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夜晚7点, 沈家别墅,二楼卧室。
挂断那个和齐琰长达16分钟的语音通话,沈茉坐在床边, 还有些恍惚。
他打电话来,竟然是想请她录制一个游戏音乐demo——
“我和朋友合作开发了一款仙侠游戏, 游戏里有个门派是苗疆背景。我们打算给每个门派配一支宣传曲, 目前接触到的歌手, 试唱都少了点味道。今天看到你那个视频,觉得你的音色很独特,很符合这个门派的气质。大家都是认识的朋友, 所以冒昧联系你, 想问你对这个感不感兴趣?如果有兴趣, 可以来录音棚录个demo……如果后续能达成合作,就签合同,报酬好说。”
第一次遇到这种事,沈茉心里也没底, 只说“考虑考虑”。
齐琰的态度很随和:“行, 你考虑考虑,想好了随时联系我。”
又在床边坐了好一会儿, 沈茉回过神,拿起手机搜索起齐琰说的那个游戏《醉梦江湖》。
游戏虽然还没上线, 但已经有了百科资料,以及一些宣传介绍页。
游戏工作室叫彩虹鱼, 工作室隶属于ME娱乐公司的旗下。
看来的确是一份正经的活。
打消了对这个邀请真实度的怀疑, 沈茉开始思考起录制demo的可行性。
录一首歌, 如果通过,就有钱拿, 好像还不错?
虽然齐琰没说能拿多少钱,但他那么个有钱少爷,应该不会小气吧?
想了想,沈茉还是打开手机搜索:【给游戏工作室录制一首歌曲多少钱?】
翻看了几个回答,大都是说看歌手的名气,那种没有名气的网络歌手,一般是几百到几千,大都不过万。
倒是和沈茉预想的差不多。
不过唱一首歌,就能有四位数收入,对她个学生来说已经很不错了!
说实话,她有些心动,但还是有点没底。
就在她打算找林明栀商量商量,手机忽的一震,跳出一条新的微信消息。
她还以为是林明栀和自己心有灵犀,点进去一看,却是那个暗灰色的雪山头像。
沈茉:“!?”
Sui:「在写作业?」
沈茉:“……?”
谢绥哥哥大晚上发消息过来,就为了突击检查功课?
一瞬间,沈茉觉得对面的人,好像家里严格的长辈。
可沈立宏都没关心过她写不写作业,倒是以前在乌梭寨,婆婆会叫她晚上别看得太晚,免得熬坏眼睛。
Momo:「还没有,等会儿写。」
Sui:「嗯。」
这个嗯字发过来后,对面显示了好一会儿的“正在输入”,忽然又消失,迟迟没有消息发来。
沈茉捧着手机,一头雾水。
难道突然发个消息,就只是问作业?
好奇怪。
又等了一会儿,见再没别的消息,她也准备退出。
手指刚点返回,消息忽又跳出来。
Sui:「群里的那个视频,你唱得很好。」
Momo:「你昨天看了我现场唱歌的,已经夸过一遍了/[跳跳」
Sui:「那就再夸一遍。」
Sui:「你每回见我,不是都要谢一遍。」
沈茉一怔,哑然失笑。
细白指尖轻敲屏幕,她回:「你帮了我,我总要谢谢,那是基本礼貌。」
对面也不再纠结这个,过了几秒,发来一条:「刚看齐琰找你,有事?」
沈茉眼波微动,所以……谢绥哥哥找自己聊天,是因为这个啊。
不过也是,她之所以认识齐琰,也是通过他和林明宇。
现在齐琰突然找上自己,他作为中间人,问一下也无可厚非。
想到这点,沈茉也不隐瞒,将齐琰找自己录demo的事说了。
末了,她还虚心请教:「谢绥哥哥,你觉得我要去试试吗?」
对面沉默了十几秒,回复:「你想去么?」
沈茉迟疑:「想试试看……」
毕竟有钱赚,她默默在心里补充。
小几千也行,足够给婆婆换个智能手机,以后视频通话也不用再麻烦李文浩。
Sui:「既然有那个想法,那就去试。」
Momo:「但我有点怕,第一次接触这些,很多事不太了解……[苦涩/」
Sui:「人对未知的事总是容易恐惧。」
Sui:「有不懂的,可以问我。」
这行字跃入眼底,沈茉眼睫轻颤了颤。
昨天林明栀那句“谢绥哥哥对你好像很照顾”,再次涌上脑海。
现在看来,他对自己好像的确……有些照顾了。
是他人好,还是真的因为明栀的缘故爱屋及乌,亦或是,他对自己……
那个想法刚一冒出,沈茉立刻就摇了摇头。
那怎么可能?
他可是谢绥啊,西城谢氏的太子爷,京市呼风唤雨的人物,怎么会对自己这么个乡下来的小丫头有那个意思。
抬手拍了拍自己的脸,她暗暗嘟哝:“你清醒点,怎么能这么自恋。”
何况他好几次都说过,叫她好好读书。
昨天韩天皓送花,他还亲口说了,她是妹妹。
也许,他只是看自己可怜。
就像在路边看到一只瘦弱流浪猫,也会朝它招手,摸摸脑袋,再喂点吃的,施舍一些善意。
这善意对人类来说,无足轻重,不过随手。
但对小猫来说,弥足珍贵——
那种含着金汤匙出生、无忧无虑的豪门少爷,看她这样的人,或许也像看小猫吧。
想明白这点,沈茉心里并未轻松,反而涌上一阵难以言喻的淡淡怅惘。
可有什么好怅惘的呢?她和谢绥、林明栀他们本就是两个世界的人,哪怕她现在被沈立宏找回来了,豪门与豪门之间仍旧有着一大截门户差距。
乱七八糟想了一阵,沈茉晃了晃脑袋。
管他那么多,反正她与谢绥、林明栀他们来往,也没想图他们的好处,带着善意的平常心,你对我好,我对你好就行了。
低下头,再看手机,她回道:「那就麻烦你了。」
又发了个小兔子捧花的感谢表情包。
屏幕那头。
看着隔了三分钟才发来的消息,谢绥搭在鼠标上的长指微微拢紧。
他是不是管的太多,吓着小姑娘了?
*
和谢绥聊过后,沈茉心里有了底,也不再纠结,第二天就联系齐琰,表示愿意试试。
两人约在这周末的下午2点,ME总部的录音棚。
网上视频的热度持续发酵,沈茉一下子成了学校炙手可热的红人,上学路上或者课间去厕所,都有不少同学朝她侧目,纷纷议论:“看,那就是二班的沈茉,最近网上很火的那个苗族唱歌的。”
小声议论沈茉还能装没听见,但有些胆大的学生,跑到她面前要签名、合照,或者直接问能不能加好友、拍视频,这就让沈茉很不自在。
没多久,班主任也将沈茉叫到办公室,除了将校庆活动的荣誉证书给她,还提醒她学生的主业是学习,不要被网络的流量分去注意力,本末倒置,得不偿失。
沈茉拿着红色的荣誉证书,一脸认真与班主任表示:“老师放心,我会把精力放在学习上。”
班主任见她一点就透,很是欣慰:“网络流量是把双刃剑,你现在还小,涉世未深,分辨能力和心理状况也不够成熟,还是不要过早接触那些。等你考上大学,心智再成熟些,再去发展这些爱好也不迟。”
又交代两句,沈茉离开办公室,回了教室。
等田莹莹再次问她要不要创个账号当网红,沈茉摇头:“不了,老师说得对,网络水太深,我把握不住。而且当网红也没那么简单,经营一个账号要耗费不少精力,我没那个精力,也没那个应付恶评的心理素质……那个视频本来就是意外火的,和我也没多大关系。”
田莹莹:“怎么和你没关系呢?因为你长得漂亮,唱歌也好听,才会火的呀。”
“但我已经得到了我的奖励呀。”
沈茉晃了晃那本荣誉证书,朝田莹莹眨眨眼:“一开始报名,不就是想得这个嘛。我婆婆常说,做人贪多必失,知足才能常乐。”
一本荣誉证书,再加上一个录demo赚钱的机会,她已经知足了。
可田莹莹还是不理解,明明这么好的赚钱机会摆在眼前,只要开通账号,隔三差五发个唱歌、变装、或者直接走颜值主播路线,晚上开直播唱唱歌,或者上链接带带货,钱不就源源不断的来了?
要是自己有沈茉这样的颜值和才华,一定不会错过这个好机会。
反正读书考大学,不也是为了毕业后,找个好工作赚钱吗?
*
转眼到了周末,一个暖阳高照的冬日。
脱下平日里宽大的校服,沈茉穿了件浅米色毛衣,外罩雾蓝色毛呢大衣,围着灰色花毛线针织围巾,便坐车出了门。 昨晚向温蓉请示用车时,她只说是去书店买书,并没说是去录音棚。
等司机将她送到书店,车一开走,她就直奔附近地铁站,按照导航前往ME娱乐公司总部。
约定2点,她1点51到。
到前台时,前台小姐看她这么个娇娇小小的学生妹,还以为她走错了。
等听到她要找齐琰,更是稀奇:“你找小齐总?”
沈茉点头:“我和他约好2点录音。”
前台小姐上下打量她一番,也不好将她往楼上领,只道:“小齐总还没来公司,既然是约好的,你先在那边等等吧。”
沈茉顺着她指的方向,看到有沙发:“那我去那边等,谢谢姐姐。”
前台小姐:“……”
她都快记不清上一回得到谢谢是什么时候了,好像当个前台,就成了个不被人注意、低人一等的花瓶似的。
这小姑娘……还挺有礼貌。
前台抿了抿唇,叫住她:“要喝水吗,还是咖啡、红茶?”
沈茉一怔,回头看她,摇头轻笑:“不用麻烦,快到2点了。”
前台哦了声,也没再多说。
时间一点点过去,等到2点29,见那小姑娘皱着小脸,坐在沙发上盯着手机时,前台小姐还是倒了杯温水过去。
“喝杯水吧。真约好了,你给他打个电话催催呗。”
“谢谢姐姐。”
沈茉接过那杯温水,仰脸看向前台:“我给他发微信了,他说路上堵车,就快到了。”
前台小姐:“行,那你继续等吧。”
直到2点48,齐琰才出现在ME楼下。
隔了小半年,再次相见,他身着白色毛衣,灰咖色羊绒大衣,还是那副温润和气的模样。
“不好意思,小茉妹妹,让你久等了。今天周末,路上太堵了。”
“没事没事。”
“你来的很准时。”
“就是知道会堵车,我坐地铁来的。”
“地铁?”齐琰诧异,这种交通工具对他来说根本不会尝试:“不挤吗?”
沈茉:“是有点挤,但起码不用担心堵车。”
齐琰点头:“这倒是。”
又寒暄两句,他带着沈茉去楼上录音室。
“别紧张,都不用你校庆的水平,拿出上次唱K的水平就足够了。”他缓解着沈茉的紧张。
沈茉见他始终笑意温和,也放松不少,点头:“嗯,我试试。”
歌词和旋律,前几天答应录制时,齐琰就发给了她。
现在站在设备齐全的专业录音棚里,沈茉扶了扶耳麦,集中精力,照着歌词缓缓开了口。
隔着一层玻璃的录音室外。
齐琰坐在主控台,听着那如溪水叮咚流淌的干净嗓音,俊雅眉眼间满是欣赏。
一旁的工作人员也不由感慨:“小齐总,你从哪里挖来的宝贝,这嗓音条件真是不错,气息也很稳。”
齐琰笑笑:“朋友介绍的。”
工作人员:“她年纪这么小,就有这个水平,要是经过专业的声乐训练,再加上这个外形条件,绝对能火。”
齐琰不置可否,视线落在玻璃后那个沉浸在乐声里的纤细身影,长指轻叩了叩桌面:“她要是有那个想法,我很乐意当她的伯乐。”
工作人员笑道:“那这小姑娘真是有福气,能遇上小齐总您这位贵人!”
齐琰扯了扯唇:“行了,先别说话,听歌。”-
这次试录制,比沈茉想象中要简单,也顺利许多。
从录音棚出来的时候,她还有些恍恍惚惚,满脑子想着:就这?
看来谢绥哥哥说得对,人对于未知的事物,总是容易恐惧。
真的经历了,才发现,不过如此。
“这附近有家不错的法式餐厅,小茉妹妹,不如去那边吃晚饭,正好你也看下合同。”
齐琰接过工作人员打印好的合同,看着沈茉提议:“如果今天能签订,也方便敲定正式录制的时间。你毕竟还在读书,早点录完,也不耽误你学习。”
沈茉微怔,下意识摆手:“吃饭就不用了,合同在这看也是一样的……”
齐琰笑着看她:“和我这么客气干什么?都谈合作了,一起吃个饭而已。再说我今天迟到,叫你等了那么久,也挺不好意思的,让我请顿饭补偿下?”
他都这样说了,沈茉也不好拒绝:“好吧。”
但还是有点担心,西餐厅好像都挺贵,第二次见面就叫人请这么贵的饭,总有些过意不去。
怀着一颗惴惴的心,沈茉坐上齐琰的车,到了他说的那家法式餐厅。
下了车,站在那高端大气的餐厅门前,沈茉不免有些怯。
尽管她卡里有钱,也逛过商场奢侈品店,但过去十六年贫穷生活对她的影响,并非一朝一夕能改变——
每次到这种高档大气或者潮流爆棚的场所,她本能有种无法相容的抗拒。
就好像有个声音告诉她,这种地方不是你这种人该来的。
或许她去小吃街,吃个沙县或黄焖鸡,她能更自在些。
把车钥匙给了门童,齐琰回身,见她站在门口迟迟不动,随口轻问:“怎么了?”
沈茉回神,见着熟悉面孔,紧张稍缓:“没,没什么。”
齐琰弯眸笑:“那进去吧。”
沈茉嗯了声,老老实实跟在他身后。
西餐厅是灰银轻奢的风格,柔和的暖色光线,轻缓优雅的音乐,穿着黑色制服的服务员态度热情恭敬,全程微笑引路,到了餐桌位置,又替他们拉开椅子,铺好白色餐巾。
室内开着适宜的空调,沈茉刚做了个解围巾的动作,服务员立刻上前,行云流水般接过她的围巾,又协助着她脱下大衣,整整齐齐叠好,另有一个服务员推来小挂衣架,将大衣挂好,靠在墙边。
沈茉享受着这无微不至的服务,真正体会到什么叫做“顾客就是上帝”。
那种小土狗进城的局促感又涌了上来,尤其看到精美的英文菜单,她背靠座椅,如坐针毡。
看不懂。
有些单词看得懂,但组合到一起,又不是很懂。
齐琰从善如流和服务员点了几道菜,再看对面的沈茉捧着菜单不说话:“没有喜欢的吗?”
沈茉:“……”
捏着菜单的手稍紧,想了想,她轻声道:“我没吃过西餐,齐琰哥哥,你帮我点吧?”
齐琰诧异:“你没吃过西餐?”
很快又反应过来,小姑娘才来京市不久,之前都是在乡下,没吃过西餐也正常。
“行,我帮你点。”齐琰颔首,照着菜单点了些他觉得女孩子可能会爱吃的。
服务员拿着菜单退下,沈茉左右打量下周围环境,仍有些无所适从。
为了缓解这份尴尬,她看向齐琰:“现在可以看看合同吗?”
齐琰本打算吃完饭再谈合同,但见小姑娘睁着一双明亮大眼睛巴巴望着自己,眸光一柔:“可以,反正法餐上的慢。”
他将合同递给沈茉。
沈茉接过,低头就看起来。
总算有她看得懂的东西了。她想。
一条一条合作协议看下来,版权归属、使用范围、报酬支付,都写得很清楚。
齐琰坐在对面,静静看着女孩儿认真垂眸的模样。
餐桌上方的暖色灯光笼着她精致白皙的脸颊,那纤长卷翘的睫毛在眼下投出两道小小的阴影,正是蜜桃半涩半熟的年纪,不需要化妆,天然就有一种青春活力的自然美好。
齐琰想,才上高一就这样漂亮,再过两年进了大学,追她的男生怕是数都数不清。
不过她要是愿意签他家公司,作为伯乐,他一定会保护好她,不被娱乐圈那个大染缸污染。
思忖间,对座小姑娘突然抬起头:“齐琰哥哥。”
眸光流转间,暖色灯光在她眼底晕开潋滟的光。
齐琰怔了下,直到她又唤了他一声,他才回神:“嗯?”
沈茉抿了抿唇,有些支吾:“合同上写的报酬……”
“是觉得少了?”
“不不不。”
沈茉有些不好意思:“我是想说,会不会太多了?”
合同上白纸黑字写着,一万八。
那可是一万八啊!
寨子里的伯伯种半年的果园,犁地、播种、打农药,大热天顶着太阳勤勤恳恳伺候着果树,到头来也就赚两万多点。
她何德何能,唱一首歌,就赚一万八!
十五岁的乡下小姑娘,再一次被金钱冲击到。
齐琰看她这副震惊模样,笑出声:“小茉妹妹,你别这么可爱。这个报酬,是你应得的。”
但沈茉还是有种德不配位的惶恐:“可我…我在网上查了,那种没有名气的网络歌手录一首歌,也就小几千。”
甚至还有几百块钱的。
她觉得齐琰出手大方,可能会出于交情给她小几千,没想到直接给了一万八的价。
“你的嗓子配得上这个价格。”
齐琰道,又看向沈茉:“或者说,如果你有意向往这方面发展的话,它远不止这个价。”
沈茉怔忪:“?”
齐琰笑看她:“小茉妹妹,你想不想当明星,成为炙手可热的歌手?”
沈茉:“”
有点突然了。
她就想点零花钱,给婆婆买个手机。
见她一副懵住的模样,齐琰也觉得说得太早了,轻笑了笑:“别紧张,我就随便一提。”
正好服务员送上饮品和开胃前菜,齐琰道:“先吃饭吧。”
沈茉抿了抿唇:“嗯。”
她低下头,默默吃着东西,心里却一团乱麻似的。
她算是明白,为何寨子里的年轻人都哗啦啦往大城市跑。
大城市的机会太多了,当然,诱惑也太多了……
法餐上菜的确很慢,前菜上来后,中间隔了好一会儿都没送菜。
沈茉干坐着有些尴尬,尤其担心齐琰又提什么明星歌手的事,干脆起身:“我去下洗手间。”
齐琰颔首:“嗯。”
站在不远处的服务员见她起身,走上前,微笑道:“是要去洗手间么?这边请。”
沈茉点点头,跟在后面,边走边打量着餐厅的环境。
待绕过一扇自动玻璃门,余光忽然瞥见一道修长的黑色身影。
仅仅一瞥,却觉得熟悉。
沈茉扭过头,又多看了眼。
这一眼,确定无疑,是熟人。
那靠着复古弧形玻璃窗旁的餐桌旁,气质矜傲的年轻男人,手持酒杯,坐姿随意。
似是聊到什么趣事,他唇角微勾,连带眼角那小小黑痣在暖黄灯光下都显出几分柔和。
沈茉视线一顿,再往旁挪,便看到他对面坐着的人。
是个年轻女人。
很漂亮、很有气质的年轻女人。
明明穿着件再简约不过黑色针织打底裙,唯一的首饰就是脖子上那串色泽莹润的白色珍珠,可这样简单的装扮,丝毫掩不住她的美丽与优雅。
像一株暗夜里的丝绒玫瑰,芳香馥郁,诱人又致命。
她好漂亮……
沈茉不由看的入迷。
或许是她注视太久,忽然,那女人偏脸,朝她这边看过来。
第22章
偷看漂亮姐姐被抓个正着, 沈茉心里一跳,下意识要躲。
可餐厅布局宽裕,她想找个能遮的地方都寻不到。
窗户那边, 谢绥也循着视线看了过来。
当看到那道宽松米白色毛衣的娇小身影时,漆黑眸底也掠过一抹诧色。
对座的谢靖姿敏锐捕捉到他的反应, 眯了眯眼:“你认识?”
谢绥淡淡嗯了声。
又见那小姑娘一副慌慌张张要跑的样子, 嘴角轻勾了勾。
放下手中高脚酒杯, 他起身:“我过去打个招呼。”
谢靖姿看他一眼,有些稀奇。
京市还有人能让他谢大少爷纡尊降贵,主动打招呼?真是天上落红雨了。
那个小女生是什么来路?
谢靖姿抱着看戏的心情, 看着自家堂弟朝那女生走去。
餐厅内的乐声悠扬而轻松, 沈茉的心却嘈嘈如急雨, 胡乱跳个不停。
尤其当谢绥缓步走来,慵懒语调透着几分随意:“看到了,怎么不打个招呼?”
沈茉更窘,讪讪挤出个笑:“谢绥哥哥, 好巧, 你也在这。”
“是挺巧。”
谢绥在她面前站定,黑眸垂下:“但你还没回答我刚才的问题。”
“我…我没想到你会在这, 怕认错人……”
细白手指揪着毛衣一角,沈茉飞快瞟了眼窗边那支着下巴望他们这边瞧的女人, 又低下头:“而且你在约会,我也不好打扰。”
谢绥眉心皱起:“约会?”
沈茉:“嗯。”
谢绥看着眼前这颗低着的乌黑小脑袋, 不知道为什么, 被她误会是和女人约会, 心头莫名有种难言的烦躁。
他嗓音微沉:“谁说是在约会。”
沈茉怔了下,抬眼看他:“难道是在……相亲?”
谢绥:“………?”
他被气笑, 轻嗤一声:“一男一女吃饭,不是约会就是相亲?”
沈茉觑着他的表情,眨了眨眼睛:“难道…不是吗?”
谢绥:“那是我姐。”
他姐姐!?
沈茉错愕,很快又记起林明栀之前跟她说过的谢家情况。
谢绥好像是有位堂姐,哈佛毕业的,是特别厉害的女强人。
当时林明栀说起那位姐姐,满脸都写满崇拜:“靖姿姐姐就是我的偶像,要是我长大后能像她那样厉害,我爸妈做梦都能笑醒!”
沈茉也心生向往,毕竟那可是哈佛毕业的高材生,这所大学她只在国外电影里看到过。
只是在她固有的印象里,女强人都是电视剧里那种黑衣黑裙、头发梳得一丝不苟的冷酷模样,没想到窗边这位性感妩媚的大美人,竟然就是那位传说中特别厉害的精英姐姐。
真是人不可貌相。沈茉在心底默默感叹。
谢绥见她两只眼睛直愣愣看向谢靖姿,眼底的崇拜惊艳之色都快溢出来,嘴角不禁一扯。
得,看来这小姑娘和明栀一样,都是谢靖姿的小迷妹。
不过他这么大一个人杵在这,她眼里全是别人,真有些不爽。
他抬手抵唇,轻咳一声:“你怎么在这?”
沈茉回神:“我和齐琰哥哥来的,今天在录音棚试录挺顺利的,他就请我来这吃饭,顺便签合同。”
谢绥黑眸眯起:“就你们两个?”
沈茉点头嗯了声,又见谢绥眉间折起的微褶,她疑惑:“怎么了吗?”
谢绥眼神轻晃:“没什么。”
又看向沈茉:“你这是去?”
