鼓掌,马局长的大局观可以。
看着众人都在点头,马副局长笑着继续:“我们既然是从计划经济往市场经济的方向改革,我们是试点,就不能再走回头路,不能出尔反尔,要有合约精神,要顺从市场经济的发展趋势,强者留下,弱者淘汰。当然,青城国营松香厂的经营毕竟牵扯到太多职工的生计,我们可以想别的办法来拯救国营松香厂嘛,是不是?”
李副局长:“怎么拯救国营松香厂?我倒想听听你们的高见。把国营松香厂现有的工人转给丰禾松香厂?你们能不能承担得起?从铁饭碗变成私人老板的员工,工人愿不愿意去,这些都是难题。”
翟主任唰唰记录着,他抬头看向苏月禾:“苏厂长刚才说有其他办法,你可以说说看。”
苏月禾放下手中的茶杯,道:“李副局长说让国营松香厂的员工来我们这儿,这不止是工人愿不愿意来的问题,我们是私企,我们所有入职员工都是要面试的,合适我们才要。像方运红同志这样的优秀员工,哪怕她做不了十年可能就要面临退休的问题,那我也愿意要她,愿意承担这个退休的费用。我们厂只能解决少部分员工的就业转移问题,国营松香厂想要解开目前的困局,还是得自强自立。”
“说的非常有道理。”
苏月禾:“我在前面就已经讲过了,我们县是林业大县,既然生产大靖松脂的林场已经不可能给到国营松香厂的相关方,那么国营松香厂是不是可以去承包其他松树的林区呢?我问过林业局,现在百安和红旗公社的马尾松林场至今没人承包……”
林业局派来参会的人终于说话了,“是的,几个马尾松林场至今没人承包,这些林区每年的承包费用也比大靖松林区便宜至少一半。”
苏月禾:“是啊,虽然生产的普通松香单价比较便宜,但成本也低啊。为了提高竞争力,你们还可以跟我们一样,更换设备,提高提炼松香的技术,如果一直不改变,那就如逆水行舟,不进则退。”
杨东平叹了一声:“那我们这几十年的牌子,不是就没了吗?”
苏月禾拿起被传回来的国营松香厂生产的松香:“就这个品质,我觉得这个牌子……”
她本想说,不要也罢,但想想这毕竟是很多人几十年的心血,不由得换了个词,“这个牌子可以往上升级,可以做得更好。省内乃至全国,普通松香每年都是供不应求的,生产普通大众松香,不是死路,反而是一条更宽广的路。”
众人纷纷表示有道理,因为这条路,不需要牺牲一个新兴工厂的前景来达成。
马副局长乘胜追击:“说到这个,我对于我们县里目前对于大靖松脂和松香的限售令还是颇有微词的,这个政策就很不符合市场经济。”
翟主任道:“没办法,这是领导们决定的。”
这个问题,以后再解决,苏月禾适时表现出积极配合的态度,她笑着保证:“请领导们放心,我们厂生产的大靖松香肯定优先供应我们县的本地企业。”
“对于国营松香厂的经营问题,大家还有其他建议吗?”刚问完,有人敲门进来把翟主任叫走了。
翟主任匆匆赶到县委书记的办公室,“彭书记,怎么了?”
“你看看这个。”彭书记递给他一张报纸。
这是省城日报,翟主任一看报道内容,瞬间呆住。
《青城县市场改革初见成效,私人松香厂拔地而起》
再一看内容,基本上都是吹捧青城县各种试点改革措施的,其中把私人松香厂单独拎出来作为成功案例进行了解剖。
翟主任很诧异:“怎么上报纸了?”
“怎么上的不重要,现在是已经上了,省里领导市里领导都看得见这个报道,都看得到我们青城县的成绩。首先我们要巩固胜利的果实,马上通知下去,以后无论哪个部门有记者上门采访,一定要及时反馈到办公室来,不要像这次这样,报道出去了,我们才知道。幸好,这次是正面报道。”
翟主任拿出纸笔快速记录领导说的要点,“明白,我记下了。”
“其次,丰禾松香厂上报纸出名了,接下来肯定还会有后续报道,这是我们的成功案例,只能给政策让它发展,不能乱动。沟通协调会立刻结束,不用再协调,国营松香厂另谋出路。”彭书记思路清晰,三言两语就解决了他们纠结两个星期,商讨一个上午都没解决的大事。
翟主任:“要得。彭书记你不知道,刚才丰禾松香厂的苏厂长舌战群雄,我们现场的人基本上都被说服了!”
彭书记惊讶:“怎么被说服了?”
翟主任:“她说,她的丰禾松香厂是充满希望的新生命,而国营松香厂是一棵有病又长虫的枯树,如果我们剥了她充满希望的新生命的皮肉去救有病又有虫的国营松香厂,那就是两败俱伤的事,大概是这个意思。”
彭书记笑了:“有点意思,听说这个苏厂长是个女的?”
翟主任:“二十多岁的妹子,长得漂亮,说话思路清晰,也讲道理。”
看来是有点传奇色彩,彭书记问:“她建厂的资金是怎么来的?”
“卖了一根千年人参给香港人,卖了十多万!”
“豁!这来钱快啊!”彭书记想起翟主任刚才的话,“你刚才说,国营松香厂有病又有虫,是怎么回事?”
翟主任把会上争执的事简单跟彭书记说了,彭书记眉头微蹙,“这个杨东平是秦副县长的亲戚。”
“好像是的。”
彭书记想了想:“你这样,不要让他们回去,免得回去把证据都毁了。”
“现在?”
“现在。立刻。”
翟主任赶紧出来,一番部署之后,回到会议室,他环顾一圈,发现少了一个人:“蒋坤哪去了?”
“上厕所了。”
“把他找回来。”
结果去找的人回来说,厕所里没人。
蒋坤这厮,不愧是做生意的,嗅觉敏锐,这就跑了。
翟主任也没说什么,只道:“今天的会议就到这儿吧,我刚才把会上的情况跟彭书记简单汇报了,彭书记的意思,协调会结束,一切按照合同走。至于国营松香厂,要救,就如苏厂长所说,得换个方法救。”
苏月禾和方运红互相看了一眼,笑了,她们知道是怎么回事。
早上来开会的时候,方运红特意把省城日报中关于丰禾松香厂的报道,放在了秘书处前台,目的达成,心满意足。
事已至此,争论已经没有意义,杨东平和阮佩娴只想着早点离开,回去把该毁的证据毁了。
翟主任:“杨厂长,阮主任,你们留一下。”
翟主任这话一出,杨东平顿时心如死灰,他心里大概有数,本来已经起身的他,又坐了下来。
阮佩娴还心存幻想:“翟主任,我家里有事要赶着回去,松香厂的事,您跟杨厂长说就行。”
翟主任笑道:“你们就安心在这里等着吧,彭书记吩咐的。”
阮佩娴心跳嘭嘭加速,从来没这么慌过,钱没了就没了,这不会是把她人也搞没了吧?
但翟主任的话已经说到这份上了,再挣扎,那就是给脸不要脸,说不定当着众人就把她给铐上。
她心底咬牙暗骂:“蒋坤这王八蛋,要逃也不通知她一起逃。”
苏月禾收拾好东西,从阮佩娴身后走过的时候,小声说了一句:“阮主任,谢谢你啊,没有你的鼓励,就没有我的今天。有缘再见吧。”
方运红也道:“小阮啊,保重。”
阮佩娴手抖的厉害,她颓然坐下,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众人陆陆续续离开了会议室,大家心里有数,领导要收拾他们了。
*
苏月禾跟方运红各骑了一辆自行车往厂里走,两人脸上都漾着喜气。
本来苏月禾是打算在省城日报发一篇新闻通稿的。
谁知省城日报那边的对接人说,没有这样的先例,可以发广告,但不能发通稿。
后来他们收到苏月禾寄过去的稿子,报社主编看了后很感兴趣,特意打电话给苏月禾了解情况,最后竟然派了一个记者来,采访了马副局长和苏月禾。
还说如果反响好,会继续做跟进报道。
路上,她们去饭店吃了个午饭,等回到厂子,刚进门,就见庄铁华急急迎上来:“你们终于回来了,来了好多人。”
“什么来了好多人?”
“都是各大厂子来抢购大靖松香和松节油的,这些人好像怕晚了订不到一样。玉姐在会议室接待他们呢,人太多了,有点乱,现在不是还没定价嘛?我们都不晓得要咋办。”
客户多还不好啊?苏月禾笑了。
乱点就乱点吧。乱是终点,也是万物伊始。
第65章 少挣点
丰禾松香厂的会议室里, 挤挤攘攘挤满了人。
这个时候苏月禾进去反而不好,她进去,势必会被大客户们拉着多聊几句,而小客户人单事薄的, 未必能挤上前, 这很容易引起小客户的不满。
那不如都不见, 苏月禾直接进了办公室。
不多久,段玉卿被叫了来, 就苏月禾、方运红和段玉卿三个人关着门在办公室商议对策。
苏月禾问:“现在是什么情况?”
方运红给段玉卿拉了张凳子, 段玉卿坐下后道:“我刚才和小雨粗略统计了一下, 采购大靖松节油的有4家,采购大靖松香的有28家,都是县城及本县各公社的厂子。”
苏月禾诧异:“公社的厂子也来那么快?”
段玉卿:“他们听说今天县里组织开协调会, 一早就来县城等消息, 一听到协调结果, 就都往我们这里抢购。我说我们还没定价, 老板也没回来, 没办法订购,他们还不乐意, 吵嚷了很久。”
虽然场面很烦乱,但段玉卿满脸都是喜气, 有这么多的客户等着抢货,他们未来几年,应该说未来十年都不用愁了。
毕竟大靖林场要重新种植大靖松也要十年之后才能采割松脂。
方运红道:“我们现在要统计一下, 他们每个月需要的订购量, 以及我们能够生产的最大产量是多少。之前国营松香厂每年大概生产80万斤,也就是400吨左右的松香, 这80万斤本来就不够分,我们丰禾现在估计还生产不了那么多。”
苏月禾知道后世松香厂产量最低都是千万斤级别,同样都是县级松香厂,不知道差别出在哪里,为什么产量会差距那么大。
但目前,她的目标是追上往年国营松香厂的产量,之后再想着怎么突破。
她道:“靖湾林场其实面积只比大靖林场小一点,但靖湾的松树比较密,往年都只采割一部分,从来没有试过全力收割的,林业局那边给到的数据是,靖湾林场每年至少能收割30万斤以上的松脂。我觉得产量应该不止这点……”
方运红知道的比苏月禾多:“大靖松的松脂产量比马尾松低,但其实也没有统计的那么低,你知道为啥大靖松脂在统计里产量那么低吗?”
“为什么?”
“除了没好好采脂外,还被大量偷卖、大量贱卖给外县松香厂。之前采脂班采的大靖松脂,至少卖掉了一半,厂里领导要不一起分羹,要不睁只眼闭只眼,所以你晓得厂里最肥的职位是哪个了吧?采脂部负责人黄主任才是最有钱的。”
“卖掉这么多?”苏月禾以前知道采脂部和仓库都有偷偷卖松脂,原以为只是小打小闹,结果却是巨大无比的硕鼠!
方运红:“所以林业局根据往年产量进行的估算并不准。靖湾林区肯定大大被低估了。”
“难怪!”苏月禾道:“最近我大舅他们在靖湾林场组织人采松脂的时候,顺便清点大靖松的数量,现在才清点了不到一半的山林,大靖松就有12万棵,其中不能采脂的小松树估计占比20%左右,那也有差不多10万棵了,这才数了不到一半的松林啊。”
方运红建议:“你要不要问一下采脂班的人,你之前不是在采脂乙班吗?你们班长李向阳,他肯定知道每棵10年以上的大靖松,每年的产脂量是多少。这样我们基本上就能估算出每年的产量。”
听到李向阳的名字,段玉卿不自在地挠了挠眼角,苏月禾当做没看见,她说可以问问,这样方便提前估算。
苏月禾看了看时间,“红姐,你们市场部先让客户一个个登记资料,他们每个月需要松香和松节油的数量区间以及他们的心理价位区间是多少,都登记清楚。玉姐你配合红姐的工作,茶果点心招待着,不要怠慢了客户。”
段玉卿忙点头说好。
方运红起身:“我们马上去摸清客户需求。”
苏月禾:“登记好资料,就劝大家回去等消息,国营松香厂有存货,至少还能坚持一两个月,让大家别急。”
很快资料登记好,简单统计之后,市场部的小雨道:“最财大气粗的是香料厂,松香和松节油都需要,给的价也高,松香每斤给到了0.45元,松节油每斤是1.08元;其次是制药厂,给的价格高,需求量大;以前最小气的肥皂厂这次还行,它和造纸厂出价在中间档次,松香每斤0.39元;出价比较低的是印刷厂和油漆厂,他们比之前给到国营印刷厂的3.5毛多1毛钱……”
这个出价还行,刚脱离计划经济,也不可能一口吃成胖子,就算她想吃,上头领导也绝不可能坐视不管。
苏月禾问:“总需求量有多少。”
方运红:“总需求量,因为很多厂家都在计划增产,所以总需求量在110万斤至150万斤之间,需求比原来国营松香厂的产量还要高。”
需求量那么大,他们未必能生产出来,苏月禾想了想,问:“这里面除了香料厂、肥皂厂和制药厂,还有哪家是指定一定要大靖松香的?是不是用其他松香也可以代替?”
方运红:“都用惯了大靖松香,肯定还是优先用我们的,像造纸厂,用大靖松香造出来的纸张都是自带香味的,卖出去的价格就不一样。最无所谓的应该就是印刷和油漆……”
苏月禾想着先估算出自家产量再定价定量,她刚才给李经理打了个电话,让他帮忙找一下李向阳。
目前采脂班无事可做,都在放假。
李向阳听见消息,在下班前赶来了,段玉卿听见他的声音就躲开了。
在苏月禾的办公室里,李向阳进来的时候,已经参观了一圈,他笑道:“你这厂子麻雀虽小,但五脏俱全,我听陈慧明说,你们那套新设备如果三班倒全年运行,年生产1000吨都不是问题,200万斤啊,那就相当于两个国营松香厂。”
苏月禾笑道:“设备一年能生产200万斤有什么用?没那么多松脂啊。”
李向阳坐下后,很是感慨:“去年的现在我们还在大靖采松脂,没想到,今年啥都没了。去年你还在竞争考大学,今年却成大老板。变化太大了。”
确实,去年的现在,苏月禾只想着能考取大学名额,谁能想到会这样发展。
她笑道:“感谢时代,要不是遇上了改革,我现在什么都做不了。”
被人欺负了,也最多换个厂子,继续咬牙坚持。
李向阳赞同:“那倒也是,不知不觉,这一年的变化翻天覆地,农村都大包干了,据说,以后粮票油票这些也会逐渐取消。”
两人扯了下闲谈,苏月禾道:“李哥,我想问你一个专业知识,这里可能就你最懂。”
“什么问题,我知道的肯定都告诉你。”
苏月禾问:“一棵10年以上的大靖松,一般每年的产脂量大概有多少?”
李向阳想了想:“你得看这个大靖松的直径有多少,大靖松的产量比马尾松低,直径30公分的松树,马尾松每年能产28斤以上的松脂,但大靖松只能产12斤松脂左右,不过如果天气热,割的勤快,产量会更高。”
靖湾林区的大龄松树一般都在30公分以上,苏月禾快速算了一下,保守估计靖湾可以产松脂的大靖松有20万棵,那岂不是单单靖湾林区就能生产240万斤的松脂?
按照1斤松脂出0.15斤松节油和0.5斤松香的比例计算,240万斤松脂那能生产36万斤松节油和120万斤大靖松香,就算其中有误差和损耗,基本上依靠靖湾林区就能超额完成国营松香厂的年产目标。
也就是说,单单松节油就可以赚够三十万。
这还没算其他三个小林场的产量。
苏月禾不动声色地继续闲聊,李向阳以为苏月禾叫他来,是想要挖他过来帮忙,而且他听说段玉卿在这里,他早就想来了。
但聊了好一会儿,苏月禾也不提让他来帮忙的事。
眼看着苏月禾要送客,他忍不住了,“小苏,你们的松脂现在都是村里人帮忙采吗?”
