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帝新气象。
本来李世民想给李渊点面子,虽然十二月登基,还是想再过一年才改元。
这次李渊主动让步,让李世民改元。
民意都沸腾成这样了,还是顺着民意更好。李渊都已经当太上皇了,也不再计较这些虚名。
李玄霸悄悄和李世民说,大概是父亲信了他说的将来后世王朝的皇帝会把他移出开国皇帝队伍的话,所以只想着让大唐多延续点时间,这样父亲的祭祀才会长久一点。
李世民捏着拳头让李玄霸别胡说八道,父亲既然在做好事,阿玄的嘴就别这么损。
李渊主动要求改元,李世民也只能顺从了。
于是第二年,李世民仍旧改元“贞观”,广封功臣。
李玄霸终于拿了双亲王的俸禄,并且得到李世民的提前承诺,将来他除了世子之外的孩子,儿子都封郡王,女儿都封公主。
李玄霸冷淡地拒绝了李世民给次子封郡王的好意:“臣纵观先代,宗室供养一直是历朝历代的负担。臣的孩子有能者自能出将入相,无能者臣也能教导他养活自己,无需陛下额外开恩。”
李世民要求再三,都被李玄霸拒绝。
李世民又看向李智云,李智云当然是三兄怎么做自己就怎么做。
李智云笑道:“臣与陛下亲近,臣的儿子肯定也与陛下的太子亲近。他们已经近水楼台,若是还不能凭借自己的本事封爵,那就是他们的本事不足以封爵。三兄曾经说过,人是守不住自己能力范围之外的富贵的,这是祸不是福。”
李世民叹气,只能收回旨意。
李玄霸和李智云都拒绝了皇帝的额外封赏,原本被李渊大肆分封的宗室纷纷请求降爵削爵。
李世民安抚了一番后,将宗室中有功劳者重新封为郡王,削掉了李渊滥封的宗室远亲晚辈的爵位。
李世民改元第一刀,居然砍在了宗室身上,朝臣嗅到了风雨欲来的味道。
果然不出他们所料,李世民砍了宗室的待遇之后,他的心腹大臣又站出来,请求削减自己和子嗣身上过多荫官。
他们的理由各式各样,有说自己的功劳不足以让子孙封这么多荫官,有说让子孙躺在祖辈的功劳簿上有背家风,有拿着李智云转述的李玄霸的“人守不住能力范围外的富贵”当借口……
于是李世民改元后第二刀,是砍了自己麾下心腹的待遇。
其中,最引人注目的是后族长孙氏。
长孙氏不仅是李世民的后族,也是李世民开国的功臣家族。长孙晟不仅是李世民的丈人,也是李世民的老师,被封魏国公;长孙无忌不仅是李世民的妻兄,也是李世民的心腹爱将,被封赵国公。长孙氏一门双国公,实至名归。
长孙晟从西域归来后,亲自带领宗族中的长者,请求李世民不要过分厚待长孙家族。
“我长孙氏乃是有能有功,才能列为开国功臣。若陛下过分厚待长孙氏,后世史书
会更注重长孙氏外戚的身份,忽略长孙氏的功劳。”
李世民拒绝,居然中途退朝。
长孙无忌扶着长孙晟站在宫门前不肯离开,长孙皇后也不断恳求。
之后李世民忍无可忍地把长孙无忌和李玄霸揍了一顿,路过的李智云都不小心挨了二哥几脚,才委屈同意。
他同意的时候,都当着朝臣们哭了,说“朕的弟弟不肯接受朕的好意,朕的丈人和妻兄也不肯接受朕的好意,朕的好意就这么烫手?”。
魏徵当众给李世民怼了回去:“晋王、楚王殿下爱重陛下,爱重大唐的江山,以身作则杜绝过分供养宗室的弊端;魏公和赵公为家族清誉着想,也为后世外戚立规矩。他们皆对陛下和大唐忠心耿耿,陛下不但不感动,还责怪他们不肯接受陛下的好意,甚至对晋王殿下和赵公拳脚相加,这岂是为君之道?!”
李世民的眼泪都被魏徵怼得快倒流了。
他拳头捏得嘎吱嘎吱响。
魏玄成这老匹夫,明明很了解朕和阿玄,难道不知道朕为何难过?朕是想削宗室削功勋,但不想削阿玄和观音婢家族的待遇!一点都不想!
