层层阶梯,宛如俯瞰楼阁之丹陛,以点点夜明珠作灯,华光流移。


    黄离临走前回头看了周榆晚一眼,少年就那么直白又明了地盯着她。


    同样是眠霜卧雪的一双眼,周穆寒是经过岁月磨洗而过的淡中之柔,犹如在冰河里沉积过久的碎玉,有种破碎支离之感;而少年的眼却是层层融雪下小憩的火山,扒开堆雪,就能摸到其中炙热的温度。


    明明是形廓那么相似的五官,给人的感觉却截然不同。


    “需要我时,便呼我名。”


    黄离眼睫颤了下,嗯了一声,“你在外面......也要注意。”


    周榆晚似乎愣了愣,没有想到黄离也会说出这样的话。他的心里好像有一块地方热了起来,暖和起来了,砰砰地燃烧着。少年白衣猎猎,唇角扬出笑意:“知道了。”


    谷钟梨左看右看,又因为忌惮周榆晚而不敢看地太明目张胆,哼了一声。


    本以为这位大能是黄离的长辈,看起来,好像也并非如此。


    黄离在周榆晚的注视下,跟着谷钟梨走下了倒置的丹陛。


    每一步踏下,都觉得身上缺了些什么。


    谷钟梨出声:“稳住神魂!”


    周穆寒通过秘法掌握十万灵术,黄离这个做徒弟的,自然也学得不少。


    一式“冻魂守”施加在两人身侧,谷钟梨停了下步子,有些怪异地回头看了黄离一眼。


    越往下走,越是诡秘阴森。原本悬然墙上的亭台楼阁慢慢变色,由坚实的固体向下流为暗淡的血水,犹如浸入蒸锅一般向上不断冒出蒸汽。


    呼吸开始变得有些困难。


    谷钟梨被什么东西呛了呛,咳了几声,艰难道:“撑住。”


    灵力好似在不断向外流失,蒸腾到那热气之中。


    而正当两人一步一探地慢慢向下走着时——


    被血红蒸汽掩盖住的廊道底部,如鬼魂一般飘来童声。


    “云蒸雨降兮,纠错相纷——大钧播物兮,坱圠无垠。”


    那童声清和,明明从血雾中飘荡而来,却又纯真朴亮。


    黄离越往前走,越觉得身上无力之感愈发严重,万千经脉变成了向外流通的河流,她的一切生机、气血,都要被从身体里抽出,成为这血雾的新养料。


    再麻木的人到这里也会察觉到不对劲,她刚想问谷钟梨,却发现谷钟梨好像被施了咒一般,一青一黑一对异瞳向外滋溜溜地冒出血光,双腿快速地向下走去,仿佛她是饿极的兽,而下方有鲜美的肉。


    四面又如水波一般传来稚嫩的笑声:


    “天不可预虑兮,道不可预谋;迟速有命兮,焉识其时。”


    就当她的手要碰到谷钟梨时,她的身体上好似被覆上了一层无形的、坚硬的光壁,阻止着外物的唤醒。


    “天地为炉兮,造化为工;阴阳为炭兮,万物为铜;”


    “合散消息兮,安有常则?千变万化兮,未始有极——”


    最后一个极字猛地被拉得极长,宛如深山老寺中的巨型金钟被缺了一只眼的邪佛猛然一撞,刺出亘古的横响之声。那尾音千回百转,如针一般刺入耳中,让人痛苦难耐,神魂如震——


    黄离也晃在了那里好久。


    而就当她眼睁睁地看着谷钟梨离自己越来越远,马上就要消失在视野中时——


    那墙上赤色的亭台楼阁完全化作血水,淹没在地表,却没有渗出墙外。血水凝聚,渐渐形成千里赤土。赤土开破,点点血水像决堤一般往外涌出,却总是到了最前方的地方,爬上山壁几分,却又退了回来。


    而就在此时,血水向上拽起,点点绘如朱墨,化出鹤一般的翅膀。


    片片羽成,以血缀眸。


    而那本应该是雪白的翅膀上,却裂出了眼睛一般的纹路——


    “——!!”


    黄离在不自知的情况下,和鹤羽上的一只只眼睛,


    对视了。


    脑袋里那句“不要和它们的翅膀对视”“不要和它们的翅膀对视”“不要和它们的翅膀对视”如撞钟一般响着,黄离木木地睁着眼,却发现自己的身体已经不能动了。


    那眼睛好像笑出了声,墙壁倏地破碎,万千血水如惊涛一般扑头而来。


    “异物来萃兮,私怪其故。发书占之兮,谶言其度。”


    童声再度响起,依然和先前无恙,仿佛在血莲中开出的圣童之吟。


    黄离睁大了瞳孔,眼睁睁地看着高出她三尺的血涛近在咫尺,马上就要冲她张开那腥赤的爪牙——


    “野鸟入室兮,主人将去——”


    长长的一声去,突然如行舟触礁一般止住。


    血水在马上要触及它时,静止了。


    一道混白的身影如箭一般穿梭而来,夹霜带雪,快如乱影。


    一枚霜雪凝成的小骰子被抛出,在空中转出一个点数,是六。


    雪白骰子正面那六点赤梅一暗,滔天的血水便顷刻化为了冰。只听咔嚓咔嚓的破碎声,六枝红梅从冰中破土而出,伸展枝丫。


    空气里的压力,还有向外的抽力,突然变消失了。


    周榆晚落在地面,站直身体,冷冽的脸上明明白白地写着恼怒。


    “不是说,遇到难处,便唤我吗?”