苏月禾点头:“是啊,都请的农民大叔和嬢嬢在帮忙。”
李向阳笑道:“这个我擅长啊,我们采脂乙班,至少有四五个人愿意跟我过来,帮你们去带那些村里人干活,告诉他们怎么割松树皮,能够采到更多的松脂。”
苏月禾因为在采脂班呆过,所以她完全不想找采脂班的人来帮忙,在她眼里,这帮人天高皇帝远懒惯了,十足十的老油条。
而且他们偷松脂成风,这个是很难改变的。被强制改变了,心底不爽快,干活也没动力。
她还怕这些人带坏了目前高效的采脂工作氛围,苏月禾笑道:“李哥,我知道你这个人仗义,干活也行,不过我们现在是按斤算工钱,所以目前没有组建采脂班的计划。”
李向阳听后,难免有些失落,他没想到自己愿意从国营厂出来帮忙干活,苏月禾竟然完全不给面子。
苏月禾盯着李向阳,话锋一转,“其他人不行,但李哥如果愿意来,我随时欢迎,我们这边运输队缺人,李哥来了,可以当运输队长。”
运输队长?李向阳当然有兴趣,但他也有顾虑:“但我不会开车。”
“没关系,我们自己还没有车,都是租汽车站的货车,他们会派司机,运输队只负责进货出货。”
那比负责采脂班强,起码没那么辛苦。
之前在采脂班,李向阳看着领导和老油条们偷卖松脂完全无能为力,以后再也不用管这些龌龊事了。
李向阳当即表示他愿意来。
与此同时,陈慧明来找苏月禾,说厂里有两个技术工想来,一个是周敬也,他比陈慧明早去车间工作,做事负责,技术也熟练,另外一个也是个年轻技术工,想趁年轻出来闯一闯。
如果按照刚才苏月禾估算的那种产量,目前他们工人是严重不足的,苏月禾当然欢迎,并且都给了比在国营松香厂高10%的工资。
几天之后,苏月禾和方运红订了价格,松节油每斤1.05元;大靖松香每斤0.42元。
各采购方按照提交的采购量,签订合同后,每月先付货款,再提货。
香料厂、制药厂和造纸厂等大户都赶紧签订采购合同,为丰禾没有狮子大开口而欢欣鼓舞。
其他家对大靖松香依赖度没那么高的,也都了签合同,但减少了采购量。
只有肥皂厂,试图把价钱压到4毛钱以内,结果他们提交的申请被苏月禾压在箱底,一直不给回话。
对于肥皂厂的压价,苏月禾完全没搭理,不说答应,也不说不答应。
拖到最后,肥皂厂实在没办法,只好说愿意出0.42元每斤的价格订购,可惜方运红只跟他们打哈哈,说合同压在老板那里,她也没办法。
*
肥皂厂副厂长办公室里,徐才俊听着钱主任无奈的唉声叹气,钱主任的意思是,都到这个时候了,怎么副厂长还不愿意去求苏月禾?
他们不是自家人吗?
徐才俊当然知道苏月禾是故意刁难他,他是有傲骨的人,并不愿意上门低头求人,只道:“你别太担心,我会想办法。”
等钱主任出去,廖明霞拿着资料找他签字,一进来,她就把门关上。
徐才俊不高兴了,他向来做事谨慎:“你关门干啥?快点把门打开,被人看见了就都是把柄。”
廖明霞气得顿在原地:“不是说好了马上跟她离婚的吗?我看你们恩爱的很。”
“赶紧开门!”徐才俊压着声音吼着。
廖明霞见徐才俊眼睛都红了,这才去打开办公室门。
打开门后,她把一张单子放办公桌上,满脸都是委屈,“领导签字。”
廖明霞是厂里的一枝花,长得好看还有文化,徐才俊不忍心看她受委屈:“现在不是离婚的时候,你晓得吧?现在没有大靖松香,我们厂该怎么办?还得靠黄春眉帮忙。而且这个时候我跟黄春眉离婚,姓苏的不会放过我。”
廖明霞还有点小情绪,她不接茬:“快签字。”
*
苏月禾通过老爸的关系,请了一个专业的财务香姐来做丰禾的财务负责人。
这天她在财务室看着香姐数钱,数好一扎就用橡皮筋扎好放进一个特制的木箱子里。
每天最开心的事,就是数钱了,看着这些钱,几百几千的进账,比之前卖七品叶人参一下子进账十几万还爽,还有成就感。
就像看着自己的孩子在慢慢长大一样。心情无比愉悦。
香姐笑道:“香料厂把七月份的钱都交了。”
果然财大气粗。这种客户多来点就好了。
而像肥皂厂这样,吝啬,爱占小便宜,出尔反尔的东西,就该靠边站。
从财务室出来,苏月禾看见黄春眉从大门口进来,手里还提着一袋李子。
“春眉嬢嬢!”
黄春眉有点不好意思地跟苏月禾打招呼:“苏禾!”
自从上次遭徐才俊打伤,被苏月禾看见之后,黄春眉因为抹不开面子,就有点躲着苏月禾,她们已经很久没见了。
苏月禾见黄春眉身上外伤已经痊愈,总算放下心,但她这个时候来,肯定不是单纯的作客。
“春眉嬢嬢,进来坐。”
进了厂长办公室,黄春眉道:“没想到,你厂子这么快建起来了。我看还挺井然有序的,嬢嬢真为你感到高兴。”
“我也没想到,还挺顺利的。嬢嬢快坐。”苏月禾给黄春眉拉过椅子。
黄春眉:“你运气好,现在大靖松脂只有你们厂子有。我听说,国营松香厂,以后只生产普通松脂,不生产大靖松脂了。”
苏月禾给黄春眉倒了杯茶,笑道:“这算是老天送的运气。”
黄春眉喝着茶,又聊了几句,她才有点不好意思地笑道:“那个……苏禾,我们厂要订购大靖松脂,我想来找你走个后面,不知道方不方便?”
苏月禾拉过黄春眉的手:“如果你是负责人,我现在马上给你货,但你不是。现在的负责人是徐才俊。”
苏月禾也不再叫徐叔,直接称呼其名。
“你还在气他出尔反尔是嘛?”黄春眉叹了一声,自责道:“其实你不晓得,这事怪我,不能怪他,都是我害的。我连累了你。”
“我知道。”
黄春眉诧异地抬起头:“你知道?”
苏月禾:“这个事情跟我四妹有关,是吗?”
黄春眉没想到苏月禾知情。
苏月禾去关上了门,走回来,坐到黄春眉对面:“春眉嬢嬢,我一直等你来找我。你以为徐才俊打你,只是因为你欺骗了他?不是。”
黄春眉没听懂:“那是因为什么?”
“徐才俊刚知道这个事的时候,他肯定很气愤很恼火认为自己被你骗了,之后他发现这正是跟你离婚的最好借口。所以,他开始对你使用暴力,身体的、语言的,他要让你知道——你错了,你对不起他,他对你做任何事都是应该的,包括□□和离婚。”
黄春眉轻轻摇头:“他没有要跟我离婚,他跟我道歉了,他说他是因为太在乎,觉得自己丢了面子,才会一时冲动……才一时冲动打了我。”
“春眉嬢嬢,你不要急着替他辩护,你听我说完。”苏月禾轻声道:“你知道徐才俊为什么想跟你离婚吗?”
黄春眉不知道。
苏月禾:“他在外面有别的女人。那个女人也是肥皂厂的,你认识。”
这话如晴天霹雳般劈在黄春眉的脸上,她不傻,苏月禾说的这么肯定,如果没有证据,以她对苏月禾的了解,她不会这么说的。
“谁?”
“廖明霞。”
怎么会是廖明霞呢,那还是个二十多岁的姑娘啊!黄春眉把嘴唇咬出了血。
苏月禾道:“徐才俊就是为了廖明霞才家暴你,并想着等自己坐稳了厂长的位置,就顺理成章跟你离婚,让你净身出户。而你,以为全是自己的错,不敢有任何的怨言。徐才俊为什么改变主意跟你和好?不是他不想离婚,而是缓兵之计,想稳住你,想利用你来找我拿大靖松香的资源。”
黄春眉挠着手,心里不愿意相信,但她知道苏月禾不会骗她,也没有理由骗她。
“苏禾,你是不是有什么证据。”
“你说他跟你道歉,是不是4月30日那天,五一假期之前。”
黄春眉回想,确实是,那天徐才俊破天荒做了一桌子的菜等她回家吃饭,晚上还跟她道歉了。
“你怎么知道的?”
苏月禾:“我猜的。因为4月30日的前一天大靖林场失火被烧,徐才俊知道国营松香厂可能以后都没办法生产大靖松香了,他知道他求我没用,同时他也知道,你求我有用,你还有利用价值,所以,他暂且跟你和好了。让你以为,你们回到了从前。”
说着苏月禾拉开抽屉,拿出三张照片递给黄春眉,没有实质的证据,她知道黄春眉还会心存侥幸。
黄春眉接过照片,手都颤抖了,照片里,第一张是徐才俊拿着个纸袋进了招待所,第二张照片是廖明霞走进同一间招待所,第三张照片廖明霞走出招待所,手上多了一个纸袋。
“这是同一个下午拍的,他们很谨慎,没有一起出现或离开,但你看,徐才俊拿进去的纸袋,后来出现在廖明霞手里,他们就是一起在招待所房间里,呆了一个多小时。”
这就是通奸了呀!黄春眉摇了摇头,眼泪吧嗒吧嗒往下掉,她太难受了,好不容易以为自己爬出茅坑,结果回头一看,自己还在坑底,付出的所有真心都喂了狗。
“难怪……难怪……我真以为,我们一家人回到了从前。原来都是假的,都是骗我的。”
苏月禾给黄春眉递了张手帕:“嬢嬢别哭,为这种人哭,不值得。”
“苏禾,我就错在年少不懂事,我那时候太小了,什么都不懂,要不是你妈帮我带月青,我都不知道要怎么办。我原以为我这辈子要被毁了,你知道没有结婚生娃儿……”
“除非你把孩子掐死,但我下不去手,我看着孩子声音都哭哑了,她饿,她想奶喝,而我又没奶,你不知道我当时的心有多痛。我就想抱着孩子去死。幸好你妈这个时候生了月华,我去求她,她二话没说,就收养了月青,你爸也没反对,我真的打心底谢谢你们家人。你们家救了我,也救了月青。”
“后来我经人介绍认识徐才俊,那时候他家里穷,我不敢嫌弃,觉得能找到人结婚,真心相守就知足了,刚结婚的时候,他对我很好,重活都舍不得让我干,谁能想到孩子长大了,他升官了,也变了。”
黄春眉边说边哭,越哭越委屈,好好的日子,怎么变成这样了呢。
苏月禾拍了拍黄春眉的背,这个时候,再好的言语安慰,都显得苍白。
等黄春眉慢慢平复,苏月禾才道:“嬢嬢,你这个时候一定要稳住。对于徐才俊这样的人,你越退让,他咬你咬的更狠。”
“我该怎么办?”黄春眉满脸彷徨,过了半辈子,仿佛又回到了十多岁,彷徨无助,不知道下一步要怎么走。
“现在这几张照片并没有什么用,算不得证据,就算是你堵他,抓奸在床,他还可能反咬一口,说你背叛他在先,他报复在后。这种人你跟他讲道理是没用的。只有实实在在拿到能让他倒台的证据,离婚的时候才会对你有利。”
黄春眉担忧:“会不会影响孩子?”
“你不这么干,也会影响孩子,而且孩子只会恨你,而他呢,得到所有好处,升官发财娶新老婆生新的孩子。”
想想这些,黄春眉头都要炸了,“苏禾,我听你的。”
苏月禾拿回黄春眉手里的照片,“你回去当做什么都不知道,你告诉他,我同意出售大靖松香给肥皂厂,不过价格得按照我们的来。”
青城县肥皂厂是本县的大厂,还持有全省闻名的飞雁品牌,如果苏月禾执意不给他们供应大靖松香,上头肯定要出面干涉。
反正让徐才俊难受的目的暂时达成,既然迟早都要给人供应松香,不如现在给,算是黄春眉的面子。
黄春眉点头:“之后呢?”
“你继续做贤妻良母,让他产生错觉,你还在他的掌控当中。”
之后随机应变,总能抓住机会,将他彻底打趴,苏月禾让她稳住就好。
*
杨东平和阮佩娴都进去了,目前还在调查中,蒋坤拿着国营松香厂的预付款消失了,从此不知所踪,没有了消息。
青城国营松香厂换了新厂长,准备转型做传统的大众松香,此举能救回厂子,但也从此失去了原有的优势,如果国营松香厂不做改变,不提高竞争力,将很难再有大的发展。
随着采脂季节的到来,靖湾林区的产脂量完全超出苏月禾原来的估算,按照这个趋势,今年丰禾松香厂至少能赚上百万。
作为万元户都还要上报纸宣传的年代,一百万是什么概念?
苏月禾决定谨慎点——减产增效,少挣点,小心驶得万年船。
第66章 不行
吉普车停在家门口的空地上, 周围都是汽油味,趴在车底的苏月禾听梁正烽跟她讲解,如果排气管坏了要怎么修。
之后他还把钳子递给她,让她上手。
苏月禾笑道:“万一好车被我修成了坏车怎么办?”
梁正烽:“有我盯着, 没事, 大胆上手。”
等苏月禾学会修车, 她就可以去考驾照了。她现在开车倒车停车已经非常的溜,就差修车这一课了。
嘭嘭!
有人敲车门:“小苏!小苏!你是不是在车底下啊?”
是刘喜妹的声音, 梁正烽从车底探出了头, 正想问什么事。
结果刘喜妹看见梁正烽也在车底, 顿时愣住了,没想到小两口玩的那么花,她不好意思地笑道:“没事没事, 你们忙, 你们忙……”
梁正烽缩了回去, 刘喜妹又忍不住探究, 车底下能舒服?
不多久, 苏月禾把工具都交给梁正烽,她从车底爬出来。
刘喜妹看见苏月禾出来, 全须全尾的穿着旧衣服,手上还带着麻手套, 原来是自己想多了,她忙笑问:“你们在干啥?”
“我在学修车,学会了去考驾照。”
“你要考驾照啊?太厉害了!”刘喜妹忍不住夸赞, 可能在她心里, 苏月禾算是她见过最有本事的女人。
苏月禾笑道:“等我考到驾照,开车带你和妞儿去兜风。”
“好嘞!”刘喜妹最开心的就是苏月禾能想着她, 她手上端着一盘的麻饼,“我跟本地人学做了几个麻饼,很香,拿几个给你们尝尝。”
苏月禾也没客气:“我正饿呢,谢谢喜姐。”
“我们是心有灵犀。”
刘喜妹跟着苏月禾进了院子,苏月禾的小院开满了各种各样的花儿,甚是赏心悦目。
苏月禾先去洗了手,两个人就坐在屋门口的小马扎上聊天,刘喜妹问她:“你们厂还在招人吗?”
苏月禾掰了一小块麻饼吃着:“没有名额,现在是超员了,申请扩员还没批下来。怎么了?喜姐有合适的人要介绍?”
刘喜妹圆乎乎的脸,微笑的时候连个褶子都没有:“哎,你看我怎么样?”
苏月禾看向刘喜妹,笑道:“喜姐,我那厂子可都是技术活和辛苦活。你如果想上班,应该让管军属的人事处给你安排个轻松的活儿。”
“你都可以,我为什么不可以。我不怕辛苦。”刘喜妹就想去苏月禾的厂子上班。
苏月禾实在想不到有什么岗位适合她,但是直接拒绝又怕她难受。
吃完手上的饼,苏月禾进屋拿出本子,上面有她手写的自家厂子工作岗位分布图:“喜姐你看,你觉得你能去哪个岗位,你想好了,我给你安排。”
苏月禾原以为刘喜妹会知难而退,谁知道,她左看右看发现没有适合自己的,竟也不放弃。
她指了指最角落那个位置:“这个我能做。”
苏月禾低头一看,是伙夫。
“买菜做饭,我总能行吧?”
“我怎么能让你给我们做伙夫呢,伙夫需要住宿舍,要给加班的工人做早饭中饭晚饭,你要是做了这个工作,都没办法住在家里,那小妞儿怎么办?你总不能因为要去给我们做伙夫,家里请个保姆吧?”
苏月禾看梁正烽拿着工具箱进屋,她问他要不要吃麻饼,梁正烽说不要。
“那怎么才能去你厂子工作?”刘喜妹说白了,只要去苏月禾的厂里上班就行,做什么工种她无所谓。
苏月禾认真思索了会儿,给她建议:“要不,你去学学财会知识,学会了能吃香到老,以后去哪个单位或者工厂都可以。”
“学财会?”刘喜妹笑道:“算钱我可以,但动脑我不行啊。”
“不试试,你怎么知道自己不行?”
刘喜妹不是个听劝的人,但她又特别爱听苏月禾的劝,当即表示要去找万秀敏,她可以在部队的财务室先学习学习。
等刘喜妹走了,梁正烽已经在厨房开始做饭,今天做他上次学会的麻婆豆腐。
苏月禾把一小块麻饼递到他嘴边:“挺好吃的,你尝尝。”
来自老婆投喂的,哪怕是不想吃,也得吃啊,梁正烽张嘴吃了,毫不客气地评价:“味道一般。”
“嘴刁。”
不过嘴刁的最大好处是,对自己的出品也会特别在意,所以他做饭好吃。
苏月禾在旁边打下手,她剥掉洋葱皮放在水龙头下清洗,说起靖湾的产量,她道:“五月份靖湾林场割了差不多20万斤的松脂,七八九三个月天气热,每个月至少30万斤以上,这个产量完全超乎想象。”
梁正烽倒油下锅:“这就是吃大锅饭和大包干的区别。吃大锅饭,割松脂那是能偷懒就偷懒,除了偷懒,还得偷卖。而我们请村里人来采松脂,按斤算价,多劳多得,那肯定是能割多少割多少。不过现在那么多松脂,你们丰禾松香厂能生产得过来嘛?”
