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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81章 、任性

    云舟在趴在池沿上, 两条雪白的手臂交叠着搭在一起,伸到池子外,圆润的十个指甲上染着极淡的一抹红, 是点到为止的一点娇艳。

    云舟闭着的眼睛上,羽扇似的睫毛颤了颤,嘴里喃喃道:“小钗, 你怎么不说话了?”

    等了半天也没有回应, 耳中只听到被轻轻划动的水响。

    后背忽然被人贴住, 云舟吓了一跳,骤然回身,便看到自己的影子落在了萧铮狭长深邃的眼眸中。

    他下水时已经将衮服脱掉了, 白色的中衣被水泡湿变得透明紧紧贴在壮硕的胸膛上。

    “我帮你洗?”萧铮说。

    云舟连忙推他:“不用不用。”

    “膝盖还疼吗?”萧铮又问, 还欲从水中直接捞起来瞧瞧, 被云舟制止了。

    他的手便停在水中,揉按跪久了的红肿。

    云舟有些发窘, 偏过头去,雾气打湿的头发贴在侧脸上, 被萧铮抬起的手指勾到了耳后去。

    他的指尖还挂着淋漓的水珠, 将头发打得更湿了, 水珠沿着乌黑的鬓角滑落到粉红的腮边, 晶莹剔透一点, 摇摇欲坠。

    萧铮喉结滚动, 心里有些燥热。

    但云舟刚跪了许久, 现在不是时候。

    “晚上敷点药, 地上的寒气不是闹着玩的, 要是以后每到天冷时候都闹膝盖疼你就知道厉害了。”萧铮心疼地嘱咐。

    云舟轻轻嗯了一声, 牵住萧铮乱动的手:“你别闹, 咱们好好在这里泡一会,你陪着我,我要是睡着了,你就抱我回去。”

    “遵命,皇后娘娘。”萧铮眼带笑意。

    云舟重新趴在池边,萧铮偶尔摘一颗葡萄抵住她的嘴唇,推到她口中去。

    云舟吃一颗甜的,就闭着眼睛笑笑,吃到一颗酸的,就把一张小脸皱成包子。

    小钗在昊天宫寝殿张罗着烧上了炭火,也拿汤婆子暖了被窝,过了一会,萧铮亲自抱着睡着的云舟回来,将她放上了龙榻,然后盖上厚厚的锦被将云舟捂了起来。

    然而准备虽然充分,但到底还是没躲过一场风寒。

    云舟第二天就发起了高热。

    早上的时候还好,只是额头有些热,人有点发蔫,但到了中午竟有些烧迷糊了。

    萧铮下朝回来,就瞧见脸蛋烧得通红的云舟在喃喃说着胡话。

    烧得干燥的嘴唇像风干的一片花瓣,轻轻阖动着,声音很小,萧铮凑近了听,听见她说要喝甜粥。?3?7?3?9?0?3?0?9

    她平时就爱甜,生病更是,之前做宫女时在值房里烧得难受,也是要喝甜的,被正好进门的萧铮听在了耳中。

    “叫厨房做一碗红豆沙甜粥来。”他回头吩咐,徐勿听见了立刻亲自去厨房跑了一趟。

    然而豆沙粥做好了端上来,云舟只抿了一口,就又昏睡过去。

    萧铮将粥碗放下,眉头紧锁。

    寝殿外,御医跪在地上,明明是热气烘着的屋子,觉得背脊一阵阵的发凉。

    “臣开一副汤药,娘娘按时服了,若明日退烧,就无碍了。”

    皇帝的袍摆不耐烦的晃了晃,声音也颇冷肃:“明日要不退呢?”

    御医抵在地上的手指节微微发颤:“臣……臣……”

    “算了,赶紧开方子煎药去,你亲自看着,敢出任何纰漏,唯你是问!”皇帝说完,走回皇后榻边去了。

    御医如蒙大赦,连忙离了皇帝的眼皮子底下。

    药在炉上煎熬着,皇后在病榻上煎熬着,皇帝心也似油煎火炙,脾气越发大了,云舟听见萧铮吼人,无力地睁开眼睛,劝道:“风寒罢了,你那么凶干什么?”

    萧铮坐在榻边,握着她的手,他看着云舟烧得发白的脸色,唇也裂了个口子,连忙叫人再端些汤水来。

    云舟轻咳了两下:“你离我远些,再把你招上。”

    萧铮蹙眉:“你管得着我吗?躺着不能动,还操这些闲心,先想着养好你自己吧。”

    过了一个时辰,御医煎好了药,小钗端进来:“陛下,娘娘的药好了。”

    萧铮把碗接过来道:“你出去吧,我来喂。”

    小钗把药碗交给萧铮出去了,云舟刚得了他一句硬话,偏过脸,使起小性来。

    “臣妾何德何能,得陛下亲自伺候?”