沈茉微窘:“去洗手间。”
谢绥:“……”
轻咳一声,他偏过脸,看向一旁站着的服务员:“她坐的哪一桌?”
服务员微微弯腰:“是B16桌。”
谢绥漫不经心地点了下头,视线再次落在沈茉莹白侧脸:“去吧,待会有空过去找你们。”
沈茉点头说了声好,就和服务员往洗手间那边去。
*
法式弧形落地窗旁,谢靖姿好整以暇看着对座之人:“怎么不把那小妹妹带过来,让我见见?”
谢绥手握银质刀叉,慢条斯理切着牛排:“你又不认识。”
谢靖姿:“你带过来介绍一下,不就认识了?”
谢绥:“没空。”
谢靖姿一噎,倒也不生气,毕竟这弟弟打小就这副不驯的狗脾气。
小时候还可爱些,摸摸脑袋,捏捏肉嘟嘟小脸,偶尔狗脾气上来还能揍两下。大概等上了小学,整个人就跟雨后春笋般,个子蹭蹭蹭得往上窜,到了初中就比她高,那个时候也不好揍了。
不过看这小子刚才对那小姑娘温声细语的态度,谢靖姿眼底闪着几分八卦的兴味:“你喜欢那小妹妹?”
握着刀叉的长指一顿,刀磕在白瓷餐盘上发出“叮”得一声脆响。
谢绥皱眉:“别乱说,那小孩儿还没成年。”
谢靖姿啧了声,红唇翕动:“难怪我瞧着那么面嫩呢。”
她还以为是现在流行幼态审美,故意打扮得清纯显小,没想到还真是个小妹妹。
“未成年你对别人那么热情?阿绥,你可真刑啊!”
谢靖姿肃着脸,一本正经道:“这日子还真是越来越有判头了。”
谢绥:“……”
本来懒得解释,但看堂姐一副看禽兽的眼神,他放下刀叉,还是说了下沈茉的来历。
末了,他冷淡道:“只是把她当成和明栀一样的妹妹,打个招呼而已,你别想太多。”
谢靖姿眉梢轻挑,忽然记起什么,饶有兴致问:“上次商场放蜘蛛的那个,难道就是这位沈家小妹妹?”
谢绥表情有一瞬微僵。
谢靖姿在商场混了这些年,目光最是毒辣犀利,一下子就知道自己猜对了。
刚想再说,余光又瞥见那道娇小的米白身影。
看来是从洗手间回来了。
她红唇微微勾起。
对座的谢绥一看她这样笑,就知道她要搞事情,眉眼一凛:“大姐……”
却是来不及了,谢靖姿已然抬起一只手,朝沈茉那边轻喊:“小妹妹,过来。”
沈茉那边也怔住了。
她都已经蹑手蹑脚,准备神不知鬼不觉溜过去的,没想到竟然被直接叫住。
而且叫住她的,还是谢家姐姐。
尽管心里七上八下打着鼓,她还是乖乖地走了过去。
走到桌前,离得近了,两个相差快十年的女生,互相打量着对方。
一个是光明正大地看,一个是有些局促拘谨的偷瞧。
看着这面庞白皙细嫩饱满,青涩单纯的小姑娘,谢靖姿心底也不禁感叹,还是年轻好啊。
瞧这满脸的胶原蛋白,还有那细腻到一点毛孔都看不见的皮肤,不像自己,过了二十五岁,就得靠昂贵护肤品和医美手段来抗衰。
“沈小姐,初次见面,我是谢靖姿,阿绥的堂姐。”
一句沈小姐,以及对方主动伸出来的手,叫沈茉整个人惶恐不已。
“谢…谢姐姐,我是沈茉,很高兴认识你。”她伸出手,手指都有点发抖。
谢靖姿看着她紧张模样,勾了勾唇,握住她的手:“嗯,我也很高兴认识你。”
等两只手松开,沈茉还跟做梦一样。
哈佛毕业的漂亮姐姐牵她的手了!
一时间,她感觉自己这只手就像被开过光一般,如果拿这手握笔考试,会不会下笔如有神?
谢靖姿看着她一副直愣愣呆住的神情,不禁好笑:“我很可怕么?”
沈茉愣了下,觉得这话有些耳熟。
仔细一想,谢绥曾经也问过同样的话。
不愧是姐弟……
沈茉摇了摇头,看向谢靖姿:“没、没有。”
谢靖姿:“但你看上去有些怕我?”
“不是怕你,是…有点紧张。”沈茉抬眼看着谢靖姿,这样近距离地看,更漂亮了!她的脸也不禁涨红,小声道:“明栀和我提过你,姐姐你很厉害,我和明栀都特别崇拜你。”
谢靖姿眉梢一挑:“崇拜我?” 沈茉重重点头,一脸认真:“明栀说你从小就是学霸,学东西特别快,次次都考第一,后来还进了少年班,到哈佛读书还拿了奖学金,年纪轻轻就成了谢氏的CFO……你真的太太太厉害了!而且……”
她又深深看了谢靖姿一眼,语气无比真诚:“你还长得这么漂亮,才貌双全,简直是完美女神。”
被人夸奖,愉悦度+10。
被女生夸奖,愉悦度+100。
被漂亮可爱的小女生夸奖,愉悦度+10000。
谢靖姿笑得眉眼弯弯:“你这小孩儿,嗯,有眼光,我喜欢!”
对座的谢绥看她乐成这样的德行,冷笑一声:“你也就骗骗小孩儿。”
又偏过脸,一本正经看向沈茉:“别被她的外表蒙蔽了,她可不是什么好人。”
沈茉微怔:“……?“
谢靖姿瞪了谢绥一眼,又笑眯眯对沈茉笑:“小妹妹别听他瞎说,我好得很,他才不是好人。”
沈茉:“……”
这个互相拆台的模式,怎么有点眼熟?
原来不单单是林家兄妹相爱相杀,谢家姐弟之间也是这样?
她抿着唇瓣,不敢多说。
谢靖姿又和她随意聊了两句,得知她是和齐琰一起来吃饭,便也没多留:“那你回去吧,不好让小齐总久等。下次有机会,我请你和林明栀吃饭。”
虽然知道这是句客套话,但沈茉心里还是很开心。
谢家姐姐这样友善随和,难怪明栀每次提起她眼睛都冒星星,以后她也要跟着一起冒星星了。
和谢家姐弟告别,沈茉心情很好地回到她和齐琰的餐桌。
齐琰见她去一趟洗手间,整个人情绪都不一样,不禁问:“遇到什么开心事了?”
沈茉将遇到谢家姐弟的事说了。
齐琰很有些惊讶,没想到在这遇到。
出于礼貌,以及对西城谢家的敬畏,齐琰也起身离席,特地去打了个招呼。
大概两三分钟,就回到位置,继续和沈茉吃饭。
谢家姐弟来得早,等齐琰他们这桌端上甜品,谢绥和谢靖姿也准备离开。
离开餐厅前,过来打声招呼。
只见齐琰和沈茉两人相对而坐,柔和灯光下,两人都穿着浅白色系的毛衣,有说有笑,气氛融洽,恍若一对甜蜜约会的小情侣。
脑中冒出的这个既视感叫谢绥眉心轻折。
再看齐琰那笑意温润的模样,只觉这小子笑里藏刀,不安好心,随时有可能撕下伪装,对那乖巧好骗的小姑娘伸出魔爪。
“姿总,谢少。”见姐弟俩走来,齐琰起身招呼:“你们吃好了?”
谢靖姿微笑:“吃好了,准备走了。”
谢绥没出声,只是看沈茉和齐琰一同站起来,好像他们俩是一边的,心底那份烦躁又窜了出来,直直往胸膛冲去。
垂在黑色裤边的手指不动声色拢紧,他垂眸,瞥过沈茉手边的那个合同,视线一停。
“这是录音合同?”谢绥问。
沈茉感受到他的视线是落在自己脸上,忙答了:“是。”
谢绥:“我看看?”
沈茉愣了下,下意识看向齐琰。
而这个下意识的动作,叫谢绥眸色一暗。
不过一个下午的相处,她就更偏向齐琰了?
眉眼不觉冷了几分,他看向齐琰,嘴角虽勾起,可那笑意未达眼底:“不介意吧?”
齐琰眉心微动,轻笑了笑:“当然,谢少随便看。”
谢绥也不客气,拿起那份薄薄的合同,快速扫过一遍。
合作条款还算公平,报酬也合理。
“没问题。”
谢绥合上,淡淡看向沈茉:“可以签。”
虽然沈茉也仔细看过一遍合同,但听谢绥这样说,也更加放心,她朝他笑笑:“好。”
谢绥看她又这样笑,方才胸口那阵不爽的闷气好似拨云见月,忽然舒坦不少。
但想到她也有可能这样朝齐琰笑,闷意又涌上。
一旁的谢靖姿注意到自家弟弟那变幻莫测的脸色,眯了眯眼,脸上挤出一抹笑意,对齐琰道:“小齐总,你们慢慢聊,我们先走一步。”
齐琰笑着说好:“姿总,谢少,你们慢走。”
谢靖姿点头,转过身。
见谢绥还站着,她压低声音唤了声“阿绥”。
谢绥抬眼,见窗外已经全黑,问沈茉:“吃完饭,你家司机来接?”
沈茉一怔,讪讪道:“…我打车回去。”
谢绥眉心皱了皱,又很快明白什么,正要开口,一旁的齐琰道:“没事,吃完饭我送你回去。”
沈茉不好意思:“那多麻烦你,不用不用,我自己打车就行,很方便的。”
齐琰道:“哎,你别跟我客气。”
转过脸又对谢绥笑道:“谢少,你放心,我保证把小茉妹妹平安送回家。”
谢绥:“………”
放心不了一点。
谢靖姿这边已觉得有些磨蹭了,又唤了一声谢绥。
谢绥这才敛眸,随她一道往餐厅外去。
*
餐厅内地暖融融,一出门,京市十二月的凛冽寒风如刀片席卷,刮得人脸疼。
比寒风更凌厉的,是谢靖姿的目光:“阿绥,你刚才怎么回事?”
“什么?”
“别装傻。别人的合同,你看什么?还当着齐琰的面,你是存了心找茬?”
“没想找茬。”
谢绥语气淡淡,深邃眉眼在夜色里模糊不清,瞧不出情绪:“就是看她个高中生,对合同也不了解,万一被套路了,多造孽。”
谢靖姿双手抱胸,嗤笑一声:“齐琰家大业大的,特地设个合同骗一个高中小姑娘?他图什么?”
“知人知面不知心,谁知道他有没有其他心思。圈子里诱骗小女孩的纨绔又不是没有?去年赵家那王八蛋把学生妹肚子搞大的事,你没听奶奶说?”
“……”
谢靖姿眉头轻皱,京市圈子也就这么大,像这种丑闻她自然也是听过的。
不过相比于那些,当下她更关心的是自家这位祖宗——
“齐琰是什么心思我管不着,但是你——”
谢靖姿语气肃然:“你要是做出那种混账事,我一定让叔叔打断你的腿。”
谢绥掀起眸,漆黑的眸子里一片淡漠:“我又不是禽兽。真有那样一天,我自己拎着棍子上门,让你随便打。”
他说这话的态度笃定,谢靖姿一时也有些犹疑。
难道真是她误会了?
不过也是,自家这弟弟虽然平时一副桀骜纨绔模样,撇去那些玄学事件,这些年的确没主动给家里惹过祸事。
“既然没那个意思,你就少管别人的事,免得叫人误会。”谢靖姿道。
“………”
谢绥单手插兜:“我只是看她一个人在京市,人生地不熟,能帮就帮,权当积德行善。”
谢靖姿:“积德行善四个字从你嘴里说出来,有点荒谬。”
谢绥扯唇,还是那句:“爱信不信。”
谢靖姿的司机先一步开着黑色宾利过来,她上了车,不忘提醒谢绥:“月底那个会议,好好准备。”
“知道。”
谢绥目送她的车开走,过了一会儿,他的车缓缓驶来。
拉门,上车,坐在后驾驶位,淡声吩咐:“御龙别墅。”
轿车很快启动,他单手撑着额头,阖眸养神。
也不知是那两杯红酒的作用,还是什么缘由,眼前不断浮现方才餐厅里齐琰和沈茉对座谈笑的一幕。
都是穿毛衣,一个浅白,一个米白,不知道还以为是情侣装。
她每回见他,都怯生生紧张地要命,怎么在齐琰面前倒是谈笑自若?
还一口一个齐琰哥哥,叫得那样顺口。
一个下午就那样亲近,要是待会儿齐琰送她回家,孤男寡女,共处一车。
她要是像上次那回,又傻乎乎睡过去……
气息不禁重了,抵着额头的修长指节往下,重重捏了两下眉心。
可那些画面还是挥之不去,萦绕在眼前,甚至还往奇怪的方向发展。
谢绥猛地睁开眼睛,沉声吩咐前排司机:“掉头。”
第23章
寒风瑟瑟, 漆黑的天无星也无月。
从餐厅出来,齐琰看向身旁的沈茉:“稍等一会儿,泊车员已经在路上了。”
沈茉已穿好大衣, 又裹紧了厚厚围巾,整个人捂得严严实实, 只露出张巴掌大的小脸, 鼻尖被风冻得微微泛红:“没事的, 等等没关系。”
齐琰看着她精巧的五官,又想起那个在网上爆火的唱歌视频里,她穿着苗服俏丽明媚的模样。
平时乖乖怯怯的, 在台上却很稳, 足见她的可塑性很强。
这要是能签下, 再好好包装立人设,一定能在娱乐圈里大放异彩。
想要签一个人的心,从未如此强烈。
好像有个声音再告诉他,她就是难得的千里马, 不辞山水从偏远的苗寨来到京市, 就是为了让他这位伯乐发掘,好好培养, 互相成就。
“小茉妹妹,这回能你合作, 真的很高兴。”
齐琰望着她,态度温和:“希望以后还有机会, 多多合作。”
沈茉的帆布包里还放着合同, 对这位“金主爸爸”自然也比较客气:“嗯, 有机会的话。”
反正等车也没事干,齐琰漫不经心与她聊起来:“你有想过大学读什么专业吗?据我所知, 像你们这种少数民族,来京市大部分都是读的民族大学或者艺术学校,招生政策也比较宽松。”
沈茉想了想,轻声答道:“目前的话,比较想读建筑系。”
这个回答,着实出乎齐琰的意料。
“这是个工科专业吧?好像很少见女生读这个。”
齐琰看她一眼:“而且这种专业出来,女生好像不是很好找工作。当然了,你家有公司,毕业也不愁找不到工作。不过花四年时间读这个,毕业后不找相应的工作,似乎有些白费光阴……”
他说的这些,沈茉也有所了解。
可她相信,只要她努力去学,优秀到让别人无法因为性别而忽略她的光芒,那她就赢了。
虽说有名的男建筑师很多,但优秀的女性建筑师也不少,比如林徽因,她不仅是建筑学家梁思成的妻子,本身也是清大建筑系的教授,更是国内第一位女性建筑学家,能在历史书上留名的优秀人物。
既有珠玉在前,后人自然以此为榜样,努力追赶。
“我目前就对建筑系感兴趣,至于以后要怎样发展,唔,还没想那么多……”
沈茉挠了挠脸颊,朝齐琰腼腆笑笑:“毕竟我才高一,先考上大学再说也不迟?”
齐琰见她是个心里有主意的,笑了笑:“也是,不着急。”
正好泊车员也将车开了过来,他抬眼:“走吧。”
“好。”沈茉提步,往街边走去。
天色昏暗,也不知怎么就倒霉踩到一块有些松动的地砖,她脚步趔趄一下。
齐琰眼疾手快,扶住她的胳膊:“小心。”
沈茉很快站稳脚步,有些难为情:“谢谢…我没事。”
“没事就好。”齐琰松开手,又看向那块松动地砖:“还好不是下雨天,不然踩中就是一脚泥水。”
沈茉轻笑:“我还以为只有我们小地方的路上会出现‘地/雷’,没想到京市这种大城市也有。”
齐琰:“城市这么大,总有一些小疏漏的。”
见寒风凛冽,也不再说这地砖的事,抬起手下意识虚掩着,护着她的肩:“上车吧。”
“嗯。”
不远处的黑色轿车里,目睹齐琰伸手搀扶的一幕,年轻男人清隽紧绷的脸庞更冷几分。
齐琰这小子,果然伸出了魔爪。
等小姑娘上了车,岂不是羊入虎口,有去无回?
修长指节敲了敲车座真皮扶手,他嗓音沉下:“开过去。”-
齐琰很是绅士地替沈茉拉开车门,只是在沈茉上车前,后头一道明亮的前照灯亮起。
刺目光线落在眼皮,他下意识眯起眼睛,沈茉也奇怪回头。
灯光很快熄灭,后排车窗缓缓摇下,探出半张叫俩人都意外的冷白俊颜。
“谢少!?”
“谢绥哥哥?”
他不是早就走了吗——
沈茉和齐琰不约而同地想。
看着他们俩同步的惊诧表情,再看他们都穿着呢子大衣系围巾,谢绥心头冷嗤,不知道还以为在演韩剧呢?
大手推开车门,他径直下车,朝俩人走去。
“谢少,你这是?”齐琰眯起眸,看着谢绥较之平日更为清冷的脸,也觉出些不一样的意味。
谢绥走到俩人跟前站定,先是看了眼沈茉,再看向齐琰:“车开到一半,接到沈叔叔电话,让我送她回家。”
掠过沈茉和齐琰惊诧到怀疑的表情变化,他神情淡然,嗓音一如既往的慵懒随意:“受人之托,就不麻烦你了。”
纵然心里有不少疑问,但看谢绥这副不容置喙、打定主意要将人接走的气势,齐琰也清楚这位大少爷的脾气和斑斑事迹——
少惹为妙。
他压下质疑,顺着谢绥的话:“既然沈总托你送小茉妹妹,那就麻烦你了。”
谢绥:“不麻烦。”
又看向沈茉:“走吧,我送你回去。”
“……”
沈茉一头雾水,但看谢绥深深投来的视线,想问的话到嘴边转了个弯,换做一句轻轻的“好”。
相比于坐齐琰的车回去,她心里还是更偏向让谢绥送。
毕竟她和谢绥更熟一些,也更加信赖他。
“齐琰哥哥,谢谢你今天请我吃饭,还有合作的事……我下周一定好好准备,养好嗓子,争取正式录制一遍过。”沈茉朝齐琰莞尔浅笑。
齐琰脸上也带着温煦笑意:“好,那下周见。”
沈茉挥手:“下周见,拜拜。”
齐琰也挥手,弯眸笑:“拜拜。”
谢绥眼皮一跳:‘……”
腻腻歪歪,黏黏糊糊,有完没完。
抬起手,他揪住沈茉围巾一角,转过身:“走了。”
沈茉被他牵着,愣了下,急急跟上:“欸!谢绥哥哥,你……你扯到我围巾了!”
等走了两步,确定她和齐琰隔了一段距离,谢绥才松了手,漫不经心:“你这围巾材质还挺舒服。”
沈茉:“……?”
什么乱七八糟的。
今天的谢绥哥哥好像有点奇怪?
沈茉皱了皱眉,看着他宽阔挺拔的背影,再看他那两条修长迈向轿车的腿,步履平稳,也不像是喝醉的样子。
不论怎样,最后她还是坐上了谢绥的车。
等谢绥从另一边门也坐进后排时,沈茉眼睫微微颤了下。
这好像还是第一回 和他坐在后排。
原本还算宽敞的车厢,因着他坐进来,好像一下变得逼仄狭窄不少,沈茉觉得空气也变得稀薄了些。
“啪”一声闷响,车门关上。
男人清冷散漫的嗓音在静谧车厢响起:“去沈家。”
司机应了声是,很快发动轿车。
窗外的夜景在倒退,连同齐琰和他的车。
沈茉怔怔看了会儿,回过头,迟疑片刻,还是开了口:“谢绥哥哥,我爸爸没有给你打电话,是不是?”
谢绥下颌微绷,偏过脸,晦暗光线下小姑娘的眼眸明亮闪烁,清澈得不容一丝杂质。
啧,这样一双眼,真是不大忍心骗——
“嗯,他压根没我电话。”
“那你刚才……?”
“不放心你上齐琰的车。”
谢绥懒洋洋往皮质车座靠去,语气透着几分随意:“我姐也不放心你个小女生坐陌生男人的车,让我送送你。”
沈茉上一秒还在为他那句“不放心”心口怦然,下一秒听到是谢家姐姐的交代,一瞬间心头晕开一种难以描述的情绪。
如果是姐姐的交代,他折返回来,那就解释得通了。
毕竟女生更懂女生的处境和担忧。
但自己那一刹那的微妙心绪,是在期待什么呢。
搭在膝头的手指默默拢紧,沈茉低下头:“那麻烦你下次见到她,帮我说一声谢谢。”
谢绥乜她一眼:“我送你回家,你谢她?”
沈茉看他:“因为是她让你送我,你才会送我呀。”
她一脸理直气壮,谢绥难得噎住。
什么叫做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这就是了。
“行,我会转达。”
他半阖眼皮,懒声应了,又抬手捏了捏眉心,她还挺能噎人。
车厢里静了几十秒,忽的又响起一声轻软嗓音:“但也要谢谢你。”
揉捏眉骨的长指一顿,谢绥眼尾轻扬,斜睇着她:“?”
沈茉:“你帮我看了合同,还专程折返回来送我……是要谢谢的。”
谢绥淡淡哼笑一声,没多说,又阖上了眼。
今晚那两杯红酒,好像的确有点上头。
沈茉见他要休息,也不再说话,打开手机,在网上搜索着对老年人功能友好的智能手机。
挑挑选选,比来比去,最后她选定一款,加入购物车。
等下周正式录制结束,钱款一到账,她就可以下单了。
现在已经十二月了,寒假还会远么?
一想到自己有一万八,再过两个月就可以买很多好东西回乌梭寨,沈茉一颗心满满当当都是欢喜与期待。
见手机电量只剩19%,她也没再玩。
看了一会儿窗外夜景,也没什么好看的,便学着谢绥闭目养神……
轿车平稳地在路上行驶,车厢内温暖又静谧。
直到车子一个大转弯,谢绥右手忽的感受到一些重量。
眉心轻皱,他睁开眼。
当看到那个靠在臂膀的小脑袋,眼底那一丝不耐瞬间转化为惊诧,下一秒,又意味不明暗了暗。
果然,这小迷糊虫又睡过去了。
只是这一回,靠得这么近……
一低头,就能看清她根根分明的纤长羽睫,还有娇嫩颊边软软的绒毛,像极了初熟的水蜜桃,鼻尖仿佛还萦绕她发间淡淡甜香。
理智告诉他,应该把她叫醒,或者推开。
可大脑好像丧失四肢的支配权,他的手抬起来,却并非把她推开,而是轻轻托住她的脑袋,又小心翼翼地,生怕惊扰小姑娘的安眠,往肩膀的位置一点一点挪去。
这样靠,她能睡得更舒服。
然而这近在咫尺的距离,属于女孩的清甜香气愈发不可阻挡的钻进鼻间,丝丝缕缕,勾勾缠缠,又顺着他滚烫的呼吸融入汩汩流动的血液,传递到胸腔间那颗跳动的心脏。
心跳,有瞬间失控。
道德底线,也拉响警报。
谢靖姿那声“你可真刑”猝然在耳边响起,谢绥眉头紧皱。
再看肩头那张单纯得好似随意可欺的乖巧脸蛋,他呼吸一窒,猛然扼住脑中那些危险想法。
不知过了多久,他抬手遮眼,嘴角扯出一抹嘲讽弧度。
谢绥,你可真特么是个混账。
第24章
再次被谢绥送回家, 沈茉除了觉得劳烦他,怪难为情之外,也没想其他。
可这两次亲自相送, 却叫沈立宏心思活泛起来。
当日夜里,他躺在床上翻来覆去, 迟迟未睡。
温蓉睡眠本就浅, 见枕边人没个消停, 一把扯下眼罩,没好气道:“大晚上不睡觉干什么?”