苏月禾洗好洋葱,甩干水,放在砧板上,准备切:“目前还可以,我们还有另外三个小林场的松脂没算进来呢,那个产量也不小。我现在是这么想的,直接在各个林场挖松脂池,就地储存,我们还是按照计划,只生产目前市场所需的部分。”
梁正烽:“也对,现在大靖松香被限售了,只能供应给本县客户,生产太多,到时候库存积压,急于销售,反而会把自己的价格给压低了。”
“我是多方面考量,一方面是怕把自己的价格打下来;同时也怕销售的量太多,惹人眼红,虽然林场我们租了五十年,就怕有心人发现利益这么大,从而去想办法促使上边调整政策,然后再来钻空子。”
梁正烽明白苏月禾的担忧:“很有这个可能的。”
“所以前面这一两年我想低调点,我们挖多几个松脂池,把松脂都储存起来,以后再想办法扩大生产。”
梁正烽:“但是青城县对大靖松香的需求量就这么多,如果不能对外销售,生产再多也没用,还是得想办法让上头取消限售令。”
苏月禾被洋葱给熏出了眼泪,她微微抬起头,闭了闭眼:“把这些松脂都存起来,以后自己用。”
“你有什么想法?”
“我之前不是在研究肥皂厂的技术吗?”
“你想开肥皂厂?”
“对,我想开肥皂厂,用我们的大靖松香做肥皂,肥皂是可以全国销售的,就算限售令不取消,对我们也没有影响。根据我之前的研究,开肥皂厂没有太高的技术难度。对于其他人来说,最大的难度,应该就是油脂货源的解决问题,我自己有松脂作为货源,这个问题完美解决。”
“我觉得可行!”梁正烽佩服自家老婆,说干就干,她想做一件事就会努力想办法研究,然后破除万难,去实现。
这个过程中,以前他还能帮忙找找人脉,现在她比他还要熟悉县政府各部门的领导,比他还要熟悉他们的套路。
他只能帮忙出谋划策以及做情绪上的支持,或者他还可以做好她需要的后勤工作。
麻婆豆腐做好装碟,梁正烽把豆腐放旁边桌上,准备炒洋葱肉片。
他想了想,道:“如果直接建肥皂厂,目前的国营肥皂厂会有压力,他们可能会想办法阻拦,你不如申请做日化工厂,从肥皂做起,后面还可以做洗衣粉、洗发膏等等。”
苏月禾点头赞同:“烽哥你说到我心坎里了,我也是这么想的,如果肥皂做得好,以后我还想做洗发膏。”
肥皂她没有宗门的配方,但洗发膏,她是有多个独门配方的。
“如果想要做肥皂,需要批地建厂,购买设备,还要有技术工人,你有算过需要投入多少吗?”
苏月禾目前手里有原本卖七品叶人参剩下的8万,最近收货款收了将近6万,人工运输和材料费的支出也将近2万,所以现在她手里能拿出12万来。
12万作为建日化厂的初始资金肯定足够,而且后续每个月都会有回款,总的来说,资金压力不大。
今天就两个菜,小两口边吃饭边聊未来规划。
苏月禾夸赞麻婆豆腐好吃,比那天大厨做的还好,简直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梁正烽被哄得,当即尾巴翘起来,他说以后她想吃的时候就给她做。
*
商业局马副局长的办公室里,苏月禾跟段玉卿坐在一旁小声说话。
段玉卿自从回城上班后,不用在户外劳作,整个人都白净了很多,脸色也好了,身上比之前多了些许的自信。
慢慢的,她找回了从前那个自己。
马副局长从外面进来,手里拿着资料。
一进来,他就笑道:“招工名额提高到40个人,农转非10个,这次足够了吧?”
她笑道:“应该差不多。”
其实招工名额,苏月禾想要多少,政府巴不得给多一点,好解决就业问题,但她想多要点农转非的名额,这个目前很难要到,为了这10个名额,讨价还价了很久。
“10个农转非,我可是磨破嘴皮才争取来的。”
“知道,谢谢马局,改天请你吃饭。”
马副局长笑道:“请吃饭就不用了,这些都是我应该做的。哎,我看了你们的生产统计数据,生产量比之前国营松香厂还要高一些,二十个人就有这样生产水平,潜力很大呀。”
马副局长是段玉卿的表姑丈,作为自家人,段玉卿也没隐瞒,她笑着解释:“不止二十个人,我们林场干活的人就有上百个,在工厂里稿生产的现在加起来也有三十多个,之前名额没下来之前,我们就先招人了……”
“后面招的工人也愿意?”
“没办法,那些知青也找不到工作,没有单位补贴的票据,他们还有居委会发的粮票肉票。就是福利少了。”
马副局长看向苏月禾:“不过你们工资普遍比国营厂高,这本身也有很大吸引力。我听说,你们有些干部的工资,比我们都要高。”
苏月禾笑道:“没办法,有些技术工人,你工资低了,人家也不来啊。”
“也对。”说完,马副局长轻声打听:“苏厂长,我听玉卿说,你们想建日化厂?”
苏月禾直爽道:“我今天就是来跟马局你说这事的。马局,你想不想要这份投资嘛?”
马副局长今年招商任务还没完成呢,他赶紧道:“当然要啊。多建一个厂就能多解决就业不说,还创造经济效益,创造税收,我是百分百支持你的。我问你啊,你这个日化厂主要是做什么的?”
苏月禾解释:“日化用品,想要生产肥皂、洗衣粉和洗发膏等等。”
“你打算投资多少?”
“至少十万以上。马局,我们需要申请批地建厂房。”
听到这个投资额,马副局长当即表示尽全力支持,“投资十万以上,建厂房肯定没问题。”
“我想要两块地皮。一块建日化厂,一块建松香厂。我们丰禾松香厂,现在租的是香料厂的旧厂房,产量慢慢上来之后,后期肯定腾挪不开,我是想把日化厂和松香厂建一起或者附近,这样方便我们工人。”
马副局长:“申请两块挨在一起的地皮,我觉得够呛,我得先去问问,这个需要多个部门的协调,我尽量,好吧。”
说着他拿出资料表递过来:“你们先去工商注册,之后把表格填好再拿过来,我帮你们去走流程。”
段玉卿忙把表格收起来,聊起上次省城日报的采访报道因为反响很大,又进行了第二次的报道,马副局长眉毛飞扬起来了:“据说省里领导都看了,你们松香厂好好办,说不定后面会组织人来学习。”
苏月禾趁机笑道:“那马局你早点帮我们把丰禾松香厂的地皮拿下来,别人来学习,看见破破烂烂的旧厂房,那像什么样,不能让我们丢青城县的脸啊。”
好像有道理,马副局长敲了敲桌面:“要不你们先把松香厂批地的文件填好,我先去给你们走流程。松香厂是现成有成绩的,应该比日化厂好办。”
“也行,我们现在就填。马局,争取给我们安排个面积大点的地方。”
马副局长满口答应,现在苏月禾就是他的得力干将,他肯定会帮她争取最大的利益。
*
回到丰禾松香厂,还没到办公室门口,就听见了“呱呱呱”的鸭子叫,随后厂长办公室传来她老妈那爽朗的笑声,
原来是老妈带着妹妹们来了,还拿了三只鸭子两只鸡,鸭子翅膀和脚被绑起来了,就放在门口。
庄顺兰在和方运红聊天,三妹四妹和幺妹则坐一旁吃庄铁华给她们买的冰棍。
幺妹眼尖,看见苏月禾就笑着大叫:“大姐!”
“幺妹!”
三妹也笑着迎上来:“大姐!惊不惊喜?”
确实是惊喜,苏月禾最近忙的都没时间回家,她笑问:“你们坐客车来的吗?”
三妹摇头:“不是,坐的是你们运松脂的车,大哥今天运松脂回厂,我们在公社等他的车。”
四妹问:“大姐你吃冰棍吗?”
“想吃。”苏月禾从外面回来,正热得打扇子。
四妹赶紧出去找庄铁华要冰棍,幺妹也跟着跑出去:“我也去。”
庄顺兰之前来过一次,但上次来还没工人,不像这次来,大家干活都热火朝天,到处是一片欣欣向荣的景象。
庄顺兰表扬女儿:“你这个厂子不错。”
苏月禾笑着求表扬:“怎么不错?”
庄顺兰没吃冰棍,她在用大搪瓷杯喝着凉白开:“车间这么大,这么多人忙乎,但大家做事一点不乱,看着就舒服。管事的领导还是个小妹子,哎哟,现在的娃儿,凶的很咧,比我们这一代人强多了。”
在老妈面前,苏月禾略微有点现原形,她得意笑道:“那当然,都是我精挑细选的工人,车间主任陈慧明以前就跟我一个采脂班的,她还跟着我去过外婆家。”
庄顺兰笑问:“是吗?你外婆没拉着人家妹子的手,问她有没有对象?”
还真有,苏月禾的外婆想帮孙子找孙媳妇都想疯了。
四妹拿着一根冰棍进来递给苏月禾,被庄顺兰拦住:“这边冰,你能吃吗?”
“我为啥不能吃?”
庄顺兰往她肚皮上瞧,苏月禾知道老妈的意思:“没有。”
庄顺兰略微有些失望,等孩子们跟着方运红出去看装货,她拉着她大妹儿,问:“怎么回事啊?结婚这么久了还没动静,要不妈去给你们捡两剂药?”
苏月禾跟老妈一起嗑着瓜子:“妈你放心吧,我们没毛病,开始计划了。”
庄顺兰:“你们没毛病,我都快被村里那帮长舌妇给问出毛病来了。见面就问,你们苏禾怀了吗?兰婶什么时候做奶奶啊。豁,还有人偷偷传,说正烽之所以愿意上门,那就是因为他不行,生不出娃来。所以才上门的。”
她烽哥不行?!他们又不能当众表演一个。还真是无处说理了。
苏月禾憋着笑,劝道:“妈你把两个耳朵一塞,就当做听不见。”
“人就是这么奇怪的,想怀的怀不上,不想怀的,一次就怀了。”
听老妈这话中有话的意思,苏月禾好奇:“谁啊?”
庄顺兰放低了声音:“赵青霞啊。”
苏月禾吃惊道:“武进的?”
“不然还有谁?武进在申请打结婚证呢,赵二福觉得没脸,不想摆喜酒,就看男方家摆不摆喜酒了。”庄顺兰把一手的瓜子壳撒进垃圾篓里。
苏月禾:“有什么没脸的,他们互相喜欢就好。”
“没结婚就大了肚子,说出去不好听。”
苏月禾嗑瓜子嗑的口渴,她起身拿了杯子倒凉白开:“妈,你们难得来一次,住几天再回。”
庄顺兰确实是这么打算的,“马上农忙了,我和三妹幺妹住两三天就回。你四妹呢,你不是让她来这儿学东西嘛,就先让她在你这儿上班,等你爸退休了,再去汽车站接班。”
其实汽车站以后也没前途,特别是到了私家车越来越多的年代,汽车站就慢慢没落了。
但目前来说,苏月禾还不打算劝老妈改变主意:“那就先让四妹在厂里学习。你们都不在家,爷爷怎么办?猪谁喂?”
“赵青莲住我们家呢,这两天她帮忙喂猪,给你爷爷做饭。之前我把你的想法跟她说了,结婚后这个赵青莲整个变了,变得胆小,又畏畏缩缩的,她说她没来过城市,不敢来。”
苏月禾也很意外,赵青莲性格有点像她三妹,以前是很活泼自信的。也不知道她这个婚姻带给了她什么,竟然变化这么大。
庄顺兰继续道:“我就想,她没地方去,不如就住我们家,平时帮忙干干活,一起养养猪,我跟她说好了,吃住我不算她钱,我也不给她工钱,等养猪赚了钱,一人一半。”
这倒蛮好,赵青莲有了去处,养猪还能有点收入,老妈在家也能有人帮忙干活。
“也行,以后她如果想进工厂,随时也可以来。”
庄顺兰叹息:“可惜,现在的白猪,再也没之前那样长得快了,但还是比养土猪强。”
苏月禾现在的膨胀术已经很少使用,再过一年就要失效。
不过,她经济渐渐富裕,也不在乎了。
正跟老妈聊着,大哥苏柏桥来了,庄顺兰知道他们要谈正事,就出去找三妹四妹她们。
苏柏桥负责管理卞下附近的三个小林场,他道:“这次清点好了,三个林场加起来,成年的大树有6万多棵,小树比较少,大概2万棵不到。”
这已经很多了,想当初谁都不想要这三个林场呢。
6万棵树,按照现在他们自己估算的产量,每棵至少20斤,那一年产量就得120万斤大靖松脂。
远远超乎想象。
苏月禾道:“大哥,这些数据,你记得保密,不要对外人说,我们自己人也不说。”
“晓得,松脂池已经在挖了,三个林场,每个林场挖2个,赶一赶,下个星期就可以完工。靖湾那边的五个松脂池也同时动工,你小舅在那儿盯着,进度应该都差不多。”
舅舅和大哥办事都非常靠谱,苏月禾都特别放心,她道:“晓得了,松脂池的事,知道的人也越少越好,多请几个村民加强巡山,配上猎/枪,以防偷盗。”
苏柏桥应道:“中午我和铁华去百货公司买猎/枪。”
兄妹俩商量着事,苏月禾把其中一个农转非的名额给了大哥,大哥之前完全没想过他一个农民,能有这么一天,能吃上居民粮,内心那是相当的激动。
不过就算他有的户口转出来,老婆孩子还在乡下,家里又有责任田,他是希望能两边兼顾的。
目前来说,苏月禾给的这个工作,他可以两边兼顾。
*
苏月禾给梁正烽打了个电话,他中午下班就开车来接她们。
午饭是在食堂吃的,吃了午饭到家已经一点多。
带来的鸡鸭已经安排明白,一只给万秀敏,一只给黄春眉,剩下的鸡鸭杀好放冰箱,留着给小两口慢慢吃。
庄顺兰还是第一次来女儿家,前前后后瞧了一圈,哪儿哪儿都满意,就是前院栽了花,后院却慌着没有种菜,她觉得那是糟蹋了土地。
她哪儿闲得住啊,当即开荒垦地,打算晚点去买菜种子给种上。
苏月禾拦都拦不住:“妈,我之前也想自己种菜,但就我们两个人,平时也吃不了多少。而且我现在可忙,没空种菜。”
“种点葱姜蒜,种点青菜辣椒,多方便啊,你就每天晚上回来,浇一次水就好了。不辛苦。”
苏月禾拗不过,只能任由老妈去折腾。
厂里分了两张电视机票,她和方运红各拿了一张,趁着妹妹们在,梁正烽直接开车去把电视机买了回来。
买电视机回来的时候,他把苏运昌也接来吃晚饭。
当天拉上天线,就可以在家直接观看中央电视台和省台的节目。
妹妹们第一次看电视,那可太新鲜了,看得津津有味。
幺妹道:“有电视看,我都不想回家了。”
三妹笑道:“我也不想回。”
四妹才不信她们话:“那你们别回,别上学了,跟我一起去大姐厂子里帮忙。”
三妹小声嘀咕:“不读书那大姐打死我。”
幺妹的嘴巴也越来越厉害了:“大姐不打死你,爷爷也打死你。”
“闭嘴!”三妹指了指幺妹,“以后我说话,你不许插嘴。”
幺妹吐了吐舌头继续看电视。
苏月禾端着一盘李子走到客厅:“快,你们谁能把妈喊进来。”
三妹往外大声喊:“妈,别锄地了,快来看电视。幺妹,快去拉妈回来。”
翁婿两个在杀鸡宰鸭,老妈子在地里忙乎当做没听见,这个家,自从他们搬进来,就没这么热闹过。
*
国营肥皂厂的新办公楼和新车间落成典礼请了不少县里的领导来剪彩。
人一多,就有热闹,也就有故事和各种消息乱窜。
今天来的领导真好有工商局的,徐俊才从对方口中得知,苏月禾申请注册日化厂。
听到日化两个字,他神经就紧张了,再仔细一打听,果然经营范围里有肥皂产品。
这不是盯着他来打吗?
小姑娘胃口好,吃完国营松香厂,吃国营肥皂厂,这样下去,还得了?
关键是,她手握独家的大靖松香资源,等她自己开了厂,她还会给国营肥皂厂供应大靖松香吗?
