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6
做完梦后的好几天,钟向窈都有些心不在焉,晨间吃饭,总是吃着吃着没了动静,傍晚跟长辈聊天,也总会稀里糊涂的被某些话题将思绪扯回那夜。
放浪又刺激,是她骨子里喜欢的叛逆。
但有些想法只会在深夜变得深刻,过了那天,钟向窈开始为十月中旬的奥克兰音乐会做准备,轻重取舍下,她便将试试看的想法抛之脑后。
毕竟暂不提利用谢则凛有多荒谬。
光是与他恋爱这事,就已经称得上天方夜谭,钟向窈自认并没有能成功的信心。
于是在清醒过后,她便羞耻地将滋生出的念头尽数压下。
酒店一别,她与谢则凛再没见过面。
而一周的时间不长不短。
谢氏先前拿下的国际案已在进行中,为了能更好地宣扬各国文化,以此来促进资源开发,几个国家携手商议后,决定依托自然资源打造风景旅游区,建立连锁度假体系。
谢则凛作为国内开发商代表之一,近期在各大国家间来回奔波,向来低调的身影也陆续出现在各大财经新闻中。
他年轻有为,又是江北出了名的贵公子。
这下关注度骤然飙升。
钟向窈如今多数时间混迹国内音乐圈,人脉广泛,难免听到不少有关谢则凛的动向。
人都是视觉动物,谢则凛那样的长相,皮囊一绝,这些年身边更是干干净净,冷傲的像朵高岭之花。
名媛们见他风头正起,逐渐起了心思。
只可惜全军覆没,不是今日这家千金出了丑,便是明日那位女星闹了洋相。
这些钟向窈都清楚,一笑了之。
唯独在老爷子旁敲侧击,用谢则凛看上别家姑娘,等两人联姻后她日子不好过的话术来试探的时候,那个明知是荒唐的念头,依旧还是会不受控制地涌现。
国庆结束,徐烈给钟向窈安排了工作。
谢云起年底要出的新歌专辑里,两首主打歌需要录制小提琴伴奏,原本安排的是公司新签的小提琴手,但不知是她看到偶像太激动,还是谢云起过于挑剔。
反正到最后,这事儿无端落到她身上。
从录音棚出来,已经晚上十点半。
钟向窈收了小提琴,坐在沙发上,一边小口喝水,一边听录音师点开刚刚录下的片段。
见他们反复不止的播放。
钟向窈困倦不已:“行了吗?”
“马上。”录音师偷瞄了两眼钟向窈,脸蛋红红道,“我们这边是觉得没问题了,刚发给谢哥等他回复。”
钟向窈有些惊讶:“他已经走了吗?”
“刚还在呢,这会儿不接电话。”录音师看了眼时间,犹豫两秒,“不然您先回去,有情况我明天通知您?”
“西西明天就飞奥克兰了。”小助理淼淼皱眉,“今天还是浪费休息时间过来的。”
谢云起作为杭成歌手圈头部艺人,拥有专业的录音团队,一周前负责人与徐烈对接好,商定绝对不会占用钟向窈时间。
可三点到十点,已经浪费了七个小时。
由于团队清楚谢云清秉性,所以在这遍录制前,钟向窈连续试音五次,直到录音师按他的要求点头,才开始正式录制。
谁曾想,录制前人还在这儿。
该他确认结果时,又跑没影儿了。
录音师满脸愧疚,连声道歉。
钟向窈已经疲惫到懒得追究过错,小小翻了个白眼,按住淼淼的手:“那我们去休息室等,如果他有消息你来告诉我。”
去到隔壁房间,淼淼掩住门。
见钟向窈眼底乌青,她去柜子里翻了条毯子,忍不住心疼:“这几天你都没休息好,躺会儿吧。”
自从回到云水巷,之后的大半时间,钟向窈都在为国庆后的新西兰音乐节练习新曲。
白日忙碌,夜里不知怎么反而更睡不着。
长久如此,导致她整个人始终精神萎靡。
钟向窈将薄毯拽到下巴:“记得喊我。”
“别睡着了啊。”淼淼给她盖住双脚,低声抱怨,“早知道我就去盯着谢云起了,辛苦你在这儿等一遭。”
“这算什么辛苦。”钟向窈小小的打了个呵欠,歪头轻蹭,努力说服自己,“谢云起再怎么牛逼,不还是杭成的艺人,我帮他,不就是在帮钟家。”
这逻辑链清晰了然,淼淼佩服。
只是钟向窈的淡然坚持不到二十分钟,就被扶手的硬度硌醒,她皮肤娇嫩,哪里受得了这样的苦。
掀起眼皮,面无表情地盯着天花板。
淼淼一直在注意她的动静,见状起身走过去,蹲在沙发旁问:“怎么了?不舒服吗?”