要放在平常,沈立宏高低要呛上两句。可今晚谢绥送沈茉回来, 叫他心情很好, 也懒得和温蓉计较。
他平躺好, 沉默一阵,到底没忍住开了口:“你说,谢家那位连着两次送小茉回家,是不是对小茉有点意思?”
温蓉:“……”
虽然她也是这么想的, 但决计不会附和沈立宏:“你别想太多。谢绥是什么出身, 那野丫头又是什么出身,他能看上?”
这话沈立宏不乐意了:“你说话怎么这么难听?一口一个野丫头, 难怪思绮不学好,都是随了你。”
“是是是, 好的都随你,不好都随我。”
温蓉冷笑:“既然你觉得谢绥看上沈茉, 那就觉得吧, 还问我做什么?”
话音落下, 卧室里安静了好一阵。
多年夫妻,温蓉对沈立宏的心思也有所了解——
不就是想靠着女儿攀上谢家那座靠山吗?
若换做是自己的女儿, 温蓉当然是求之不得,乐见其成。
可现在谢绥看上的是沈茉那个小贱人,温蓉怎会让她如意?
“谢家那样高的门户,就出了谢绥这么一根宝贝独苗,京市、沪城、港城多少豪门想和他结亲,说句难听的,就算是二婚,也不一定能轮到你沈立宏的女儿……当然了,你如果让思绮去和谢家攀亲,她背后有沈氏和温氏两家撑腰,倒还有一线可能。可那个沈茉,呵,她虽然姓沈,但她是个什么来历,圈子里各家都门儿清。”
温蓉毫不留情地给沈立宏泼冷水:“你拿她去和谢家攀亲,简直白日做梦!”
沈立宏也知道沈家和谢家的差距,但生意人,到底存着一丝赌的成分——
万一呢?
万一谢家那位祖宗就是喜欢他家小茉,非她不可呢。
又或者,两个人偷偷恋爱,生米煮成熟饭,奉子成婚……
这念头一出,沈立宏心口猛跳。
他真是糊涂了,怎么又想到这个办法?当年他和莫可媛不也抱着这样的想法,最后还是被棒打鸳鸯,分道扬镳?
可是,万一小茉以后真的有了谢家的孩子,谢家总不能置之不理……
种种想法在脑中窜动,最后沈立宏闭上眼。
算了,孩子还小,还是等她成年再说。
*
沈茉并不知道大人们的想法,第二天醒来后,照常收拾书包上学。
又过一个周末,她去ME娱乐正式录制。
一回生,二回熟,这次录制格外顺利。
从录音棚出来,天还亮着,她直接打了辆车回去。
到家后,齐琰给她发消息:「小茉妹妹,合作愉快,酬劳经财务审核后,会在三个工作日内转你,有任何问题,随时联系我。」
沈茉礼貌回道:「谢谢,合作愉快/[跳跳」
齐琰:「希望下次还有机会合作。」
Momo:「嗯嗯,好的。」
客套的聊天到此结束。
都不用三天,周一的下午,沈茉就收到银行发来的收款信息。
那一万八,还是税后的价格。
沈茉忍不住在心里再次赞美齐琰人好又大方。
晚上写完作业,她就下单了购物车那款手机。
本来还想挑两套老人家的保暖内衣和羽绒服,但选了半天,拿不准尺码,也不知道质量怎么样。
想了想,她找到林明栀:「明栀,你周末有安排吗?」
林明栀的消息回的很快:「没有。怎么,你有打算?」
Momo:「不如一起逛商场?我想给我婆婆买一些衣服和鞋子。」
Momo:「逛完我请你吃饭,上次你不是说金街那边开了一家新的茶餐厅吗,就去那家?」
林明栀:「哇哦,小茉你发财啦,竟然主动约我去商场,还请吃饭。」
Momo:「不算发财,只是今天收到了上次录歌的报酬/[脸红」
Momo:「这是我赚的第一笔钱,所以想请朋友吃顿饭,庆祝下。」
顿了顿,又补充一句:「如果方便的话,我想把谢绥哥哥和明宇哥哥一起叫上,他们一直也挺照顾我的。」
虽然她和林明宇交集不算多,但叫了林明栀和谢绥,不叫林明宇未免不大礼貌。
林明栀回道:「我没问题,不过我哥和绥哥哥那边,我得问问。」
发完这条消息,她就没了动静。
过了大概七八分钟,才发了条语音过来:“我刚问了我哥,他周末要陪女朋友去画展,还说绥哥哥过两天去M国开会,也去不了。”
沈茉听着语音,怔了三秒:「你上次不是说明宇哥哥分手了吗,又和好了?还有谢绥哥哥不是才读大三,怎么跑那么远开会?」
林明栀:「我哥又谈了个女朋友,是他们学校美院的。」
林明栀:「至于绥哥哥,好像是代表谢氏去开会吧?我也不太清楚,不过他从小就是作为集团继承人培养,大一的时候就已经接触公司事务了。」
Momo:「这样啊。」
Momo:「没关系,他们没空的话,我先请你吃一顿,下次再请他们。」
林明栀:「okok/」
小姐妹约好周末活动,心满意足放下手机。
不过沈茉也没想到,上次谢绥送她回家,就是今年他们最后一次见面。
接下来的日子,她两点一线,按部就班的上学、回家。
谢绥人在国外,忙着工作。
本来就没什么交集的两人,隔着万里重洋,更没什么联系。
唯二的两次交集——
一回是12月20,京市下了今年第一场大雪。
朋友圈纷纷晒出下雪的照片,作为从小生长在西南方的沈茉,第一次见到这样大的雪,也发了个朋友圈——
「下雪了,小可爱和小雪人!」
配图是窗台上一个巴掌大的小雪人,旁边趴着只黑红毛绒的大蜘蛛。
林明栀、林明宇和齐琰他们都点了赞。
第二天早上醒来,沈茉发现谢绥也点了个赞,凌晨2点赞的。
她捧着手机,看着那点赞还愣了一会儿,他这么晚还没睡吗?
等反应过来他在国外有时差,又不禁笑自己傻。
第二回 交集,是在12月24,平安夜。
各个群里都在发着平安夜的祝福,沈茉也收到一些朋友同学的祝福消息。
其中也有谢绥一条:「平安夜快乐/[苹果」
沈茉以为是条群发的消息,毕竟谢绥聊天,并不喜欢带表情,可这次他带了个表情——
没准这条消息是从哪里复制粘贴来的。
但出于礼貌,她也回了条:「平安夜快乐/[圣诞树」
发完这条消息,她就被林明栀拉去了平安夜的主题party。
又过几天,到了跨年夜。
林明栀搞到两张跨年演唱会的门票,叫沈茉一起去。
但或许是平安夜那场party玩得太嗨,沈茉染上感冒,发展了几天也没见好转,擦鼻子擦得红通通,说话声音也带着重重鼻音。
医生说,冬日流感高发,让她在家好好休息,少往人多的地方跑。
沈茉谨遵医嘱,没和林明栀去听演唱会。
林明栀虽然有些遗憾,但见她一副恹恹可怜的病猫模样,也不好强求,只得安慰:“没事,我当你的眼睛,到了现场给你拍照片。”
沈茉顶着红鼻子,笑着说了声好。
当天晚上,林明栀进了现场,果然唰唰唰发了好些照片过来。
沈茉躺在床上,边抽着纸巾擤鼻涕,边看着ipad上的演唱会现场直播。
虽然人不在现场,但精神与林明栀同在。
趋近0点,各个群里都热闹起来,一大堆人蹲守着倒计时——
“10、9、8……”
“3……”
“2……”
“1——”
屏幕里焰火砰砰齐放,主持人们春风满面祝屏幕前观众新年快乐,现场观众们欢呼着,手机也嗡嗡嗡震动着,跳出各种祝福的消息。
沈茉一一回了,手指划到下面的聊天窗口,在那个冷灰色雪山头像停顿住。
他还在国外吗?
不知道现在国外几点。
犹豫两秒,她还是点开对话框,轻敲屏幕。
Momo:「谢绥哥哥,新年快乐!/[撒花」
消息发出,她刚要切出,就见屏幕上方出现“对方正在输入中”。
沈茉捧着手机微愣,他现在不忙吗?
Sui:「新年快乐。」
Sui:「图片/」
是一张窗外街景照片。
阳光灿烂,宽大清晰的落地窗外,是摩天大楼耸立的繁华街景。
同一时刻,他们在地球的两端,一个是白天,一个是深夜。
沈茉看着那张照片,心里涌上一阵微妙的恍惚感。
Momo:「你那边的天好蓝啊,我们这都天黑了。」
说着,她也拍了张窗外照片,发了过去。
Momo:「你看。」
Sui:「跨年夜,没出去玩?」
Momo:「明栀本来叫我去看跨年演唱会的,但最近感冒,就没出门。」
Sui:「很严重?」
Momo:「还好还好,就是季节性感冒,吃点药就没事了。」
对面安静了好一会儿,才发来消息。
Sui:「按时吃药,好好休息。」
Momo:「知道的。」
手指搭在屏幕上,犹豫了一会儿,沈茉忍不住问:「谢绥哥哥,你这次在国外待得好像蛮久?是工作很忙吗?」 Sui:「嗯,在推进一个新项目。」
Momo:「那你什么时候回来?」
对面又静了足有几十秒,发了个:「看项目进展。」
过一会儿,又发个:「你很想我回去?」
沈茉看着这条消息,愣了一愣,而后脸颊也不知怎么了,忽的微微发烫。
虽然这不过是一句随口的问,可她忍不住去脑补他说这话的语气和神态。
“………”
她晃了晃脑袋,自己在瞎脑补些什么呢!
Momo:「我之前想请明栀、明宇哥哥还有你一起吃顿饭,不过你出国了,那回就先请了明栀。」
Momo:「等你回来,有空的话,跟我说一声?」
屏幕那头。
N城市中心,宽敞奢华的高楼办公室内,穿着白色衬衫的谢绥斜靠在黑色沙发椅,看着这条消息不禁轻笑一声。
这小孩儿要请他吃饭?
赚到钱了,底气都不一样。
Sui:「好。」
Sui:「你们也快期末考了?好好考试,考完约饭。」
对面那个可爱卡通头很快回了个表情包——
看着那只额头系着“拼搏”红丝带,双手握拳的胖兔子,谢绥薄唇微勾了勾。
抬眼再看窗外明媚湛蓝的天空,出来这么久,头一回生出一种归心似箭之感。
***
元旦三天假期结束,再次回到学校,学生们都进入紧锣密鼓迎接期末考的努力状态。
第一回 月考擦线进入年级前100的经历,让沈茉更是不敢掉以轻心。
她可不想大过年的,拿一个100开外的成绩单回乌梭寨见婆婆。
毕竟在县城读书时,她每回都是学校年级前十名。尽管小县城和京市的水平完全不在一条线上,但对于老人家来说,她们不太了解那些,只会以为她来京市后,成绩一下子下滑一大截。
沈茉心里暗暗订个目标,期末考怎么也得考个前50。
为了这个目标,她又买了些练习册和模拟卷,每天除了上课,就是刷题刷卷子。
田莹莹看她这股劲儿,都不禁感叹:“小茉同学,你是卷笔刀成精吗?我看高三的学长学姐们也不过如此了……”
沈茉对此也就笑笑:“期末考个好成绩,寒假也能过得开心些嘛。”
同桌这么卷,田莹莹也不好意思懈怠,先卷带动后卷,她很快也跟着沈茉一起刷题。
忙碌的日子总是过得很快,转眼到了一月底,期末考试。
考试结束,也意味着寒假来临。
最后一门考完,沈茉和林明栀去了她们常去的一家店吃甜品。
坐在环境优美可爱的甜品店里,沈茉却没什么胃口,尤其想到最后一门物理的几道题,忍了一会儿,还是没忍住,和林明栀对起答案。
林明栀捧着她那碟草莓舒芙蕾,边吃边回忆着她算出来的答案。
沈茉听后,讪讪啊了声:“我算出来不是这个……”
然后巴拉巴拉说起她的答案和解题思路。
林明栀听了,皱着眉点出她的一点纰漏:“这里不该这样算的。”
又将她的解题过程口述了一遍。
沈茉:“……”
一张莹白小脸慢慢黯下来,她懊丧地托着下巴:“我就说怎么算着算着感觉不对劲,原来是这样。”
林明栀见她丧气,忙将奶茶塞到她嘴边:“好啦好啦,考完了就不要想那些。就一道题而已,不要影响心情!尝尝她家的新品牛乳茶怎么样?”
沈茉被塞了一口奶茶,咀嚼着弹性十足的珍珠,轻声道:“还挺好喝的。”
虽说甜食能治愈坏心情,但物理那一门,始终叫沈茉有些担心。
而这份担心,在一周成绩出来,也得到了验证。
这回她总排名是76。
相比于第一次月考,英语和语文都有了进步,可物理却惨遭滑铁卢,直接将她的排名拉了好些。
沈茉算了算,如果这次物理正常发挥的话,她是有可能挤进前五十的。
可惜没有如果,错了就是错了。
这回沈思绮考了前149,还挺高兴,毕竟比上次月考进步了六十多位。
但看沈茉考了前76还那副闷闷不乐的鬼样子,忍不住皱眉:“你别装行吗?考进前一百了,还装出这副样子膈应谁呢?”
沈茉:“………”
她也不知道怎么说。
大概正应了鲁迅先生那句话,人类的悲欢并不相通。
从学校领了成绩单,两人一起坐车回沈家。
轿车停在门口时,沈思绮眼尖,一下子注意到了停车坪上的另一辆黑色轿车。
她眼睛瞬间亮了,拉开车门,动作利落就往下跑去。
沈茉看着那辆陌生的车,再看沈思绮这高兴的样子,心里不禁奇怪,这是……谁来了?
她慢了两步,才背着书包走进客厅。
客厅内已是一片欢声笑语。
这叫沈茉更加稀奇,她来沈家大半年,极少见到沈书航、沈思绮这样欢畅的笑声。
再往里走去,客厅沙发那温馨和乐的一幕,叫她停下脚步。
只见沙发上坐着一位精神矍铄的银发老太太,她穿着丝绸做的长袍,脖间带着一块翠莹莹的弥勒佛翡翠,整个人都透着一种养尊处优、富贵雍容的气质。
只一眼,沈茉就猜出这位老太太的身份,她那位在寺庙禅修了大半年的奶奶。
而沈书航和沈思绮正高兴腻歪在她身旁,沈立宏和温蓉也都挂着笑容坐在旁边的沙发。
真是其乐融融的一家人……
沈茉忽然觉得那沙发的附近好像生出一道无形的屏障,直接将她隔绝在外。
虽然她很早就明白这个家,并不算是她的家。
她只是个暂时寄居在这的有血缘的“外人”。
但此时此刻,那种强烈的被排斥感,叫她胸口发闷,呼吸都变得沉重。
或许,她现在应该先回车里躲一会儿,免得打扰他们一家团聚……
细白手指捏紧了书包袋子,她屏着呼吸,悄悄地转过身。
才走两步,身后忽然传来沈立宏的唤声:“小茉,你回来了——”
沈茉背影一僵。
还没回过头,就感觉好几道目光直直朝她看来,她后脑勺都不禁发麻。
算了,总归是要见的。
深吸一口气,她转过身,硬着头皮朝沙发那边走去。
“小茉,来,你还没见过你奶奶吧,过来和奶奶打个招呼。”
沈立宏揣着笑脸道:“妈,这就是小茉。”
刚才还融洽和乐的客厅,瞬间变得安静,周围气氛也凝重尴尬。
沈茉是小辈,面对长辈,得主动打招呼。
她走到沈老太太面前,垂着眼,轻轻唤了声:“奶奶好。”
沈老太太敛起笑意,松弛的眼皮抬了抬,打量着眼前这道纤细窈窕的身影。
视线落在那张水灵灵的白皙脸庞,恍惚间,好似看到多年前,那个含着眼泪说她与沈立宏是真心相爱的年轻女孩儿。
一晃十几年过去,那人已化作一撮灰,而她的女儿,亭亭玉立站在眼前。
“还真是像你亲妈。”
沈老太太冷不丁开口:“打个招呼声音这么小,是我沈家不给你饭吃,还是你心里不情愿喊我?”
沈茉怔住:“……”
她知道沈老太太或许不喜欢她,却没想到初次见面,就直接朝她发难。
沈立宏也没料到会是这样。
原以为老娘愿意从庙里回来过年,就是接受了小茉回京的事实,没想到仍旧存了怨气。
“妈。”沈立宏不赞同看了眼沈老太太。
沈老太太却是冷笑:“怎么?我个当奶奶的,说她一句都说不得了?”
沈立宏:“妈,我不是这个意思。只是小茉这孩子胆子小,说话声音一直轻轻柔柔的……”
一旁的沈思绮好似找到了靠山,忍不住插嘴:“她还胆子小?她养那么大一只蜘蛛,还在花园徒手抓虫子!哪有一点女孩子的样子!”
蜘蛛的事,沈老太太在电话里也听温蓉说过。
现在又被提起,沈老太太眉头紧拧:“蜘蛛那种有毒的脏东西,你养在别墅里,像什么话!”
沈茉一听,生怕她又要拿小可爱开刀,连忙求助沈立宏:“爸爸。”
沈立宏安抚看她一眼,转头与沈老太太一阵解释。
沈老太太脸色依旧沉着,但也不好和儿子闹得太僵,抿唇许久,才冷声道:“这次就算了,下次不许再养这些奇怪恶心的东西。”
沈立宏连声说是,又朝沈茉使眼色:“小茉,快点谢谢奶奶。”
沈茉不想说谢谢。
更想反驳“小可爱”是婆婆送给她最棒的礼物,并不是沈老太太口中“奇怪恶心的东西”。
但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她只得默默想着韩信胯下之辱、勾践卧薪尝胆,告诉自己努力长大,努力学习——
“谢谢奶奶。”她垂着眼睫。
沈老太太见她这副低眉垂眼的柔弱样,心里哼了声。
看来和她那个妈一样,又是一个软弱好拿捏的废物。
“行了,小茉坐下说话,不是去拿成绩单了吗,考得怎么样?”沈立宏打着圆场。
沈茉刚想回答,口袋里的手机先震动起来。
她迟疑着拿出来,看到是林明栀打来的视频时,不由愣了愣。
沈立宏看向她:“谁找你?”
沈茉:“是明栀。”
沈立宏知道她和林家那位千金玩得好,这半年来每回在酒会遇上林总,林总态度也比从前亲切不少,于是他说道:“那你先接吧,没准是有重要的事找你。”
沈茉嗯了声,按下接通。
屏幕那头很快出现林明栀那张漂亮的小脸,她眉眼含笑:“小茉,你猜猜我在哪?”
也不等沈茉回答,她把镜头调转:“当当当,你看——”
背景是在机场,镜头先晃到林明宇,他笑着对镜头招了下手:“小茉妹妹好啊!”
“明宇哥哥好。”
镜头忽又一挪,照进另一道修长身影。
那白色衬衫系领带,外罩长款黑色大衣的年轻男人,手拖着个小型商务行李箱。 抬眼看向镜头的一瞬,那长着黑色小痣的眼尾轻挑,漆黑狭眸似噙着几分淡淡笑意,睇着镜头,嗓音慵懒:“好久不见,我回来了。”
第25章
沈茉有一瞬愣怔, 等反应过来,眉眼也不禁染笑。
“谢绥哥哥。”她轻声喊:“你总算回来了。”
一句总算,叫屏幕那头的谢绥神情微柔:“嗯。”
而客厅内, 听到沈茉是在和谢绥打招呼,沈家众人都变了脸色。
尤其是沈老太太, 一脸愕然。
谢绥?
这不是城西谢家那位小祖宗的名吗?
这野丫头什么时候认识这等人物?而且听语气, 好像还挺熟?
沈思绮知道视频那头有谢绥, 立刻从沙发起身,朝沈茉走去:“谢绥哥哥也在吗?”
沈茉见沈思绮靠近,轻轻皱眉, 将手机握得更紧。
屏幕那头的林明栀注意到沈茉不对劲的表情, 疑惑:“小茉, 你这是在哪儿啊?”
沈茉飞快扫了眼客厅里表情各异的沈家人,讪讪回道:“我在…我家客厅,我爸、我阿姨,还有奶奶他们也在……”
这样一说, 林明栀瞬间懂了。
经过这大半年的相处, 她也清楚沈茉在沈家是个什么处境,再看沈茉谨小慎微的模样, 林明栀眼珠滴溜溜转了一圈,忽然拔高声音:“我们要给绥哥哥接风洗尘, 一起去吃涮羊肉,你也来呀。”
沈茉微怔, 再看视频里林明栀挤眉弄眼的, 也明白了——
这是要救她于水火呢。
轻眨了眨眼, 沈茉也配合演了起来。
她扫过沈家众人,蹙眉作出为难模样:“可我奶奶今天才回来, 晚上应该要在家吃饭,不方便出去。”
林明栀很是失望啊了声:“别嘛别嘛,绥哥哥在国外忙了两个月,好不容易才回来了,难得聚一聚。”
沈茉咬唇:“可是……”
林明栀生气哼道:“我们把你当朋友,叫你一起出来吃饭,你还推三阻四的,沈茉,你可真扫兴,看来和你当朋友也没什么意思。”
沈茉一慌:“明栀,你别这样说……”
林明栀:“我不管,你来不来?要是你今天不来,以后再有活动也不喊你了!”
沈茉越发为难,一副急的要哭的样子,抬眼看向沈立宏:“爸爸……”
沈立宏在旁边听见林明栀的“狠话”,也有些紧张,生怕谢家和林家以为是他们不识抬举,忙朝沈茉道:“小茉,林小姐喊你出去吃饭,是把你当朋友给你面子。何况谢少也在,可不能扫兴……你去吧,我派车送你去。”
沈茉眼底略过一抹光亮,面上还是惶恐不安,瞄了眼沈老太太,小声道:“可是奶奶今天才回来,我应该留在家吃饭才对。”
“没事,你奶奶以后天天在家,还少今天一顿饭?倒是谢少那边,难得凑上,你就放心去吧。”
沈立宏都这样说了,沈茉也不再迟疑,对着视频道:“明栀,我爸爸答应我出门了。”
视频那边的林明栀无声比了个“耶”,嘴上腔调却还是跋扈骄纵:“这还差不多。地址我等会儿发给你,你记得快点来,可别让我们等你!”