    萧铮将药吹了吹,柔声道:“旎旎少说歪话,先把药喝了。”

    这声旎旎,不叫还好,一叫把云舟那点小女孩的性子全给唤出来了。

    小女孩是万万受不得委屈的。

    可云舟刚刚受了大委屈,再懂事,也不是没有怨气的,甚至当时从围场回来,她都再没有提过差点被太后害死的委屈。

    云舟凭着对大局的成全,对萧铮的爱意自己消化了一切。

    平静的就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

    萧铮自然知道她的委曲求全,所以当得知她病了,只觉得心脏被反复搓揉,难受极了。

    云舟和他发些脾气,他倒还好受些。

    人在病中,脾气难免差些,加上云舟心里不痛快,没法撒给太后,撒给皇帝也一样。

    萧铮扶她起来,让她靠在自己怀中,亲自喂她喝药。

    云舟一会嫌烫了,一会嫌苦了,一会又嫌萧铮挑的那颗蜜饯是最没味道的,根本压不住药的苦味,是故意欺负她,将萧铮折腾地团团转。

    萧铮稍微反驳一句,她就趴在他肩膀上,啪嗒啪嗒的往下掉眼泪。

    “我想我阿娘了,你的阿娘她欺负我……”

    云舟扁着小嘴窝在萧铮怀里抽噎。

    萧铮哄小孩似的一下一下拍着她的后背:“旎旎,你有什么想要的吗?”

    云舟无理取闹:“我想不喝药。”

    萧铮摇头:“那不行。”

    云舟又道:“我想吃冰碗。”

    “现在不行,病好了再吃。”

    云舟又哭起来:“这也不行,那也不行!”

    萧铮哭笑不得:“你小时候是这么磨人的吗?”

    云舟反驳:“我小时候最懂事了,生病从来不磋磨我阿娘。”

    萧铮捏捏她热乎乎的脸蛋:“你就光磋磨我是吗?”

    云舟眉头一皱,眼泪又凝聚起来:“谁叫你阿娘欺负我……”

    萧铮怕死了她的眼泪,她再哭,咸热的眼泪要把他的心都泡了,那感觉真是又苦又涩,把心掏出来,拧干了水,里头的盐都够把一颗心腌熟了。

    云舟把眼睛哭成了核桃,肩膀一耸一耸的,目光忽然盯着萧铮的脸看了一会。

    “怎么了?我脸上粘了什么?”萧铮被看得心中疑惑。

    云舟觉得平时自己没发现,萧铮虽然不如萧锐长的那么像大妃,但其实细看也是有点像的,此刻瞧出来,便觉得不顺眼。

    她露出嫌弃的表情:“你长的一点也不英俊。”

    萧铮:“……”

    云舟似乎真的嫌他丑,不想看他了,翻过身去独自躺着流泪。

    好在云舟没什么体力,哭着哭着睡着了。

    萧铮摸着她额发湿润,好像发了些汗,怕她寝衣湿着不舒服,便帮她脱了下来,新的过一会估计也要打湿干脆不穿了。

    谁知云舟半夜醒了,发现自己寸缕不着,生起气来。

    “你干嘛摸人家?”

    “我不是故意的,我……”

    “我都病了你还想那种事……”

    “没有!旎旎,我是怕你出汗。”

    “呜呜呜呜呜……”

    皇后的哭声听得门外的徐勿都懵了,他又把探究的目光投向小钗。

    “这是怎么了?”

    “估计是娘娘做噩梦了吧?”

    两人正窃窃私语,寝殿的门突然被打开,只见萧铮一脸疲惫站在那,手里端着一个烛台,烛火跳动,照得他眉目越发深邃分明。

    萧铮的表情似乎有点迷惑,他问徐勿:“你看着朕最近是变丑了吗?说实话。”

    萧铮这门开得本来就突然,问题更是突兀,徐勿被问得发愣,和萧铮大眼瞪小眼了一会,才惊醒道:“奴才看陛下依旧很英俊呐,陛下英姿,天下难有人出其右,奴才觉得陛下英伟如天神下凡……”

    “行了。”萧铮不耐烦打断了徐勿滔滔不绝的马屁,又看向了小钗,仿佛能从她那得到一句真话。

    小钗眨了眨眼睛,真诚道:“陛下不丑啊,娘娘也曾夸陛下好看呢。”

    萧铮脸色登时变得好了许多,他点了点头,又把门关上了。

    留下一头雾水的徐勿和小钗面面相觑。

    萧铮为了云舟的病罢朝了三日,到了第三日午后,云舟的热度总算是退了,随之退去的,还有她这几天的任性撒泼,她又变回了平日里文静端庄的样子。

    萧铮喂她喝粥,她也不嫌这嫌那,嘴角带一点甜甜的笑容。

    她的怨气,向着萧铮作一作,也就撒尽了。

    皇帝一脸怜爱地看着自己大病初愈,乖巧可人的皇后,替她把碎发撩到耳后,心中柔情地叹,得到她,实在是他的福气。

    世间,怎么会有这般美好的人存在?纯净的让人自惭形秽。

    萧铮忍不住吻一吻她的额头。

    “我问你想要什么,想好了吗?”

