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星钻上寒梢,惊走几只飞鹊。玉勾遥挂,淡淡的光自天幕浮来,将整个寒桑峰拢入宁静。
“......”
这位一向以清冷寡言为名的寒桑子,竟然半夜偷跑到了徒弟屋子里。
素手扶上梃子,他动了动脚,欲要走进里房,却又停了下来。
他抿了抿唇。
月色将这位师尊的美色勾勒得更加惊心动魄。
长发如银,眉目如月。
恬谧的蟾光下,更显得衣袂如昙云,踏足如仙音。
寒桑子的眼睫微微颤抖,他想起白日里徒弟看向他时,那毫不遮掩的、近乎侵略性的目光。
黄离幼年不幸,因体内天生仙骨被亲人觊觎,竟被亲生父母活活将体内仙骨抽出,献给了金洞庭黄氏嫡子。
如果不是恰逢游历在外的周穆寒出手救下,小小的黄离将在十岁便被迫和这个世界告别。
约莫是被活抽仙骨的伤害太大了,对她的性格也造成了很大的影响。在被周穆寒刚救回去的三年里,黄离都不怎么说话。
只是不知道出于什么因素,周穆寒对这个徒弟十分上心,灵术、功法都是一手抓,连生活上也尽量无微不至地照顾她。
慢慢的,黄离对他说的话渐渐多了起来,也愈发黏人。
到黄离十八岁这年,黏人的程度到了一个极限。
明明已经是大姑娘了,比赛输了之后还要故意大哭,就是为了钻进他怀里求抱抱。
若是小孩子还好,只是黄离已经出落得十分漂亮,身段也像是刚刚熟透的果儿,身上散发着浓浓的雌性气息。不知何时开始,每次被她钻进怀里,周穆寒整个人都是僵硬的,从上到下不敢动一下。
周穆寒平日里当然不许黄离随便抱他,只是一般这种时候,黄离都会哭得梨花带雨、我见犹怜,周穆寒根本手足无措,别谈推开她了,他满脑子想的都只有怎么让黄离止住眼泪。
而长大的徒弟看向他的眼神也愈发不对劲,那不再是单纯的一个徒弟看师尊的眼神,她看向他的眼神,有不敬、冒犯,和爱意。
偏偏黄离什么也不表示,只是行动上偷偷摸摸、耍小聪明地亲近他。
若她直接与他表明心意,他还能狠狠教训她一番。偏偏黄离什么也不说,只是安安静静地看着他,眸光里摒弃了天地,只剩下他一人。
周穆寒其实很怕黄离这么看着他。
其实挺好笑的,在天魔之战里以一人之力扭转护住十万修士性命的灵虚道门十四长老寒桑子,最怕的东西竟然是徒弟看向他的眼神。
他该怎么说?不要这样看着我?你看我的眼神很奇怪?
如果他这样对黄离说,看上去最奇怪的会是他吧。
里屋中传来女子痛苦的喃呢声,周穆寒握紧了手。
黄离因幼时遭难,从十二岁起,便犯了梦魇症。白天好好的,但每月的月末几日,总会招来梦魇。梦魇时一种神奇的生物,它不能直接地被灵术攻击或物理攻击命中,只能由被它盯上的人自行化解。
周穆寒担心徒弟到底年龄尚轻,心智不足以和梦魇单打独斗,五年里,每个月的月末都会偷偷跑来看徒弟。
只不过忘了从哪一年起,他这种行为被黄离发现了,好像就是从那时起吧,黄离看他的眼神就不太一样了。
周穆寒深呼了一口气。他不想放任黄离再这样对他胆大妄为下去。可看着里屋里躺在床上的徒弟痛苦万分的模样,他一咬牙,什么也不管了,踏了进去,步伐还很轻。
她的手冰凉。周穆寒眉头皱了皱,不断地从将温热的灵力渡给黄离。
床上女子散开的发如被抽走生机的鸦羽,那双闭上了还微微颤动的眸子,像是被剥去光芒的星子。雪白的单衣如蝉翼一般轻轻拢着她,显得她更加瘦弱无力,整个人宛如坠入冰火两重渊之中,痛得全身直抖,花枝散乱。
周穆寒深吸了一口气,加大了输送灵力的力度,同时捏了三道灵术,一道护住她的丹田,一道清醒她的心智,一道增强她的神识。
可床上的黄离看上去非但没有好转,反而愈加严重。
泪水像断了线的珠子一般一串一串从眼里坠下,在白皙的脸颊上碾过一道泪痕,再滴落到脖颈、或者是枕头上。她的身体不停抖动,嘴里的呢喃声也带着哭腔:“为什么......是我......为什么......”
周穆寒心头狠狠一紧,霜雪般的白睫和白瞳盯着黄离脸上不断坠落的泪水,一手握紧了她的手,尝试新的法子。
只不过这次的梦魇症好像犯的格外严重,黄离哭得越发狠了起来,“走开......别来找我......为什么......是我......走......”