“硬的我头疼。”钟向窈不耐烦地扭头看时钟,“他们怎么还没联系上人?”
淼淼忍笑:“要不我去问问?”
“到底还能不能录了。”钟向窈烦躁地撩开薄毯,越想越生气,“我来救场还把我撂在这儿,我是他团队的备胎吗!”
钟向窈的起床气向来是不可理喻的,尤其眼下占理,气闷瞬间放大成了被忽视的委屈。
时间临近十一点,平时在家她早已洗漱完睡下了,可现在还因为原本不是她的工作而耽搁在这里。
等淼淼重新推开门进来,朝她摇头。
钟向窈顿时感觉自己的理智被按在地上摩擦,甚至不断地回想,自己与谢云起从前的恩怨纠葛,亦或是哪里有得罪他的地方。
直到发现为零的时候。
钟向窈起身,冷着脸就要去隔壁。
然而走到门口,刚拉住把手她的动作便冷不丁的顿住,脑海中闪现过一个人的脸。
迟疑了两秒,她扭身看向茫然的淼淼:“你说我……”
“说什么?”
“没什么。”
拉开门,钟向窈面不改色地提步往出走,满脑子却都想的是如果现在给谢则凛打电话,他会不会帮忙。
她这样想,手指也无意识地翻出了号码。
看着这串几年来从没拨通过的数字,或许谢则凛的电话也早已进行了重新注册。
钟向窈轻轻撇嘴,算了。
录音室的门被她推开,看着房间里三个面色尴尬的女人,钟向窈捏着手机的指尖稍稍用力:“还联系不到人?”
“是。”刚才一直道歉的录音师给她看手机,“已经打了不下十个,都没人接听。”
钟向窈拧了拧眉,郁闷的同时完全没有留意到,扣紧手机的指腹触碰到那串手机号,在不经意间已经拨了出去。
“谢云起也太不负责任了吧!”
“他怎么了?”
男人沙哑的声音从音筒里传出来,带着细碎的砂砾,宛若古老的留声机在缓缓运行,充盈着淡淡的温柔。
钟向窈吓了一跳。
四处寻找声音而不得,直到手机又发出微弱的震感,丝丝缕缕的隔着掌心传递至她的手指:“又不说话。”
钟向窈低头,这才看见屏幕显示。
“啊!我不小心打错了。”钟向窈走到拐角口,“是不是吵到你休息了。”
那头一阵窸窸窣窣的响动,随后听见谢则凛问:“那你原本打算打给谁。”
钟向窈拽了拽衣摆,不自在地含糊道:“就……随便打打。”
“嗯。”谢则凛似有若无地应了声,隔着电流,低哑的声线拢上几丝旖旎,语调轻缓,“刚刚说谢云起怎么你了?”
“他放我鸽子!”
谢则凛没有打断她说话,呼吸声微弱到几乎不存在,只是偶尔吐息略重,让钟向窈知道他有在听她讲话。
见对方无动于衷,隐约的纵容意味叫她的不痛快瞬间放大,恶向胆边生,钟向窈越吐槽语速越快,甚至没想过自己正在与谢则凛说教他的亲弟弟。
“简直欺人太甚!”
“公司安排我来给他录新专伴奏,折腾了七八个小时,现在录完了走不得,还得等他检阅合格才行。”
“好嘛!”
“可偏偏工作人员怎么都联系不到他,我真是想不明白,谢则凛,你说现在还会有人拿手机当摆设?”