    “还是说,你就那么,不愿,”他垂下眸,划过些许苦涩,“唤一声我的名字。”


    少女愣愣地看着他,寒梅映雪,点点的红透在冰里,给梅花下的人儿填了几分艶丽。


    “......”


    黄离动了动指尖,发现自己能动了,欲要解释,却发现好像一时也说不口。


    她该怎么说呢?身体被奇怪的力量封住了,张不开口?


    但原本呀,她这个人在遇到天大的困难时,第一时间便不会想到任何人。


    仿佛心里有一个声音在不停告诉她,不会有人来救你的,不会有人来就你的。


    与其想着别人救她,她更会去想如何自救。


    虽然还没想出来办法,她就差点要被血水吞没了。


    鬼知道她被吞没之后会变成什么样子?黄离自己倒是敢想,却不知身侧垂手恼怒的少年,刚才在心里撇碎了多少个幻想出的碎片。


    “说!”


    周榆晚这带着恼气的一声,蓦地让她想起了师尊。


    她在对师尊做出一些极其狂妄的事情且被发现后,忍无可忍的师尊有时便会这样质问她。


    梅花轻轻落下一瓣,黄离却噗嗤一声笑了。


    “榆晚。”


    *


    在对周榆晚施过压后,这个分身倒是听话了些。


    周穆寒从寒玉床上起身,垂眸拢住向外滑开的单薄外衣,中间雪□□实的美好景象一闪而过。


    他的身材比例极好,宽肩窄腰。那腰既不过于精瘦,又不过于糙实,劲道有度。光是那腰和肩,便能让千万女修神魂颠倒。


    这其中,当然包括黄某人。只是黄某人不明说,一般只会偷偷瞅几眼。


    她趁乱、装哭扑进他怀里的时候,还是有机会搂住他的腰的。


    周穆寒看着自己的腰身,脑海里闪过一些令他不太愉悦的画面。


    “......”


    看上去老老实实的徒弟,装傻的手段一次比一次高明。


    不过她既然有心思和精神做出这些举动,总比先前刚被他救下之时、那宛如沉在过往之渊挣扎不出的状态好。


    周穆寒正系着衣带,心里却传来烧起来一般的、还带着有些羞涩的、唐突的甜味。


    耳根不自知的一红。


    他一怔,随之恼怒地捂住自己的耳朵,感受到那烧起来的温度,可谁知手一松,那还没系上的衣带便散了下来,露出大片大片的春色。


    “......”


    周穆寒咬紧后牙槽,狠狠闭上双眼,缀霜带雪一般的睫毛不知是气得还是怎的,微微发颤。


    ***


    黄离和周榆晚在红梅的护佑下,一路无碍地走到了廊道的尽头。


    最后一段的廊道两侧还有淡淡的雾气,可它们好似被红梅震慑了一般不敢轻举妄动。疏疏的黑影像钻缝子一样往外冒,不断地想要化出人形,却每每又在关键时刻被红梅打断。


    黄离先前在经受那一遭后,对这里的墙壁已经有了阴影。本来不敢看了,却因为周榆晚紧紧跟在身侧,又有那挺秀的红梅相护,她察觉到危险已去后,再次看向了墙壁。


    果不其然,墙壁上那诡异的鹤眸已经消失了。


    剩下的,是铜炉燃燃,熏香袅袅,一众小人三拜五扣,而他们倾向的方向——


    都指向廊道终点的祭台。


    那祭台通体赤红,颜色渗人。祭台表面刻有凡间宫扇大小的缠龙卧凤上下双飞团纹,祭台之上则插着三只烟。


    其中两只依然有香火,另外一只,则被折了一半,犹如半脚踏入鬼门关的修士,烟气淡淡。


    而向上看去,顶部的斗八之上,竟然悬着一枚硕大的金炉。


    黄离脑海中蓦地出现那句话:“天地为炉兮,造化为工;阴阳为炭兮,万物为铜。”


    总觉得,有一股交织着诡异与神圣的奇特之感,让她十分不适。


    而就当她正要细想之时,神识中出现剧动。


    是修真宗门模拟器。


    在黄离没有主动登录的情况下,那黑色薄体的屏幕竟然自动亮起,出现的却不是正常的登录页面,而是密密麻麻一行又一行从未见过的符号,不断往下滚动。


    最后滴滴滴三声响起,模拟器屏幕闪了又闪,最后出现了加大加粗的裂目红字——


    【察觉到有毁灭性高危可能即将诞生,自动化紧急避险模式已开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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