群臣都知道皇帝不想,也都对皇帝的痛苦委屈很理解,所以都哄着李世民。
特别是房乔和杜如晦,提及李世民的几位老师,他们要带头要求削减待遇,知道李世民心里不高兴,哄哭泣的李世民和哄孙子似的。
就魏徵这人头铁。
你委屈什么!真的委屈的人不仅没有出来说委屈,还被你揍了!
李世民脸色铁青,气得牙齿都要咬碎了。
见李世民脸色大变,魏徵又语气缓和道:“正因为陛下对晋王殿下和赵公亲近,晋王殿下和赵公才更想为陛下解忧。若陛下反而因此对晋王殿下和赵公心生间隙,晋王殿下和赵公多难过?”
李世民磨牙:“朕绝不可能因此与阿玄和辅机心生间隙!”
魏徵的语气回归冰冷:“既然陛下知晓晋王殿下和赵公的心意,又何必犹豫?”
李世民:“……”
长孙无忌看着李世民快气得从御榻上冲下来了,一边在心底骂李玄霸不厚道,居然不上朝,一边上前打圆场和稀泥:“理智上知道什么是正确,感情上却难以接受,这证明陛下对臣的看重,臣感激涕零。”
有长孙无忌牵头,其余大臣纷纷附和。
魏徵乖乖退回自己的行列,不再撩拨李世民。
李世民深呼吸了好多下,终于把心中气愤压了下去。
这三刀终于砍了下去。中书令房乔、侍中杜如晦、尚书仆射高颎随即上书,对隋朝原本的荫官制度动手。真实目的露出獠牙。
李世民先砍掉了宗室和外戚的待遇,又对自己的心腹下手。其余群臣看出了李世民的决心,也看出了支持李世民官制改革的人数不少,只能不再阻拦。
后世记载,贞观年间帝曰,“致治之本,惟在于审。量才授职,务省官员”,将京官和荫官裁剪三分
之二。
待京官和勋贵荫官裁剪之后,李世民再对地方官制动手,再顺利不过,无人阻拦。
到谷雨纷纷,仲春将逝的时候,大唐初步官制改革顺利完成。
只要动了第一刀,走了第一步,接下来大唐再改革官制,就几乎没有阻拦。
不过治大国如烹小鲜,李世民大动了一番后,朝堂就平静下来,只重视着夏收夏种,不再有新的朝政变化。
担心李世民频繁动作的朝臣们把写了一半的劝谏文书压在了案下,松了口气。
夏收十分顺利,连受灾的地方都成功度过了青黄不接。
今年李世民将大唐大部分地方都减了赋税,百姓在丰收庆典那日吃了个饱肚,剩下的粮食都存了下来,脸上有了笑容。
只要没有天灾,他们这次丰收的粮食,足以支撑到他们秋收不饿死。
若秋收也能顺利,那么明年开始交赋税了,他们也能支撑到下一次丰收不饿死。
秦王殿下果然才是真命天子!
夏至时,大唐满朝放假三天,李世民也得了三天假日,提着葡萄酒去晋王的别邸游玩。
自挨揍后,先借口养伤,后借口换季生病养病的李玄霸,就一直没有去过朝会。
虽然他仍旧干活,但都是睡饱了之后直接去宫里,参加李世民每日的核心班子小朝会。
魏徵曾弹劾李玄霸过于怠惰。
房乔因此弹劾魏徵过于狂妄,明知道晋王身体虚弱,不上朝是太上皇和太上皇后的命令,居然还弹劾晋王,这是目无尊上,要治他忤逆之罪。
李世民本来都要和魏徵对骂了,看到房乔弹劾的文书,吓得赶紧当和事佬说算了算了,魏玄成真的没坏心思。
“阿玄,你不在朝堂,不知道现在朝堂有多乱。”外面都说现在朝堂很宁静,新帝深知“治大国如烹小鲜”的至理名言,李世民可没这么觉得。
他抱怨:“房玄龄和魏玄成对上了,他们每日的上书除了朝务,全是弹劾对方。魏玄成弹劾房玄龄擅权,把控官职选拔,有不臣之心;房玄龄弹劾魏玄成僭越,常插手非他职权之事,意在忤逆……他们是想让对方死啊!”
李玄霸躺在藤椅上,懒洋洋地品着二哥亲自酿造的葡萄酒,慢吞吞道:“他们知道这样的弹劾不可能让对方死,他们只是想让对方贬职,如果能免官反省就最好不过。”
李世民崩溃:“为什么啊!”