徐才俊转念一想,如果她能让他加一股,那倒是谁赢谁输都无所谓。
第67章 柒月
清早, 林子的鸟儿叽喳叫着。
种好满院子的菜之后,庄顺兰还给撒上了木炭灰,边撒边说:“要是有尿和粪那就更好了,以后可以长得更好。”
在旁边蹲着刷牙的三妹道:“妈, 你适可而止, 什么是适可而止你晓得吧?”
“闭嘴啊, 苏月华你还教训起老子来了。等菜长起来,想吃什么摘什么, 那多方便。”
“姐姐姐夫直接去食堂打菜饭, 更方便。”
“食堂再方便都不如自家有。”
苏月禾和四妹在厨房做早饭, 梁正烽开车去县城买东西去了。
早饭做好,庄顺兰的活儿也干完了。
今天早上吃汤面,苏月禾昨晚做了两个卤, 肥肠卤和牛肉卤, 喜欢吃什么加什么。
大家都是各自端着一个大碗, 随意坐着或者站着, 在前院边看着花儿, 边聊天边吃。
三妹吃了一口肥肠,忍不住表扬:“大姐, 肥肠真好吃,又香又烂。”
四妹吃的是牛肉:“牛肉的也好吃, 好久没吃牛肉了,有股奶香味。”
“牛肉还能吃到奶香味?”三妹不信。
“不信你尝一尝吗。”四妹递了一块牛肉给三妹。
三妹张口接了,她不爱牛肉:“还是肥肠好吃。”
幺妹碗里是两个卤都有:“肥肠和牛肉都好吃, 好香撒, 大姐。”
苏月禾笑道:“好吃你们就多吃点,还有很多。”
来这儿住这一两天, 每顿都没有断过肉,庄顺兰由衷感叹:“早几年哪能想到,能过上这样的好日子,天天吃鱼吃肉,家里还有冰箱,还能看电视,想干啥就干啥。”
三妹不这么想:“我们要是这个时候出生,那才是最幸福的,一出生就啥都有了。”
四妹:“大姐以后的娃儿就是啊,一出生就啥都有,出生在好时代。”
苏月禾问:“妈,今年谷子长得怎样?”
庄顺兰:“长得可好,还了公粮,肯定还能多出好多谷子,我估算了一下,能有两千斤谷子。吃是吃不完了,到时候,还能供应你们。卖给你们厂里,你们要吧?”
苏月禾笑道:“都行,妈你安排。”
庄顺兰笑着瞟了大女儿一眼,又开始念叨:“我要是能安排你生娃,就好了。都计划生育了,你还不生。”
三妹笑:“妈想做奶奶想疯了。我说妈,你要是想娃儿,你就去看二姐家两个小宝儿嘛。”
庄顺兰马上驳斥:“那能一样吗?你二姐生了,你大姐就不用生了?以后你们结了婚不生娃,我也要念你们。”
三妹嘟囔:“我才不要结婚。”
庄顺兰不搭理她,继续跟苏月禾说话:“正烽怎么还没回来?他买什么去了?”
苏月禾:“买排插电池和电灯泡,应该快回来了。”
刚说完,就看见大吉普从桃林开进来,停在了院门口。
梁正烽从车上下来,左手拎了一个纸袋,右手拎着一大扇排骨。
庄顺兰问:“哪儿买的排骨?这么多?”
梁正烽道:“军属区杀猪,我就要了排骨,月禾爱吃炖排骨。”
“快去洗洗手,吃早饭。”
苏月禾跟着梁正烽进屋,让他把排骨分成三份,两份冻起来,一份中午吃。
梁正烽:“对了,我在街上遇到了春眉嬢嬢和徐才俊,徐才俊让咱妈和我们中午去他家吃饭,还说一定要去,他们准备菜了。”
昨天庄顺兰送了一只鸭子到徐家去,徐才俊知道庄顺兰带着几个孩子来县城了。
既然对方邀请,大家明面上关系也还好,没有不去的道理。
而且苏月禾怀疑徐才俊这次邀请,可能还有别的什么事。
苏月禾问梁正烽:“你去吗?”
梁正烽把排骨放砧板上,“我中午团里有事,我送你们过去就回。不过,我觉得四妹最好还是别去。”
关于四妹的身世问题,苏月禾之前就告诉了梁正烽。
苏月禾是不会让四妹跟徐才俊接触的,她道:“不让四妹去,就让她在厂里学习。你也不用送我们,吃了早饭,我带妈和妹妹们去逛百货。”
“行。有事打电话到办公室找我。”梁正烽用剁刀把排骨分成了三份,两份冷冻,一份冷藏。
吃了早饭,她们步行去了县城的百货商店,苏月禾给老妈和妹妹们各自买了她们喜欢的东西,或衣服或布料或发卡子书包布袋等等。
百货商店有三层楼,她们逛了一上午,最后,一行五人,都高高兴兴地大包小包拎回丰禾松香厂。
今天是星期天,厂里上班的人少,主要是车间轮岗的,以及办公室值班的。
而苏运昌一般周末都过来帮忙丰禾复账,账目有自家人盯着,不容易出纰漏。
段玉卿因为就住在旁边宿舍,本不用上班的她没休息,而是在办公室干活,她女儿则在一旁自己一个人画画。
苏月禾让三妹四妹跟着段玉卿干活。
她和老妈带着幺妹去徐家吃午饭,幺妹不解:“三姐四姐为什么不跟我们一起去。”
三妹知道大姐主要是不想让四妹去,但只让四妹一个人留在厂里,那太明显了,所以让她也在这里陪着,以免四妹怀疑。
三妹道:“我们才不去,我和月青是来学习的。哪儿像你,到处吃吃喝喝。”
幺妹调皮地做了个鬼脸,“那我吃多点,替你们吃回来。”
*
庄顺兰母女三人,拿着一网兜的大梨和一包饼干,来到了徐家。
黄春眉来开的门,自从苏月禾跟她组成联盟之后,她想通了,只要有孩子在身边,没有男人也无所谓,她现在整个精神状态和气色都恢复了许多。
“兰姐,苏禾,月红,你们来了。怎么还拿那么多东西来,不是已经送了一只鸭和笋干来了吗?快快快,屋里坐。”
而徐才俊系着围裙,正在厨房做饭。
庄顺兰不知道徐才俊出轨、打黄春眉这些糟烂事,她笑着打招呼:“小徐,你亲自下厨啊!辛苦你咯。”
徐才俊盖上锅盖:“兰姐,苏禾,你们来啦?你们来作客,我当然要做几个拿手好菜让你们尝尝,怎么运昌姐夫没来?”
庄顺兰:“他就不爱出门作客,请不动。裕民兄妹俩呢?”
黄春眉给庄顺兰倒了茶:“两个孩子去他们爷爷奶奶家过暑假去了”
“哎哟,真不巧,我好久没见他们了。”
“这里油烟大,到客厅看会儿电视。”黄春眉出去把客厅的黑白电视打开,幺妹坐在沙发上,吃着饼干看着电视。
庄顺兰去上厕所的时候,黄春眉小声跟苏月禾嘀咕:“他盯上你那个化工厂了。”
“怎么盯上了?”
“他想入股。”
苏月禾料到了:“没事,我来应付他。嬢嬢你就记住,要像往常那样,该支持他的时候支持,该反对的时候反对,就好了。”
最让黄春眉有安全感的是,苏月禾似乎没有犹豫不决的时候,好像什么大事在她眼里,都是小事。
黄春眉道:“我晓得。那我先去厨房帮忙,你看电视。”
午饭做好,菜端上桌,准备吃饭。
徐才俊给她们倒了甜米酒,“春眉自己酿的酒,菜是兰姐你昨天送来的,我做了啤酒鸭。”
庄顺兰习惯性表扬:“你这啤酒鸭做得好,看着就入味。”
徐才俊一脸儒雅的笑:“做鸭,我是最擅长的。”
苏月禾差点笑了,书里描述,后世对于“做鸭”有很多种解释,特别是对于男人。
起筷吃饭,苏月禾给幺妹夹了块肉,徐才俊手肘捅了捅黄春眉,黄春眉忙笑着站起来敬酒:“兰姐,好久没一起吃饭了,我和老徐敬你一杯,祝你和姐夫身体健康,日子越过越安逸!”
庄顺兰举起酒杯回道:“一样一样,你们也要身体健康,祝小徐升职发财,早日当上厂长。”
徐才俊之前是很不喜欢庄顺兰叫他小徐的,这称呼已然配不上他这个大厂副厂长,但此刻他不能得罪这家人,他谦虚笑道:“兰姐,承你吉言!”
放下酒杯,才吃了几口,聊了几句,徐才俊又示意黄春眉。
黄春眉马上心领神会,她再次举杯:“苏禾,我和你徐叔也敬你一杯,祝你和正烽都事业有成,早生贵子。”
苏月禾笑道:“春眉嬢嬢、徐叔,我也祝你们身体健康。嬢嬢你酿的酒好甜。”
“甜吧?你喝完,我再给你倒一点。”
苏月禾把杯子里的酒喝完,黄春眉给她满上甜酒:“苏禾,我听说,你要开化工厂?”
“春眉嬢嬢你消息咋那么灵通。前几天才刚去注册,工商那边审批还没下来呢。”
徐才俊问:“化工厂主要是做什么产品?”
苏月禾:“还没想好。”
黄春眉故意拖长了声音笑道:“苏禾,我们是自己人,你也不必瞒我,生产什么产品,你说来听听嘛。”
“除了生产肥皂之外,主要想生产洗发水。我认识一个港商,他做香波代理生意的,你们知道什么是香波,什么是代理吗?”
徐才俊知道一些:“我知道香波就是洗发水嘛,但代理是啥意思?”
“简单一句话说,类似于批发国外的品牌洗发水在香港卖,只是代理有排他性,更专注,有些产品有专营权。”
黄春眉和庄顺兰都听不太懂,徐才俊听懂了。
“然后呢?”徐才俊问。
苏月禾:“他那里有配方,他想跟我合伙开一条专门生产洗发水的生产线。”
洗发水以后肯定大有所为,有非常大的市场空间,徐才俊听后,兴致勃勃:“能不能给我们一份?我们也想参股。”
苏月禾笑问:“你们是指谁?是徐叔和春眉嬢嬢还是国营肥皂厂?”
徐才俊自己没钱投资,他当然是想用国营肥皂厂的名义,赚钱了,那都算是他的业绩,“我和你春眉嬢嬢哪里有钱。”
苏月禾摇头:“肥皂厂入股怕是不行,我们不接受其他工厂参股。”
“你的意思是,个人可以?”
“个人本来也不行,别人的肯定不行,但徐叔你个人想入股的话,我可以跟合伙人商量商量。”
还算是给面子,但这是黄春眉的面子,徐才俊知道,他问:“你那合伙人贵姓?”
苏月禾把上次那位买七品叶人参的高先生胡诌了进来:“他姓高,高老板。”
“最低入股多少钱?”
“最低也得2万吧。”
2万?这太多了,徐才俊哪里有这样的钱。要是五六千,借一借凑一凑还能够,两万那是没可能凑到这笔钱的。
徐才俊问:“2万占股多少?”
“占股10%。”
“那就是投资20万?需要投资那么多吗?”
“这条生产线需要从国外买设备回来,前期建厂和购买原料,都需要钱。”
黄春眉笑道:“我们家那里有这么多……”
她话没说完,被徐才俊在桌子底下一脚踢回去了,黄春眉也不知道怎么改口好,忙换了个话题:“哎哟,大家就顾着说话了,来来来,快吃菜啊。”
苏月禾知道徐才俊没钱,但他这种人肯定不会轻易放弃:“徐叔你可以先考虑考虑,如果真想入股,再跟我说,厂子起来之前,都可以。”
其实徐才俊所在的位置,想要弄到钱,还是有很多办法的,他道:“要得。吃菜吃菜,这个红烧芋头你们尝尝,我的拿手好菜。”
吃完午饭,庄顺兰母女再待了会儿,就告辞了。
黄春眉想送她们下楼,被苏月禾拦住:“不用送了嬢嬢,跟我们客气什么。”
庄顺兰:“别送,这路我们熟。我明天回去,等收了新谷子,给你们送点来。”
黄春眉目送她们离开,才回屋准备洗碗,结果徐才俊已经开始洗了,她赶紧过去帮忙把洗好的碗,一个个用抹布擦干放碗柜里。
黄春眉忍不住问他:“你真想投资啊?”
徐才俊点头:“当然想,洗发水这生意,将来肯定赚大钱。”
“我们家里只有三千多,你去哪里搞两万?”
徐才俊也不隐瞒:“我没有,厂里有。”
黄春眉不由得放低声音:“你打算怎么从厂里挪钱?”
“你别管,我会想办法。”徐才俊看了眼黄春眉:“不过这种事犯法,多少有点风险,你不反对吧?”
黄春眉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回好了,她就是想让他去涉险呀,但她不可能直说,直说这局就破了。
她尴尬笑了笑:“我不晓得,你自己拿主意呀。”
徐才俊把最后一个碗洗好,关掉了水龙头,“挪用两万,得用技巧。这事你就别管了。”
黄春眉暗暗呼了口气,不管更好。
徐才俊解下围裙:“我出去一趟。”
“你去哪儿?”
“去老厂长家里走走。”徐才俊换了鞋子,拿上钥匙钱包,出门去了。
通过窗户,黄春眉看着徐才俊上了对面去老厂长家的楼梯,心里紧张地噗通噗通跳着。
如果徐才俊真挪用了肥皂厂的资金,那这事苏月禾肯定有办法治他,到时候她就能带着孩子,光明正大跟他脱离关系。
*
徐才俊在老厂长家坐了十多分钟,就出来了。
但他没有下楼,而是上顶楼,从楼顶天台走到了旁边另外一栋家属楼。
然后下楼停在了502房,他轻轻敲门,很快,门开了,开门的是廖明霞。
廖明霞跟父母住一起,每个星期天下午,他爸妈都会去哥嫂家帮忙做饭带娃,到晚上才回来。
“你怎么才来?”廖明霞轻声抱怨着。
徐才俊只来过一次廖明霞家,平常他们都在外面见面,但最近他总觉得外面不安全,所以这个星期,还是选择来她家。
“今天中午我们家请客吃饭。”徐才俊在她家客厅沙发上坐下,他看窗帘敞开着,赶紧提醒:“把窗帘拉上。”
廖明霞去拉窗帘:“请谁啊?”
“苏月禾。”
廖明霞知道徐才俊找苏月禾是因为什么事,她有点不高兴:“其实我们厂根本没必要跟她合作。这个业绩你要不要都罢。”
徐才俊:“她不想跟我们厂合作。”
“她拒绝了?”
“但是个人合作可以,最低入股2万,我没这么多钱,我得去借。”
提到借钱,廖明霞警惕起来,关系再好,没结婚呢,借钱是不可能的。
她尴尬笑了笑:“2万去哪儿借?你家黄脸婆有吗?”
徐才俊:“我跟我家那个蠢女人说,我从厂里挪2万出来,她竟然没反对,你要知道,按照她那胆小谨慎的性格,她肯定反对的,之前我在车间的时候,倒卖肥皂,她都极力反对,但这次……她没反对。”
廖明霞不懂:“啥意思?你是说她不在乎你了?还是有其他什么意思?”
徐才俊把头靠在沙发上,“很怪。我担心,这是个圈套。”
廖明霞笑了,她给他按摩头部:“你啊,就爱疑神疑鬼的,你说说看,她有什么能耐怎么圈套你?”
“她没有,但苏月禾有。我是担心,她和苏月禾一起给我设圈套。”
“那你别入股不就好了吗?2万呢,从厂里挪2万出来,万一被她们骗走了,你得要多少年才能堵上这个窟窿?”
徐才俊微微咬牙:“我倒要看看,她们在玩什么把戏。”
越是有难度,越是高风险高回报,他越是要试一试。
*
一个星期之后,日化厂批下来了,名字叫青城县柒月日化用品厂,为啥叫柒月,因为注册时间是七月,而苏月禾也是农历七月十四日出生的。
跟日化厂差不多同时批下来的还有松香厂的地皮,就在附城公社的北边,距离雁北军营和县城都差不多距离,骑自行车都要十分钟。
苏月禾、段玉卿和马副局长各骑一辆自行车来到了地皮外围。
地皮距离公路有两三百米,马副局长道:“你要另外申请修一条路到你们这块地的门口。最好你们自己修,自己修比较快,也花不了多少钱,但申请审批流程还是要走。”
苏月禾看着眼前这块六千多平方的地块,可以建两个大仓库、一个大车间以及一栋办公楼。
“小苏同志,怎么样?还满意吗?”
苏月禾笑道:“非常满意,感谢马局为我们奔走。”
“不客气,应该的。”
段玉卿看着眼前荒凉的地块有些失望:“离县城倒不远,就是太荒凉了。”
“所以才要你们来搞建设嘛。城区哪里有那么大的地给你们?总共10亩工业用地,每亩200元,你们赶紧去把钱交了。”
苏月禾说没问题,她指了指旁边:“这边的地还没给别人吧?”