沈茉:“嗯嗯,好的。”
视频挂断,她放下手机,心里暗暗松口气。
再看沈立宏,她莞尔:“谢谢爸爸。”
沈立宏摆手:“这有什么好谢的。”
又一脸语重心长地教育女儿:“小茉,林小姐是林总夫妇最宝贝的千金,从小娇养着,脾气难免大了些,你和她相处时,千万多让着她,别惹人家不高兴。还有谢少、林少,他们再过几年都是要掌管家中企业、在京市里呼风唤雨的人物,多少人想和他们搞好关系,你既然有这个机缘,人家抬举你叫你一起玩,你千万要把握住,别傻乎乎的什么都不知道。”
沈茉:“……”
纤长眼睫垂了垂,她轻轻道:“我知道了。”
“嗯,爸爸知道你是个懂事的孩子。”
“那我先上楼放书包,准备出门了?”
沈立宏点头:“去吧。”
沈茉又与沈老太太他们打了声招呼,就背着书包上楼。
一回到房间,微信已有好几条林明栀的消息。
林明栀:「地址链接/」
林明栀:「怎么样,我刚才演得不错吧?/[得意」
林明栀:「猫猫头叼玫瑰.jpg」
方才还有些沉重压抑的情绪,瞬间被这几条消息给冲淡。
沈茉捧着手机忍俊不禁:「给你的演技打满分。要不是能看到你的表情,光听那语气,我差点也要当真了。」
林明栀:「那你现在在哪?」
Momo:「我回房间了。」
林明栀:「我说你能回消息了呢。不过你家那位老太太怎么舍得回来了?我还以为她就住在庙里,从此青灯古佛,相伴一生呢。」
Momo:「我也不太清楚……」
Momo:「大概是回来过年?」
林明栀:「算了,等会见面再聊这些。地址发你了,你自己坐车过来,还是我派司机去接你?」
Momo:「我爸爸刚才说了,让司机送我。」
Momo:「明栀,刚才真的谢谢你啊,不然我真的要尴尬死了QAQ」
林明栀:「跟我这么客气,待会儿罚你请我喝奶茶。」
Momo:「好呀,今晚的奶茶我全包了/[跳跳」
又聊了两句,沈茉放下手机。
书包丢在沙发上,余光瞥见纸箱子里睡觉的小可爱,蓦得记起刚才沈老太太提到时的嫌恶表情,以及沈思绮看到她把视频避开时的愤怒脸庞——
待会儿出门,还是把小可爱也带上吧。
放在家里,她有点不大放心-
在浴室里洗了把脸,又梳了梳头发,沈茉将小可爱装进小竹篓,提着下了楼。
沈家众人仍坐在楼下,见着她下来,目光齐刷刷落在她的身上。
沈茉不动声色将小竹篓往身后藏去,语气轻柔:“奶奶、爸爸、温阿姨,我先出门了。”
沈老太太抬眼看她:“既然是出去玩,把你妹妹也带上吧。”
这似曾相识的场景,叫沈茉面色微僵。
再看沈思绮,这才发现她已经换了一套新的衣裙,嘴上还涂了一层淡色唇蜜,玻璃唇般看上去水灵灵。
看这架势,是打定主意要和她一起去了。
攥着小竹篓的手指拢紧,沈茉深吸一口气,那双乌黑明眸定定看向沈老太太:“奶奶,恐怕不可以。”
沈老太太错愕,这野丫头竟敢对她说不?
沈立宏和温蓉他们也都惊住,待反应过来,沈立宏皱眉道:“小茉,怎么跟奶奶说话的?”
沈茉偏过脸,满眼无辜:“爸爸,不是我不尊敬奶奶,但奶奶刚才说的,真的不可以……”
沈老太太沉着脸:“不过叫你带妹妹一起玩,怎么就不可以了?你这个当姐姐的这么独吗?”
沈茉沉默,几秒钟后,有些苦恼地咬了咬唇:“可明栀说过,她不喜欢思绮。”
这话,林明栀的确和沈茉说过。
原话是:“你那个妹妹人品有问题,刚上初中那会儿,大家都不熟,她也不知道我的家世,就总爱在我面前炫耀衣服啊珠宝啊那些。后来知道我的身份了,她就来巴结我,目的性简直不要太强。我不喜欢她这样的,更不可能和她做朋友。”
“明栀就是直来直去的性子,她不是针对思绮,大概是性格不合,真的玩不来。”沈茉试着粉饰一二。
但沈思绮的表情还是垮了下来。
她其实也知道林明栀不喜欢她,但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还是从沈茉嘴里说出来,很难不叫她破防:“谁稀罕和她玩似的,她一天到晚拽得二五八万似的,和你一样都装得很!”
温蓉皱眉低斥:“思绮!”
沈思绮一脸愤懑,转身往楼上跑:“我不去了!绥哥哥在,我也不去了!”
沈老太太:“……”
抬起松弛的眼皮,她若有所思看了沈茉一眼:“既然思绮和林小姐玩不来,那就算了,你自个儿去吧。”
听到这话,沈茉悄悄松口气:“是。”
生怕再有什么变故,她也不敢多留,赶紧往外去了。
而沈老太太看着那道急急离去的纤细背影,两道灰白眉毛拧起。
没想到这野丫头瞧着娇娇弱弱,手段倒是不少。
才来京市半年,竟然和谢家、林家的小辈都混熟了。
再看那噔噔噔跑上楼摔门的二孙女,沈老太太心底纳闷,温蓉年轻挺精明一人,怎么教出来的女儿这么不争气?竟还比不过一个乡下丫头。
*
夕阳落山,暮色将天边云彩染成绚烂的绯紫色。
离开沈家别墅,沈茉觉得外面的空气都是清新轻松的。
司机按照地址导航,将沈茉送到那家据说有百年历史的涮羊肉馆。 轿车停下,沈茉推门下车,乍一看到那古色古香的朱漆金钉的大门和那两头威风凛凛的石狮子时,还以为司机送错了地方,把她送到某个古建景点。
直到看到蓝底匾额上的确写着“宝福楼”三个大字,门口也有吃饱了的食客说说笑笑地走出来,她才确定没找错。
“你先找个地方停车吧,我这边吃完了给你打电话。”
“是。”司机应道,启动车离开。
沈茉抬步走进那扇朱漆大门,门边宫女打扮的服务员弯下腰,恭敬喊道:“格格吉祥,格格您里边请——”
沈茉吓了一跳:“……”
呃,有点…尴尬。
更尴尬的是一位太监总管打扮的男服务生走过来:“格格您几位,有预定吗?”
沈茉:“……”
为什么要叫格格……
明栀你在哪,快来救救我!
林明栀没盼到,却看到一道熟悉的身影。
那拿着手机往外走来的清隽男人,正是快两个月没见的谢绥。
如同看到救星,沈茉赶紧朝他招手:“谢绥哥哥!”
谢绥正在打电话,忽的听到熟悉的轻唤,眼皮稍抬,循声看去。
只见穿着雾紫色羽绒服的小姑娘乖乖站在门边,一张白皙小脸也不知是被寒风冻的,还是太过紧张,泛着一层淡淡绯色。而那双明亮灵动的大眼睛正直直看向自己,堂前灯笼暖光笼罩下,仿佛闪动着潋滟碎光。
他眸光一停。
直到手机里传来两声唤:“小谢总?”
谢绥回过神,嗓音淡淡:“你先把材料整理好,发我邮箱,我看过再给你答复。”
对方连声应了。
谢绥挂断电话,手机放进黑色大衣口袋,稳步朝着沈茉走过来。
有熟人在,沈茉尴尬稍缓,说话也有了底气,忙与那个服务员道:“我朋友订好位子的。”
服务员一看那气质不凡的年轻帅哥,顿时有了印象,忙退到一旁:“好的。”
沈茉连忙上前,迎着谢绥走过去。
谢绥看着她这副急慌慌的模样,黑眸眯了眯:“这么急做什么?”
离得近了,女孩儿脸上的红晕更加清晰,像雪白棉花糖上覆上一层细腻的红色草莓色素,娇嫩可爱得让人想咬一口。
插在口袋的手指拢紧,谢绥皱眉。
又在瞎想。
沈茉并没注意男人眼中一闪而过的晦色,仰起脸不好意思道:“就是有点尴尬……”
谢绥:“尴尬?”
沈茉嗯了声,上前一步,压低声音:“他们为什么穿成这样?还有喊的那些称呼……唔,像拍电视剧似的,好奇怪。”
谢绥见她悄悄吐槽的模样,嘴角轻勾:“这是他家的特色服务。”
沈茉:“那的确是……很有特色。”
就是对那种易尴尬人群,不太友好。
“行了,明宇他们已经在包厢了,我们也进去吧。”
“好。”
沈茉老老实实跟在谢绥身旁,边往里走,边打量着这座古色古香满满清宫风格的大饭店。
整座饭店共有三层楼,雕梁画栋,朱漆圆柱,正中央还有一个挂着红绸的大戏台,这会儿正有三位穿着青色旗袍的小姐姐坐在上面演奏,弹古筝的、弹琵琶的、吹笛子的,乐声悠扬,悦目又悦耳。
见小姑娘看得入迷,谢绥提醒:“看着点路,别撞柱子。”
沈茉微怔,抬眼对上谢绥略带戏谑的眼神,抿了抿唇,小声咕哝:“我哪有那么笨。”
谢绥听到这咕哝,嘴角轻扯一下,倒也没再说这个,而是随意道:“他家每晚都有表演,我上回来,台上是唱京剧的。”
沈茉哇了声:“那还是坐在外面的桌子比较好,可以边吃饭边看演出。”
谢绥:“外面太嘈杂,包厢安静。”
沈茉:“那倒也是。”
谢绥:“你想看表演?”
沈茉一愣:“还好。”
只是觉得有免费表演可看,不看白不看?
谢绥垂下眸,视线在她头顶停了片刻:“怎么觉得,你好像比上回高了点?”
沈茉惊喜抬眼:“真的吗?”
她眼珠往上转了转,自言自语:“我这半年每天早上都有喝牛奶,我也觉得我好像长高了点。”
谢绥停住脚步,抬手在她头顶比了下,刚到他喉结的位置。
“嗯,没到下巴。”
“……是你太高了!”
尽管他就那么一说,但沈茉觉得他在嫌她矮,有点不服气地嘟哝:“而且我还在长呢,以后就不矮了。”
谢绥哼笑:“我又没说你矮。”
沈茉:“……那我也不矮嘛。”
想到林明栀和自己同龄快170了,她又弱弱补充一句:“起码在我老家那边,我不矮的。”
谢绥见小姑娘这样在乎身高,眉梢挑了下,顺着她的话:“是,你还小,还能再长。”
沈茉:“……”
长睫垂了垂,她默默心想,我也不小了……
再过两年,不对,再过一年多,我就能成年了。
说话间,俩人也到了包厢。
包厢内也是金碧辉煌的宫廷风格,花鸟屏风、实木家具、墙上挂画,以及桌上的传统紫铜小火锅,简直是梦回古代。
林明栀和林明宇各自玩着手机,听到推门动静,一齐看过来。
“小茉妹妹来了啊。”
“小茉莉,你怎么和绥哥哥一起啊?”
见沈茉已经走进来,谢绥放下撑门的手:“刚在外面碰上了。”
林明栀哦了声,又朝沈茉招手:“来,这边坐。”
“好。”沈茉笑着走过去。
一张大圆桌,每人桌前各一个紫铜小火锅,碗碟酱料都已调好,当然包厢里也有一个单独的调料台,方便客人自己调整口味。中间的转盘上摆着片好的新鲜羊肉、肉丸、海鲜、蔬菜、凉菜、果盘、糕点以及甜品。
林明栀按了下服务铃,很快就有单独的服务员从包厢旁的小隔间出来。
林明栀示意她递菜单给沈茉:“看看还有什么想吃的?”
沈茉看着桌上那满满当当的,摇头:“不用了,这一桌已经够多了,我们四个人恐怕都吃不下。”
林明栀:“也好。”
服务员正要退下,谢绥抬手,将她叫过去,低声吩咐。
林明栀正问着沈茉沈老太太的事,沈茉也没听清谢绥说了什么,回着林明栀:“她是下午回来的,我和沈思绮从学校拿了成绩单,一回去就见她的车停在门口了。”
林明栀:“那她有没有为难你?”
沈茉默了下,再次抬脸,笑意浅浅:“没有,我爸爸也在,他还是挺护着我的。”
林明栀松口气:“那就好。”
她也不好多问沈茉的家事,立刻张罗着吃肉吃菜,又笑眯眯恭喜沈茉:“我看了期末排名,你78,比上次又进了二十多。”
“你这回也考得不错呀,66,又是一个吉利好数字。”
沈茉学着林明栀的样子,夹了一片薄薄鲜嫩的羊肉片七上八下地涮,等肉片变了色,蘸上店里独家秘方的蘸料,送入嘴里。
一瞬间,羊肉的鲜嫩和蘸料的鲜香在舌尖弥漫,麻酱浓郁,口齿生香,而羊肉细腻口感在咀嚼间,让每一个味蕾都得到极大的满足。
沈茉桌子下的两只脚都忍不住快乐翘了翘,这也太好吃了吧!
“怎么样?小茉妹妹,这家羊肉不错吧?”林明宇笑道。
“超好吃!”沈茉毫不掩饰对美味食物的赞美,一双眼睛亮晶晶:“是我吃过最好吃的羊肉火锅了。”
林明宇:“那你多吃些。”
转头又对谢绥笑:“瞧,小孩儿吃到好吃的,眼睛都亮了。”
谢绥闻言,朝沈茉投去一眼。
沈茉听到林明宇那句调侃,也有些不好意思,再看谢绥也在看她,更是难为情,连忙偏过脸,与林明栀说话。
“如果上次和你对答案的那道物理题做对了,排名还能再往前些。”
“没事,就一道题而已,下次注意。”
林明栀安慰着,又道:“你上次不是说,沈思绮请了个大学生家教吗。你要是有不会的,也可以问问那个家教嘛,或者你不愿意用她的家教,让你爸再给你请一个,反正家教也不贵。”
说着,她看向林明宇:“哥,你们学校找兼职的学生也不少吧?”
林明宇:“是不少。怎么,小茉妹妹要找家教?”
沈茉讷讷道:“只是这次物理没考好……不过下个学期,还不能跟上节奏的话,应该也会考虑请个家教。”
反正她来京市就是冲着考大学来的,能用上的教育资源,她也不会替沈立宏省钱。
林明宇:“行,你真要找家教了,和我说一声就是。清大北大的,数学、物理、化学系的,我随时都能帮你打听。”
沈茉:“谢谢明宇哥哥。”
“还这么客气。”林明宇嗐了声,又说:“不过真看不出,你这么个小姑娘想学工科,我还以为你要修蛊毒系呢。”
沈茉愣了:“啊?”
林明栀噗嗤笑出声:“别理他,他开玩笑呢。”
沈茉眨了眨眼,好奇和林明栀咬耳朵:“不过你哥哥怎么知道我想学工科。”
林明栀讪讪一笑:“有一回聊天的时候不小心提了一嘴,应该…没关系吧?”
“没事。”
沈茉摇了摇头,见林明宇一副笑模样,乌眸闪过一抹狡黠,她出声道:“不过蛊毒系这个东西,我们苗族人会走路就会下蛊,哪里还需要专门学呢?”
林明宇睁大了眼:“我去?真的啊?”
沈茉一本正经地点头:“真的呀,我们从小就学养蛊,像蜘蛛、蜈蚣、蝎子、癞疙宝这些,都能养成蛊,这在我们山里都不算什么秘密了。不过我觉得养蛊下蛊这些没意思,还是湘西苗族的赶尸比较有趣,带着一批尸首跋山涉水,边撒黄纸边摇旗,那多酷啊!”
林明宇:“哇!”
林明栀:“哇!”
谢绥:“……”
长指端起桌边瓷盏,他瞥过旁边听得一愣一愣的林家兄妹俩,再看对座的小姑娘笑眸弯弯小嘴叭叭的模样,心下轻嗤。
这小骗子。
瞧着这样乖,唬起人倒是眼睛都不眨。
第26章
沈茉说了好些苗族养蛊的事, 林家兄妹听得格外入迷。
末了,林明宇摸着胳膊冒出的鸡皮疙瘩:“小茉妹妹,那你真的会下蛊吗?”
沈茉不承认也不否认, 只弯眸笑:“别怕,我们不会随便下蛊。而且乱下蛊的话, 遭村支书知道, 会上门批评的。”
林明宇:“……?”
林明栀:“村支书还管这事?”
谢绥烫着羊肉, 面无波澜地提醒:“你们锅里的肉再不捞出来,要老得没法吃了。”
“不怕不怕,羊肉哪比得上这些有趣。”林明宇是个武侠小说迷, 对神秘苗蛊这些一直很好奇, 好不容易逮到一个活的苗族人, 揣了一肚子的问题。
不过没等他再问,门口传来一阵有节奏的敲门声。
林明宇、林明栀和沈茉三人面面相觑,谢绥则是慢条斯理放下筷子:“进来。”
包厢门推开,打头的是穿着嬷嬷服经理级别的服务员, 在她身后跟着三位青色旗袍小姐姐。
沈茉一下认出她们是在外面表演的三位。
嬷嬷服经理毕恭毕敬递上一份单子:“这是今日的演出单, 四位贵客有其他想听的曲目,也可告知我们, 我们会竭诚为诸位服务。”
谢绥接过那份表演单,随意翻了两下, 递给沈茉:“你点。”
沈茉怔怔接过,内心却远不如面上那样平静, 这表演单犹如一颗石子, 叫她平静的心湖漾起一圈圈涟漪, 月光下波光粼粼,碎银闪烁。
她一句漫不经心的话, 他却记住了。
还特地请人到包厢里表演。
说不上心头那阵涌动情绪是怎么回事,但毫无疑问是欢喜的。
“就按照你们平时的演奏曲目来吧。”沈茉将那份表演单还给经理,目光始终不敢往谢绥那边看。
经理很快去安排,原本被悬起的珠帘放下,三位旗袍小姐姐并排坐在水晶帘后,弹奏起各自的乐器。
悠悠乐声盈满包厢,沈茉看着这一幕,不禁感慨,有钱真好。
一旁的林明栀撞了下她的胳膊,小声道:“是你和绥哥哥说要看表演?”
沈茉回神,脸颊微烫,压低声音:“刚才进来的时候,我看到外面有表演,就多看了几眼。”
林明栀也没多想,噢噢两声:“难怪呢。”
紫铜小火锅咕噜咕噜冒着泡,奏了三首曲子,之后还有表演京剧的、说相声、打快板的……
一顿饭因为穿插了这些表演,愣是吃了两小时。
等吃饱喝足从宝福楼出来,沈茉还意犹未尽,这可比春晚好看多了!
她心里还盘算着,等婆婆来京市了,也带她来这吃顿饭,婆婆肯定喜欢。
寒冬的夜晚,北风凛冽,大街上却依旧灯红酒绿,热闹非凡。
林明宇看了眼手机:“九点了,咱们是散了,还是安排其他活动?”
林明栀:“才九点,反正放假了,回家也没事干,再玩会儿嘛。”
她转脸看向沈茉:“小茉,你说呢?”
沈茉不想扫林明栀的兴,但刚才吃饭时,她看到谢绥抬手捏眉骨,似乎有些疲倦,再想到他今天才回国,十几个小时的飞行还要倒时差,肯定很累了。
于是轻声道:“还是改天再玩吧,这个点路上也堵,到家恐怕得一个多小时。”
“那又没关系。”林明栀挽着沈茉的手:“大不了你今晚到我家住。”
沈茉有些为难:“今天情况特殊,出来吃饭她们就不大高兴了,要是再夜不归宿……”
她话没说尽,林明栀也懂了,叹气:“好吧,你可真不容易。”
见小姐妹俩说好了,林明宇拿出手机,联系司机:“那今晚就这样,先散了吧。”
沈茉也联系她的司机。
打了两遍,没接。
直到第三遍,对方才接起电话:“小姐,不好意思,刚才在过隧道,信号不好。”
沈茉诧异:“过隧道?你现在在哪?”
司机:“我现在在东城这边。一个小时前,夫人给我打电话,让我送一下附近的温小姐。你这边结束了吗?”
沈茉:“……嗯。”
司机:“那你等一会儿吧,我这边大概20分钟到。”
沈茉:“………”
大冬天的在寒风里等20分钟?
可不等又能怎么办,司机也是打工人,温蓉给他发工资,他自然要听温蓉的吩咐。
沈茉握紧手机:“那你尽量快些吧。”
司机那边连声应着好。
通话挂断,沈茉收起手机,忍不住轻叹口气。
身侧冷不丁传来个清冷好听的声音:“怎么了?”
沈茉一怔,抬起头,对上那双黑涔涔的狭眸,连忙摇头:”没事。“
谢绥眯了眯眼:“没事叹什么气?”
沈茉被问住,默了一会儿,才道:“就是我家司机会晚点来。”
又故作轻松笑笑:“我在旁边找个奶茶店坐坐,你们别管我,先走吧。”
话音刚落,林家的司机已经把车开了过来。
林明栀听说沈茉还要等司机,问:“要等多久啊?”
沈茉迟疑片刻,怕他们担心,轻笑道:“他说就几分钟,很快就到了。”
林明栀:“几分钟,那还好。”
沈茉挥挥手:“外面冷,你们快上车吧,等到家了我给你发消息。”
“好,我到家了也给你发消息。”
林明栀转身上了车,林明宇也拉开车门:“小茉妹妹,那我们先走了。”
沈茉点头,微笑:“嗯嗯。”
林明宇坐上后排,见谢绥还站在原地,一动不动,不禁催道:“绥哥,上车啊。”
谢绥不动声色扫过小姑娘悄悄捏紧的手指,偏过脸:“你和明栀先走,我在附近有点事。”
林明宇奇怪:“这大晚上的,你在这边有什么事?”
谢绥乜他:“你管这么多。”
林明宇:“……”
他抬起双手:“得得得,你大少爷贵人事忙,我不管。”
说着朝沈茉挥了挥手,就关上车门,让司机开车。
夜色霓虹璀璨,林家的车很快汇入大街车流,逐渐远去。
沈茉收回目光,转脸见谢绥还在身边,轻声道:“谢绥哥哥,你有事要忙的话,先去忙吧?”
“不急。”
谢绥垂眸看她:“等你司机来了,我再走。”
沈茉一愣,没想到他要陪着自己等车。
“不用不用,我自己等就行了。”沈茉摇头:“你不用陪我的。”
谢绥语气懒怠:“不差这几分钟。”
沈茉抬头,又一次与他的视线对上。
他仍是一贯清冷懒散的模样,但不知是不是她撒谎心虚,总感觉他投来的目光洞若观火,已经看穿她的掩饰。
默了几秒,沈茉还是耷下脑袋,老老实实坦白:“不是几分钟,温阿姨叫司机去送了人,他现在赶回来,还得20分钟……”
跟前的男人没出声。
沈茉:“谢绥哥哥,你先走吧,我到附近找个店等。”
谢绥:“大晚上,你个小孩儿独自在外,遇上坏人怎么办?”