    这回云舟不说些什么要吃冰碗的胡话了,她脑筋清楚的很,想了想只道:

    “等我想起要什么来,再告诉你。”

    萧铮本来温柔地笑着,但不知想起了什么,忽然问道:“我到底哪里不英俊了?”

    云舟一时语塞,随后笑道:“没有没有,我家的陛下最英俊了,是我烧糊涂了,眼睛不好使。”

    作者有话说:

    云舟:疯狂cpu输出……

    萧铮:自信坍塌,怀疑自己颜值中……

    又开始甜甜甜了,嘿嘿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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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82章 、发汗

    萧铮亲自喂云舟喝了一碗粥, 撂下碗的时候,突然打了一个喷嚏。

    云舟怕是自己过了病气给他,立刻伸手探了探他的额头。

    结果发现萧铮的体温竟比自己还热了。

    她惊呼道:“陛下, 你发烧了!这可如何是好?”

    萧铮刚要说她小题大做,云舟已经嚷着叫外头人去请御医。

    云舟的指尖处过萧铮滚烫的额间,心中有些懊恼, 到底是自己任性, 由着他亲自照顾自己, 才过了病气给他。

    昊天宫的人去御医院,御医们都一脸愁苦,谁也没想到, 皇后的烧刚退, 皇帝又病了, 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最后还是御医院的院正亲自提了药箱来给皇帝瞧病。

    皇帝自己病了, 倒是比皇后生病时要平和许多,没什么大脾气, 由着御医安静诊过脉便打发他出去写方子。

    皇后看起来比皇帝本人更上心, 跟着御医出来问东问西。

    御医走后, 皇帝生病的消息传进了宁和宫, 太后听说皇后将病气过给了皇帝, 现在萧铮也起了高烧, 难免生气。

    当时她听说皇后染了风寒还留在昊天宫, 让萧铮亲自照料, 就觉得云舟恃宠生娇, 此举大为不妥, 派人来昊天宫请皇后回凤梧宫去, 但都被萧铮打发走了。

    这会萧铮果然病了,太后便遣了荻珠好生斥责了云舟一番。

    萧铮比平日睡下得早些,云舟怕吵醒了他,出去听了荻珠代太后传来的好一顿叱责,说她娇纵不识大局,皇帝的龙体是天下人的定海神针,怎能冒着损伤的风险来伺候病人?

    云舟觉得太后此番责骂多少有些道理,萧铮的身体健康确实非常重要,于是她心平气和地领受了,还嘱咐这病显然是易过病气,自己现在亲自在御前侍疾,不能去太后那请罪,请太后保重贵体。

    太后一拳打在棉花上,倒一时也没什么可挑的,只命御医每日把皇帝的情况告诉她。

    风寒一病无非最怕高热,烧退了人也马上就恢复了精神,又有两日过去,云舟已经无碍,她留在昊天宫中,每日亲自照料萧铮饮食起居。

    萧铮倒不像云舟那样一病就要卧床,他看上去和平时无甚区别,无非脸色不太好,口舌发干,他自觉无碍,也不耽误白日上朝。

    云舟晚间端了药来,萧铮端着药碗几口便吞了,脸上没什么表情。

    御医开的方子用药都差不多,云舟知道这药很苦,她光看着他喝都觉舌根发涩,便蹙着柳眉给他递过一叠蜜饯杏脯:“吃一颗蜜饯吧。”

    萧铮摇了摇头,意思不需要。

    “嘴里不苦吗?不会是舌头不中用尝不出味道了吧?”云舟嘀咕着,自己捏了一颗蜜饯放进口中。

    萧铮听见她调侃,不满地嘶了一声,食指擎起她的脸便吃住她的樱唇,过了许久放开手,回味似的,说道:“能尝出味道,挺甜的。”

    云舟气他没正形,抱怨起来:“你是一点也不肯吃亏,真是锱铢必较,才伺候我几天?马上就反过来让我伺候你。”

    萧铮一挑眉:“你要这么说那还是我吃亏,我可不像你那么难伺候,动不动就哭天抹泪。”

    云舟想着自己病中的样子,有些不好意思,转移话题道:“发热可不是小事,你这样不当回事大意了,再叫肺火灼了心,不如再罢朝修养几日吧?左右最近也没什么大事。”

    云舟拿眼睛看着萧铮觉得还好,可手触上萧铮的身子,那滚烫的热度才提醒她眼前这个男子其实是个病人。

    她不由得有些忧虑心焦。

    萧铮觉得虽然难受些,总不至于连朝也上不了,刚想嘴硬,然而垂目看到云舟柔婉侧脸上担忧的神色,心里觉得十分受用,话到嘴边又改口道:“那就听你的,歇两日也好。”

    虽不上朝,若有重要的事,外臣还是可到昊天宫书房觐见。

    于是每有大臣来昊天宫议事,便于书房垂帘外与皇帝商议。?0?3l?0?5?0?9

    至于为何要垂帘,自然是因为皇后在。

    皇帝与朝臣议什么政事丝毫也不避着皇后,皇后在一旁听,也没有要主动避讳的意思。

    朝臣对此些私议,但不敢太表现出来,只是有人常常一副别扭神态。

    一次,皇帝更衣,只有皇后一人在帘内,书房中无人说话,寂静里,倒是皇后淡淡的开口问道:

    “诸位大人是不是觉得本宫碍眼?”