“目前好像还没有。”
“马局,帮我们把日化厂的地皮批到这里来,至少要十亩以上。这样我两家厂子连在一起,以后方便管理。领导以后来视察也方便,不用跑几个地方。”
马副局长为难道:“如果我能决定,你要哪块地皮我就给你划哪块地。现在主要的麻烦是,肥皂厂对于你们成立日化厂的事,意见很大,他们觉得你们以后肯定也要生产肥皂,生产肥皂的大靖松香掌握在你们手里,他们怕恶性竞争,最后你们卡脖子,不给他们供应大靖松香。”
这应该是徐才俊搞的事,他这么做,肯定有目的。
苏月禾不动声色地道:“我可以去跟县领导解释,我们丰禾松香厂,可以确保他们肥皂厂目前需求量的供货,我们跟他们签了协议的,不可能断他们的货源。既然是搞市场经济,县里不能为了国营厂的利益,就不给私企机会吧?那当初设商业局有什么意义?”
马副局长非常赞同:“肥皂厂那些人,吃惯了特权,被保护惯了,就想一直在保护壳里呆着。”
“没有竞争就没有进步,适当增加良性竞争,经济才会更繁荣。不然,就是一潭死水。”
马副局长:“但是,目前丰禾松香厂的产量刚好足够供应本县各厂的需求。你的日化厂如果制造松香皂,那也得大量的大靖松香,这个货源的缺口,你打算怎么补上?”
苏月禾:“我们今年经验不足,各个环节浪费都挺多的,而且人力也不够,导致采脂量没上来。明年我们会加大采脂力度,采脂量会有较大的增长空间,冶炼技术上,再想办法改进,出松香的比例也会提高。”
“你的意思是,丰禾松香厂在不压缩其他厂家需求的情况下,再供应自己的日化厂,是吗?”
“可以这么说。”
马副局长有了信心:“那我去说服领导。不过你们得写个说明函过来,盖上公章。”
苏月禾:“下午就给马局送去。”
马副局长笑道:“这就是私企的效率。要是国营厂,准告诉我,回去开会商量要怎么写,然后估计最快也要一个星期之后,才能把说明函给送来。”
苏月禾被逗笑了,这确实就是各大国营厂的现状,大锅饭,效率低,会议比工作时间还多。
“我们不一样,他们拖拖拉拉亏的是国家的钱,做的再差,也有国家兜底,我们亏不起钱,没办法盈利,工人就没饭吃。”
“说得在理啊。所以,我特别佩服像你这样胆子大,敢创业的人。”
他们在附近走了一圈,就骑自行车回去了,马副局长为了给她们省事,还特意到丰禾去等她们写说明函,他好带回去。
苏月禾身体有点不舒服,困的不行,厂里没什么事,她就先回去了。
下午李向阳到办公室预支油费,他拿着单据找段玉卿签字的时候,刚好办公室没其他人。
机会难得,他轻声道:“我看你最近状态挺好,我终于可以放心了。”
段玉卿签完字就背过身去抄资料,没搭理。
当初出事之后,她被下放到公社,他一次也没来看过她,在她最需要他的时候,这个男人消失了,这几年,她已经彻底死心。
这个世界,只有女儿是她唯一的牵挂,就算是父母,她也知道自己是外人,现在的她,唯有做好自己的工作,带大女儿,才是眼前最要紧的事。
李向阳见段玉卿不理他,也没再说什么,当初在老妈上吊自杀的威胁之下,他对家里屈服了,说到底,他辜负了她,她不原谅他,也无可厚非。
“我先走了。”他拿起单据走了出去。
段玉卿停下了笔,心底空荡荡的,莫名有些难受。
*
苏月禾回到家里,困的不行,她倒床上睡了一觉。
这一睡就是一下午,断断续续做着梦,梦见自己在大雁山找到一大片的鸡枞。
她开心地边哼着歌儿,边采鸡枞,采了满满一背篓。
背着鸡枞回到家,她直接放点大蒜子爆炒,炒好一大盆鸡枞,正要吃饭,结果外面有人喊她,她应了一声,醒了过来。
醒来后发现原来是做梦,苏月禾气得呀,闭上眼,还想继续刚才的梦,起码让她把鸡枞吃到嘴再醒啊!
正要睡着,被开门声吓醒了。
梁正烽进来,看到苏月禾刚从床上爬起来,整个人都是蔫蔫的,一脸莫名的怨气,他走前来,手背贴在她额头上,没发烧。
他轻声问:“哪里不舒服吗?”
“说不上哪儿不舒服,就是困。”还有梦里没吃到的鸡枞,她恨!
“你再睡一回儿,我去做饭。”
“不想吃饭,没胃口。”
梁正烽停住脚步,走回来看向墙上订着的日历本……
第68章 入股
梁正烽看着墙上的日历本, “你月经推迟快十天了……”
他突然有些惊喜地回头看着自家老婆,才开始计划,才一个月没用套,就中了?
被梁正烽这么一提醒, 苏月禾回味了一下, 怕不是真的怀上了吧?
他们马上就有自己的娃儿了!
梁正烽激动地抱着她, 在她额头上亲了又亲,手轻轻抚着她的肚皮, “这叫什么?这叫一击即中!百发百中!”
激动过后, 他又有些惆怅, 九个月之后,就有个小冤家来跟他争宠了。
他能同时保护老婆孩子,但大部分女人都是为母则刚, 有了孩子, 老公就靠边站了。
想想以后要靠边站, 他竟然有点吃醋。
苏月禾盯着他:“干嘛?你不高兴?!”
“当然不是。”梁正烽马上否认, 他怎么能承认自己吃自家才刚怀上的孩子的醋, 传出去就是笑话。
他马上转移话题:“我是想啊,我这边是说出任务就出任务的, 时间没办法保障,我们得提前找好保姆, 孩子出生后,得让保姆来照顾孩子,不能把你累坏了。”
苏月禾笑道:“不着急, 那是明年的事。”
梁正烽认为很有这个需要:“怀孕的时候, 特别是后期,也得有人照顾。”
苏月禾知道他是紧张她:“还没确定怀没怀上呢, 确定之后再来考虑这些事。”
“现在时间还早,我们去医院检查一下。”这个时候部队医院已经下班,但是有值班医生在。
苏月禾不想去:“不去,怀上就怀上了,去医院干啥。”
梁正烽没经验啊,“那我们该怎么办?”
吃什么喝什么,有没有什么禁忌?现在去买书来不来得及?
苏月禾被逗笑了,她点了点他的手臂,“你也有问怎么办的时候啊?”
他现在不止不知道该怎么办,还有点手足无措,但他要面子,不能表现的太过紧张。
“你现在什么都不想吃,但还是得吃,面条饺子米饭粥,你选一样,我再来做扩展!”
她想吃鸡枞,梦里没吃到嘴的香喷喷的鸡枞,但现在让梁正烽去哪里变出鸡枞来,她也不想为难他,“那就喝粥吧。”
“明白,收到,为夫马上就去做,你先躺着。”梁正烽要扶她躺下。
苏月禾本想说不用的,但她确实困,就又躺下了,说不定鸡枞还会来入梦呢?
梁正烽去厨房把粥煮上,并做了点配菜,等四妹从厂里回来,让四妹看着炉火,他始终不放心,还是开车去家属大院的西院,把认识的一个懂把脉的医生请到了家里。
医生把脉后认为是怀孕了,但不是非常肯定,当即采了点血,回医院化验,很快就知道结果,确实怀孕。
按照上次月经计算,现在已经是六周。
知道苏月禾怀孕之后,他们发现,这个家,最高兴的是四妹。
四妹是替姐姐姐夫高兴,也替爸妈高兴,有种自家血脉要得到传承的激动。
第二天梁正烽就去新华书店买了两本书回来,学习如何照顾孕妇,如何进行胎教。
而苏月禾是最淡定的,她在农村看惯了老妈和嬢嬢们怀孕,怀着孩子还得干家务干农活照顾孩子照顾老人,有些丈夫不体贴的,还得照顾男人,多少女人,都是干活干到生孩子那一刻的……
所以说,女人苦,特别是农村的女人,最累最苦,还不懂得倾诉,也没有倾诉的渠道。
为家庭奉献所有,到最后还未必能得到应有的尊重,甚至不能上桌。
就是因为看的多了,苏月禾深深知道,唯有自己足够强大,才能够支撑起自己和孩子的未来。
所以她也没有卧床休息,而是继续坚持每天去上班。
特别是自己开的厂子,才刚刚开始,更应该时刻盯着。
她想上班,梁正烽也充分尊重她,但不让她骑自行车了,而是自己每天开车送她上下班,如果他值班或者出任务,就四妹骑自行车,苏月禾坐后面。
*
丰禾的办公室渐渐不够用。
曾凡和王惠珍已经从工业大学深造回来。
曾凡是毫不犹豫选择了丰禾,而王惠珍因为家里的压力,回国营松香厂上了一个多星期的班。
最终王惠珍发现自己在国营松香厂实在没有可发挥的余地,考虑再三,也同样转向了苏月禾的怀抱。
总共就三个办公室,大家只能挤挤。
行政办公室,里面间隔了一间小办公室出来给财务,而市场部搬来跟苏月禾挤厂长办公室,搞研发的技术部,自己单独一个办公室。
大家都说,老板最看重的,就是技术研发。
技术部除了曾凡和王惠珍,还从国营肥皂厂高薪挖来一个研究人员小武,这都是为了日后化工厂在做积极的准备。
*
那日苏月禾从车上下来,进了大院,看见车间好几个当班的工人都在院子里聊天。
再一走近,发现车间没有机器声响,问是怎么回事,工人说,设备坏了。
她匆忙走进车间,看见骑自行车比较早就来厂里的四妹和周敬也围在熔解锅旁,陈慧明和庄铁华蹲在旁边,手里拿着螺丝刀,地上放着老虎钳,他们已经修了老半天,还没找出问题所在。
周敬也解释:“插了电就是没反应。”
市场部的小雨过来问什么时候能修好,“不会耽误下个星期香料厂和油墨厂的出货吧?”
陈慧明不敢保证,她担心道:“那还真不好说。要不我现在去给省城机械厂打电话?让他们派技术工人过来。这可能会涉及到费用问题。”
苏月禾吩咐:“赶紧去打电话。”
“好,我去沟通。”陈慧明跑去办公室打电话。
等苏月禾走到厂长办公室的时候,陈慧明刚放下电话。
“机械厂那边说,技术工需要协调,最快也要大后天才能赶到。”
苏月禾知道陈慧明尽力了,她一个技术工种,去做这一类沟通工作,确实难。
刚才方运红就在旁边听着陈慧明讲电话,她说她来试试协调沟通。
方运红又打了电话过去,一番沟通之后,加了五十块钱,让工人今天想办法坐火车赶过来。
一切车旅费这边报销。
如果机械厂的工人今天能赶到,明天能修好,就不会耽误下个星期的出货。
苏月禾坐在办公椅上,想了想,道:“看来我们平时还是要加大产量,至少要存够半个月的出货数量,只要存货足够,下次再遇到这样的意外,也不至于这么慌张。”
方运红同意:“是啊,有备无患,不过主要问题应该是,没那么大的仓库可以存货。”
苏月禾认真思考了一下:“我们仓库的层高有差不多5米,要不要改一改,分成上下两层进行存储。这样我们的空间至少能多一倍。”
方运红觉得可行:“等会儿我们市场部、生产部和仓储部门一起开会研究一下,应该是可行的。不知道厂房改造需要多少时间。”
苏月禾打开梁正烽给她准备的小盒子,里面有准备好的小吃,今天是几个已经剥了壳的山核桃。
方运红好奇地探头过来:“你爱人又给你准备了啥?”
“山核桃。红姐你吃吗?”
方运红笑着摇头:“我怕你老公来打我。”
苏月禾笑道:“他没那么小气。”
实际上就是有这么小气,上次苏月禾把盒子里的食物给了皮皮吃,马上梁正烽自己的亲外甥,他都有意见。
她吃着山核桃,道:“红姐,我看以后所有这些对外沟通的工作,无论是面向上游供应商还是下游的客户,都交给市场部沟通可能会比较高效一点。”
虽然这会增加市场部的工作量,但方运红没有意见:“专业的人做专业的事,沟通就是我们市场部最专业的,交给我们,我们没问题。”
“那就这么说定了。”
这边正聊着工作,黄春眉来了。
黄春眉还不知道苏月禾怀孕的事,她拿了一包瓜子过来,进来之后,左右不见苏月青,她也不好问。
苏月禾善解人意地道:“四妹在车间,本来想让她跟着财务学点专业知识,她说看见数字就头疼,她对车间的技术工作比较有兴趣。她擅长动手的工作。”
黄春眉哪里敢有异议:“只要她喜欢的就好,之后月青是在你这儿上班,还是以后要去接你爸的班?”
“还没定,看她喜欢吧。”苏月禾站起身,“在我们这儿,未必不如汽车站。”
办公室里人多,不方便聊天,苏月禾也想运动运动,便邀黄春眉出去走走。
从办公室出来,她们往车间走去,先去车间找四妹,四妹跟着庄铁华和陈慧明还在研究熔解锅的问题。
黄春眉问:“怎么没开设备?”
“机器坏了。”苏月禾说着,大声喊道:“月青!苏月青!”
四妹听见喊声,回过头来,看见大姐和黄春眉,忙笑着跑过来打招呼:“春眉嬢嬢!你来找我大姐?”
黄春眉慈爱地看着苏月青,“对,我来找你大姐有事。在厂里还习惯吗?”
“还行,挺有意思的,也不辛苦。”
苏月禾笑:“在家做惯了农活,在这里完全不觉得辛苦。”
黄春眉鼓励道:“你好好做,争取就留在城里。不要让你爸妈,还有大姐大姐夫失望。”
“晓得。”四妹乖巧应着。
又聊了几句,四妹跑去帮忙抬冷水去了,黄春眉也不敢表现过分的不舍,她和苏月禾从车间后门出来,就坐在院子角落的一棵大树下聊天。
黄春眉小声道:“最近,徐才俊在筹钱准备入股你们的化工厂。”
“你们家有这么多钱?”
“我们拿死工资的,哪里存的下多少钱。就是他以前做车间主任的时候,倒卖过几次肥皂,我知道之后怕他出事被抓,把他劝住了。现在家里总共也就是三四千的储蓄。”
“那他打算怎么筹钱?”
黄春眉压低了声音,生怕别人听见似的:“他想挪用厂里的资金。”
这是苏月禾给他挖的坑,看来他要往里跳了,她问:“他自己一个人就能挪动资金?厂长不管吗?”
“厂长是他师父,马上退休了,现在基本上不管事。”
苏月禾想了想:“春眉嬢嬢,你不要变,你还是劝他不要挪用厂里的资金,把握好力度就行,要劝,但不过分劝。”
苏月禾相信,这一次黄春眉是劝不住徐才俊的。
黄春眉一听,傻了:“他跟我说的时候,我没劝他……”
苏月禾愣住:“你怎么说的?”
“我说随便他。”
“然后呢,他什么反应?”
黄春眉努力回想:“没什么反应。”
徐才俊这么细心的人,不可能没发现异常,他越是没反应,可能心里越是起了疑心。
苏月禾提醒:“他可能起疑心了。”
黄春眉吓得愣住了,她还是懵的,心里有点乱,不由紧张地舔了舔唇:“现在我该怎么办,还能补救吗?”
苏月禾轻轻拍了拍黄春眉,安抚道:“不用刻意去补救,你记住我上次跟你说的话,就像平常那样,你该支持的支持,该反对的时候反对。”
黄春眉这才想起苏月禾之前叮嘱的话,都怪她反应慢了,后悔已经来不及,也只能说:“我晓得了,我不要做改变。我不要做改变。”
苏月禾不想跟黄春眉说太多,免得她有心理负担,“没关系,你就当做什么都不知道。”
“好。”
*
也在这一天,苏月禾接到了徐才俊打来的电话。
因为她这边办公室比较嘈杂,不方便商量事情,徐才俊想让她去他办公室。
苏月禾借口有事要马上回家,让徐才俊中午一点左右到她家来,她家安静。
徐才俊答应了。
中午苏月禾给四妹安排了个活儿,让她留在了厂里,以免她跟徐才俊相遇。
梁正烽下班准时来接苏月禾,她现在是孕早期,除了犯困,没有任何的不适,平时一上车就睡的,今天上车后,她睡不着。
梁正烽一眼看出来看,“怎么了?你在想事情。”
“中午徐才俊来家里找我,他可能想谈入股的事。”
“你不想让他入股的话,就直接拒绝他。”
苏月禾摇头:“我看看,看他怎么说。”
他们去万秀敏家吃午饭,万秀敏特意炖了鸡汤给苏月禾补身子,好不容易怀上的,一定要把胎怀稳了。
万秀敏吃饭还不忘教育自家弟弟:“你昨天是不是又带月禾修车了?”