沈茉抬眼看他:“不至于吧,这可是京市。”
谢绥看着她,一本正经:“万一呢。”
沈茉:“……”
见她一副被问住的懵样,谢绥抬手,揪住她羽绒服帽子的一角,往前盖去:“行了,风大,别傻站着。”
脑袋罩上毛绒绒的大帽子,瞬间暖和不少,沈茉将帽子扶好,抬眼再看,那道高大身影已往前走去。
她愣了下,脚步却是不由自主跟上:“谢绥哥哥,去哪里啊?”
谢绥没回头,两条长腿却是放缓了速度:“按照某个小骗子说的,找个地方坐着等。”
沈茉:“……”
揪着帽子的手一顿,她有些心虚地咕哝:“谁是小骗子了。”
那明明叫做善意的谎言!
好在这片属于闹市区,走了没一会儿,就找到一家甜品店。
外头寒风刺骨,甜品店内灯光明亮,暖气十足。
“谢绥哥哥,你要吃什么甜品?”沈茉放下帽子,还特地补充一句:“我请。”
谢绥单手插兜,见她黑眸里满是坚定,薄唇轻扯:“随你。”
沈茉:“那我就随便点了,你先找个地方坐吧。”
谢绥嗯了声,环顾这小小甜品店,径直朝着沿窗的角落走去。
这个时间点,甜品店也有依稀几个顾客。
沈茉去前台点单时,就听见几个女生激动嘀咕——
“快看快看,好帅啊!”
“我去,这个长相、身高还有衣品和气质,每一个都狂戳我。”
“那个女生是他女朋友吗?”
“怎么可能是女朋友,那小姑娘婴儿肥还没褪呢,一看就是妹妹。”
窃窃私语传入耳中,沈茉眼睫微动。
尤其那句“一看就是妹妹”……
原来在路人眼里,他们也只会是哥哥和妹妹的关系。
“小妹妹,你想好要点什么了吗?”店员微笑询问。
沈茉恍神:“两份…两份杨枝甘露就好。”
店员:“好的,你先入座,甜品制作好给你送去。”
沈茉:“谢谢。”
她往那靠窗位置走去,路过那几个女生时,不由投去一眼。
那几个女生也看到她的模样,眼底都浮现惊艳之色。
等沈茉走过去,又听她们的小小惊叹:“我去,这小妹妹也长得好漂亮啊。”
“不愧是兄妹,都这么好看。”
“他们爸爸妈妈的基因得多优秀啊。”
沈茉:“……”
行吧,随她们猜去。
沿窗角落里,沈茉和谢绥对坐着。
两份杨枝甘露很快送上来,但今晚在宝福楼吃的太饱,现在也没多少食欲。
不过干坐着也尴尬,沈茉还是象征性吃了两口。
谢绥看着她小仓鼠似的吃东西,背靠座椅,懒洋洋道:“吃不下别硬撑。”
沈茉拿着勺子:“还…还行,吃主食是一个胃,吃甜品是一个胃,慢慢吃也能吃下。”
谢绥不置可否,又漫不经心道:“刚才吃饭的时候,听你和明栀说起,你这次考了78名?”
话题陡然转到成绩,沈茉看着跟前气定神闲乜向自己的男人,莫名生出一种被家长问成绩的紧张感。
“嗯,年级前78名……”
“考得还不错。”
“……我本来的目标,是想考进前五十,没想到这回是物理拖了后腿。”
谢绥:“一次而已,不用太在意。”
沈茉嗯了声,忽又看向谢绥:“谢绥哥哥,你以前的物理是不是很厉害?”
谢绥眉梢轻挑,似笑非笑:“我好像没有不厉害的科目。”
沈茉:“……”
被他凡到了。
见她语塞,谢绥勾唇:“不信?”
沈茉眨眼回神:“你都保送进清大了,我还有什么不信,你说你物理每回考满分,我都不会怀疑。”
谢绥:“那你猜得挺准。”
沈茉:“……?”
看到对座的男人仍是那副不以为意的懒散模样,沈茉眼瞳微微睁大:“你不会,真的每回考满分吧?”
小姑娘写满震惊与崇拜的眼神,难得叫谢绥也有了一丝难为情。
他以拳抵唇,轻咳一声:“也不算每回,有几次审题失误,扣了点分。”
沈茉:“那也很厉害了!”
说着,她双手合十,一脸虔诚看向谢绥:“拜见学霸…哦不,学神!学神在上,受小的一拜,保佑我下次物理顺顺利利,不再掉链子!”
谢绥被她这模样可爱到,克制着想揉一把小姑娘脑袋的念头,清清嗓子,故作正色:“要我保佑你,也不是不可以,不过……”
他停顿,沈茉看他:“嗯?”
谢绥:“求神拜佛,总得上点贡品香烛?”
沈茉愣了下,而后弯起双眸,将他那碗杨枝甘露往前送了送,笑意莞尔:“呐,这就是我的供奉。如果下次物理考好了,我就再请你一碗,怎么样?”
谢绥慢悠悠乜她一眼,而后哼笑:“算了,看在你人小没钱的份上,我就勉强收下这供奉,保佑你吧。”
沈茉憋着笑点头:“谢谢学神。”
说完这句,她还是没绷住,笑出了声。
这还是谢绥第一次见到小姑娘笑得这样高兴,不是抿唇浅笑,也不是弯眸轻笑,而是笑声如银铃,清脆灵动,声声入耳。
等她稍收了笑,他问:“有这么好笑?”
沈茉看着他,眉眼间笑意未褪,盈盈动人:“只是没想到谢绥哥哥也会开玩笑。”
谢绥挑眉:“在你眼中我是个老古板?”
“那倒不是。”沈茉摇头,又托着腮想了想:“看上去有点冷冷的,不大好接近……唔,没有明宇哥哥和齐琰哥哥那么随和。但熟了以后,还是很好的。”
谢绥:“………”
和林明宇、齐琰相比,他得了个“还是很好”?
沈茉也没注意对座之人这点微妙变化,趁着这会儿有空,赶紧向清大学霸求教数理化的学习技巧。
谢绥见她求知若渴,让她把做错的那道物理题找出来,现场和她讲起解题思路和技巧。
虽然已经知道这道题的答案解法,但谢绥的思路更为简单,手指在屏幕上随便点了几下,沈茉顿时有种茅塞顿开、豁然开朗的感觉。
“原来这题还能这样解!”
“像是这种题目,更多时候是一叶障目,再加上考场氛围紧张,就容易让人忽视要点。”
沈茉点头,刚要和他道谢,手机响起来。
是司机打来的电话。
沈茉接起,司机说他已经到了宝福楼门口。
沈茉恍惚,原来二十分钟过的这么快?
挂断电话,她又喝了两勺甜品,觉得不算太浪费了,这才和谢绥一起离开甜品店。
外头的风依旧大,一出门,就好像要将人吹跑似的。
沈茉再次戴上帽子,将拉链拉到底,只露出小半张脸。
走了几步,的确看到沈家的车停在宝福楼门前。
沈茉松口气:“车在那。”
谢绥嗯了声,忽然问:“放寒假了,你有什么安排?”
提到寒假安排,沈茉嗓音都透着快乐:“我要回乌梭寨见婆婆,我给她买了好多礼物,还给寨子里的乡亲们买了些京市特产,带回去分给他们,他们一定很高兴。”
听她要回苗寨,谢绥眸光微动:“你票买好了?”
沈茉:“还没,今天才拿到成绩单呢。我是打算拿到成绩单,就和我爸爸说的。”
谢绥不疾不徐走着:“那得尽快说了,春节的机票车票都不好抢,尤其从京市返乡,更是难上加难。”
沈茉点头:“嗯嗯,我明天一早就和我爸爸说。”
说话间,俩人也走到那辆黑色轿车前。
沈茉拉开车门:“谢绥哥哥,那我先走了,谢谢你陪我等了这么久。”
谢绥站在街边,双手插兜,清隽脸庞瞧不出太多情绪,就连语气也是一贯清冷:“上车吧。”
沈茉朝他笑了笑,就钻进车里。
车门关上,很快又开出一条缝。 晦暗不明的光线里,女孩儿的眼睛灿若星辰,明亮清澈:“谢绥哥哥,再见。”
“……再见。”
吐息的热意遇到冷空气,瞬间氤氲成一团白气,模糊了年轻男人深邃的眉眼。
直到那辆黑色轿车远去,他才抬手,随意拦下一辆出租车。
*
沈茉到达家中,已接近晚上十一点。
沈立宏还没睡,见她这样晚回来,也不禁教训一句:“下次还是早点回来,小姑娘家在外面玩到半夜才回来,影响不好。”
温蓉就抱着胸在旁边看着她,沈茉也不好说太多,毕竟她明天还想和爸爸提出回乌梭寨的事,现在还是少生点事端。
她忍一口气,乖巧应下:“知道了,下次会注意。”
沈立宏见她认错态度良好,也没多说,挥挥手示意她回房休息。
沈茉赶紧回了卧室,将小可爱从竹篓里放回它的纸箱,又拿起手机,分别给林明栀和谢绥报平安。
Momo:「我到家啦!」
林明栀:「okok,早点休息吧,晚安。」
Momo:「晚安/[月亮」
退出对话框,谢绥那边也有了回复。
Sui:「嗯,早点休息。」
隔了几秒,又发来一条:「以后有什么题目不会,可以问我。」
沈茉一怔,指尖在屏幕停留片刻,回道:「不用不用,那太麻烦你了。」
不等她将“请个家教就可以”这条消息发出去,屏幕跳出新消息:
Sui:「说了会保佑你,不白收你的供奉。」
沈茉愣了下,下一秒,忍不住低笑出声。
等笑意稍敛,她轻敲屏幕:「那就多谢学神了/[双手合十」
Sui:「[ok/」
Sui:「[月亮」
看着这两个小小的表情,沈茉眼波轻动。
原来他也是会发表情的?
***
第二天,沈茉起了个大早。
沈立宏见到她出现在饭厅时,还有些诧异:“难得放寒假可以睡懒觉了,你怎么起的这么早?”
沈茉也想睡懒觉,可她记着昨晚谢绥的提醒,担心抢不到回乌梭寨的票,所以想尽早将这事和沈立宏说了。
只是她一下子忘了沈老太太也回家了,这会儿正坐在餐桌上,慢条斯理地喝着美容养生粥。
思忖片刻,她决定还是避开沈老太太再说,讪讪笑了下:“早上被风吵醒,就睡不着了。”
沈立宏点头:“最近的北风是刮得挺厉害。既然醒了,那就坐下吃早饭。”
又扭脸吩咐佣人:“添一副碗筷。”
温蓉、沈思绮、沈书航几人仍在各自房间睡觉,所以清晨的饭厅格外静谧。
若是在平时,这就是个再好不过的机会。
可现在,沈茉只能憋着话,在沈老太太时不时瞥来的目光下,尽量端庄地用着这一顿早饭。
好不容易等沈立宏吃完,放下财经报纸,准备往公司去。
沈茉也放下筷子,小心翼翼跟了上去。
走到玄关处,沈茉急急唤道:“爸爸。”
沈立宏停住脚步,转身看她:“小茉,有事吗?”
两只纤白的小手忍不住交握揪紧,支吾片刻,沈茉点头:“是有事找你。”
沈立宏见她这副忸怩模样,不禁柔了语气:“有什么事尽管和爸爸说,不用不好意思。是钱不够花了,还是想买什么东西?”
“不是。”
看到沈立宏态度温和亲切,沈茉也不再迟疑:“爸爸,放寒假了,我想回乌梭寨。可以麻烦你让秘书帮忙订票吗?”
沈立宏错愕,没想到女儿竟是要求这事。
平心而论,他并不想让沈茉再和那种穷乡僻壤扯上关系,但莫婆婆的确抚养沈茉多年,不让孩子回去,未免有些不近人情。 两道浓眉皱了皱,他面色严肃几分:“你想什么时候回去,去多少天?”
沈茉自然巴不得立刻飞回去。
没放假的时候还好,白天都待在学校,只有晚上需要待在沈家,和沈家人碰面。可现在寒假了,成日在沈家,她总不能一天到晚躲在卧室里不出门。
“我第一次离开婆婆这么久,半年没见,想趁着寒假多陪陪她。”
沈茉眼神真挚:“如果能订到这两天的机票最好,回来的机票,在开学前三天就差不多。”
沈立宏的眉头顿时拧得更深:“小茉,你这意思,是不打算在家过年?”
沈茉一愣:“……”
难道…她要留在这过年?
沈立宏看着她的脸,有些失望:“这是咱们一家团聚的第一年,你肯定要留在京市过年的。我知道你想你婆婆,可你奶奶昨天才回来,你更该多陪陪她,培养培养感情。”
沈茉噎住,一时不知眼前的男人是装傻,还是真傻。
沈老太太对她的嫌恶,还不明显吗?
让她多多陪沈老太太,和沈老太太培养感情?
让她留在这京市所谓的“家”过年,撂下她婆婆一个人孤苦伶仃在乌梭寨过年?
这个年,能过的好吗?
沈立宏见她沉默不语,退了一步:“这样吧,再过一个礼拜就过年了。等过完年,初三初四,我给你订票回去一趟,怎么样?”
“爸爸,我婆婆在这世上,就我一个亲人了。”
沈茉看着他,眼圈有些微微泛红:“到时候别人家的孩子都回寨子里,热热闹闹,就我婆婆一个人在家里,清清冷冷没人陪。奶奶不一样,奶奶有爸爸、有温阿姨、还有思绮和书航陪着,少我一个不少,没准她见不到我,还能更高兴些……”
沈立宏皱眉:“小茉,你怎么能这样想你奶奶。”
沈茉:“……”
这难道不是事实吗。
沈立宏虽然还是想让女儿在家过年,但看着女儿含泪的眼眸,还是有些不忍:“这事等我晚上回来,和你奶奶商量一下再说吧。”
也不等沈茉再说,他转身离去。
沈茉看着那道背影,忽然间,有点体会到当年妈妈的处境。
还好,她不像妈妈,对他并没多少爱,也没多少期望——
这样,失望的时候也不会太伤心。
第27章
当天晚上的饭桌, 用鸡飞狗跳形容也不为过。
沈老太太一听沈茉要回乌梭寨过年,“啪”的撂下筷子,皱纹横生的老脸满是不悦:“你当沈家是什么地方, 说来就来,说走就走?之前你爸要把你接回来, 让你认祖归宗, 我虽然不大乐意, 但想到你身体到底流着一半沈家的血,还是捏着鼻子认了。现在你既回来了,就该安安分分当你的沈家小姐, 而不是自降身份, 又跑到那种穷地方惹人笑话!”
这话说得很不客气, 沈茉坐在桌边,唇瓣抿出几分苍白。
满桌寂静时,却是沈思绮咕哝了一句:“她要走就让她走呗,走了家里还清静些。”
温蓉瞪她:“大人说话, 哪有你插嘴的份。”
沈思绮有些不服气, 但还是老实闭了嘴。
见气氛尴尬,沈立宏忙打圆场:“妈, 小茉也是惦记着她外婆,怎么说也是她外婆养大的。”
转脸又对沈茉道:“小茉, 爸爸体谅你一片孝心,但你也懂事些, 这是你在家的第一个春节, 肯定是要在家过的……这样吧, 我给你订初二的票,初二你再回去, 怎么样?”
沈茉抿唇不语。
沈老太太冷哼:“小小年纪就这么犟,以后翅膀硬了,岂不是要翻天。”
沈立宏拧眉:“小茉,别让爸爸难做。”
话说到这份上,沈茉也知道想回乌梭寨过年,注定不可能了。
她既回了沈家,他们虽不喜欢她,但也会想办法将她与莫家割裂。
是她把事情想得太简单了——
以为自己回到京市,就是来占便宜了。
真的来了之后,才知道这世上没有什么便宜是好占的。
沈茉为自己之前的天真想法而懊悔,可再怎么懊悔,也无济于事。
总不能和他们撕破脸皮,断绝关系,继续回老家县城读书?
搭在膝头的手悄悄攥成拳,几个深呼吸后,沈茉垂下眼睫:“那就按爸爸说的,初二回去。”
沈立宏见她松了口,面色稍缓:“爸爸就知道小茉最乖了。”
他夹了块红烧鸡翅到沈茉碗中:“明天我就让秘书给你订票,这些天呢,你就安安心心在家。”
沈茉淡淡嗯了声,之后也没再说话。
强迫自己吃下那枚鸡翅和小半碗饭,她从餐桌起身,先行上楼。
走到楼梯拐角处,隐约听到沈老太太的讥讽:“你就惯着她吧,她就是一只喂不熟的白眼狼!”
白眼狼么?
沈茉乌眸间一片淡漠平静,也许是吧。
不过那又怎样,这是沈立宏欠她妈妈、欠她的,因果报应罢了。
*
夜里洗完澡,沈茉心烦意乱,看不进去书、做不进题。
她拿着手机,犹豫着要不要给婆婆打个电话,告诉她自己得大年初二才能回去。
可一想到要说的话,就如鲠在喉,一颗心也如灌满铅水,沉甸甸直往下坠。
忽然,手机震动一下。
沈茉眼睫微颤,低头看去,是村干部李文浩的消息。
李文浩:「小茉,在忙吗?京市那边放寒假了没?」
Momo:「我们前几天就放寒假了。」
Momo:「文浩哥哥,你有什么事吗?」
李文浩:「没什么事,就今天在工地遇到莫婆婆,聊起了你。」
李文浩:「她说天气冷了,她托老根叔去县城打了一床新的棉花被,等你回来睡,保管暖和。」
沈茉看着消息,喉间那种哽噎感愈发强烈。
缓了一会儿,她回道:「我婆婆怎么在工地?」
李文浩:「就是你之前捐赠的那个图书馆嘛,建得很顺利,估摸开春就能建好。」
李文浩:「莫婆婆知道是你捐赠的,可上心呢,一有空就跑工地去视察/[呲牙[呲牙」
他又接连发了好些张现场施工的照片。
沈茉一张张翻着,还有些恍惚不真实,不过一个随意而起的念头,竟然真的变成了一座真实存在的建筑,钞能力真是无敌。
李文浩:「小茉,那你什么时候回来啊?票买了吗?你婆婆可惦记你呢。」
刚才还因为图书馆而恢复一点的心情,瞬间又被打回原形。
细白指尖在冰凉屏幕停了半晌,她才回道:「我可能要等年初二才回家。」
李文浩:「这么晚啊,买不到回来的票吗?你可以多下几个抢票软件一起抢的。」
沈茉也不好将沈家的情况对外人说,沉默一会儿,模棱两可回了个:「嗯嗯。」
又随意聊了两句,对话结束。
沈茉将手机撂在一旁,发了会儿呆,越想越烦,干脆钻进被子,抓过枕头蒙住脑袋,暂且选择逃避。
第二天傍晚,她就收到了婆婆打来的电话。
电话里婆婆嘘寒问暖,又问过沈茉期末考的成绩,得知她考到前78位,一口一个“我家幺儿真是厉害”。 聊得差不多了,婆婆才有些小心翼翼地问:“幺儿,我今天遇上小李,他说你要初二才回来?是真的吗?”
听到婆婆小心翼翼的语气时,沈茉的鼻尖就有些泛酸了。
真要开口回答时,眼眶也跟着泛酸,鼻音略重:“嗯……”
电话那头是一阵很久的安静。
沈茉握紧手机:“婆婆,我那个奶奶回来了,要我留在这。”
莫婆婆那边立刻明白是怎么回事,上一秒还沉浸在失落里,下一秒找到罪魁祸首,毫不客气骂了起来:“我就猜到是那个老东西在搞鬼!她就是个缺大德的,从前逼着你妈打胎,现在又来拆散咱们祖孙俩,十足十的黑心眼子!”
婆婆是个极泼辣的性子,听村里其他婆婆说,年轻时候对山歌,婆婆一张嘴可以骂退七八个小伙子。后来她拖到二十六还没嫁出去,太外婆和太爷爷急得不得了,最后是招了个憨厚老实的上门女婿。
过了两年,她生下了独女莫可媛。可在莫可媛十三岁的时候,丈夫进山采药,不小心跌进沟里摔死了。
婆婆死了男人也没难过太久,眼泪一抹,裤腰带一勒,一个人肩起一个家。
那些人想看她个寡妇笑话,她压根不给他们机会,把日子过的红红火火,并将女儿培养成了寨子里第一个大学生。
对于当时的人来说,能养出一个大学生已经很了不起,何况还是京市的大学生!
婆婆也深以莫可媛为傲,眼见苦尽甘来,没想到女儿在京市遇上沈立宏——
在莫婆婆看来,莫可媛轻信男人固然有错,但自己的女儿,再不对也是亲女儿。可那个花花公子沈立宏,当初招惹了莫可媛,却承担不起男人的责任,是个彻头彻尾的懦夫。
听着婆婆在电话里把沈家人又挨个骂了遍,沈茉心里暗暗松口气。
心里不高兴就骂出来,可比憋着自个儿难受强百倍。
“婆婆,你别难过,也就晚几天,我就回去了。”沈茉安慰着。
“唉。”婆婆叹口气,反过来安慰她:“我是没事哦,倒是苦了你,天天要和那些缺德的打交道。”
祖孙俩互相宽慰了一番,只得不情不愿地接受了无法回家过年的这个事实。
*
寒冬一日又一日地过去,无论是大街上随处可见的红灯笼、新年歌曲,还是网络上各种年二十五、年二十六的春节倒计时,都在提醒着这一年的春节将至。
沈茉原以为她既然已经接受了无法回乌梭寨过年的安排,就能平常心熬过去这些日子。可随着春节的氛围越发浓烈,看着朋友圈的同学、朋友们分享着和家人团聚的日常,尤其是县城里的同学们,吹笙、打鼓、耍狮子灯、打糍粑、蒸年糕……
隔着屏幕都能感受到他们的快乐。
而自己呢,独自待在卧室里,清清冷冷,没有亲人、没有朋友——
田莹莹全家去海边度假,林明栀和林明宇兄妹俩去了杭城的外婆家,除此之外,她可称之为“朋友”的,在京市只剩下谢绥。
可她总不可能单独找他玩,那像什么话。
也只能掰着手指头算,期盼大年初二快快到来。
伴随着又一场皑皑白雪,京市迎来了大年二十九。
这日夜里,刷完了两张卷子,沈茉躺在床上,想到明年就大年三十了,迟迟睡不着。
翻来覆去,满脑子都是乌梭寨的点点滴滴。
第N次尝试入睡失败后,她摸过枕边的手机,刷了刷机票……
早就卖的空空如也。
心里似乎有个声音在说,“现在你可以彻底死心了。”
退出购票软件,沈茉漫不经心刷了刷朋友圈。
这两天她都在刻意控制刷朋友圈,怕看多了别人的幸福日常,心里会更加难受。
但这会儿真的刷起来,看着那一条条幸福洋溢的分享,她好像阴暗角落里的小老鼠,窥见别人家的明亮温暖,也感受到一点仿若错觉的余光照耀。
挨个往下点了遍赞,手指往下滑,还刷到晚上8点林明宇和林明栀一前一后的朋友圈。
同样的一桌饭,林明宇的角度随意,配文:「外婆蒸的八宝饭绝了。」
而林明栀的照片构图精美、色调鲜艳,看着就食欲满满,配文:「过年就是吃吃吃吃吃/[福[福[福」
男生和女生的朋友圈区别,一目了然。
林明栀评论林明宇:「什么破图,删了重发。」
林明宇回她:「你管我,就不。」
林明栀:「让共同好友看到,你尴不尴尬?」
林明宇:「只要我不觉得尴尬,尴尬的就是你/[狗头」
林明栀:「……」
没想到兄妹俩在朋友圈也能吵起来,沈茉捧着手机侧躺在床上,哑然失笑,给他们一人点了个赞。
继续往下划拉着朋友圈,手机忽的震动了一下。
沈茉怔了下。
这么晚,还有谁给她发消息?