    众臣:“……”

    帘里的窈窕人影笑了笑,说道:“大人们不必觉得碍眼,习惯就好,本宫说不定何日还会与你们同朝为臣呢。”

    这话令人又震惊又莫名其妙。

    自古皇后虽在皇帝面前自称臣妾,但此臣非彼臣,女子为母为女,为妻为妾,自有令人或尊敬或宠爱的身份,可如何能为臣呢?

    待萧铮回来,看底下几个大臣脸色发绿,便猜云舟说了些什么惊人之语。

    她总是令人吃惊的,是那么不寻常,萧铮瞧瞧皇后平静面色,不知为什么,觉得越发喜欢。

    晚上,云舟侍候萧铮喝了药,而后探一探他的额头,觉得好多了,已经算不得高热,她把被角掖严实,说道:

    “御医说,发了汗,就彻底退烧了。”

    萧铮凑过来用高直的鼻梁碰碰云舟小巧的鼻尖,忽然将她拉进被子里压住。

    云舟捶他:“你一个病人,要干嘛?”

    萧铮想起,前几日云舟病时,自己不小心摸到她,她就大哭特哭,好像受了他好大欺负,简直气得他牙痒痒,如今可是报仇的大好时机。

    他不怀好意地笑道:“干嘛?你刚不是说了吗?发发汗。”

    云舟心中大呼不妙,可身子早被制住,已经无路可逃,只得气道:“大男人,小心眼。”

    萧铮嗯了一声:“嘴硬有什么用,你瞧瞧你。”

    原来不知不觉的,云舟已经是一副配合的姿态。

    云舟面红耳赤的,她其实也发现了,这些日子过来,自己越来越容易动情,几乎是经不起萧铮多少撩拨的,尤其是受不了他旎旎,旎旎的诱哄。

    自己是越来越没出息……

    云舟干脆恼羞成怒,咬了小小一排牙印在他肩膀上。

    萧铮蹙了一下眉,他自然是睚眦必报的,也在她身上下口。

    两人仿佛是不服输地打了起来一般……

    云舟不知道萧铮发了汗没有,反正她自己是大汗淋漓,水里捞出来似的。

    她迷迷糊糊地在心里想,这人还说自己难伺候,她再难伺候,不过是让他吹吹汤药,挑一颗好蜜饯,他倒好,把人折腾掉半条命去,到底是谁难伺候?

    许是这档子事真发了汗,萧铮第二日烧退尽了。

    御医嘱咐最近还是要清淡饮食,多休息,萧铮不耐烦听,打发他赶紧走。

    御医一走,他便拉过云舟:“院正医术很不怎么样,不如旎旎治得好。”

    云舟才不搭理他,只是开始打点着,要搬回凤梧宫去。

    萧铮想了想,忽然说道:“萧锐上次入宫来时,说发现你姐姐是管家的好手,我说,哪有公主不会管高门贵府的,自小学的就是这个,自己有公主府的,更是真正的一家之主,他是白捡了大便宜。”

    云舟静静听他的后话。

    萧铮悠闲道:“我也是捡了大便宜,我的皇后也是一身本事,往后你若空闲无聊,不妨去承天陪我,反正那些大臣,这几天看你也看习惯了。”

    作者有话说:

    嘿嘿,发发汗……

    @熙桃见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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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83章 、秘密

    此后, 便有越来越多的时候,大臣在朝后议事时,都能见到皇后的身影。

    皇后大多数时候只是安静的在一旁给皇帝添茶, 并不说什么。

    朝臣们便学会了无视那个皇帝身旁温柔安静的身影,与皇帝照常议事。

    而云舟虽然不言不语,但也每日都在默默地观察帘子下头的所有人, 无论是魏臣还是北燕臣子, 他们如何相互制衡, 细分之下,同僚之间又是怎样的亲疏远近,看萧铮如何处理那些纠缠的人情与事物。

    她像听课似的坐在那不停的观察学习, 心里暗暗盘算着自己的所求。

    云舟和母亲之间的来信越来越频繁, 从母亲那里得知, 南兹那头现下复杂的局势,也渐渐显现出一些破局的节点, 就像一辆马车行至路口,前方到底哪条是合适的路, 终于到了做出判断和选择的时候。