苏月禾怀孕后,考驾照的事要押后,但学修车还是可以继续的。
梁正烽坦荡回答:“嗯,怎么了?”
万秀敏气道:“月禾怀孕了,你带她趴车底干啥?脑子呢?”
梁正烽也不客气地回怼:“姐,带脑子想想,修车不用趴,就是躺着。”
万秀敏:“!”
被堵了之后,她马上换了个角度:“车底下一股子汽油味。”
“她爱闻汽油味。”
万秀敏语塞,她打了梁正烽一下:“跟你说话,随时要被你气死去。我警告你,你可别这么跟月禾说话啊。你要是气坏了她身子,我跟你没完。”
梁正烽举手投降:“姐你说的都对,我改。”
万秀敏和苏月禾都被逗笑了。
苏月禾道:“还是姐姐能治你。”
梁正烽不好客气地继续道:“我那是让着她,尊老爱幼。”
尊老?
“我才比你大几岁啊?你就敢说尊老了!”万秀敏气得又说了梁正烽几句才作罢。
说起刘喜妹一定要来财务室跟万秀敏学财会,为了给老覃面子,万秀敏答应了,原本没抱多大希望,谁知她学的很好,完全看不出来,她有这方面天分。
现在财务室打算留刘喜妹做会计助理。
苏月禾听了也替刘喜妹高兴,像她这样的家庭妇女,能找到自己可以发光发热的行业,很难得。
吃了午饭,苏月禾看着手表上的时间,12:40就提前回去等徐才俊。
徐才俊是准点到的,手里提着公文包,也没带礼物。
进屋后,他没看到梁正烽,便问:“你爱人呢?”
苏月禾道:“他有事出去了。徐叔,这边坐。”
徐才俊没有急于坐下,他认真细看客厅墙上挂着的照片,又走到五斗橱前打量着收音机,发现收音机没有运转,他才放下心来。
之前苏月禾给戴立军和潘凤莲录音的事,他听黄春眉说过,所以这次来,他特别警惕。
就怕苏月禾把他和她谈话的内容录音了。
徐才俊在沙发上坐下:“你们家真是电视冰箱收音机大吉普自行车……什么都有,现在就差洗衣机了。我们厂这个月有一张洗衣机票,你要不要?你要的话,我想办法给你弄来。”
苏月禾笑道:“徐叔,不必客气了,我们厂好像也有。”
“哎,你们厂有就更方便了,你是老板,是厂长,你想给谁就给谁。”
苏月禾给徐才俊泡了一杯绿茶:“那也得上头有票发下来才行。徐叔,喝茶。”
徐才俊喝了一口,“哎哟,碧螺春,上等好茶!”
“我也不晓得,是别人送的。”
徐才俊又喝了一口,才道:“苏禾,我今天来,就是想跟你商量件事情,我们也算是自己人,不妨开诚布公讲清楚。你们开日化厂,遇到了难处,是不是?我想入股你的日化厂,我也遇到了难处。我们不如这样,你帮我一事,我也帮你一事,互相解决难题……”
苏月禾笑着装傻:“可以啊,徐叔你遇到了什么难题,需要我怎么帮?你尽管说。”
徐才俊放下杯子:“我想从肥皂厂腾挪两万出来,需要用你们厂来运作。8月份和9月份的采购清单,我让我们采购部给你们下单各下多一万元的大靖松香,但是你们发货还是按照原来的数量发,多出来的两万,就算是我的入股费。”
徐才俊这个老狐狸,这是要把苏月禾拖下水呀。
这样一来,就算东窗事发,苏月禾也一样要承担帮徐才俊财务造假的责任,丰禾就成帮凶了。
苏月禾没有马上拒绝,她笑道:“如果我们这么做,能得到什么呢?”
徐才俊:“你们日化厂拿地皮建厂的事,我们不再阻挠。”
“徐叔,说句不好听的,你不要在意,你觉不觉得,你们是利用阻挠日化厂建厂的事,来威胁我帮你腾挪资金?”苏月禾的意思说得很明白,但她是笑着说这些话的,所以也听不出她有不高兴的情绪。
对于苏月禾会这么说,徐才俊似乎并不意外,他笑道:“话不能这么说,我们可不是故意阻挠你建化工厂。确实是存在竞争了。”
苏月禾道:“其实我已经把我的意见跟马局说了,马局也已经向上反馈,良好的竞争氛围更有利于市场经济的发展,我想县领导会同意我的意见。”
徐才俊脸上的笑容渐渐淡了下来:“你不同意是吗?”
“徐叔,我是挺想帮你的,但我怕事情败露,我们要承担法律责任。”
“你放心,这事不会败露。”
苏月禾不想那么快就答应,她道:“我相信我这边的人,但是肥皂厂,采购下的单,仓库验收的货,只要一对账就穿帮了,他们肯定会知情呀。”
“这事你也不用担心,采购部和仓库都是我的人。”
徐才俊说了一骡车劝说的话,最后苏月禾才答应:“那行吧,看在春眉嬢嬢的面子上。不过徐叔,你要答应我,以后再也不能打春眉嬢嬢。”
徐才俊有点不好意思:“我那是冲动了,我以前从来没打过女人,以后也不会打,你放心好了。”
“你那边发订单后,过来付款就行。多出的两万货款,等你签了入股协议,就算是你加入柒月日化厂的股本。”
徐才俊问:“我们这边付款之后,什么时候可以签入股书。”
苏月禾仔细想了想,道:“我那合伙人8月要来富安市参加首届富安工业交易会,你们是不是也要参加这个交易会?”
“参加,我们市场部要去布展,采购科也要去订购货源。你们也要参加吧?据说富安市基本上所有的工业大厂都参加了。”
“我们也要去参加,那到时候就在富安跟高老板一起见面,签入股协议。”
徐才俊见目的达成,满意地笑了:“那一言为定。”
“一言为定。”
*
转眼到了八月,苏月禾、技术部的同事以及李向阳等一起去富安市参加首届工业交易会。
丰禾没有布展,苏月禾和技术部过来,主要是看能不能订购制造肥皂的其他原材料和机器设备。
而肥皂厂因为有布展推广的任务,一起去市里参展的人比较多。
毕竟是第一次参加这样的交易会,大家都很兴奋,路上,都在兴奋地聊天侃大山。
只有两辆车,徐才俊和廖明霞坐同一辆车的后座,他们两个被挤到了角落。
这么多人看着,徐才俊有点心烦意燥,他避免跟廖明霞有任何身体接触,以免被其他人看出纰漏,所以他整个人看起来就很严肃,表情里还带着点嫌弃,这让廖明霞很是不爽。
到了青城县政府在富安市开的宾馆,徐才俊住单间,其他人都是拼房的,廖明霞故意不搭理徐才俊。
徐才俊也没空理会她,基本上青城县大厂来的人都住这家宾馆,他先去找苏月禾,问入股签协议的事。
苏月禾说高老板还没到,要最后一天才能签约。
展会为期三天,第二天自由参观展会的时候,徐才俊终于有时间去跟廖明霞解释。
“小廖,跟我去各展厅拿资料。”
说完他走在了前面,徐才俊当众叫的她,廖明霞也不敢不去,只能跟上了。
“我本来这次就不应该来的,我来是为了跟日化厂签约。本来不应该来的人,还跟你走得那么近,其他人肯定会多想,以为我是因为你才来的,那就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展厅里人挤人,廖明霞跟徐才俊并排走着,她依然满脸不高兴:“我妨碍你了?是你妨碍我了,搞得我现在不上不下的,我算什么呀。”
两人就站在一个展板面前,假装看资料。
徐才俊:“我以后会想办法补偿你。”
“怎么补偿?”
“这种事,这么多人,怎么聊?”
廖明霞没办法:“我晚上去找你。”
“晚上不行,我那个黄脸婆晚上要来。”
“她来干什么呀?”
“谁知道她,突然打电话到宾馆,说来市里送材料,傍晚的火车,让我去接。”徐才俊想了想,“要不吃完午饭,你来我房间。我等你。我跟你赔不是,好不好?”
廖明霞噘着嘴不说话了。
摩肩接踵的人群里,李向阳远远跟着他们,注意着他们的一举一动。
边盯着,李向阳忍不住在心里暗骂:“不要脸的奸夫□□。”
他和段玉卿真心相爱被下放,这种不要脸的贱人却在这里享受生活。
骂归骂,他还得忍着,还不能跟丢了,还得藏好,免得被发现了,耽误了他老板的大事。
第69章 彪悍
这次是富安市第一次搞大型展会, 参加的厂商众多,市领导非常重视,基本上各县领导也都来了。
青城县的领导也不例外。
苏月禾一早便找到了马副局长,马副局长跟她说, 今天县委彭书记和翟主任都在, 他已经跟翟主任报备过, 今天可以去找彭书记汇报工作,争取早点把日化厂批地的事解决了。
马副局长是建议等会儿就去, 苏月禾算好了时间的, 她借口有事, 只有中午有时间找彭书记。
马副局长吐槽道:“领导都没挑时间,你倒挑上时间了。”
“没办法,其他时间安排好了。马局, 要不你去帮忙沟通一下。”
面对自己的重大业绩, 马副局长也是有求必应, 他答应去沟通。
很快马副局长来找苏月禾, 说沟通好了, 中午彭书记在宾馆吃午饭的间隙,可以去汇报工作。
到了12点半, 在宾馆三楼的餐厅,苏月禾见到了彭书记。
彭书记知道苏月禾是部队梁团长的爱人, 级别上,梁团跟他同级,所以他对苏月禾很客气。
就算没有这么一层关系, 苏月禾作为青城县第一批优秀的私人企业家, 他理应也会重视和优待对方。
“快坐,你们吃了吗?”彭书记和翟主任在吃杂粮面, 除了面之外,也没有其他的菜,看得出来,也是一心为民的领导,在外能节约就节约。
苏月禾笑道:“我们刚在对面吃了豌豆小面。”
说起吃来,彭书记挠有兴趣:“对面的豌豆小面好吃,我每次来都会去吃。”
简单寒暄过后,翟主任道:“彭书记,马副局长和苏厂长这次来,是为了柒月日化厂批地的事。”
这事彭书记已经知道了,是肥皂厂一直在反对,所以,目前还没往下批。
彭书记用手帕擦了擦嘴角:“我能理解国营肥皂厂的担忧,听说你这个日化厂规模也不小,如果你要用大靖松香做原料,制造香皂,那你丰禾松香厂的产出是供应不上的。”
马副局长马上解释:“他们在改良技术,明年会努力扩产。”
“能扩产多少?”
苏月禾也不能说实话,她道:“我们今年主要是在靖湾林场开采,而另外三个小林场因为清山和人工等各方面的限制,采脂不多,明年我们经验也上来了,人工也会投入更多,采脂量肯定会大量增加,而且在技术上也会攻破难关,提高松香的生产转化率,我们争取至少提高30%的产量。”
听说增产百分之三十,彭书记连连点头:“百分之三十的产量大概有多少?”
苏月禾不敢报太高:“至少能增产三四十万斤,这是保守估算,随着技术提高,还会增长。”
彭书记为此好像还挺满意:“三四十万斤也不少了,可见啊,技术多么重要。老翟,这个下次会议,一定要强调,不能固步自封,要发展科研,发展技术。”
翟主任忙放下筷子,从衬衣口袋里拿出钢笔和一个小本本,马上记了一笔。
彭书记说完,转念一想,又有些担忧:“这对国营松香厂的飞雁品牌冲击会不会很大?”
苏月禾解释:“我们两家的方向不一样,飞雁是洗澡洗衣两用皂,而我们会分开来做研究和生产,香皂是香皂,洗衣皂是洗衣皂,而且,现在肥皂市场供不应求,很多人没有肥皂票,是买不到肥皂的,市场这么大,根本不存在恶性竞争的可能。我们两个厂子,可以良性竞争,但肯定不会是恶性竞争。”
彭书记边听边点头。
苏月禾观察着领导的反应,继续道:“其实良性竞争是可以提高我们自己的竞争力,你追我赶,两家的实力都会提高。随着市场经济改革的发展,各地肥皂厂会越来越多,以后市场供不应求的局面会改变,等到改变的那一刻,如果我们两家的竞争实力都很高,那我们就有实力去外面拼杀,中国那么多人,市场那么大,可以容纳几百上千家的肥皂企业。”
彭书记:“有道理。竞争是能提高生产力的。从丰禾的出现,到国营松香厂的改革,我算是看出来了。”
苏月禾趁热打铁:“我们是日化厂,以后肯定不止肥皂一条生产线,积累了一定的资金和技术之后,我们打算做洗发水、洗发膏的研发生产。”
马副局长在旁敲边鼓:“如果真能做起来,肯定能带动就业和其他产业的发展。”
彭书记并不是死脑筋,他的眼界也很广:“肥皂厂是到处都有,不稀奇,洗发水的厂子就很少,起码富安市目前是没有的。如果能做起来,那就是富安市的第一家。随着人民生活水平的提高,洗发水的需求肯定也会越来越大,这个市场前景确实宽广。”
翟主任也附和道:“书记说的没错,如果真做起来了,那柒月就是我们青城县市场经济改革的脸面。”
苏月禾偷偷瞟了眼手表:“我们肯定是尽我所能做好日化厂,但现在不是连建厂的地皮都还没有嘛。我们是希望县委能帮忙协调,尽快帮我们拿到地皮,其实肥皂厂的顾虑也都是借口。”
彭书记又开始继续吃面,他拿起勺子喝了口汤,听完苏月禾说的话,他放下汤勺:“小苏,你是不是有什么事想汇报?”
苏月禾道:“肥皂厂的厂长马上要退休了,现在是副厂长徐才俊在管事,我母亲跟徐才俊的爱人黄春眉是旧相识,我们两家关系本来很好。但今年徐才俊家暴黄春眉……”
“徐才俊为什么打老婆?”
“因为他养了情妇,就他们厂里的采购,叫廖明霞。”
“你继续说。”
苏月禾:“因为徐才俊打了黄春眉,被我知道之后,我们两家的关系开始闹僵,上个月他知道我要开日化厂,他就开始去县里百般阻挠。”
这话说完,翟主任和马副局长都听呆了,马副局长没想到苏月禾是来告御状的。他们也都不知道,苏月禾跟徐才俊有私人恩怨。
彭书记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你的意思是,肥皂厂阻挠你们拿地皮,是为了徐才俊的个人恩怨?”
苏月禾:“不止是个人恩怨这么简单。他想入股我们日化厂,但他没那么多的钱,他就来要挟我,他可以在日化厂地皮上放我们过去,但条件是,我必须配合他挪用肥皂厂的资金。”
这还得了!这犯法了!
彭书记眉头紧蹙,翟主任问:“挪用多少钱?”
“两万。”
“怎么挪用?”
“他们下单4万的货,我们只给两万的松香,其他两万作为他个人入股松香厂的资金。”
“你们配合了吗?”
这个问话不好问答,回答不好,苏月禾就是协同犯法了。
苏月禾早准备好了说辞:“如果我直接拒绝,那就等于放过了这样的社会蛀虫。所以,我假意配合,并收集证据,来之前,告到纪委去了。但是纪委那边处理可能需要时间,而徐才俊一直在催着签协议,我就一直往后拖,现在是拖到了明天,但这个入股协议我们不能签,我们一旦签了,两万肥皂厂的货款变成了徐才俊个人股金,那我们就成了他贪污的帮凶。没办法,我只能选择在这个时候,来跟彭书记说明情况。”
苏月禾的这套说话,把自己完美地摘了出去,还说出了必须告御状的危急时刻。
彭书记:“你的意思是,徐才俊也来参加交易会了?”
“是的,他也在。”
与此同时,坐在远处吃东西的李向阳,看到苏月禾右手挠了挠耳坠,他马上站起来,走了出去。
从餐厅出来,李向阳在宾馆上班的同学周贵已经在门外等了很久。
“怎么样?现在叫她们进来吗?”周贵问。
“叫进来,赶紧。”
周贵下楼去叫他找来的三个妇女,并轻声嘱咐:“进去你们就闹!大声闹!”
三个妇女有人拿着铜锣,有人拿着棒槌,有人拿麻袋,虽然之前就培训过,但还是有点忐忑:“我们不会有事吧?”
“不会有事,麻袋套头打人,打完你们说打错了,我担保不会有任何事,有事要赔钱,我出。事成后每人二十块钱。这钱拿得多安逸。”
“要得。”
正往楼上走呢,后面有两三个妇女急匆匆往上跑,周贵怕这些人坏事,忙问:“你们干啥?”
为首的女人,穿着一身黄色裙子,满脸横肉,手里拿着擀面杖:“你有没有瞧见一个光头男人,带着一个小妹儿来开房?”
周贵愣住了,这是来抓奸的?!