退出朋友圈一看,是那个灰暗色调的雪山头像。
Sui:「这么晚,还没睡?」
沈茉瞥过手机上方,01:28。
的确是很晚了。
Momo:「谢绥哥哥不是也没睡吗?」
Sui:「……」
Sui:「我和你不一样。」
Momo:「疑问猫猫头.jpg」
Sui:「小孩儿熬夜,容易长不高。」
沈茉:“……”
就在她想着该怎么回他,他又发来一条消息。
Sui:「回苗寨了,是不是玩的很高兴?」
沈茉看到这消息一愣,后知后觉反应过来,上次吃涮羊肉时,她和谢绥说过自己要回苗寨过年。
都年二十九了,不,现在过了零点,都年三十了……他肯定以为自己已经回去了。
Momo:「我还在京市。」
Sui:「?」
Momo:「……说来话长。」
Sui:「方便接语音么?」
沈茉愣了,谢绥哥哥要给她打语音?
拿着手机从床上坐起,迟疑一会儿,发了个“嗯”过去。
那头的语音邀请很快发了过来。
明明不是第一次说话,可当那道慵懒嗓音从扬声器里传出,在寂静卧室里响起时,沈茉还是不自觉屏住了呼吸。
“听得到么?”
“听、听得到。”
“嗯。”
谢绥轻应了声,他似乎还没上床,声音有点疲惫沙哑,却没有困意的黏糊:“说来话长,那就长话短说?”
没想到他打语音来,真是就是问这事。
沈茉怔忪片刻,握着手机,还是将事情原委一五一十说了。
大抵是这事闷在心里难受,又或者是深夜容易emo,说到后面,轻软的嗓音不禁透着一丝闷闷的哑:“……只能往好处想,再熬两天,就能回去了。”
手机那头一片静默。
只有浅浅的呼吸声提醒着,他还在手机旁。
良久,谢绥开口:“你想留在京市过大年三十,还是去乌梭寨?”
沈茉一怔,这还用问吗:“当然是回乌梭寨。”
她答的毫不犹豫,谢绥那头淡淡嗯了声:“知道了。”
沈茉:“?”
谢绥:“明早把行李收拾好,在家等我。”
沈茉:“啊?”
谢绥也没多解释,只道:“睡觉吧,养好精神过年。”
伴随着一声平静的“晚安”,通话挂断。
沈茉垂眸,盯着屏幕上那显示6分28秒的通话,脑子还有些发懵。
收拾行李,在家等他?
他这是…什么意思?
*
虽然不是很理解,但对于谢绥,沈茉总有一种安稳的信任。
第二天早上醒来,她还是按照他说的,将早就打包好的行李箱,又仔细检查了一遍。
一切准备就绪,就看他要做什么了。
心里记挂着事,沈茉一顿中饭都吃的心不在焉。
午饭过后,沈老太太心情很好地包起饺子。
据说这是沈家的传统,每一年除夕夜晚都要吃沈老太太亲手包的饺子。
今年,沈立宏招呼着两个女儿一起跟着包:“虽然说你们以后也用不着做饭,但技多不压身,会包饺子也算个优点。”
沈思绮闲着也是闲着,就跟着沈老太太一起包。
沈茉不想包。
主要是沈家人过于其乐融融的氛围,总是叫她忍不住去想远在乌梭寨的婆婆。
尤其看到沈立宏笑着和沈老太太说:“妈,每年除夕不吃你包的这一口饺子,这个年都像白过了。”
沈老太太一副慈母模样嗔他:“得了,你可别捧我了,我给你多包些,保管叫你吃个够。”
沈茉在旁看着,不觉温馨,只觉讽刺——
他们母子和好如初,亲亲密密地包饺子,而婆婆呢,独女成了一捧土,再不会陪她打糍粑,一手养大的孙女也不能陪在身边。
十五年来,沈茉第一次如此讨厌过春节。 敷衍地包了几个奇形怪状的饺子,沈老太太忍不住皱眉:“你这包的什么东西?到底有没有认真学。”
沈茉垂着眼睫,没说话。
沈老太太见她这样,更气了:“大过年的,你挎着张脸和谁置气呢?”
沈茉:“……我没有。”
沈老太太:“没有的话,那就好好包,别糟蹋我调的好馅!”
沈茉:“……”
将手中的饺子皮放下,她低声道:“奶奶,我手笨,学不会,你教思绮吧。”
“你!”沈老太太一噎,想骂她,见她一副低眉顺眼的乖巧模样,又不知道该从哪里骂起,于是扭头看沈立宏:“你看看,这就是你的好女儿。”
沈立宏:“……”
他扫过沈茉包的那些歪东倒西的丑饺子,眼皮一跳,再看沈老太太,讪笑:“妈,可能小茉在厨艺上真没天赋,不然你就教思绮吧。”
沈老太太:“什么叫做没天赋?难道我天生下来就会包饺子?一个女孩子,连个饺子都不会包,放在我们那个时候,都没婆家要!”
沈立宏:“你也说了是你那个时候了……”
沈老太太瞪了他一眼,又斜着沈茉:“你是乡下养大的,又不是什么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娇小姐,我看你就是故意作怪,压根不想学。”
沈茉:“……”
倒是被说准了。
刚想再“狡辩”一下,沈老太太把包好的饺子往桌上一放,沉脸看着沈茉:“学不会的话,就站在旁边看着,我就不信了,调理你个小丫头还不成。”
沈茉面色微僵。
这时,管家脚步匆匆出现在饭厅门口:“老太太,先生,谢绥少爷来了!”
沈立宏惊愕:“什么?”
其他沈家人也都吓了一跳,面面相觑。
沈茉愣了一秒,反应过来,就像一直悬着的一块石头飘飘悠悠的,终于落了地。
他竟然…真的来了。
大年三十,谢绥的突然来到,让沈家乱作一团麻。
当看到那好整以暇坐在客厅里的年轻男人,的确就是城西谢家那位太子爷,沈立宏眼睛都亮了,忙不迭迎上前:“谢少来临,真是蓬荜生辉,荣幸至极。”
谢绥穿着一身浅灰色大衣,黑色长裤,黑色皮靴,配上他今日随意耷在额前的碎发,周身透着一阵优雅的英伦绅士气质。
眼见沈家人阖家过来,他从沙发起身,还算客气打了招呼。
视线在落在白色毛衣的沈茉身上,稍停了停,又很快挪开,与沈立宏寒暄:“冒昧打扰,还望沈叔叔莫要见怪。”
“哪里哪里,你能来我家做客,我欢迎得很。”沈立宏笑容满面,吩咐佣人去泡珍藏的大红袍,又示意谢绥入座。
等茶水送上来,又客套几句,沈立宏问:“不知谢少今日突然登门,是有什么事吗?”
谢绥执杯,慢条斯理浅啜一口茶水,才缓缓掀眸:“的确有事。”
沈立宏额心一跳,飞快将最近生意场上的事在脑中过了一遍,确定没什么地方得罪过谢家,这才稍稍定心,揣着笑道:“不知道是什么事?”
谢绥放下瓷盏,视线毫不避讳投向对面沙发。
沈家三个小辈并排坐着,感受到那投来的幽深目光,沈思绮一颗心砰砰直跳,脸颊都不觉发烫。
沈茉也悄悄捏着手指,紧张地肩背都绷得笔直,直到那道如有实质的目光,稳稳当当落在她的颊边。
她心头微颤了下,如蜻蜓踏上小荷尖。
“今晚有个party,我缺个舞伴。”
从容散漫的嗓音徐徐响起,谢绥眼尾轻挑:“我想请沈茉妹妹当我的舞伴,不知沈叔叔肯不肯答应?”
话音落下,客厅里一片静谧。
莫说沈家人怔住,就连沈茉也微微睁大了眼。
他叫她等他,也没说是这么直接上门要人啊。
沈立宏反应过来,有些踟蹰:“谢少,什么party在大年三十晚上?”
“朋友攒的一个局。”
谢绥漫不经心答,又似笑非笑看向沈立宏:“怎么,沈总怕我把你女儿拐跑?”
沈立宏讪笑:“不会不会,谢少的为人,我还是很相信的。”
谢绥哼笑一声,也没多说,只道:“那沈总是答应了?”
沈立宏刚想开口,一道苍老洪亮的嗓音响起:“谢小少爷,你虽然是谢家的,但也没有大年三十来别人家里,把别人孙女带跑的道理。”
沈老太太沉着一张脸,视线在谢绥和沈茉之间流连几番,也看出些门道,不禁冷哼:“我这小孙女才寻回来,这么多年第一次骨肉团聚,今晚肯定是要在家吃团圆饭的,谢少还是趁早换个舞伴吧。”
沈茉纤细的手指不禁捏紧,听她这不容置喙的语气,今天怕是不会放过自己了。
早知这样,她就不该把谢绥哥哥也牵扯进来……
正懊恼着,忽的听到“叮”的一声瓷盖碰击瓷盏的脆响。
她抬起眼,只见斜坐在沙发上的年轻男人,清隽侧脸一片淡漠,薄唇却勾起一抹不驯的弧度,朝着沈老太太懒声道:“如果我说,非她不可呢?”
第28章
明明是一句引人遐思的话, 却让客厅的气氛顿时变得剑拔弩张。
沈老太太的脸色紧绷,略显混沌的老眼盯着斜座那位气质从容的年轻后生,眉头拧起。
谢绥面无波澜, 仍一副好整以暇的姿态坐着,与沈老太太对视。
那平静目光好似在说, 管你答应不答应, 今天这人我势必要带走。
沈老太太眼皮抽了两下, 她早听说谢家这位祖宗的名声,现在碰上了,才真正明白外面那些传言非虚, 这小子的确高傲不驯, 绝非善茬。
只是不知道这沈茉到底使了什么手段, 竟然能叫谢家这祖宗为了她,特地来沈家闹事。
难道这些苗族的女人,真的会一些下蛊的邪术不成?
沈老太太这边思绪万千,沈立宏眼见气氛不对, 忙打哈哈:“谢少, 这大过年的,别这么严肃。我家老太太也是宝贝孙女儿, 看她这么多年都没在家过个除夕,这才想留她在家……”
谢绥看向沈立宏:“沈家如果是沈叔叔做主, 那我就问沈叔叔,我今天能不能带她走?”
不高不低的嗓音, 刚好能让客厅每个沈家人都听清。
他今天登门的目的, 昭然若揭。
如果沈家拒绝了他——
沈立宏下意识看了眼那毫无顾忌的年轻人, 这可是谢家太子爷,未来谢家的掌权人。
且不说他早就恶名在外, 得罪他的都没什么好下场,就为了这么点小事开罪谢家,实在是得不偿失,毫无必要。
“谢少这话说的,你愿意让小茉当舞伴,是你给她面子。”沈立宏揣起笑脸:“这孩子从前也常在家说,你对她多有照顾,她很喜欢和你玩。是吧,小茉?”
突然被点名的沈茉:“……?”
她哪说过这样的话。
不过看沈立宏投来的眼神,也只得硬着头皮,讪讪笑了下。
谢绥扫过她强颜欢笑的小脸,再次看向沈立宏:“既然沈叔叔答应了,那我就带她走了。”
沈立宏微诧:“现在吗?”
“化妆做造型,总得提前几小时准备。”
谢绥淡淡说着,又想到什么般,看向沈茉:“之前你不是提过,有一箱子旧衣服想捐出去?待会儿要去的造型室,附近就有一个旧衣回收点,你把那些不要的都带上,顺路丢了。”
沈茉愣了一秒,反应过来他说的是她收拾好的行李箱,乌眸不禁闪过几分惊诧。
他是怎么做到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胡说八道,还能这样气定神闲的?
似乎读懂她的腹诽,谢绥眯了眯眼:“没收拾?”
沈茉恍神:“收、收拾了。”
谢绥:“那去拿吧。”
沈茉:“好。”
在沈家人的注视下,沈茉硬着头皮起身,连忙往楼上去。
三分钟后,当她推着那个大大的黑色行李箱从电梯里出来时,她简直心虚的恨不得将脑袋埋进地里。
可谢绥始终一副淡漠的神情,就好像那个大行李箱里,真的是一堆要拿出去捐掉的旧衣。
沈思绮便是再迟钝,看着那个大行李箱,也察觉到不对劲:“你这半年也没买两件衣服,从哪来的这么多旧衣服?”
沈茉心下一慌,含糊道:“反正,就是有这么多……”
沈思绮不信,看向温蓉,语气肯定:“妈妈,她这箱子里肯定有古怪。”
哪知温蓉却绷着脸,低斥她:“现在哪有你说话的份。”
沈思绮:“?”
沈立宏看到那个大行李箱,好似也猜到什么,面色有些难看,连着朝沈茉看了很多眼。
可沈茉始终低着脑袋,压根不与他对视。
在一阵诡异的静谧里,谢绥拉过行李箱,对沈立宏略一颔首:“沈叔叔,我先带沈茉妹妹走了。”
沈立宏讪讪道:“好、好。”
说着,他还送着沈茉和谢绥一起出门。
别墅外寒意萧瑟,趁着司机将行李箱搬上后备箱的档口,沈立宏将沈茉拉到一旁。
他神情复杂地看着沈茉:“小茉,你和谢少……是早就商量好了的?”
沈茉心口咯噔一下,惴惴地不知该怎么答。
沈立宏看着她这反应,沉默好半晌,才低低开口:“你还小,要照顾好自己。”
沈茉愣了下,没想到爸爸猜到真相了,非但没怪她,还叮嘱她照顾好自己。 或许作为父亲,他也没她想象中的那么糟糕?
抿了抿唇,她点头:“嗯,我会的。”
沈立宏又道:“注意安全。”
沈茉又应了声好。
沈立宏长叹口气,摆摆手:“去吧。”
那头行李箱已经放好,谢绥站在车门边,面上没什么情绪地朝他们这边看。
见沈茉走过来,他拉开车门,让她先上车。
沈立宏站在车边,眼见着谢绥也要上车,到底没忍住,上前叫住他,语重心长道:“谢少,你能看重我家小茉,是她的福气。不过她还小,希望你能多照顾着些。”
这话乍一听好像一个父亲对女儿的关心,仔细再想,又有种说不出的古怪,谢绥皱了下眉。
沈立宏见他皱眉,只当是自己话多,惹他不满了,赶紧道:“没事没事,你们上车吧。”
谢绥掀眸看了他一眼:“沈叔叔也请回吧。”
说完,他转身上了车。
车门关上,车子很快启动,平稳驶出沈家别墅。
沈茉回头,看着车窗后面那道站在原地,久久伫立的身影,忍不住轻轻叹了口气。
谢绥侧眸乜她:“出来了还叹什么气?”
沈茉缓缓坐直身子,一张莹白小脸透着几分怅然:“我爸爸知道我们是串通好的。”
谢绥:“嗯?”
沈茉将刚才沈立宏和她说的话复述一遍,末了,垂了垂纤长眼睫,心绪复杂地感慨:“我在想,要不是我奶奶坚决阻拦,或许爸爸是会答应让我回乌梭寨的……他,也许没我想象的那样糟糕。”
谢绥静静听完小姑娘的话,嘴角弧度沉下,眼底光芒也愈发晦暗冷戾。
他算是知道,临上车前沈立宏那句嘱托为什么听着那样不对劲了。
敢情那老王八蛋,并没猜到小姑娘拖着行李箱是回乌梭寨,而是以为他要拐走她,独处度假也好、金屋藏娇也好,终归是要对小姑娘做些不好的事。
他谢绥在外面名声虽然不大好,但也不至于这么混账。
想通这点,谢绥胸口蹭得窜上一阵火气。
而这火气在看到身旁的小姑娘还误以为沈立宏是关心她的,又蹭蹭蹭冒高了好几度。
那个孙子。
把他想得那么不堪就算了,可在明知对方可能意图不轨的情况下,还亲手将女儿送出来——
今天来沈家的如果不是自己,而是其他什么比沈家有权有势的人物,那沈立宏岂不是也会这样乖乖将她送出来,让别的男人带走,为所欲为?
一想到那个可能性,谢绥面色骤然沉下,搭在膝上的长指也不禁拢成拳。
想刀一个人的心是藏不住的。
沈茉也注意到身旁男人忽然冷下来的气场,小脸微仰,乌眸透着几分迷茫:“谢绥哥哥,你怎么了?”
怎么突然这么生气?
“……”
谢绥侧眸,看着女孩儿干净澄澈到不染一丝杂质的眼眸,再想到沈立宏那个卖女求荣的龌龊玩意,薄唇不禁紧抿成一条线。
沈茉见他不说话,更奇怪:“谢绥哥哥?”
谢绥盯着她,脑中想着沈立宏那种人怎么配给沈茉当爸,本想说以后我照顾你,可怒气上头,脱口而出:“以后我来当你爸。”
沈茉:“?”
什么东西。
她瞪大了眼,一脸惊愕不解。
谢绥:“………”
那张一贯没多少情绪的俊颜罕见地闪过一抹窘色,他以拳抵唇,轻咳一声:“口误了。”
沈茉:“……那你,本来是想说什么来着?”
闹了这样一个乌龙,再说那话,也显得突兀。
谢绥眼神轻晃:“没什么。”
沈茉轻轻皱了下眉,小声咕哝:“谢绥哥哥,好像从上车之后,你就变得有些奇怪。”
谢绥:“……”
思忖两秒,他决定还是不要将沈立宏那些恶心的想法拆穿,免得污染小姑娘的思想。
她才高一,太早知道所谓亲人的丑恶嘴脸,对小孩来说,也是一种残忍。
何况今天是大年三十,还是让她高高兴兴过个年吧。
稍缓心绪,他淡淡道:“只是刚才看到你家里人的态度,有些生气而已。”
“这样……”
卷翘长睫轻颤了颤,沈茉垂下眼,低低道:“让你看笑话了。”
谢绥沉默。
沈茉无意识看着自己的手指,轻柔嗓音透着一丝沉闷:“其实我也能够理解,毕竟当年,奶奶就不喜欢我妈妈,现在不喜欢我,也很正常。至于温阿姨、沈思绮和沈书航,我和他们天然立场就不一样……站在他们的角度,原本一家人过得高高兴兴,突然冒出个前妻的女儿,成日在他们眼皮底下晃,他们自然也不痛快……”
谢绥皱眉:“你会站在他们角度思考,可他们不一定会换位思考。”
“那也没办法。”
沈茉耸了耸肩,又一副无所谓的模样笑笑:“反正我也没对他们抱有任何期望,他们不待见就不待见,我读我的书就是了。”
谢绥眸光微动,睇她一眼:“你倒是豁达。”
沈茉回望他,摇摇头:“不叫豁达,是弱者的生存智慧。”
见谢绥眉心轻折,沈茉眨眨眼:“在我还没有能力与别人抗衡的时候,就只能调整好自己的心态呀,不然成天把气憋在心里,气都要气死了,哪还有精力去提升自己?要是我能像你一样优秀强大,我才不看他们脸色……这不是现在还没那个能力嘛。”
这话从个高一小姑娘嘴里说出来,谢绥眼底闪过一抹轻诧。
转念再想,穷人的孩子早当家,她能想得这样通透,足见过去吃了多少苦。
抬起手,他轻拍了拍她的脑袋。
在沈茉错愕的目光下,他神情平淡道:“小姑娘家家的,别想这么多大道理,累得慌。”
沈茉怔怔地嗯了声。
头顶仿佛还残留着他掌心的几分温暖。
那暖意由头顶传入血液,流经四肢百骸,又到达小小的心室,注入心脏。
她深吸一口气,转脸看向谢绥,乌眸认真:“谢绥哥哥,今天真是谢谢你。”
谢绥嘴角轻扯:“每次一谢,虽迟但到。”
话里的揶揄,让沈茉不好意思地摸了摸鼻尖,再看窗外疾驰的风景,轻声问:“我们现在是要去哪呢?”
谢绥:“机场。”
沈茉啊了声,谢绥懒洋洋往皮质车座一靠:“不是要回乌梭寨过年?”
“可是早就没有机票了……”
“到了就知道。”
谢绥嘴角微掀,笑着乜她:“我不骗小孩儿。” 沈茉:“……”
心里不住咕哝着,她可不是小孩儿。
但他这样胸有成竹,她心里也是相信他的。
*
半个小时后,沈茉看着那架静静停在宽敞停机坪的私人飞机,不禁咽了下口水。
她一直知道谢家很有钱,但仅限于粗浅概念,并没有具体的认知。
但现在这架私人飞机,叫她窥见了谢家庞大财富的小小一角。
“这架飞机,我一个人坐?”
她不动声色地捏紧手指,尽量让自己的语气镇定些,但微颤的尾音还是透出她的震惊。
谢绥单手插兜:“不算机长和空乘的话,的确只有你一个乘客。”
沈茉:“……”
谢绥:“怎么了?”
“没、没什么。”沈茉摇了摇头:“就是感觉有点不大真实……”
一个人承包一架飞机,这她做梦都不敢梦。
谢绥轻笑一声,也没多说,低头看了眼腕表:“快到起飞时间了。航程四个小时左右,算上转车进山的时间,刚好能赶上年夜饭。”
他安排得这样妥当,沈茉除了感激,再不知道说什么。
寒风拂乱额发,她仰脸望向谢绥,黑眸隐约湿润:“谢绥哥哥,谢谢你,真的……很感谢。”
看着小姑娘有些泛红的眼眶,谢绥微怔,而后扯了下嘴角:“不是谢过了,怎么又谢?”
沈茉心说,因为你太好了,怎么谢都谢不够。
想了想,她又后退一步,朝面前的男人深深鞠躬:“谢谢。”
谢绥:“……”
得,这一鞠躬,辈分感瞬间上来了。
骨节分明的长指动了动,他下意识去扶她。
只是手指碰到前,小姑娘就直起身,明亮眼眸盛满亮晶晶的光,深深望着他:“等我回来,给你带我们寨子里的特产,我婆婆熏的腊肉可香了,还有她做的米酒和糍粑也好吃!下次要是有机会的话,欢迎你来我们寨子做客!”