    暮氏太子失踪以后, 二皇子并不能稳控局面, 王城军队开始军心涣散, 现在南兹的几个武将世家已经有把握能够驱逐暮氏, 攻下王城。

    但那空置的王座, 谁为其主, 还未定夺, 南兹人自然希望这个国家继续由他们自己人来掌舵, 目前看, 童氏是最符合的。

    但也不是没人对此有所顾虑, 童宪对萧氏忠心耿耿,但他的下一代也未必,将王位给童氏,最好是有与之掣肘制衡的力量,避免南兹与大胤离心。

    毕竟萧铮的目的,实际上是想兵不血刃的将南兹收服在自己手中,而不是真的让南兹独立。

    云舟母亲的信件中有提到,赵氏旧家主年迈,已经是风中之烛,赵婕妤觉得为了云舟,或许她应该把赵氏家主之位,抓在自己手中。

    云舟是担心,如此,母亲便难与童宪成婚了,因为若家主嫁人,赵氏等于是被童氏吞了,女子可做族长,但不能嫁入外姓门庭。

    没想到赵念十分想得开,她觉得是否做眷侣,与她是否去做童氏的媳妇没有关系,总归还是如今赵氏的前途,比她赵念个人更重要。

    云舟将信纸捏在手里,母亲的字迹是非常秀丽的,自云舟有记忆以来,她就一直是温温柔柔的把一切都安排的清清楚楚,但温柔不代表做事优柔寡断,拖泥带水,该斩的乱麻,母亲从没有一刻犹豫。

    这些特质被云舟很好的吸收和继承,云舟不由得默叹,原来自己是这么像母亲的。

    云舟在凤梧宫阅过信件,春锦进来给她换茶。

    春锦管着凤梧宫里的大事,这些日子又每日有半天去照顾薛尚宫,午后通常是不过来伺候的,都是小钗在伺候茶水。

    “怎么是你在这?小钗呢?”云舟问。

    春锦笑盈盈的:“薛尚宫伤好了许多,如今能下地了,她一能下地行走立刻就不让我去了,说凤梧宫的事要紧,我也怕小钗忙不过来,就赶紧回来了,小钗听说凤梧宫窗户下头有个燕子窝掉下来了,她自告奋勇要给重新沾上去,正在外边爬梯子呢。”

    云舟听了笑道:“她这个调皮鬼,爬墙上树没个消停时候。”想了想又道,“薛尚宫那我也好几日没去了,如今要大好了,我去瞧瞧她。”

    春锦答应着,服侍云舟更衣出门。

    走到正殿门口,果然看见小钗爬得老高,手上糊了泥土正把燕子窝试图沾回去。

    云舟抬头叮嘱她不要摔了,小钗胸有成竹道:“娘娘瞧着吧,等一会燕子回来,管保它都不知道自己的窝掉下来过!”

    云舟无奈摇摇头,带着春锦离去了。

    薛采仪现在已经能起来行走了,只是还有点跛,她正在屋里窗下来回走路锻炼,远远地便瞧见春锦扶着云舟过来,她连忙迎出门去。

    云舟见状,叫春锦过去搀扶她起来,免了她的礼,进屋后,亲自细细探问了一番。

    薛采仪道:“奴婢已经没事了,过几日就能回尚宫局当值了,多谢娘娘和陛下的恩德,没卸了奴婢的值。”

    太后当时是想趁机将她拉下总领尚宫的位置,但萧铮并不赞成,将此事压下了。

    云舟道:“这是因为你的本事好,将尚宫局管理得风清气正,动了许多人的利益,所以成为旁人的眼中钉,陛下都知道的,自然要保住你的位置。”

    薛尚宫谢过皇恩,想起了蕊娘,便问起来。

    云舟与春锦对视一眼,春锦说道:“此事的第二日,蕊娘就被发现,她用自己的腰带吊死在了关押她的屋子的房梁上,慎刑司说是自尽,但据说屋里满是挣扎痕迹。”

    薛尚宫其实已经猜到蕊娘十有八九是活不成的了,她胡言乱语攀扯起太后来,是一定会被灭口的。

    “蕊娘好生在慎刑司当差,以后放出了宫,也不缺正经门户的好郎君,何必非要走歪路妄图去做贵人,宫里的贵人是那么好当的吗?终究是把命给赔进去了。”薛采仪看过太多这样的女子,颇有些唏嘘。

    薛尚宫的话叫云舟也有些感慨,宫中的日子自来是不好过的,受宠的担心宠爱日薄,不受宠的担心没有出头之日,做皇后还有太后压制,每日如履薄冰,做妃子,低位的妃嫔就更是要小心翼翼过日子,现在的自己不就是这样?没有实力,她这纤细的胳膊拧不过太后的大腿。

    云舟遣退了春锦,她此番过来,是母亲不在跟前,她需要找人商议一件事情,听听别人的主意,薛尚宫是唯一信得过又能给出意见的人。

    约过了有一刻钟,云舟起身告辞,与春锦回了凤梧宫。

    晚上,萧铮来云舟这里用晚膳,膳后萧铮洗了手,和云舟说话,提起童宪来。

    云舟接话时语气有些黯然:“我母亲是不会与童将军成婚的了。”

    萧铮点点头:“这事是怪我做了绊脚石。”

    云舟一时没反应过来,呆呆地望着萧铮。

    萧铮一笑,说道:“童宪那人有些死心眼,我就算去强行赐婚,他就是宁可接旨前自裁死了,也不敢做我的便宜岳丈。”

    云舟恍然大悟。

    按理说,萧铮若有泰山大人,那就是自己的父亲魏帝,但他是不肯认的,云舟也不会强求。

    但童宪若与母亲成了婚,名义上就成了自己的父亲,那就成了萧铮的岳丈。

    不能成婚,也有这方面的原因。

    这件事从母亲家族那头看,原因是有些遗憾的。

    但从童宪这头看,是有些好笑了。

    云舟忍不住掩嘴轻笑。

    其实归根结底,还是为着她,母亲是不肯给她添一点麻烦的。

    好在,南兹地处边陲,到底民风比中原外放些,嫁过一次的女子,也没人特别拘着那些礼法了,不成婚就不成吧,做了家主谁又敢多说什么呢?