没由来地,钟向窈的这声“谢则凛”脱口而出,极为熟稔,偏偏当事人毫无所察,依旧绘声绘色地道着委屈。
说的上了头,语气愈发猖狂。
谢则凛在那头停了一瞬,很轻地笑了声。
小姑娘心思多变,前些天重逢时面对他还各种不适,一口一个“小叔”喊得真切,今日被欺负倒是自然多了。
仿若回到了未有隐形龃龉的时候。
谢则凛被打扰休息的躁意退却,腔调变得慢条斯理:“那你想怎么样?”
“好好教育他!”钟向窈倾诉完内心的不满后,见谢则凛毫无偏袒之心,对他好感愈甚,“谢爷爷为人正直,几位伯伯也都是好人,你可别让谢云起害了一锅好粥呀。”
“这样。”他低哂,“行,知道了。”
得到回应,钟向窈缓缓吐出心底那口浑浊郁气,想到谢则凛从前教训人的手段,又有些惊怕:“不过也别下手太重。”
“怎么算重?”谢则凛调侃她,“你在酒店那脚算重吗?”
思绪倏然被拉扯回一周前。
那段靡丽春.梦也如涨潮般灌入脑间,香.艳画面令她静在原地,尴尬后知后觉的涌现。
“……”
这该死的梦。
怎么一提起来就会想到细节,可让她以后怎么面对谢则凛。
脑子被清理的干净空白,转移话题的小招数在这一刻似乎失了灵,钟向窈想不出解决方法,只好挂断电话。
她垂下眼睑,怔忡地盯着鞋尖。
几秒后,意识到跟谢则凛都说了些什么,最后欲哭无泪地捂住脸无声尖叫,轻轻跺脚。
“呜……”
又丢人了。
虽然在谢则凛面前出了丑,但问题的解决速度却加快许多,又过了大概十分钟,谢云起穿着睡衣,头上压了顶黑色帽子,满脸不耐地跟在经纪人身后赶过来。
草草听完,谢云起懒散抬眼:“谢了。”
盯着面前这张与谢则凛相似度为百分之七十的脸,钟向窈故作惊讶:“这就可以了?不再多听两遍吗?”
“不然?”谢云起轻啧。
在零点也依旧保持精致妆容的钟向窈一笑,眼尾弯弯,明明是极为甜美的长相,可红唇吐出的话却字字珠玑,阴阳怪气:“这么挑三拣四,不知道的还以为新专是皇帝登基进行曲呢,唉,也只有我人美心善才会来救场,不然谁愿意搭理呢。”
谢云起脸色一变。
钟向窈又抢在他前头接话,明哄暗讽:“好啦好啦,知道你的作曲类比肖邦贝多芬,不逗你玩啦,千万别跟我生气哦。”
“……”
到底是“顺我者昌逆我者亡”的小霸王,谢云起哪里见过这样牙尖嘴利的小姑娘,嘴皮子根本翻不过。
恨恨地盯她一会儿,谢云起冷声道:“我以为你多有本事,但还不是得靠着我哥拿捏我,才敢这么放肆。”
钟向窈无辜地睁着眼看他。
谢云起冷眼:“你还没嫁进谢家,想管我总得是我嫂子才有资格,别太嚣张。”
眼看战火一触即发,经纪人头皮发麻,生怕这两位祖宗把录音室砸了,于是拽了把谢云起陪笑:“钟小姐,您别跟……”
话还没说完,只见钟向窈举起手机。
亮着的屏幕上显然是在通话中,时间已过三分半,还在逐渐增加,而正中间通话人的姓名,赫然是谢则凛。
经纪人立马闭嘴。
盯着屏幕上的三个字,谢云起只觉得膝盖骨反射性的一阵痛意,表情微微扭曲,赤红了双眼地瞪向钟向窈。
而她却甜甜勾唇,露出狐狸一样狡黠的笑,挂断电话挥挥手,语气贱贱:“小屁孩儿,祝你好自为之哦。”
说完,钟向窈转身离开。
顾不上身后谢云起暴躁的摔门声,淼淼担心地问:“今天就这么教训了他,以后为难你可怎么办呀。”
“我会怕他?”钟向窈不可置信地挑眉。
瞧她这表情,淼淼顿时有了不好的预感。
钟向窈走进电梯,漫不经心道:“今日之仇今日报,堆到明天我可能就不想计较了,谢云起之所以针对我,不过因为年初我抢拍了他妹妹的一条项链罢了。”
“就这?”