那伸出一半的手默默地收回,背在身后,谢绥微笑:“好。”
恰好空姐过来提醒,该登机准备。
沈茉边上飞机楼梯,边朝谢绥挥手:“谢绥哥哥,再见,除夕快乐!”
冬日寡淡苍茫的天色里,小姑娘脖间系着的红色格子围巾轻轻飘扬,比那抹红色更为鲜亮灿烂的,是她灿烂的笑,以及那双月牙儿般弯起的明亮眼眸。
谢绥站在停机坪,抬起手,也朝她挥了挥。
直到飞机轰鸣着滑行,冲上云霄。
他站在寒风中,看着那道在天际远行的小小影子,眼皮轻阖。
小姑娘,除夕快乐。
*
西南方向,日头落下,金色夕阳笼罩着那连绵起伏的一座座大山,冬日积雪皑皑,暖色余晖映得雪色更添三分白。
这重重仿若望不到头的大山里,错落有致地坐落着百来个寨子,除了苗寨,还有侗族和布依族的寨子,这一堆寨子中,乌梭寨是规模最大的一处。
之前因为位置过于偏僻,寨子里格外贫穷。后来国家开展扶贫工作,修路、建屋、开发旅游、扶植果农……经过一系列的工作,寨子里的经济条件大为改善,不少外出打工的年轻人也都纷纷回到寨子,种果树、茶叶,搞旅游,开民宿,一切都在慢慢往好的方向发展。
虽然苗年是苗族最隆重的传统节日,但随着汉化,以及外出打工人都在这个时节放假回来,不少苗寨也有过春节的习惯。
眼见着天边最后一丝余晖快要消弭,莫家隔壁的吊脚楼里,莫老根吩咐儿媳妇:“都这个点了,你秀香婶家的小娃娃还没回来,看来今年是不会回来了。唉,你秀香婶啊,命苦一辈子,男人死的早,辛辛苦苦养大了两个丫头,都是去了京市,就一去不回……你带着小丫去她家,请她来咱们家吃年夜饭。”
莫家儿媳妇听到这吩咐,立刻应下,往围裙上擦了擦手,就牵着自家五岁的女儿小丫:“小丫乖,和阿妈去秀香婆婆家,请婆婆来我们家吃饭。”
“好呀。”小丫很喜欢去隔壁婆婆家玩,以前是因为小茉姐姐放学回来,会给她带一些糖果吃。现在小茉姐姐虽然不在家,但莫婆婆时不时会拿竹叶给她编点小虫、小戒指之类的。
莫家儿媳带着小丫到隔壁,小丫还好奇问:“小茉姐姐为什么不回来呢?过年不是都要回家的吗?”
莫家儿媳道:“你小茉姐姐去京市读书了,京市那么远,回来不方便吧。”
小丫似懂非懂地歪了歪脑袋。
说话间,母女俩走到莫婆婆家的吊脚楼。
古朴老旧的吊脚楼前,没有挂红灯笼,屋里也就亮了一盏灯,暗紫色的暮色掩映下,显得愈发冷清。
莫家儿媳看着,心里不禁唏嘘,那小娃娃找到了京市的有钱爸爸,就忘了家里这老婆婆。
大过年的,就留这么一个老人家在这,人死在了屋里都不一定有人知道,真是造孽。
叹了口气,她弯腰对小丫道:“小丫,等会见到婆婆,嘴巴甜一点,晓得不?”
小丫点头:“晓得啦。”
莫家儿媳往楼上走,这些木质吊脚楼都上了年头,踩上去阶梯都咯吱作响。
她才上几阶,就见屋里人影晃动,而后门匆匆地打开。
莫婆婆从门口探出头,见到来人是隔壁媳妇,眼底的光芒黯了黯,而后又挤出一抹勉强的笑容:“是阿保媳妇啊。”
莫家媳妇也看到老人家的失望,讪讪笑道:“婶子,是我们哩。”
莫婆婆推开门,请她们进屋:“这个点,你们家还没吃年夜饭?”
莫家媳妇:“准备吃了。”
又扫过莫家那张方方正正的饭桌,就摆着三个碟,一道熏腊肉,一道炒青菜,还有一小碟炒米。
莫家媳妇一看,嗐了声:“大过年的,婶子一个人在家吃没意思。我阿爸让你上我家吃,我家杀了年猪,炖了蹄花儿,喷喷香!”
莫婆婆连连摆手:“不用不用,我这饭都做好了。”
莫家媳妇:“哎哟,婶子你客气撒子,都是乡里乡亲的。”
说着就上前去拉莫婆婆:“不就添双筷子的事!小丫,快点来拉婆婆。”
小丫头一听,小胖身子麻溜窜上前,一把抱住莫婆婆的大腿,仰着小脑袋撒娇:“婆婆,去嘛去嘛,去我家吃饭饭。”
眼看着一大一小拉着自己,莫婆婆又感动又无奈:“哎哟,你们这叫我多不好意思,不去不去,我随便在家吃吃就得了,你们快家去,别等菜凉了!”
莫家媳妇不撒手:“我阿爸说了,一定要将您请回去吃的,您就别跟我们客气。”
推推搡搡的,也到了门口。
莫婆婆还想再说,小丫忽然呀了声:“有车车来了!”
两个推搡的大人都停下手,回头看去,只见半明半昧的天色间,一辆黑色越野车亮着近光灯朝这边方向驶来。
莫家媳妇看着那车,嘴里咂舌:“这是哪家人回来了,开这么气派的车。”
莫婆婆的心却不觉狂跳起来。
哪怕孙女之前在电话里说过,大年初二才能回来,可她心里还是忍不住升起一丝哪怕不切实际的期待。
万一呢。
万一就是她家幺儿回来了呢。
大概是老天爷听到她的心声,那辆越野车稳稳当当停在了莫家吊脚楼那一大片平地前。
后排车门被推开,从里面跳下一道穿着淡白色羽绒服系着红围巾的娇小身影。
车灯明亮的光芒下,那张漂亮小脸是那样熟悉亲切。
莫婆婆呆愣在原地,一时间以为自己是在做梦。
直到那笑意明媚的女孩儿如一只蹁跹活泼的小蝴蝶,飞快地朝她跑过来:“婆婆,我回来了!”
莫婆婆才颤抖着张开双手。
那柔软温暖的身躯抱了满怀,莫婆婆苍老眼眶瞬间盈满了泪,佝偻着身子,哽咽“哎”了声。
她的小蝴蝶,在这寒冬夜里,跋山涉水,终于飞回家了。
第29章
夜色朦胧的大山里, 寨子里家家户户都亮起灯,远远看去,如万千星火洒落人间。
“又是一年春来到, 花开富贵,锦绣中华, 亲爱的观众朋友们, 大家过年好!这里是中央广播电视总台20xx年春节联欢晚会的直播现场, 我们和全国各族人民、全世界的中华儿女,共同迎接新年的来到……”
电视机里春晚刚开场,莫家的小饭桌上, 除了开始三道小菜, 又多了碗炖蹄花、一碗熏腊鱼、还有一份蒸肉丸, 这都是隔壁莫家儿媳送来的。
沈茉将行李箱里从京市带来的特产送给他们,又拿出一板漂亮的发夹送给小丫,小家伙高兴得不行,五颜六色的发夹戴满脑袋, 还追问着沈茉:“小茉姐姐, 我漂不漂亮呀?”
沈茉笑眯眯揉着小丫的脑袋:“漂亮极了,小公主一样。”
小丫欢呼:“阿妈, 小茉姐姐说我是公主!”
“是是是,你是公主。”
莫家儿媳也没多留, 送完菜就牵着小丫走了:“你们祖孙俩好好过年,我们也家去了, 明早来你家拜年。”
莫婆婆笑呵呵将她们送走, 又把大门锁好。
转过进屋, 就见沈茉从行李箱里拿出一样又一样袋子,很快把桌子堆成小山。
“幺儿, 行李晚点收拾,你大老远回来肯定饿了,先洗手吃饭。”
“婆婆,这都是我给你买的。”
沈茉献宝似的:“等吃完饭,你就拆来看。”
莫婆婆笑眯眯应了声好,招呼着沈茉吃年夜饭。
桌上的年夜饭虽然远不如沈家的丰盛精致,但沈茉吃得格外香,光米饭都吃了两碗。
莫婆婆瞧着忍不住心疼,给她碗里夹肉:“怎么饿成这样,沈家是不给你饭吃吗?”
沈茉摇头:“是家里的饭太香了。”
莫婆婆笑嗔:“你尽哄我,我们这些小老百姓的粗茶淡饭,哪里比得上他有钱人家的鲍参翅肚?”
在信赖的亲人面前,沈茉不再像京市那样拘谨少言,反而流露几分孩子气:“我不管,反正家里的饭就是香,我吃婆婆做的饭,一辈子都吃不厌。”
莫婆婆被她哄得笑眯了眼,伸手捏了捏孙女的鼻子:“行,冲着这句话,我争取再多活些年,多给你做几顿饭。”
祖孙俩又说笑一阵,等饭吃得差不多,莫婆婆问起正事:“你不是说初二才回来的吗,怎么今天就回来了?他们家肯放你?”
沈茉脸上的笑容稍敛,喝了口橙汁,将谢绥帮忙的事说了。
莫婆婆听到什么京市谢家、私人飞机,就如听天书般,一愣一愣的:“飞机还有私人的?飞机不都是国家的吗?”
“谢绥哥哥家是超级有钱,比沈家还要有钱一千一万倍,他家除了私人飞机、还有豪华游艇、世界各地都有豪宅别墅,公司也开了很多家……总之就是很有钱很有钱,钱多到几辈子都花不完的那种。”沈茉尽量用婆婆能懂的方式描述着谢家的财富:“您可以理解为他家是京市有钱人里的老大!”
莫婆婆咂舌:“这还是真是山外有山,人外有人。沈家人一向拽得很,没想到也有吃瘪的一天。”
稍顿,她又皱起眉头:“不过沈家人看在他的面子,放你出来了。等你回去,他们会不会再为难你?”
沈茉想了想沈立宏送她上车的态度,轻声道:“应该不会吧,我爸爸猜到我和谢绥哥哥串通,也没拆穿我……”
她本来想说沈立宏这半年来对她还算大方照顾,但知道婆婆讨厌沈家人,也不去提着一茬。
莫婆婆听她这样说,稍微放心,又问起她是怎么和谢绥这样的人物认识的,之前怎么没听她提到过。
反正这几年的春晚越来越无聊,闲着也是闲着,沈茉就把她这大半年在京市认识的朋友、经历的趣事,一五一十地和莫婆婆讲了。
其中自然绕不开林明栀、谢绥他们。
莫婆婆见她提起同学朋友们,眼睛都亮晶晶闪着光,一颗心也放下。
能交到这些朋友,看来孙女还是挺适应京市的日子。
“婆婆,你看,这是我给你买的智能手机,以后你想我了,随时可以跟我视频,不用再麻烦文浩哥哥了。”
沈茉拿着那堆礼物,一样样给莫婆婆展示:“这是保暖内衣,自发热的,冬天穿着很暖和。还有这两件羽绒服,我给你选了件黑的一件藏蓝色的,比较耐脏,平时去绣工坊做活也不怕弄脏。还有这个,这是万宝斋的点心礼盒,里面都是京市的特色点心……”
莫婆婆看着这些礼物,既感动孙女的孝心,又忍不住皱眉:“幺儿,要是让沈家那老太婆知道你拿钱给我买这么多,她指不定要在背后怎么骂你……这些我不要,你还是退了吧,我用老年机挺好的,用不着花这些钱。”
“我就猜到您会这样说。”沈茉弯眸,笑意清甜:“这些都是我自己赚钱买的,和沈家没有半点关系,您就安心地用,安心地穿。”
莫婆婆大惊:“你不是去读书吗,哪赚到这么多钱?”
沈茉眨眨眼:“托您的福,继承了您的一把好嗓子,唱歌赚的。”
在莫婆婆疑惑不解的目光下,沈茉也不卖关子,把她录制游戏歌曲的事说了。
莫婆婆听完,又是感慨:“难怪各家寨子里的年轻人都往大城市跑,还是大城市好啊,处处都是赚钱的好机会,在这大山里,没什么出息的。”
感慨过后,她抬起浑浊发灰的眼,静静端详着暖色灯光下的小孙女。
沈茉被她看得有些奇怪:“婆婆,你这样看我做什么?”
莫婆婆:“这么久没见,想多看看……”
沈茉心头一软,把脸凑上前,眼角弯起:“那我凑近点,您好好瞧瞧。”
莫婆婆抬手,捏了捏小孙女粉白的脸颊:“更漂亮,也更洋气了,一看就像是城里孩子……”
或许让她回到京市沈家,是个正确的选择。
莫婆婆庆幸自己没有因为自己的狭隘偏见,耽误了孙女的前程。
瞧,现在她的幺儿多有出息,在京市交到那么多厉害的朋友,还去大公司录歌赚钱了——这是留在寨子里远不可能达到的高度。
沈茉不知婆婆心里的想法,只像个粘人的小孩般,软绵绵身躯往婆婆怀里靠,撒着娇:“婆婆,我才不是城里孩子,我是寨子里长大的,是你一手养大的孩子……”
“都上高中了,还这样。”嘴上是这样说的,莫婆婆还是亲热地搂住她,拍了拍她的背:“只要你过得好,我这辈子也就够了。”
电视里春晚还在播放,小品又是催婚催二胎主题。
沈茉看得兴致缺缺,干脆教婆婆使用新手机,给她注册了个微信号,又教她怎么发语音、打视频。
婆婆不怎么识字,沈茉便拿出纸笔,给她把打视频的步骤画下来。
照着图标一个个点,莫婆婆学着操作了两三遍,才算勉强学会。
按照习俗,三十晚上要守岁。
莫婆婆坐在竹椅上,面对电视,看着看着睡了过去。
沈茉也没吵醒她,轻手轻脚拿了块毯子给她盖上,刚要坐到一旁,无意瞥见婆婆鬓角的白发,好像比她夏天离开时又多了好几根。
呼吸有一瞬间的酸涩,而后那酸涩在心间悄无声息的弥漫开来。
初学“树欲静而风不止,子欲养而亲不待”这句话,还不觉得有什么,现在再想起那句话,只觉无边的难过。
她拿出手机,偷偷拍下婆婆睡着的这一幕。
又坐到一旁,将那张照片设为和婆婆聊天的微信墙纸。
刚要退出来,目光停在那个冷灰色雪山的头像。
上一条聊天记录还停留在几个小时前,她进了寨子门,给他发了条:「我到家了/[跳跳」
他回了个:「好。」
也不知道这会儿,他在做什么?
是不是也陪在他爷爷奶奶身边,看着春晚守岁?
沈茉盯着聊天框发呆,有些想给他发消息,但又不知道要发什么。 或许他正忙着呢,自己还是不要打扰他好了……
“幺儿?”
竹椅上的婆婆忽然惊醒过来。
沈茉拿着手机的手也一抖,赶紧将手机放下,看向一旁的婆婆:“婆婆,我在呢。”
莫婆婆睁开眼,见春晚还在播,孙女也还在身边,长长松口气:“吓我一跳,我还以为自己是在做梦……”
她撑着手臂坐起身子,再看电视里,忍不住咕哝:“咋还没演完?”
沈茉看了眼时间:“快到零点了,您要是困了,就先回房间睡。”
婆婆年纪大了熬不住,也不坚持,佝着身子站起来:“我去抹把脸,再漱个口,是差不多要睡了。幺儿,你今晚是回你房间睡,还是跟我睡?”
“我跟你睡。”
“好,你再看会儿电视,也差不多洗洗上床了。”
莫婆婆说着,先往后头的洗澡间去。
这时,放在桌边的手机震了下。
沈茉微诧,拿起一看,是谢绥的消息。
Sui:「?」
沈茉怔了下,再看这个问号上面,是两分钟前发出的一个表情包。
Momo:「猫头叼玫瑰.jpg」
这表情包是她从林明栀那里收的,平时她们俩聊天,最爱用这个。
没想到刚才手一抖,竟然误发给了谢绥。
沈茉捧着手机,一张脸发红又发烫,只想找个地洞钻进去。
这也太尴尬了。
Momo:「对不起对不起,刚才手抖,不小心发错了!」
Momo:「/[双手合十/[双手合十/[双手合十」
Sui:「猫头叼玫瑰.jpg」
Sui:「↑↑↑那你想发给谁?」
沈茉咬唇,轻敲屏幕:「没想发给谁,就是一不小心误触屏幕了。」
Sui:「……」
六个点,沈茉都能想象到他皱眉无语的模样。
正纠结着该怎么回,对方消息先发过来:
Sui:「倒计时了。」
沈茉微怔,抬眼看向电视,春晚的确开始倒计时。
“十九八七……
“三、二、一!新年好!”
电视里烟花齐放、歌声喧闹,手机收到一条2s的语音消息。
沈茉眼睫轻颤了下,点开。
扬声器里传来男人慵懒散漫的嗓音:“小茉莉,新年好啊。”
烟花砰砰炸开一朵朵绚烂的花,她的心口也不禁砰砰跳了起来。
这好像是他,第一次这样喊她。
犹豫好一会儿,她尽力平缓着呼吸,也给他发了条语音:“谢绥哥哥,你也新年好。”
千里之外,屏幕那头。
女孩儿轻轻软软的嗓音从手机里传出,谢绥嘴角不觉轻勾。
正准备回楼上休息的谢靖姿瞥见,眉头皱起:“在听什么呢,笑得这么变态?”
谢绥放下手机:“我有笑么?”
谢靖姿:“嘴角勾成那样,不是笑,难道还是哭不成。”
谢绥:“大过年的,笑一笑不行?”
也不等她多说,他从沙发起身,手机揣兜里,一脸淡然地往楼上去了。
留下谢靖姿摸着下巴,眯眸猜度,这是有情况了?
*
大年初一,苗寨也会互相拜年,中央广场还有吹笙、打鼓的表演。
作为从京市回来的高中生,沈茉跟着莫婆婆去寨子里各家各户拜年,毫无疑问成为众人最感兴趣的存在。
寨子里的老人小孩,都围着她,问着京市的事。
走前头几家,沈茉还会讲一讲,走到后面,她喉咙都说得发干,就不怎么说话。不过莫婆婆成了她的代言人,会帮她说,当然,话里话外总是掩不住几分炫耀,就好像孙女是在外面见过大世面的,了不起的人物。
换做是别人这样吹嘘,总是有人听不下去,会阴阳怪气泼一泼冷水。
可沈茉她是实打实给寨子里捐了一百万建图书馆,那么大个图书馆就摆在那呢,寨子里的娃娃们都受了恩惠,乡亲们自然也愿意说她好话,顺着莫婆婆的话一顿猛夸。
莫婆婆听着那些夸,毫不谦虚,红光满面,走路都带风。
沈茉小姑娘家脸皮薄,被夸得脸上的热意就没下来过。
好不容易拜了一圈年回家,她长长松口气,莫婆婆则是意犹未尽,感叹着:“上一回这么有面子,还是你阿妈考上大学摆酒的时候……”
一晃这些年过去,她这腰杆子总算又挺直了一回。
沈茉怕婆婆想起伤心事,忙打岔:“再过两年我就高考了,等考上清大,婆婆又能摆一回了。”
莫婆婆满脸期待:“好,那我就盼着,只要你考上了,我摆三天的酒,把隔壁寨子的人也请过来喝。”
一个寨子已经满足不了婆婆炫耀的心吗?
沈茉哭笑不得,嘴里只乖乖应和着:“好,都听您的。”
大年初一在热热闹闹地拜年中度过。
大年初二的上午,沈茉在家睡懒觉,怎么都不肯再出去被围观。
莫婆婆也不强求,自个儿穿着沈茉给她买的品牌羽绒服,高高兴兴出门去了。
沈茉一觉睡得踏实香甜,直到被沈立宏的电话打醒。
上一秒还困意缱绻,看到屏幕上显示“爸爸”来电,她一个激灵,睡意全无。
抱着被子坐起,她惴惴不安地按下了接听键,喂了一声。
电话那头静了好几秒,才传来沈立宏的声音:“小茉,你现在在哪?”
沈茉握紧了手机,也沉默了一会儿,才道:“爸爸,我现在…在乌梭寨。”
沈立宏:“你在乌梭寨?”
语气里的惊疑,让沈茉皱了下眉。
他昨天不是已经猜到了吗?
“嗯,我回寨子了。”沈茉道。
“你不是和谢少在一起?”
沈茉:“……?”
一刹那,一堆疑惑不解涌上心头,爸爸以为她和谢绥去了哪?
“谢绥哥哥知道我想回乌梭寨过年,就帮了我……”
反正自己人已经在乌梭寨了,再瞒也没什么意思,沈茉索性破罐子破摔,把谢绥帮忙的事说了。
当然,考虑到过完年还要回京市寄人篱下,她态度始终放得柔和,还装出几分哭腔:“爸爸,我知道是我不对,可我第一次离家这么久,实在太想婆婆了”
她知道沈立宏是吃软不吃硬的性子,认错远比犟着要有用。
果然,沈立宏见她哭着认错,瞬间也没了脾气,反过来安慰她:“好了好了,大过年哭什么,既然已经回去了,那就算了。不过下不为例,我们的家事怎么把外人也扯进来?太不像话。”
沈茉嗯了几声,又在电话里给沈立宏拜了个年。
等挂了电话,沈立宏还给她转了八万八,算作压岁钱。
沈茉看着那八万八,心底五味杂陈。
所以爸爸并没猜到她是回乌梭寨,而是觉得她跟谢绥哥哥去了什么地方?
她个女生,拖着那么大个行李箱,和一个异性会去哪?
他问也不多问,拦也不多拦,就由着她去吗?
想到这一层,一种说不出的悲凉讽刺爬上心头。
还亏她觉得他或许是个不错的父亲,现在看来,真正在意爱护女儿的父亲,怎么会将女儿置于那明知的危险之中?
也不知在床上怔怔坐了多久,直到门外传来莫婆婆回来的动静,沈茉才回过神。
婆婆喊她出去吃饭,她应了声马上。
想了想,拿起手机又给谢绥发了条消息,将沈立宏知道他送她回乌梭寨的事了。
对面过了几分钟,回了条消息:「嗯,他不敢拿我怎样。」
沈茉看到回复,想想也是那个理,就没再多说,撂下手机洗漱去了。
*
京市傍晚,红霞如绮。
一辆黑色轿车平稳停在谢家老宅门前,新年新禧,古朴大门前的灯笼都换了新。
谢绥下了车,提着两盒糕点,大步流星往里走。
平时挂在廊下的那只傻鸟受不了京市寒冽的风,早早就收进了宠物房。
不过今天虽没有傻鸟拦门聒噪,却见谢靖姿双手抱胸,倚在门边,一双凤眸直直盯着他看,嘴角扬起一抹不怀好意的弧度。
谢绥目光微顿,脚步却不停:“大冷天的,你杵在门边当吉祥物?”
谢靖姿瞥他一眼:“别嘴硬,待会儿有你的罪受。”
谢绥:“?”
谢靖姿抚着新做的银灰色猫眼指甲,嗓音不疾不徐:“今天下午,沈家那位老太太往家里打了个电话。”
她没说尽,斜眼觑着谢绥的脸色,见他眉头拧起,不禁眯了眯眸:“你真的拐了别人家小姑娘?”