周穆寒忍无可忍,像小时候哄黄离一般将她搂入怀里,冰凉的小脸儿靠着他的胸膛。
周穆寒早已是天下屈指可数的分神大能,早已不惧寒暑,常年为了方便,穿一层薄薄的白衣。
可在那肌肤挨上来的时候,那薄薄白衣就像纸做的城墙,任何防御力都没有,他能明显得感受到她偏低的温度,和......
柔软的脸颊。
周穆寒看着面色如常,两侧的耳朵却从头红到耳根,他轻楼着怀里颤抖不停的徒弟,像小时候那样轻拍她的后背。
“没事了,我在。”
“没事了,没事了。”他顿了一下,艰难地轻按住黄离不停抖的肩膀,“......为师......在你身边。”
也不知黄离到底听到了没有,哭得天花乱坠,让周穆寒头疼发指又张皇无措,只得将徒弟搂了紧些,一时温香软玉的气息离他更近了,除了黄离,他还没有和异性发生过这么亲密的动作。
掌握十万灵术、受天下修士敬拜的寒桑子实在对一直哭的徒弟头疼不已,她流的第一滴泪看上去都和他毫无干系,实际上都无声地在他皮肉里划着口子。到底是从小养大的、和他相依为命的人,他很少心软,但对小徒弟,他似乎丢失了原则。
干脆豁出去了一般,周穆寒咬咬牙,将黄离重新放平在床上,双手撑了上去,积霜堆雪一般的长发坠在她脸庞。
额头贴上了额头,他直接进入了她的神府。
有些修士管这种叫,神交(神魂交融,可以提升修为)。
到底是分神大能,梦靥几乎在周穆寒的神魂进来的第一刻,就慌忙逃窜了。只不过它的速度哪里比得过周穆寒,还没来得及逃出黄离的神府,就被周穆寒除得一干二净。
做完这些,周穆寒火速将神魂从黄离神府中抽身,结果刚睁开眼,就看见和他近乎近在咫尺的徒弟懵懵懂懂睁开了眼。
这可差点没把周穆寒吓死,他刚一个晃身,身下人的头便往前凑,差一点唇就要贴上他的唇。
周穆寒慌乱地起身,愤愤地盯着刚被他救下就欲要对他放肆的徒弟,光火得不得了,抹了一把嘴唇,嗔怒又愠恼地狠狠盯着徒弟,想要教训她,却又被气得说不出任何话来。
“你到底想干什么?”
黄离睁大了杏眼,十分无辜地看着他。
周穆寒实在是被气坏了,手都在抖,再装,再装,以为他看不出来?
黄离眨眨眼,水色流转的眸氤氲婉然,从梦魇中逃脱的她好似恢复了些生气,却依旧直勾勾地看着他。
周穆寒最受不了这种眼神,别过脸不去看她,恼声道:“说!”
黄离又眨巴眨巴眼睛,可怜巴巴道:“我刚睡醒,迷糊呀,把师尊......”
周穆寒冷着脸看着他。
黄离不知道脑子哪里抽筋了,瞎胡诌了一句:“额,把师尊看成旬师兄了。”
周穆寒愣了一下,非但没有放松,心里倏地冒出一团巨大的无名之火,他瞧了黄离片刻,冷笑道:“原来如此。”
他冷哼了一声,欲要起身而走时,两人手上的玉戒同时发出血一般的赤光。
那是修真界的高级法器,传信戒。
灵光闪过,戒指向神识传送出信息。
【宗门遭难,遇二宗三门围攻,全宗上下,无一生还。
勿回宗门!勿回宗门!勿回宗门!
老石龟青方】
咔嚓一下。
戒指,碎在了指缝间。流下的血,约莫是全宗修士流下的泪。
“哈哈哈哈哈,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毫不费工夫!”
三十多名修士将房屋围住,其中一人狂放道:“不是说寒桑子自创的隐机灭生诀无人可破吗?我们这么容易就找到了他,看来不过如此!”
“顺着梦魇的气息找,果真没错。英雄难过美人关呀。没想到就连寒桑子,也不得独善其身呀。”另一个毫不避讳地笑道。
房屋被汹涌的灵力直接掀翻,露出穿着单衣的两人。
“呦,没耽误你们师徒俩教习吧?”那修士戏谑地打趣,挥手便是一个接一个的灵术,朝中间的周黄两人直攻而去。
这三十多人里,最低的修为,便是化神。甚至除了二十几位化神之外,还存在和周穆寒相同境界的三名分神大能!
为了杀寒桑子,对方想必下了天大的手笔。
要知道,分神之上就是大乘,大乘圆满即可飞升。而那些大乘修士,一般都是各个宗门或是家族的老祖,哪里能遭人遣派?
周穆寒被群修包围,面色冷淡且从容,丝毫不见刚才的慌张与气恼。
唯一的变数,能影响到他的东西,便是他将其护在身后的小徒弟。
只见周穆寒突然动了,他一手升起巨大的琉璃净岁罩,一手竟——
释放出众人从未见到过的,纯粹、宁静到了极致的灵力。
而这灵力在须臾间化作世间最锋利的刀刃,活生生将空间撕破了一个口子。
还没等黄离反应过来,她便被周穆寒推入了那开裂的时空缝隙中。
那一声师尊还没喊出来,所有一切,都在身外被化解为了碎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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