“不然你以为。”钟向窈环抱住胳膊,“屁大点事儿也值得计较,难不成我的头是面团捏的?人人都来踩一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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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晚很快成为名媛们茶余饭后的笑谈。
作为钟家这辈唯一的女儿,钟向窈向来是江北上流圈子里,被人人艳羡又吃味的存在。
这事儿的结果传了个遍,更有人说谢云起对钟向窈动了粗。
反正各执一词,版本不一。
下午六点。
谢则凛的几个发小攒了牌局,结束会议后,他去的有些迟,从车上下来时,恰好与靳淮青在门口相遇。
两人对视一眼,并肩朝里走。
“听说你那小未婚妻给谢云起欺负了?”靳淮青幸灾乐祸,“打算怎么给人报仇。”
谢则凛余光轻瞥:“非得戳你伤心事?”
走到一楼吧台跟前,靳淮青单脚点地,侧身坐上高脚椅,跟调酒师要了杯酒,才缓缓开口:“我有什么伤心事儿。”
“懒得说你。”谢则凛嗤了声,捏过吧台酒杯转了转,看着灯光在酒水中照射出的色彩,“过段时间老爷子八十大寿,别忘了我先前托你拍的东西。”
靳淮青懒懒地嗯了声:“你不亲自去?”
“我送了他也不一定会接受。”谢则凛眼睫低垂,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片刻后,正准备再说些什么,他们之间的缝隙忽而探出一只手,贴着碎钻的指甲布灵布灵闪着光,径直伸到谢则凛手边,风情万种地抽走了那只酒杯。
一股浓郁的香水味袭来,靳淮青侧头。
只见前不久刚被谢则凛当众拒绝过的韩家小姐,此时穿了件吊带红裙,站在霓虹灯下分外惹眼。
他饶有兴致地看向谢则凛。
却见发小一动未动,只是在不经意间偏了偏肩膀,避让开韩思跃堪堪擦过的小臂。
“谢先生,还记得我吗?”
女人声线柔媚,为吸引注意而刻意夹着的腔调略微黏腻,歪头看着男人,笑起来时眼线上挑,“三天前我们见过面的。”
她说着话,边不着痕迹地慢慢靠近。
直到两人肩膀相隔半掌距离,谢则凛忽然抬眸,冰冷幽暗的眼冷不丁地望向韩思跃,清凌凌地,透彻到能洞若观火。
被这带着勾子的眼神盯着。
韩思跃愣了一瞬,眼底染上兴奋。
不远处的舞池内热烈肆意,两米开外,刚结束大冒险游戏的卡座里,三五成群的男男女女纷纷将视线投递至吧台这边。
面对朋友的隐隐期待,韩思跃试图靠近,撩了撩秀发,到嘴边的话即将脱口而出,身前忽而重重放下一只酒杯。
她不明就里地低眼。
谢则凛淡漠开口,嗓音凉薄到如地狱使者在宣告死亡审判:“要么滚开,要么胆大点越过这只杯子,再转告你父亲给韩氏收尸。”
短短半秒钟,韩思跃放下酒杯狼狈离开。
靳淮青错愕后笑出声:“你哪儿偷偷学来的招数,怎么每次拒绝人都不重样。”
抿了口白水,谢则凛觑他:“我是你?”
“天天看人出洋相,累不累啊?”
话音落,谢则凛突然想到钟向窈。
那天隔着电流,他都能明显地察觉出她的尴尬,挂断电话,原以为这姑娘又会过很久都抬不起头,谁知道后来又拨了过来,叫他听了出阴阳大戏。
修长的指尖捏着浅口玻璃杯晃动,透亮的液体色泽纯净,又摇了两下,水波拉动外壁的指腹,印出浅浅的白痕。
谢则凛哼笑:“不呢。”
“还跟小时候一样可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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