    云舟想了想问道:“大胤若封童将军做新王,陛下何时拟旨?”

    萧铮答:“就这几日,议定便下旨。”

    议南兹之事时,几位将军大臣在承天殿里围着地图论析南兹内部的各派势力,以及周围大胤的排兵布阵。

    崔元弼在场,他胸有成竹地点点头,向萧铮道:“陛下,按童将军的战略,拿下王城指日可待,陛下已经可以下旨,将南兹交与童宪之手了。”

    他话音刚落,萧铮还没来得及回答,云舟的声音忽然响起,她说了一句:

    “陛下把南兹给童宪,不如给我,臣妾斗胆,替南兹赵氏向陛下讨要南兹王之位。”

    玉阶下的众臣们都惊呆了。

    他们习惯了皇后在帘后那淡雅而沉默的影子。

    前提是沉默。

    可是今日皇后不仅开口,而且说的不是闲话,是对政事插言,而且是如此惊人之语。

    这也完全在萧铮意料之外,他不由得用疑惑的眼神看向云舟。

    云舟没有看她,她直接掀帘走了出去,走到那地图前头,细看了看,回身对萧铮道:

    “陛下,大胤的军队也不必在那周边傻围着,臣妾知道他们更好的去处。”

    她的语气令众位大臣十分不适,尤其几位武将,听见她对胤军布防一个傻字的评价,越发不乐意,忍不住有人粗声粗气道:“陛下,臣等不愿冒犯皇后娘娘,但娘娘还是不要对前朝战事随意出言干涉的好!”

    云舟重新回到帘内,她面对萧铮,迎接他疑惑的目光。

    她并不与众臣言语纠缠,因为事情的重点不在他们。

    她只是微微俯身,低声对萧铮说。

    “你跟我来。”?0?1?0?0?0?3?3?1

    说完,拖着华丽的裙据,自顾自走开了。

    “这……这成何体统,陛下!”那将军简直气不过。

    萧铮望一望云舟的背影,心中有些奇怪的兴奋,他做了个下压的手势止住底下众人异议,然后道:“众卿稍等,朕去去就来。”

    说完,拖着龙袍,循着皇后的脚步而去……

    云舟带萧铮去了双鸢阁。

    二人屏退了所有人,单独相对。

    萧铮环视一圈,隐隐约约觉得,云舟带他来这,是因为这里藏着什么非常重要的东西。

    就是这样东西,让云舟有底气说出方才的那一番话来。

    云舟抿一抿唇,说道:“我此前问陛下,为何不能扶持赵氏?陛下说,因为没有名头,我们赵氏缺少能够服众的功绩,所以,如果赵氏有这个功绩,又愿意将我这半个南兹人纳入族谱,陛下可否愿意将南兹交给我?”

    “原来没有的东西,现在有了?”萧铮问。

    云舟摇头:“其实很早之前,赵氏的子孙就立过大功一件,只不过选择密而不发,无人知晓罢了。”

    “南兹人都知道我的舅舅辞了官,一直醉心深山修道,但是,那只是一个幌子,我的舅舅带着一众心腹进那传说中有魔鬼吃人的深山禁地,不是为了修道,他是为了保护一个秘密。”

    作者有话说:

    群臣:“恋爱脑!”

    皇帝:“咋了,不行?”

    第84章 、献宝

    南兹的春天比都城里要热的多, 南兹人早已经换上了轻薄的衣料。

    赵念平时喜欢在府中竹楼里乘凉。

    幽篁片片,风中都有竹叶的清香,沁人心脾。

    或许是母女之间心有灵犀, 赵念今日刚从赵氏家主处回来,将云舟纳入族谱的事,已经由几位长辈议定, 她坐在案前正要修书去胤都告诉云舟此事, 忽听竹楼下头侍女的声音想起:“夫人, 童将军来了。”

    然后,阶梯处响起了渐近的脚步声。

    童宪的脚步踏上竹楼的阶梯,每一步都放得极轻, 他若大咧咧地踩一路吱呀作响, 怕阿念又要嫌他粗枝大叶。

    她少女的时候, 有一次他帮她捉一只小猫,赵念就皱着眉头温柔地嗔怪他手重, 把小猫捉疼了。

    结果他闻言一撒手,小猫趁机跑得不见踪影, 赵念气得三天没和他说话。

    每每想起这些年少时的事, 童宪的嘴角都忍不住挂着笑。

    他轻手轻脚地登上了竹楼, 看到桌案后那个的清瘦而美丽的身影。?0?8?0?2?1?5У

    赵念叫人上茶, 柔柔一笑, 问道:“你今日是在军中得闲吗?”