尼玛,这不是正好吗?他嘴巴比脑子还快:“三楼,315房。”
黄裙子女人一听,赶紧往前冲,后面的人跟上,三个拿铜锣和棒槌的大妈也都齐刷刷跟上。
到了315房,还没来得及敲门,周贵又挤过来,“我助人为乐,我帮你开。”
周贵拿出钥匙,把房门打开。
女人们冲进315,只见一个漂亮妹子没穿衣服裹紧了被子,满脸彷徨质问她们干啥,而洗手间门关着,男的应该在里面。
廖明霞还没反应过来怎么回事,头发就被大妈给抓了:“你个婊子!年纪轻轻你不学好,你去勾别个男人!我打不死你!你个臭婊子!你个烂货!”
这边闹哄哄扯头发打架,有人敲锣,有人拍洗手间的门让男的滚出来……
很快,门外围满了看热闹的人。
肥皂厂的人都知道这是副厂长徐才俊的房间,而房间床上却躺着脱光了的廖明霞,大家都不用说话,一个眼神就了然。
副厂长趁着出差之便,和廖明霞搞破鞋!
至于来抓奸的是谁?太彪悍了,没人知道,也没人敢上前阻拦。
黄裙子女人抓着廖明霞的头发撕扯暴打,廖明霞哪里打得过对方,她没穿衣服,还得顾脸面,只能往被子里钻!
打完女的,那女人来踢卫生间的门,“有种你他妈给我爬出来!像个男人!”
“我帮你!”旁边拿着铜锣的妇女一脚揣在门上。
在卫生间上厕所的徐才俊刚才听见声响就已经懵了,只听外面都是女人在鬼哭狼嚎,都是不认识的声音,不知道怎么回事。
但他知道外面来了很多人,他没穿衣服,怎么出去,就算穿了衣服,现在出去也说不清。
正犹豫着,嘭!门被撞开。
徐才俊没反应过来,一个棒槌砸在他脑袋上,然后一个麻袋套头。
黄裙子女人抡起棍子就是凑!
“我给你生娃,伺候你老娘,你出来给我搞破鞋!你不是人啊!王育新!你个龟儿子!我日你仙人板板!”
旁边拿铜锣的大姐,害怕等会儿拿不到二十块钱,也凑前来直接拿铜锣帮忙打。
下手是又重又狠!
徐才俊被布袋蒙头,什么都看不见,他拼命反抗:“你们打错人咯!你们打错人咯!”
可惜没人听得见!
站在远处的李向阳没想到这热闹比设想的还要精彩。
在餐厅已经听见吵闹声的彭书记和苏月禾等人都往门外看,马副局长先站了起来,想出去看看究竟。
这时有人匆匆进来,跟翟主任附耳说了几句什么。
翟主任赶紧把情况跟彭书记汇报,彭书记一听,很是生气,“丢人丢到市里来了。”
315房间里,徐才俊终于挣扎着把套头袋子扯开,黄裙子女人才发现,抓奸抓错人了。
但对于徐才俊来说,已经为时已晚。
门口肥皂厂和其他单位来参展的人,都看见了,肥皂厂副厂长跟女职工通奸,被抓奸在床。
“也没抓错!这也是通奸!”不知道谁喊的话。
几个打人的妇女,灰溜溜的,趁乱已经不知去向。
廖明霞裹在被子里穿衣服,徐才俊则裹紧浴巾轰人出去,正轰着人,却见翟主任出现在门口,而旁边站着苏月禾跟马副主任。
翟主任实在没眼看,他赶看热闹的闲人:“都出去吧,别在这里凑热闹。”
怎么就这么巧被人抓错奸了?徐才俊明白过来,他指着苏月禾,怒斥:“你给我设的圈套,是不是?”
看着徐才俊脸上嘴角身上背上都是伤,看着可怜可笑又滑稽,这也算的他打女人的报应。
苏月禾忍着笑:“廖明霞是我塞你床上的?”
“我只是为了报复黄春眉!她先出轨的!”徐才俊说的理直气壮。
果然他真就拿这一套出来作为出轨的借口。
苏月禾冷哼一声:“你别恶人先告状。首先黄春眉是跟你结婚之前,有谈过对象,你可以说她欺骗,但绝对不是出轨,也不是你出轨的理由;其次,在你知道黄春眉婚前谈过对象之前,你已经出轨廖明霞了。”
苏月禾不想跟徐才俊再纠结春眉嬢嬢婚前谈对象和生娃的事,她马上给他抛了个炸/弹:“然后,这些都不是重点,重点是,你要挟我帮你挪用公款的事,我已经举报到纪委,你就等着接受调查吧。”
徐才俊没想到这女人真举报他了!
他看向翟主任,试图解释:“我没有,是苏月禾帮着我老婆想要诬告我。”
翟主任并不想听:“这些不用跟我说。”
苏月禾:“那天你来我家要挟我帮你挪用公款的时候,你以为我没录音?录音机就藏在你坐的椅子下。”
而桌上徐才俊看到的那台收音机,是苏月禾从万秀敏家借来迷惑徐才俊的道具。
徐才俊当即变了脸色,他开始狡辩:“我没有挪用公款,我是替肥皂厂入股,老厂长知道这事,我只是代持。”
翟主任怕事情再闹大了,丢青城县的人,他不耐烦道:“不要在这里解释,回青城县再说吧。这事彭书记也已经知道了,等会儿我派人跟你一起先回去。”
徐才俊没想到彭书记那么快就知道了。
看来,苏月禾早就计划好,特意把他引诱到这里来,这个时间点也是设计好的,黄春眉打电话说傍晚要来,应该也是假的。
目的就是为了让他和廖明霞没其他时间可选,只能在今天中午私会。
他不甘心却无能为力,牙齿咬出了血。
背上痛的厉害,他妈的,不知道被什么女人白打了,下手那么重!
他丢人丢大发了!还要回去接受调查,这一劫,凶多吉少。
*
上次在工业交易会,苏月禾看中了一款制造肥皂的设备,售价不贵,只需要4万多,比省城机械厂便宜不少,当天她就付了订金,大概半年之后能交付。
时间上苏月禾也不着急,因为拿到地皮还要建厂,建厂也需要时间。
趁着这个时间,他们自己已经开始动手研制各种手工皂,进行不同配方的比较和实验。
丰禾的技术部改名叫研发部,虽然只有一个办公室,三个人。
王惠珍主要负责松香的技术改进,曾凡是松香和肥皂都负责,另外一个从肥皂厂挖来的技术,叫莫穷武的,主要是负责肥皂的研究。
这天苏月禾在研发办公室看他们新研制出来的洗衣皂。
曾凡道:“我们做了一板二十四块,宿舍的同事都拿去试用了,洗衣去污效果很好。”
苏月禾拿起这个褐黄色的洗衣皂,闻了闻,淡淡的大靖松香的香味,“你们做过对比吗?”
莫穷武:“做了,跟飞雁牌香皂对比的话,它因为还加了其他的香料,所以香味更浓,但我们加的松香多,去污效果更好。”
站在一旁旁听的行政部金红豆道:“我特意对比了一下,我们的洗衣皂去污效果,比飞雁香皂强好多。”
苏月禾点头:“飞雁香皂是洗澡洗衣两用皂,洗衣皂不用那么香,但去污效果要强才有市场竞争力。”
曾凡:“洗澡用的香皂我们还在做研究,到时候肯定也要加香料。”
苏月禾:“你们去香料厂买一些不同香味的香料回来试。”
王惠珍笑道:“我们可以做不同香味的香皂出来,桂花玫瑰花茉莉花都要有,任君选择。”
“那有点乱吧。”莫穷武说话比较直。
王惠珍反驳:“怎么乱了?每个女人喜欢的香味不一样。”
莫穷武:“飞雁牌就一个香味卖了几十年,大家都喜欢,我认为不用太杂乱。”
大家你一言我一语地互怼着,氛围还挺好。
苏月禾挺赞同王惠珍的意见,每个女人喜欢的香味不一样,但作为一个新厂家,一开始肯定要出一个经典款,等慢慢把市场打开之后,再来考虑多样化的问题。
主要是现在老百姓手上还没那么富裕,大家更关注的还是温饱问题,需要等几年,大家的生活水平提高了,再出更多的产品。
苏月禾道:“大家发现没有,大靖松香的香味,跟什么花最类似?”
两个直男还在回忆香味,王惠珍已笑道:“白玉兰,跟白玉兰的香味最像,只是白玉兰的香味更浓郁。”
苏月禾点头:“白玉兰是属于木兰科的,你们去选香料的时候,拿多几样木兰科的香料,做香皂的时候,可以实多几款。”
大家都应了一声,说等会儿跟市场部的人沟通,找个合适的时间去选香料。
苏月禾又拿起桌上的洗衣皂,道:“这个洗衣皂的颜色不太行,太暗沉了,能不能增加透明度,颜色上向我们的大靖松香靠齐。”
曾凡和莫穷武都说他们去想想办法。
正聊着,黄春眉来了。
今天市场部的人都出去了,厂长办公室没其他人,黄春眉就跟着苏月禾进厂长办公室聊。
她和徐才俊已经办完离婚手续,徐才俊一开始不愿意离婚,更不愿意净身出户,但后来,他为了争取宽大处理,希望黄春眉帮她求情,才答应离婚。
“孩子和储蓄归我,房子本来也是厂里的,也归我们住,他以后拿出工资的三分之一给孩子做生活费,直到他们学业结束。”
那也相当于净身出户了。
苏月禾问:“他以后还有工资呢?”
黄春眉:“老厂长是他师父,出面保他,说徐才俊挪用那两万块钱他是知情的,徐才俊跟厂里签了代持协议,也就是说,因为日化厂不同意其他厂参股,所以徐才俊他以个人名义代替国营肥皂厂入股日化厂……”
苏月禾摇了摇头,果然是官官相护:“这个代持协议走了正规流程吗?”
“没有。就老厂长帮着他,哪有什么正规流程。”
没有正规流程,徐才俊这人可真是奸诈!狡猾!
他也做好了两手准备,如果一切顺利,那就是他个人入股。如果中间出了纰漏,他就把代持协议拿出来,作为挡箭牌!
“你们肥皂厂的老厂长是怎么回事?怎么这么帮着他!”
黄春眉叹了一声:“没办法,徐才俊当初救过老厂长的命,要不然你以为他怎么从一个普通工人慢慢往上爬的。”
苏月禾提供证据之后,最近没时间跟进这事:“既然流程不正规,那也得处罚吧?而且他个人生活作风出了那么严重的问题!”
黄春眉:“要处罚。开除党籍,从副厂长的位置上撸下来,下放到红星公社的分厂去,老厂长也被他连累提前退了。我觉得这样处罚也行了。他自己是不服气,可能没想到会这么惨,而且那么丢人。”
这让苏月禾想到书中的一句话,《西游记》的妖怪们,只要“上头有人”保着的,最终的结局都不算太坏,这就是社会现实。
目前的处罚结果对于黄春眉来说,可能是刚好足够,如果徐才俊真入刑,那会影响到两个孩子的前程。
关键还是老厂长的态度,情愿自己退也要保他,这件事上,苏月禾再举报也没什么用。
想想也无所谓了,毕竟按照书中所说,他也活不了几年,就怕他还作妖,苏月禾道:“徐才俊以后不要栽我手里,不然我非得把他弄进牢房里去。”
黄春眉:“如果他真敢,那我就让两个孩子跟他脱离关系。好了,不说他了。我才知道你怀孕了,怎么样,有没有反应?”
苏月禾还没显怀,她笑道:“我之前爱吃葱姜蒜,现在是,闻到葱姜蒜的味道就难受。”
“是会这样的,过一两个月就好了。我找人在乡下买了两只老母鸡,还没送来,等送来,我杀好了,给你送去,你炖汤补补身体。”
苏月禾说不用,但黄春眉一定要给,苏月禾帮了她这么大的忙,“我去交代四妹,让她给你炖。”
*
北京二环的一座四合院里,梁易初正在东厢北屋看报纸,透过窗户,看见蔡鸣凤和保姆吴妈两个人提着大包小包的食材从外面回来。
蔡鸣凤先去厨房放下东西,进东厢北屋后,一边倒水喝,一边问:“老钟去火车站接他们去了?”
“嗯。”梁易初鼻子应了一声。
梁馨月去南京出差,两个小的弟弟妹妹暑假不愿意在家呆着,跟着他们大姐去南京玩了一趟,今天才回来。
蔡鸣凤走到丈夫跟前,放低了声音,“我今天才听说,正烽是入赘女方家了,你知道吗?据说生了孩子,要跟女方姓。”
梁易初放下报纸:“你听谁说的?”
“老三姨。老三姨又是从妈那里听来的,正烽倒插门的事,爸妈是早就知道了,只瞒着我们。”
第70章 地皮
这边的胡同比较宽敞, 能进小汽车。
梁馨月带着弟弟妹妹在家门口下了车,手里提着给长辈们准备的礼物,妹妹感冒了没什么精神,小弟进了院门就先提着行旅回了东厢的房间。
保姆吴妈坐在耳房外的小马扎上摘菜, 似乎聚精会神听着什么, 以至于他们进来了, 都没发现。
梁馨月刚要打招呼,这才听见正房传来隐约的吵闹声。
到了眼前, 吴妈看见她们, 忙站起身迎接, 梁馨月跟她“嘘”了一声,示意她不要出声。
只听屋内传来梁易初大声的不满:“姓氏不重要的话,当初馨月为什么从康姓改成了梁姓, 怎么到了最后, 我们自己梁家的子孙要姓别人姓?”
“是我让她改姓梁的吗?那是你们自己要改的!”
这话是梁老爷子说的。
梁馨月听在耳里, 身上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很是难受和尴尬。
吴妈不便在外面继续听, 只好端着菜篮子进了厨房。
“正烽的孩子姓什么也是他们两口子的事,我一把老骨头了, 管不了这些事。”
“怎么管不了,那边的师长当初不都是你提拔上来的吗?你只要吱一声……”
“荒唐!梁易初你这满脑子装的都是什么东西!我能这样以权谋私?就为了胁迫孙子的孩子改姓?我说了, 老子不在乎,你们不想姓梁就自己改,爱姓什么姓什么!姓梁姓蔡姓康那是你们自己的自由!”老头子这两年脾气大了, 对外还好, 对内基本上是一点就着。
“爸,我们就姓梁, 绝不改姓。”这是梁馨月妈妈蔡鸣凤的声音。
蔡鸣凤继续劝:“易初,你也别吵了,我们就听爸的,正烽那么大了,他有自己的主意,又隔了那么远,我们哪里管得着……”
梁老爷子:“既然管不着,就不要来我这里说这些废话!净惹人生气!”
梁易初:“是我要来的,跟鸣凤无关!”
梁奶奶劝道:“好了好了,都少说一句,老头子你这脾气也收着点,别气坏了身子。”
梁馨月站在门口,实在不好进去,说白了,她不是亲孙女,进去了,劝还是不劝?都尴尬。
而且,指不定老两口心里有多嫌弃她这个拖油瓶呢,她只能拉着妹妹先去了东厢房。
*
段玉卿和红豆骑着自行车从外面回来,一回来就往厂长办公室走来。
正在吃西瓜的方运红看着这两人满脸的喜气,笑问:“怎么样?批下来了?”
“批下来了,12亩!明天就去交钱,2400元。”
方运红惊喜道:“12亩啊?那不错,比预想多了2亩!”
苏月禾前一段时间孕期反应大,现在已经好多了,她这时嘴里还含着酸枣,她把枣核吐了,问:“哪个位置?”
“就我们松香厂地皮边上,不过中间隔了一块空地,据说已经批给一家私人纺织厂。”
可惜晚了一步。
两家厂子不能连在一起了。
苏月禾问:“那家纺织厂的地皮有多大?”
“也有10亩左右吧,上个星期刚批下来的。他们厂子也还没开始建,马副局长帮我们找了他们老板的联系地址,我们可以自己去跟对方沟通,问问他们愿不愿意换。”
方运红给段玉卿递了块西瓜:“让点利,应该不难吧?红豆,来吃西瓜。”
段玉卿边吃着西瓜边道:“不晓得,据说是美国回来的女婿,这女婿姓孙,是省城人,因为省城还不让外商投资,只能到我们这儿来建厂。”
苏月禾接过地址一看:铜钱街12号。
这不是那位跟她一起拼着买猪肉的彭奶奶家吗?
既然认识,苏月禾似乎看到了希望,“我去问问。”
方运红:“我陪你一起去,也不远,我们走着过去吧。”
路上两人买了点饼干还买了两斤五花肉,到了铜钱街,彭奶奶家是两层窄窄的楼房,底层的大门敞开着,屋里没人。
苏月禾大声喊了两句:“彭奶奶、彭奶奶!”
过了一会儿,楼梯上传来声音,有人下来,是个三十多岁长卷发些微有点地包天的时髦女人,“找谁啊?”