“谁拐了?”
谢绥眼神轻晃,语气仍是清清冷冷:“只是看小孩儿可怜,送她回老家过年。”
谢靖姿嗤笑一声:“你这是又成了春节圆梦大使?”
谢绥:“不可以?”
“这话你别对我说,待会儿进去和叔叔的家法棍说。”
谢靖姿颇为同情看他一眼:“作为姐姐,我还是不想见你挨揍的。你现在跑,还来得及。” 谢绥眉头皱得更深。
那沈家老太在电话里说了什么,竟然惹得他老子连家法棍都拿出来了。
沉吟片刻,谢绥下颌抬起,提步往内。
谢靖姿瞪大眼,拉住他:“你傻了啊,都给你报信了,还去找打?”
谢绥偏过脸:“我又没做错。”
手臂轻挣,他继续往屋里走去。
谢靖姿见状,皱了皱眉,也跟着进去。
客厅内灯火辉煌,谢家两房的人难得这么齐,说说笑笑,气氛还算融洽。
直到那道高大的身影拎着糕点走进来,厅内的说笑声戛然而止。
尤其是谢绥的父亲,谢氏集团现任董事长谢敏行,成熟脸庞几乎瞬间沉下来。
谢绥若无其事般,将糕点递给佣人:“老夫人要吃的时候,放微波炉里热30秒。”
佣人也嗅到山雨欲来风满楼的风暴感,双手接过糕点,连忙退下。
谢绥视线在厅内转了一圈,最后朝谢老太太走去:“奶奶,您爱吃的那家糕点买来了,不过医生交代过注意血糖,您别多吃……”
话没说完,就被谢敏行沉声打断:“谢绥,到书房来。”
谢绥稍顿,看了眼自家父亲,面无波澜:“哦。”
他抬步往书房去,谢老太太心疼孙子,忍不住叫住:“行了,多大点事,至于这么严肃?老二,我今天把话撂在这,你要是大过年的打我孙子,明天就别再认我这个妈。”
说着,又朝谢绥招手:“阿绥,过来,坐我身边。”
谢绥原地不动。
谢敏行皱眉,看向谢老太太有些无奈:“妈,都是您从小惯着这小子,把他惯得无法无天。现在都敢大过年直接跑别人家里抢女儿了,这不妥妥的恶霸流氓吗?”
第30章
“什么流氓恶霸, 说得那么难听?”
谢老太太皱眉:“我家阿绥才不是那样的人,你好歹是他老子,怎么就听沈家那老太婆一面之词, 不听听你儿子怎么说?” 谢敏行一噎。
眼见老娘要护着这混账,只得沉下一口气, 扭脸看谢绥:“三十那天, 你去没去沈家闹事, 带走人家的女儿?”
谢绥静了一秒,薄唇轻抿:“嗯。”
谢敏行一听,火气上来, 撸起袖子就要上前:“你个混账, 还真的做了这事?”
谢绥的母亲蒋秉君见状, 忙上前拦着:“别动不动就动手,先等阿绥把话说完。”
她转过头,神情凝重看向谢绥:“你抢人家女儿做什么,耍流氓吗?”
谢绥:“……”
他现在不单单恶心沈立宏那孙子, 连带那老太太也一起开始烦了。
大过年的, 他也不想影响家里人的心情,难得耐着几分性子, 将沈茉的情况说了。
等他说完,谢家又陷入另一种沉默。
尤其当家中几位女性看向自己的眼神透着一种欲语还休的异样, 谢绥额心突突直跳,清隽脸庞也不禁绷紧, 沉声开口:“我去沈家, 是有些贪图, 但也是看那小姑娘可怜……”
沈家有个女儿流落在外,谢家也有所耳闻。
只是没想到, 那女孩儿会跟自家小祖宗扯上关系。
而且,还能叫他这样上心。
不过他们没记错的话,那女孩儿应该还在读书?
想到这点,谢家长辈们目光复杂,脸色也愈发沉重。
谢敏行看向妻子蒋秉君,目光肃穆:“我觉得还是得打一顿,叫他长点记性,以免犯原则上的错误。”
蒋秉君抿着唇:“打一顿也许不长记性,不然还是送去国外分公司……”
谢绥:“?”
他抬手捏了捏眉骨:“你们别太离谱。”
说完,也懒得再说,直接上了楼。
谢家人见他这个反应,各怀心思坐了一阵,也都散了。
谢老太太则是悄悄将谢靖姿叫到一旁,小声问:“那个沈家小姑娘你见过吗?长得怎么样?”
谢靖姿:“见过一回,挺漂亮的,乖得跟小兔子似的,就是年纪小,还在读高中。”
谢老太太:“读高中啊,那是太小了。”
谢靖姿:“奶奶,您问这个……?”
“随便问问。”
谢老太太慢悠悠拨动着腕间的檀木佛珠,半垂眼皮,心里却是默默记上了这位沈家小姑娘。
**
远在乌梭寨的沈茉并不知京市谢家的情况,这个寒假,除了大年初二沈立宏那通电话之外,她过的还是很开心的。
然而美好的时光总是短暂,初七开始,寨子里大部分在外务工的年轻人纷纷回城,沈茉的寒假余额也所剩无几,得收拾东西回京市。
离开的前一晚,莫婆婆给她收拾行李,又将腌制好的腊鱼腊肉、糍粑年糕等装好。
“可惜米酒不好带上飞机,不然也给你灌上两瓶。”
“婆婆,这些已经够多了。”
沈茉边说,边将苗银制成的手镯和蜡染作成的包包收到另一边箱子里:“这些送给明栀和田莹莹……”
莫婆婆漫不经心看了眼,扫过桌上那个枫树根雕成的雄鹰:“这个根雕,行李箱不好放,你打算怎么带过去?”
沈茉:“我背在包里带上飞机。”
莫婆婆:“你倒不嫌重得慌,大老远背个根雕回去。”
沈茉笑笑:“是要送给谢绥哥哥的。这次能回来过年,多亏了他。如果只送一些腊肉腊鱼,总感觉不够,这才想到让三爷爷雕只雄鹰摆件。”
沈茉口中的三爷爷就是隔壁莫老根,寨子里公认手最巧的木匠,前两年,县里给他发了个苗族木雕文化艺术家的奖牌,莫老根很是不好意思:“我就一个做活的木匠,平时闲下来雕点小玩意,算得上哪门子的艺术家?”
不过国家近些年有意扶持非遗文化,莫老根本来都安心在家带孙子孙女,现在得了这个奖,也重新拿起刻刀,刻些工艺品,能卖一笔算一笔。
沈茉找他刻这个“雄鹰展翅”,他本来不肯要钱,还是莫婆婆硬塞了,他才收了个烟酒钱。
这会儿莫婆婆听到孙女真打算把这个背上飞机,不由又多看她一眼。
沈茉被她那一眼看得纳闷:“婆婆?”
莫婆婆想了想,还是放下手中的活,语重心长道:“这些日子总是听你提起那位谢少爷,幺儿,你可不是早恋了吧。”
沈茉怔了下,等反应过来,脸颊发烫:“婆婆,你说什么呢。”
“婆婆也是年轻时候过来的,十五六岁时也有喜欢的人,这又没什么。只是你们这个时候不比我们那个时候,我们那个时候没有书读,也没什么事业可拼,男的女的看对了眼,就直接结婚生娃娃。可你们现在有书要读,女娃娃也能读书赚钱干事业,就不能像我们那个时候,只知道恋爱结婚生娃娃。”
莫婆婆神情认真:“幺儿,你现在读书才是正途,好不容易去了京市,更应该把心思放在学习上。”
沈茉哭笑不得:“婆婆,我真的没早恋。而且谢绥哥哥他……只是看我可怜,我和他真没什么。”
莫婆婆:“真的?”
沈茉点头:“真的。而且您想想,他什么家世,我什么家庭,一个天上一个地下,我哪配得上他。”
莫婆婆虽然知道谢家有钱,但听到孙女自贬,还是忍不住道:“什么配不配得上,你这样好,以后一大把男孩子随便挑。”
顿了顿,又补充:“但京市的有钱少爷还是算了,那些人没一个好东西,你还是好好读书,以后进了好的工作单位,在单位里挑。”
沈茉知道婆婆因为沈立宏的事,对京市有钱人都有偏见。
本想为谢绥辩解一二,话到嘴边,还是咽了回去。
现在解释那些也没意义,老人家的固有思想也不会因为三言两语而改变,没准说多了还会惹她不高兴。
顺着婆婆的话敷衍了两声,沈茉很快将话题岔向其他。
第二天一早,沈茉就坐上离开乌梭寨的车。
车子发动,婆婆还跟在车后挥手,殷切叮嘱:“幺儿,到了京市照顾好自己,该吃吃该睡睡,学习重要,但身体更重要,想家里了就给我打视频。”
沈茉趴在窗户边,也挥手:“我知道了,婆婆,你回吧,别送了,我暑假再回来看你。”
直到婆婆跟不上车速,才停下脚步。
车子开出一段距离,回过头看,苗寨门前那道单薄岣嵝的身影还站在原地,久久伫立。
最后,好似和这连绵大山融为一体。
沈茉暗暗发誓。
等她考上大学,一定带婆婆走出大山,去外面的世界看看。
**
回程的机票是沈立宏之前就买好的,落地京市机场,就有沈家的车来接。
早上还在吊脚楼吃着汤年糕,屋外是茫茫大山和辽阔天空。
傍晚就坐在豪车里,窗外是京市繁华热闹的街景和高楼耸立的建筑。
这种过于分明的对比,让沈茉感到一阵强烈的割裂感,做梦似的恍惚。
不过回到沈家,见到沈家那一张张冷漠的面孔,倒是一下子叫她清醒过来。
她从行李箱里拿出一袋腊肉腊肠,说是从老家带来的礼物。
果不其然,沈老太太和温蓉他们都露出嫌恶的表情,看那些如同看一堆腐臭的垃圾:“乡下人就是乡下人,难道你不知道这种腌制品吃多了会致癌的吗?拿走拿走,没人要吃。”
沈茉也不生气,本来这一小袋,就是她随便装了点,做个表面功夫。
现在沈家人如她预料的一样嫌弃,她只好“伤心”地收起来,留着自己慢慢吃。
不过当晚,同席吃饭时,沈茉也感受到气氛变得和之前有些不同。
沈家人看她的眼神多了一份微妙,有疑惑,有轻蔑,也有一丝敢怒不敢言的畏惧。
畏惧?沈茉为自己察觉到的这丝情绪而奇怪。
转念再想,或许畏惧的不是她,而是为她撑腰的谢绥。
一顿饭吃完,她准备上楼,沈立宏却将她叫去了书房。
门关上,沈立宏先是嘘寒问暖,问她在乌梭寨这些天过得怎么样。
听到沈茉说过得挺开心,沈立宏一副放心模样点了点头,斟酌片刻,又试探问她:“那这些天,你和谢少还有联系吗?”
沈茉想了下,才道:“除了除夕那天发了几条消息,就没怎么联系了。”
沈立宏若有所思,再次抬眼,看向沈茉的表情透着几分郑重:“小茉,你和爸爸说句实话,你是不是在和他谈恋爱?”
沈茉:“……?”
昨天婆婆才告诫她不要早恋,今天他又提起这事。
“没有,我和他什么都没有。”
沈茉语气坚定:“他真的只是心善,见我遇到麻烦,就顺便帮了我……”
沈立宏却是不信。
这世上哪有那么多大善人,何况谢家那位小祖宗,在京市可是出了名的高冷桀骜,不好接近,怎么会无缘无故对着自家女儿大发善心。
但看沈茉眉心皱起,满脸无辜的模样,似乎也不像在撒谎。
难道,他们俩真的没有什么?
沈立宏心里一时有些拿不准,沉吟片刻,他看向沈茉,语气透着几分犯愁无奈:“小茉,你心里是不是还不肯认我这个爸爸,不肯认沈家?”
话锋陡然转到这,沈茉愣了下,诧异又茫然:“爸爸,为什么这样说?”
沈立宏幽幽看她一眼:“我知道你想回乌梭寨过年,但这说白了也是我们自己的家事,你却连同外人一起来骗我。说实话,你这事做的,实在叫人寒心。”
沈茉:“……”
如果不知道他大年三十那回有卖女求荣的嫌疑,沈茉没准还会信了他这句鬼话,内心自责。
可现在知道他是个以“利”当先的德行,沈茉内心毫无波动,甚至有点想笑。
淡淡玫瑰色唇瓣轻抿,她低下头,故作乖巧:“爸爸,是我错了,我不该骗你的。”
这一认错,沈立宏苛责的话也堵住。
过了一会儿,他摆出长辈包容的姿态,走到沈茉身旁,拍了拍她的肩:“知错能改,就是好孩子。爸爸希望你记住,无论什么时候,你都是沈家的女儿,身体里流着沈家的血,一家人再有不愉快,那也是一家人,打断骨头都连着筋,断是断不掉的……”
又说了一堆亲情血脉的大道理,见时间也不早了,沈立宏才道:“行了,你赶了一天路,应该也累了,先回房间休息吧。”
沈茉心里暗松口气,垂着眼角,轻轻点头:“爸爸也早点休息。”
书房门推开,又缓缓合上。
沈立宏坐在书桌前,长指有一下没一下敲着光可鉴人的桌面。
上回老太太和谢家告状,谢家后来派人送来份年礼,并说会好好管教谢绥,之后便再没了动静。
也不知道他家对这事到底是个什么看法?
可惜小茉还太小。
要是再大两岁,他就主动去谢家试探了,万一能攀上这门亲呢。
***
回京市的第二天,沈茉联系林明栀,把苗寨带来的特产和礼物给她送去。
她也联系了谢绥,但谢绥又去国外忙项目,归期未定。
腊肉腊肠那些看来是不好送了,沈茉就将那尊木雕送去了林家,拜托林明宇下次见到谢绥,转交给他。
没几天,高一下学期开学。
新年新气象,下学期的课程也比上学期增加了难度,假期的懒怠渐渐褪去,沈茉也全身心投入学习之中。
只是偶尔做完卷子,看到书桌相册上挂着的那块优秀校友的牌子,眼前也会浮起那道高大修长的身影。
想一想他会在做什么。
大三下学期了,应该会很忙吧。
他那样优秀,都忙着工作提升,自己更应该好好努力。
沈茉原以为,她只是将他视作人好心善的大哥哥,视作学习的榜样、人生的偶像。
后来有一天,和林明栀聊天,说起林明宇又换了个女朋友的事。
沈茉好奇:“明宇哥哥谈了这么多女朋友,怎么都没听过谢绥哥哥谈恋爱?”
“我也不知道。”林明栀摇头,她也奇怪:“照理说绥哥哥比我哥哥帅那么多,要谈恋爱分分钟的事。不过这么多年,他真的一次恋爱都没谈过,我哥说,他到现在连女孩子的手都没牵过呢。”
不知道为什么,听到这话,沈茉心里小小的开心。
等意识到这隐秘的窃喜,她又忍不住皱眉。
听到谢绥哥哥没谈恋爱,她为什么会开心。
还有过年时,婆婆告诉她不要早恋,她第一反应是自己配不上谢绥哥哥,心里有淡淡失落……
就算沈茉不想承认,却也不得不承认。
她好像,对谢绥有了一丝不一样的感情。
不是朋友间的友情、不是妹妹对哥哥的尊敬、也不是小辈对优秀前辈的崇拜,而是一个女生对异性,朦胧的悸动,青涩的喜欢。
只是她自己也很清楚,这份喜欢,不合时宜,也注定无疾而终——
她和谢绥,就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少女心绪的初次萌动,悄悄发生,又被悄悄藏起。
为了杜绝自己不切实际的妄想,沈茉选择更加投入地学习。
她或许不是班上最聪明的那个,但绝对是班里最卷的那个。
甚至因为太卷,学校那些喜欢她的男生,都不好意思给她递情书表白,生怕打扰她学习。
经过一学期孜孜不倦地卷,终于在高一期末,沈茉考进了年级前五十。
拿到成绩排名时,她高兴了一会儿。
但也仅仅高兴了一小会儿,和前排同学的各科成绩比较之后,她很快又在心里定下了新的目标,考进前三十。
只要能进附中前三十,并且能一直稳到高考,清大建筑学院的大门基本就朝她敞开了。
两个月的暑假,沈茉只回乌梭寨待了十天,就回到京市。
不是她不想陪婆婆多待,而是暑假档期被各种兴趣班安排得满满当当,除了英语沙龙、奥数班,沈立宏还给她安排了礼仪班,学习社交礼仪以及交谊舞。除此之外,她还在林明栀的撺掇下,和她一起报了个海外夏令营,去M国西海岸各个名校游学半个月。
虽然第一次出国有些害怕,但有林明栀陪着,全程也有夏令营的老师带着,沈茉适应得还算良好。
等到夏令营结束,林明栀还拉着她在N城大买特买,冰糖大的钻戒真就和买冰糖一样,眼睛都不眨地买了好几颗。
沈茉没有买钻戒,她站在帝国大厦的观光层,眺望着哈德逊河两岸,属于曼哈顿的瑰丽夜色,心里满是感叹惊艳。
这是她从前想都不敢想的场景。
可现在,世界好像都在她的脚下。
读万卷书,行万里路,古人诚不我欺。
游学结束,回到京市没几天,就到了沈茉的生日。
也是这晚,半年没联系的谢绥,发来了一条消息:
Sui:「生日快乐/[蛋糕」
沈茉看到这条消息,还愣了好一会儿。
又用力眨了眨眼,确定真的是他发来的消息,那被藏在心底最深处的小芽儿,哗啦一下又冒出头。
她捧着手机,尽力压下心头那份小雀跃,回道:「谢谢。」
两个字,显得有些高冷疏离了。
想了想,又补了个表情包:「胖兔子鞠躬.jpg」
对面显示了一会儿“正在输入中”,才发来:「恭喜小朋友又长大一岁。」
沈茉看到消息,唇瓣轻抿。
他果然一直把她当小孩儿看吗。
沉默间,手机又一震。
Sui:「上次听明宇说,你和明栀期末考都考得不错?」
Momo:「明栀比我考得好,她42,我48。」
读书真的有天赋这一说,比如林明栀,她都不用特别刷题,数理化就是一点就通。再加上她外公家是江南有名的书香世家,她又从幼儿园开始就接受双语教育,所以语文和英语这块也从不扯后腿——
有家世、有美貌、又聪明,沈茉觉得自己是男生,肯定会疯狂爱上明栀。
不过明栀听到她表达爱意,一脸傲娇地眨眨眼:“你要是男的,百分百追不到我,我又不是扶贫办的,这辈子不可能看上穷小子。”
沈茉:“……”
好直白,好扎心。
明栀摸了摸她的脑袋,安慰:“小美人,别伤心,你该庆幸你是女孩子,而且还是我喜欢的漂亮女孩子,我是不会因为穷而嫌弃你的。”
沈茉被她逗笑,顺着把脸埋进她怀里:“有你这句话,我这辈子就抱着富婆不撒手了。”
恍惚间,手机又震动一下。
沈茉垂下眼。
Sui:「48很不错了,清大稳了。」
Sui:「不过等你上清大,我就毕业了。」
九月开学,谢绥就大四。
沈茉看着屏幕,回道:「没事,老学长也算学长。」
这消息发过去,屏幕那头的“正在输入中”持续了很久。
沈茉:“……”
糟了,她是不是说错话了。
几十秒后,Sui:「嗯,小学妹也算学妹。」
沈茉:“……”
她好像,真的说错话了。
本来就被他当小孩了,现在还自动认领了个小学妹的头衔……
啊,好蠢。
沈茉越想越懊恼,抱着被子在床上滚了好几圈。
不过几天后,她收到谢绥托林明栀转交的生日礼物,那份小小懊恼很快就烟消云散。
谢绥送的礼物,是一个奢侈品牌的浅棕色皮质画图包。
大小刚好合适放设计用具和设计图纸。
与其说是送个包,更像是一份对她梦想的鼓励。
沈茉很喜欢这份礼物。
林明栀则是看着那个牌子,摸着下巴咕哝:“我记得它家没出过这种版型的包啊,难道是绥哥哥找它家设计师专门定制的?”
不过她也不好对着别人的生日礼物多研究,转交好礼物后,很快提起另一件事:“我哥说,开学后他们要和隔壁学校打一场比赛,这次也是他和绥哥哥在篮球社的最后一场比赛了,你知道的,他们都大四了,接下来要忙工作实习的事,很少待在学校。我问了比赛的时间,正好是周六,小茉莉,你要不要和我去看?”
篮球比赛?沈茉脑中不由自主就浮现去年在林明宇朋友圈看到的那个比赛视频。
视频里的谢绥,灌篮又狠又准,让她印象深刻到当晚还做了个奇怪的噩梦。
“不过,我们能进清大吗?”沈茉蹙眉疑问。
“这个简单,让我哥接我们呗。”
林明栀也不给她改口的机会,搂着她的肩就道:“再说了,我们也很久没见到绥哥哥了,这回去清大,让他请我们吃饭!”
她这样大大方方,沈茉也不好再扭扭捏捏。
既然决定藏起喜欢,那就以朋友、以小妹妹、或者以小辈的身份相处,像之前一样,平常相处好了。
她在心里默默这样告诉自己。
只是真的到了开学后的第一个周六,她和林明栀走在清大校园时,还是不可避免地紧张起来。
而那份紧张,在随着林明宇到达篮球场看到那道大半年没见的高大身影时,达到了巅峰。
只见那穿着11号白色球衣的年轻男人,动作矫健,又势如破竹,带着篮球,冲破防守,直接来了个漂亮的侧身上篮。
明亮灿烂的秋日阳光下,他漆黑额发被汗水濡湿,线条分明的侧脸隐约有些汗,俊朗眉眼因着进球而染上几分恣意随性的笑意。
沈茉看得怔怔的。
不知道是因为第一次近距离看到他打篮球,还是大半年没见,她忽然觉得眼前的人有些陌生,心里也不由生出一种淡淡的怯意。
有点想跑。
明栀来看明宇哥哥打球,名正言顺,毕竟他们是亲兄妹。
可自己算什么?一个蹭热闹的?
“绥哥,两小孩儿都接到了!”林明宇朝篮球场上喊。
坐在一旁休息的队员开玩笑:“明宇,你从哪找来两个这么漂亮的小妹妹?”
“别贫,是我读高中的妹妹和她朋友。”
说话间,篮球场上那道白色身影缓缓走来。
有队友递上帕子和矿泉水,谢绥接过,擦了把汗,朝那两个站在场边气质性格截然不同的小姑娘走过去。
“来了。”他略抬下巴,示意。
“绥哥哥,你刚才那个球真的太酷了!”林明栀笑道。
沈茉:“……”
垂在白色裙边的手不禁握了握紧,她应该也说点什么才对,可喉咙好像被堵住般。
直到谢绥那双幽邃的黑眸看向她,长着泪痣的眼尾轻挑,他似笑非笑,嗓音懒散:“怎么,才半年不见,就不认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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