    童宪挠挠头:“这不是等一个圣旨, 估摸着陛下马上就会命我攻入王城了, 趁着还没打, 我来看看你。”

    赵念垂眸, 而后道:“将军此次凯旋, 就要做咱们南兹的王了。”

    其实童家知道赵氏家族将那个都城里的外姓皇后娘娘破例纳入族谱, 起了诸多猜测,觉得赵氏似乎想借着与大胤皇帝的姻亲关系,抢了他们童氏的功劳,做最后的赢家。

    可童宪不关心那么多,他只在乎两个人的想法,皇帝的,和阿念的。

    赵念这里都是好茶,她沏茶的手法也是一绝,童宪品了品,觉得香气幽远,他眉目平和的说:

    “你自小认识我,该了解我,北燕老大君救过我的命,皇帝叫我做南兹王,我就做,他叫我归隐山林,嘿嘿,我也乐得清闲。”

    赵念给他将茶续上:“假如大胤陛下的密旨真的不让童氏人称王,你真的不替你的家族遗憾吗?”

    童宪低头沉默须臾,忽然握住了赵念的手,她的手因在慈航殿里做粗活,还没有完全养回来,上头还有一些细小的伤痕。

    童宪收紧力气握了一握,看着赵念说:“阿念,你离开南兹,我曾为你抛弃过家族追你而去,但你被送进了宫中,我心灰意冷,北上过了燕山,投到了北燕老大君的麾下,远离我们的故土也远离大魏,我对不起童氏,但没有一天后悔,为你做的任何事我童宪都不后悔。”

    赵念的眼睛里泛起泪光,她反握住童宪的手,哽咽道:“是我总把你放在后头,对不住。”

    童宪笑笑:“你是母亲,自然把女儿排在第一位,我都懂得。”

    ……

    双鸢阁中,云舟还在与萧铮密谈。

    云舟说完话,当着萧铮的面,打开了寝室床榻里头,一扇精巧的暗阁,拿出一个墨色盒子。

    她从中取出一卷只有一掌宽的卷轴。

    萧铮负手站在原地,看着云舟神情十分凝重,双手托着卷轴走到他面前,将手中卷轴的来处向萧铮娓娓道来。

    “我的舅舅曾是南兹的水文官员,他执行南兹王的公务时,无意中发现了卷轴上的东西,当时天下局势大乱,四处纷争频起,南兹王室也不太平,我舅舅思虑再三,决定隐瞒,他向上头写奏报的时候说山中有毒瘴和猛兽,还有不知名怪物,进山之后,差点丧命,然后他将秘密画成地图,送至我母亲身边,因为我的母亲当时是赵氏一族离权力中心最近的人,由她保存,才能保证这秘密才能发挥最大的作用,之后舅舅这些年都以修道为名,带着心腹藏进深山,守卫着他发现的东西。”

    云舟说完,恭敬地将卷轴托举过头顶,跪在萧铮面前:

    “臣妾今日替南兹赵氏,向陛下献上南兹三山矿脉,换南兹王之位!”

    三山矿脉,一银两铜。

    卷轴在案上徐徐展开,将那被有意尘封了多年的秘密摊开在皇帝的眼前。

    萧铮的手指循着地图上工笔细致的线条,缓慢地移动。?3?7?0?0?0?5?0?8

    他仿佛已经在墨水的痕迹里看到了三条闪着灿然光泽的巨龙。

    现在这三条巨龙,都被收束在这一方小小的卷轴里,掌握在他的手中。

    云舟站在他的身侧,说道:“所以我刚才说,大胤在南兹周围的兵马,有更好的去处。”

    她纤细的指尖点在地图上:

    “陛下可在童将军夺取王城后,让大胤兵马进入南兹深山,把控住几条矿脉,然后分给赵氏部分掌兵之权,童将军为陛下征战有功,陛下可封他做摄政王,但有我在,赵氏便可替陛下牵制童氏。”

    “你舅舅何时发现的矿山?”萧铮问。

    云舟答:“当有十年了,我那时还小。”

    那时的云舟只知道母亲藏着一个很宝贵的东西,但那不过是一卷薄薄的卷轴,画着她看不懂的画,并不能理解这有什么值得藏起来的。

    直到她长大后有一天翻看一本杂书,在上头看到一幅矿脉图,才知道小时候看到过一眼的卷轴上画的是什么,为什么母亲要无比谨慎地收藏起来,不让任何外人知道,哪怕是贴身的嬷嬷和侍女。

    那之后,母亲一个人的秘密,就成了母女二人的秘密。

    萧铮想起云舟的母亲,魏帝的赵婕妤。

    这个在宫中名不见经传,一直默默无闻,从不冒头的女人。

    这个女人带着她的女儿,极力隐藏着自己的存在感,在这小小的双鸢阁里,日日睡在金山银山之上,整整十年,不露端倪,不动声色,每日都在观察着,当在什么样的时机下,才能将这个秘密公诸于世。