“彭奶奶在家吗?”苏月禾看着眼前的女人,这可能就是彭奶奶的女儿。
而里屋,彭奶奶听见声响也出来了,她午睡刚起床。
“小苏,是你啊!今天能买五花肉吗?我攒了好几张肉票。”彭奶奶很热情地打招呼。
苏月禾赶紧让红姐把礼物递过去:“彭奶奶你把肉票给我,我晚点给你买,这是送您的。”
彭奶奶看着网兜里的五花肉和饼干,“哎哟,妹儿你咋这么好呢。还拿东西来。给你们介绍一下,这是我女儿,从国外回来的。”
提起女儿,彭奶奶语气里满满都是骄傲。
“丽娟,这个小苏同志,人特别好,经常帮我买肉,她有关系,买的肉,又便宜又好。”
彭丽娟听说苏月禾平时对自家老人多有照顾,马上热情了几分。
“快坐,这边坐,”彭丽娟见苏月禾衣着打扮都不像普通人,身边跟着个提东西的利索大姐,反倒像是她下属,彭丽娟不禁问道:“小苏在哪里上班啊?”
苏月禾如实道:“我自己开厂的。前一阵跟政府拿了两块地,很巧,把你们家纺织厂拿的地夹在中间了。”
彭丽娟马上明白过来:“哦,你是松香厂的老板啊?”
“对。”
“你们松香厂拿了两块地?”
苏月禾解释:“不是,我们松香厂只拿了一块地,另外一块是日化厂的。”
彭丽娟很诧异:“你一个人开两家厂子啊?没想到我们县城有这么厉害的妹子。听你这么说,我们以后是邻居。那以后要多关照呀。”
简单寒暄说了几句客套话之后,方运红道:“我们这次来,就是想跟你们家沟通一下,能不能我们两家把地皮换一换。我们两个厂子,日常生产都是有香味的,你们厂子夹在我们中间,无论吹什么风,你们都避不开这个香味,时间长了,也会不好受。”
彭丽娟稍微警惕起来:“你们哪块地跟我换。”
方运红:“我们松香厂的地皮更靠近县城,位置也最好,我们愿意用松香厂的地跟你们换,不能让你们吃亏,是不是?你们还有其他的的条件也可以提出来。”
彭丽娟原以为她们会用偏僻的地块跟她换,没想到是用更好的地段来换,那她当然是愿意的。
“我们纺织厂还没开始建,我是没问题啊。”
方运红笑道:“我们松香厂马上要动工了,您要是愿意,我们可以早点去国土局办手续,这样我这边也好动工。”
彭丽娟也爽快:“你们等我两天,可以吗?我丈夫明天回来,我需要跟他商量,他是老板,他答应了才行。”
“当然可以。”苏月禾递过去一张纸片:“这是我办公室电话,你们商量好了,打电话给我。正常办公时间都有人在的。”
“行啊,我们商量好就给你电话。”
当然,事情并没有想象的那么顺利,第二天苏月禾就接到了彭丽娟打来的电话。
她丈夫不是很想换,彭丽娟有点不好意思:“生意上的事,都是他说了算,我也没办法。”
苏月禾不可能强人所难,她惋惜道:“不换也没关系……”
站在旁边的方运红比苏月禾更懂这些老江湖的套路,方运红小声嘀咕:“问她要什么条件。”
经方运红提醒,苏月禾马上明白过来,她道:“或者,你帮我问问孙老板,什么条件之下,他会愿意置换。”
果然,彭丽娟很快说出了条件:“他说如果要换,你们那边需要让一尺。”
让一尺……他们相邻的地界有100米长,这样算下来,需要让33个平方。
苏月禾没有马上答应,说需要跟同事商量一下。
挂了电话,方运红道:“一尺也不多,半堵墙的位置。我觉得可以让。不过我们晚一点再给他们回电话,免得他们继续得寸进尺。”
苏月禾也认为可以让。
到了快下班,苏月禾给彭丽娟回了个电话,答应了他们的要求,让一尺。
双方约好第二天上午去国土局办手续。
结果到了国土局门口,还没进去,这孙老板看见对方来了三个女同志,又临时改变主意了。
孙老板穿着花衣服,大肚腩,带着顶白色草帽,年龄比彭丽娟大不少。
这老奸巨猾的,到了地儿才说改变主意不换了。
方运红跟苏月禾互相看了一眼,知道这男的,肯定是条件加码了。
方运红当即扮起了黑脸:“不是电话里谈好了条件,我们才来办手续的吗?怎么又不愿意了?我们把好的位置换给你们,还让了一尺,三十多平方呢,你们半点不吃亏,还赚了,你不能因为我们有求于你,就觉得理所应当地往上抬价吧?孙老板,做生意最重要的是,讲信用。”
段玉卿也在一旁帮腔:“没见过这么临时变卦的,故意的吧。”
孙老板很理直气壮,他这人胖,长了一张喜庆的笑脸:“我们又没签合同,怎么就不能改变主意了。”
苏月禾也不想多废话:“说吧,要什么条件。”
孙老板伸出两根手指头:“两米。”
让两米,那就是相当于少了200平方,能建一栋大房子了。
方运红没想到这人胃口这么大,忍不住讽刺道:“别人是得寸进尺,你这是得尺进米!”
孙老板笑道:“给不起可以不谈嘛。是你们要换地皮,不是我要换。”
彭丽娟见自家男人这么说话,挺不好意思的,她想劝,结果被她老公扫了一下手,只好闭嘴了。
苏月禾觉得没有了谈的意义,她也不是非要把两块地并在一起不可:“那算了吧,我们不换了。”
方运红:“说实在的,不换就不换,我用好的位置换你差点的位置还要倒贴地皮,我们多亏啊。反正,我两家厂子的味道在那儿摆在,你们在中间,就好好享受吧。我们走吧。”
苏月禾方运红和段玉卿三个人没骑自行车来,都快步往外走。
孙老板没想到她们完全不还价就走:“哎,你们怎么回事,把我叫过来,就这么走了?”
没有等来回应,孙老板急了:“喂!你们这些中国人!”
苏月禾不乐意了,她停下脚步,回过头:“干嘛,你不是中国人?你不是黑眼睛黄皮肤?”
孙老板也不蛮顶,他满脸的笑:“我当然是中国人,我不这么说,你们都不理我。”
“你这人真挺有意思。”苏月禾嫌弃地瞥了他一眼,“瞧不起我们中国人,别来中国赚钱啊。”
“没有瞧不起中国人。”孙老板让了一步:“一米,好吧,就让一米。”
如果刚才姓孙的只要求一米,说不定苏月禾就答应了。
但现在对方主动让步,苏月禾倒看出了他想要换地皮的心,她一个更好的位置去跟他换,除非孙老板实在没有经商头脑,不然都会答应。
现在轮到她不答应了,苏月禾摇头:“对不起,我不换了。”
“哎,你这人!怎么这么犟啊。谈生意,还不能讲价了?”
眼见苏月禾离开,孙老板咬了咬牙:“好了好了,就我们一开始谈好的,让一尺!就让一尺!好吧?”
苏月禾几个停下脚步互相看了一眼,默契地回过头去。
“我是看在你们之前关照了我岳母,我好人,就要你们一尺地,总可以了吧?”孙老板说得好像恩赐似的。
苏月禾抿唇笑了笑:“不可以。我们不换了。”
孙老板气得瞪圆了眼,“你不换把我叫过来干啥!”
苏月禾把苏老板之前说的话还给他:“我们又没签合同,我还不能变卦?”
孙老板:“!!!”
苏月禾几个头也不回地走了。
孙老板又不能去拦着不让人走,叫又叫不回来,忙推了推老婆的手:“快,帮忙喊一声。”
彭丽娟嫌丢人:“我不喊,说得好好的,你干嘛突然变卦,你不要脸,我要脸。”
孙老板一点办法也没有。
*
因为快到中午了,苏月禾没回厂里,而是直接回了家。
回到家,发现梁正烽在后院洗鸡枞。
“老婆你怎么那么早回来?我刚想去接你。”
“就想走走路,锻炼锻炼。”苏月禾看着一大箩筐的鸡枞,惊讶问:“你买的?怎么那么多!”
梁正烽指了指后头:“大雁山上采的。”
“你一个人去采的?”
“今天在大雁山野练,给他们派了一个任务,采鸡枞,这是一小部分的收获,还有两大筐他们拿食堂煮去了。”
苏月禾轻声笑话他:“梁团长,你这算不算以权谋私啊?”
“我这叫做合理布置任务,既锻炼了他们的野外生存技能,还锻炼了他们寻找美味的能力,最后还为大家谋取了福利。今天大家都有鸡枞吃。”梁正烽说得句句在理,无可反驳。
苏月禾笑:“好吧,梁团成功把我说服了。”
接着苏月禾笑着安排菜单:“从冰箱里拿一只鸡出来,我要清炒鸡枞,鸡枞炖鸡汤,鸡杂炒鸡枞,鸡腿肉丝凉拌鸡枞……”
梁正烽听笑了:“今天中午的大餐,是鸡和鸡枞的故事。”
“梁团长,能不能安排嘛?”
“收到!马上安排。12点前务必完成任务,请领导放心。”
苏月禾再次被逗笑:“乖!”
“领导请先去休息。别累着了,你肚子里还有个宝宝呢。”
“我不累,都还没显怀呢。”苏月禾最近胃口好多了,但肚子也只是微凸,目前还看不出怀孕。
中午吃饭,四菜一汤,鸡枞大宴。
四妹回来看到这一桌子菜,都傻眼了,不禁夸赞好奢侈!
三个人一顿吃掉一只鸡半筐鸡枞。
吃完饭苏月禾睡了个午觉,小两口最近没有夫妻生活,但还是忍不住互相亲吻温存。
下午苏月禾正常去上班。
谁知还没进去,段玉卿就迎出来,把她拉到了一边。
“那个孙老板来了,还把他岳母给请了来,就在厂长办公室。他想要换地,红姐在应付他,红姐让我来这儿拦你,让你不要进去,免得你为难,你告诉我们底线,换吗?”
短短几个小时,真是时移世易啊,苏月禾回她:“他退两米,我们就换。”
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也!
段玉卿小声道:“我觉得可以,本来换地皮,是我们吃亏,他占了便宜,他让两米也是应该的。我就说我老板生气了,爱换不换。”
苏月禾不出面,可能更好谈条件。
她没回办公室,而是去了仓库。
仓库中间加建了一层,快要完工了,这次加建请的私人承建商于善非常靠谱,苏月禾之前跟他们谈了建厂的事,松香厂的图纸已经谈的差不多了,把图纸再过一遍就能开工。
刚好今天于善在这儿盯着收尾,她把于善叫过来,告诉他日化厂地皮批下来了,厂房也要同时建。
正聊着,段玉卿跑过来把苏月禾叫到了边上:“成了,他愿意退两米。早上我们退一尺他没答应,现在肠子都悔青了。这真是偷鸡不着蚀把米!”
苏月禾笑道:“这样挺好,我们不亏。你和红豆带上公章,跟孙老板一起去国土局办手续吧,我就不去了。”
“要得。”
下午苏月禾跟承建商开会定方案,之前丰禾找过国营建筑公司,但国营建筑公司工程多,需要排期,速度慢,不如私人的建筑商快。
这个承建商于善比一般包工头厉害,他是从国营建筑公司出来的,懂设计懂建筑人也踏实。
化工厂这边,苏月禾想建四个车间,四个仓库,目前是先建一个车间,一个仓库,而松香厂只建一个大车间两个仓库,同时建一栋办公楼,一栋宿舍。
两边厂房以及共用的一栋办公楼,今年冬天不下雪的情况下,明年4月前完工,如果下雪,工期则需要推迟1-2个月。
宿舍则需要晚一个月交楼。
苏月禾表示没有问题,将近二十万的工程款也是随着工程进度一笔一笔支付,这样她的压力没那么大。
基本上每个月松香厂的盈利能覆盖工程款,还略有盈余。
*
工地的厂房慢慢拔地而起,苏月禾的肚子也渐渐显怀,胎儿怀稳之后,她开始自己骑自行车了。
适当锻炼,生产时会更顺利。
她几乎每天都要到工地外看看进展,看着楼层一点点增高,就像看到了自己的娃儿在慢慢长大一样。
心中满满都是期待和欣喜。
到了过年,她已经怀胎将近七个月,今年依然是在乡下过的年。
跟往年不同的是,今年过年家里多了一个赵青莲。
养猪赚钱实在没有保障,现在赵青莲算是帮他们家干活的,苏月禾每个月给她算工钱,这样大家心里舒服。
方秀敏一家回李时刚老家过年去了,刘胜利也回了家,而赵青霞早就回了武进老家待产……
不过苏月禾家依然非常热闹,大哥二哥张罗着去打猎,大舅小舅因为林场的事也常来,庄铁华几兄弟也是时常过来帮忙干活或者上山打猎。
大年三十这天,苏月禾往肚皮上搭了一件衣服,坐在院子里晒太阳。
梁正烽在贴对联,老爸手里拿着浆糊,站在院子中间指挥,“下来一点点!一公分就好,对,正了!”
幺妹在井边打水,赵青莲和三妹四妹则蹲在旁边拔鸡毛和鸭毛。
等把鸡鸭都杀好清洗好之后,赵青莲把地上的鸡鸭毛都扫到了一起。
苏月禾叫她:“青莲,你来一下。”
赵青莲跟苏月禾同年,以前是红扑扑的小圆脸,活泼有朝气,但她现在整个人瘦了一圈,眼神忧郁,跟未嫁时完全不一样了。
就算是住在苏月禾家里,苏月禾也知道,赵青莲是不开心的,离娘家太近,有各种不好听的话传进耳朵里,怎么能过得舒服呢。
苏月禾给她拉过凳子:“你坐。”
赵青莲有点不好意思,她很抗拒跟苏月禾深谈:“我要去把鸭子剁了。”
苏月禾知道她抗拒,所以一直没找青莲好好说话,但不能一直回避,她坚持:“不着急,时间还早。鸡鸭晚点让正烽去剁,他擅长。”
赵青莲有些忐忑地问:“你叫我什么事啊?”
“青莲,我们是从小最好的朋友,是不是?”
赵青莲笑了,她点了点头:“是啊,我们打小最要好。”
“读书的时候,我们成绩也差不多,只是我读了高中,你没读高中而已。我们厂里的人,大部分都是初中毕业的,也基本上都是年轻人。年后我们肥皂厂要大量招工人,你要不要来我们厂上班?我可以帮你解决户口问题。”
赵青莲不自信地舔了舔唇,不知道为什么,眼眶红了,手不自在地搓着衣角:“苏禾,我那个……我怕我做不来。”
苏月禾牵过赵青莲的手:“你可以的,我相信你,都是很简单的工作。例如,把肥皂摞在一起,放进纸箱里,就这么简单。”
好像是有点简单,赵青莲反应了好一会儿,才问:“那我住哪里?”
“有宿舍。”
“跟男的一起吗?”
“当然是男女分开。”
赵青莲有点动心了,但还是担心道:“我答应了你妈年后帮你们看家照顾你幺妹和爷爷……”
苏月禾:“我坐月子的时候,我妈估计能来呆一个月就不错了,到时候她肯定放心不下家里,她不会在城里多呆的。我妈照顾我月子的那一个月,我大嫂二嫂也都可以帮忙看家。你不用为了这个事情,而担忧。”
赵青莲舔了舔唇:“我……那个……我再想想。”
“你不用着急答应我,你再好好考虑。留在这里,没有前途。”
赵青莲点了点头,她去院门口拿簸箕。
就在这时,赵青莲老妈三福婶子在院门口鬼鬼祟祟的朝她女儿招手:“青莲,青莲!”
看见自家老妈,赵青莲实在不想过去跟她说话,但不过去,她妈又在那边一直叫,没办法,她只能朝门口走去。
苏月禾站在院子里看梁正烽挂灯笼,正要说话,听见门口传来争执声,她走过去一听,原来是三福婶子来劝赵青莲回她婆家过年。
赵青莲态度非常坚定:“我不回去。”
三福婶子苦口婆心地劝着:“你都嫁人了,你不回去,却在庄顺兰家里干活做保姆,全村人看着,多不好看,你哥嫂又要面子……”
“妈。我没有哥嫂的脸面重要是吗?我男人死了,陈家人不把我当人看,你让我回陈家,是想看我给别人当狗吗?!”
“这不是你自己选的男人吗?他死了,我让你改嫁你不嫁,你一个出嫁了的女人,在娘家村里过年,你这样……明年我们全家都要走霉运的!”
“你是我亲妈吗?你明知道自从振辉死后,我那公公就来扒我的门,你明知道那老东西欺负我,你却让我回去过年,你是想要我的命吗?!你是不是想大年初一等着人来给你报丧,说你女儿死了!你女儿死了,你就开心了,你跟你儿子儿媳就会一年好运了,是吗?!”赵青莲崩溃大叫:“是吗?!!我的亲妈!”
三福婶子伸手擦了把眼泪,压着声音,哀求道:“青莲你别说了!你别说了!别让人听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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