李玄霸放下酒杯。他很克制,葡萄酒每日只喝一杯,喝多了对身体不好。
“他们的上书说得很明白,魏玄成认为房玄龄过于揽权,房玄龄认为魏玄成过于僭越,这就是原因。”李玄霸道,“他们是很认真地弹劾对方,没有半分掺假。”
李世民抱着脑袋,疯了疯了,真是疯了!
以前我的下属不都是相亲相爱吗?怎么突然打起来了!
“阿玄,我好累。”李世民把李玄霸挤开,和李玄霸一起挤在藤椅里。
李
玄霸嫌热,让人重新拿来一把藤椅,重新躺了上去。
“当皇帝就是累。”李玄霸打了个哈欠,“这才半年,现在就喊累,将来你要怎么办?”
李世民叹气:“说得也是。”
兄弟二人躺在藤椅上,微风习习,树影在两人昏昏欲睡的面容上摇曳。
“阿玄,你好闲啊。”
“富贵闲王就是这样,悠闲的闲。”
“呵。”
兄弟二人在藤椅上翻了个身,默契地拿起旁边竹桌上的眼罩往脸上一套,同时午睡。
夏至假期结束,尚书仆射高颎辞去官职,请镇伊吾城。
李世民批准,任命晋王李玄霸为尚书仆射。
因李世民当监国太子时兼任尚书令,因此尚书省不再设尚书令,尚书仆射为尚书省首长。
尚书省首长尚书仆射、中书省首长中书令、门下省首长侍中皆为宰相,尚书仆射为三相之首,又称首相。
李玄霸在家里睡得迷迷糊糊,被人从床榻上摇醒接旨,稀里糊涂成了大唐首相。
“二兄说知道三兄你早上起不来,所以你和三嫂就住宫里了,这样可以多睡一会儿。”李智云把圣旨塞李玄霸怀里,摸了李玄霸床头的青枣嘎吱嘎吱边啃边道,“弟弟我刚新婚就要外放,二兄也别想躲懒。我们兄弟要有苦同担。”
李玄霸揉了揉眼睛,打开圣旨看了许久,不敢置信道:“我不是和二哥说过吗,宗室不能当宰相,以免宗室过于干涉朝政。”
李智云笑道:“二兄说,他又不担心。现在他忙得焦头烂额,只能先顾着自己。后世子孙如果忌惮宗室,他们自己想办法。”
李玄霸问道:“他怎么不亲自来说?”
李智云笑得更厉害,差点被枣肉呛到:“他当然怕你不接啊,所以发了圣旨就带着嫂子和太上皇、太上皇后去仁寿宫避暑了。当然,我娘也去了。现在京城就剩我俩……哦,我马上也走了,我们家就只剩你还在长安。”
仁寿宫?仁寿宫不是毁于隋末战乱……李玄霸敲了敲自己睡迷糊的脑袋,想起现在如今的时空和他前世的时空不一样。
因高老师坐镇西京,他和二哥也早早就来到了西京,所以京兆没有太多战乱,仁寿宫的损毁不严重,打理一下就能继续住。
仁寿宫还是他监督修缮的,就是担心李家祖传的高血压不耐热。虽然他二哥现在还没出现不耐暑热的症状,借着地震后的以工代赈,他还是在修汤泉宫之余,抽了部分工匠先替二哥准备好了避暑的去处。
所以父亲母亲阿姨二哥二嫂把我一个人丢在京城,全跑去避暑了?!
李玄霸满脸迷茫。
李智云啃完枣子,把枣核丢桌上,擦了擦手,正想再笑话二哥几句,宇文珠铁青着脸提着裙角跑进屋。
“郎君!观音婢真可恶!居然下懿旨让我代管后宫嫔妃和太妃,她去避暑了?!她究竟在想什么!!我一个外命妇管什么后宫!!”
宇文珠的声音尖得李玄霸耳膜刺痛。他从未听过自家夫人如此尖锐的声音。
李智云笑得差点呛到。
李玄霸揉了揉耳朵,面无表情道:“二哥也跑了,让我当首相,兼任长安留守。”
宇文珠停下尖叫,和自家郎君面面相觑。
……
“二郎,你说阿姊和三郎会不会生气?”长孙康宁靠在李世民肩头,李世民为她簪花。
李世民将手头所有花都簪在了长孙康宁发髻上,一边簪一边笑:“生气才好,让他们夫妻懒,只知道做他们喜欢的事,都不主动来帮我们。”
长孙康宁十分赞同:“就是!阿姊借口医学院忙碌,都不入宫来寻我,非要我出宫寻她玩耍,就该气气她。”
小两口理直气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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