    这一对母女,着实令人惊叹。

    萧铮的手搭在云舟的肩膀上,渐渐向上移动,指尖落在她白皙脖颈间。

    多么纤细的脖子,轻轻一捏就会断了。

    萧铮非常庆幸,是她。

    万幸是她。

    今天的事情,这些背后的隐瞒,筹谋,算计,如果换做冕图青茵,或者其他任何女人,他此刻都会扼住她们的脖颈,将埋藏在身边的危险和隐患掐灭除去。

    太不动声色的女人是值得防备的。

    但是,他的皇后,是她,要做南兹王的人,是她。

    是慕云舟,是让他爱到头脑发昏的女人,他只在她面前,乐得发昏,觉得算计、欺骗和危险都是可以容忍的。

    所以,他的指尖只是轻柔地划过她的脖子,向上,捏住了她的下巴尖,然后语气带点危险意味地问道:“我都有点不认识皇后了,你是谁?”?0?4?3?8?0?3?0?9

    云舟顺从地抬起了头,看着萧铮的眼睛,回答他:

    “我曾是大魏的公主,现在是大胤的皇后,即将是南兹的女王。”

    “我是暮云舟,是陛下的女人。”

    萧铮眯起眼睛,眼中闪过一丝满意的光芒。

    这个危险的女人,是他的女人。

    他将她的下巴抬的更高,俯身吻了下去。

    这个吻与平时不同。

    比起缠绵的情爱,更像是一种主权的宣誓,一种征服。

    就像他身披战甲手持重剑,征服一片丰饶的土地那样。

    云舟高仰着头,承受着他的征伐,但同时也不停得在像他索取。

    寂静的双鸢阁里,唇齿交缠,偶尔响起一点短促而柔美的哼吟。

    候在外头的人,没有人知道,帝后一吻间,有多少人的命运将随之改变。

    云舟觉得自己的呼吸逐渐变得困难,萧铮紧紧地箍着她的腰,令她动弹不得。

    微微睁开眼,她便看见男子沉醉低垂的眼尾,和棱角分明的脸。

    “陛下……”

    趁着唇齿暂离的瞬间,云舟赶紧开口。

    “让我喘口气吧……”

    作者有话说:

    萧铮:“老婆心眼好多,有点慌,让我找找面子。”

    第85章 、女王

    云舟这一声撒娇把萧铮逗笑了。

    他轻轻用拇指抹掉云舟嘴边晕开的胭脂, 顺了顺她被揉乱的鬓发,说道:“我之前竟不知,你有如此大的野心呢。”

    云舟还依偎在萧铮怀中, 手上无意识捏着他的前襟,仰起头望他着说:

    “这不是我的野心,南兹是我阿娘的家, 我自然希望它早日安定下来的, 三山的宝贝总要见天日, 为什么不用他来助你一臂之力呢?”

    萧铮嗔道:“你倒会说些虚话来哄我。”

    云舟听他一句承诺始终没有出口,心里发急,干脆问道:“就一句话, 南兹王之位, 陛下许是不许?”

    萧铮道:“我若不许, 你这小东西,后边恐怕还有千方百计等着我, 我还能睡上一个安生觉吗?”

    云舟眼睛一亮:“这是许了?”

    萧铮将卷轴拢进袖中,回身说道:

    “走吧, 南兹女王。”

    两人走出双鸢阁, 云舟看到庭院中的柳树随风悠闲地摇曳一树嫩绿。

    都城的春色愈发深浓, 那南兹那边更是早就花开遍地了吧……

    云舟想起阿娘, 心中对南兹满是憧憬之情。

    萧铮转身, 发现云舟并没有跟着他走, 而是站在原地目送他。

    “不跟我回承天殿了?”

    云舟闻言上前来, 与萧铮凑近些, 低语道:“那些老古董听了陛下的决定, 脸色定要发绿, 我才不去看他们那西瓜皮样子。”

    萧铮忍俊不禁, 弹了她光洁的脑门一下:“什么皇后,调侃朝臣?”

    云舟揉了揉脑门,福了一礼:“等陛下有了旨意,臣妾就也是陛下的臣子了,那些老古董我还要天天调侃呢。”

    萧铮摇摇头,无奈至极。

    云舟回了凤梧宫,大事落定,心里轻快的不得了,小钗叽叽喳喳地在旁边问东问西,云舟仔细一瞧,发现小钗的嘴角上沾着一点糕点的碎屑,她自己还不知道,依旧兴致勃勃说着话。

    “娘娘,南兹是不是有许多咱们之前没吃过的好吃的?”

    云舟忍俊不禁,指了指小钗的嘴角:“南兹吃的是多,只怕你去了,要把我阿娘吃穷,你这小馋猫,我不过出去一会,又哄着小厨房的嬷嬷给你做什么糕饼了?”

    小钗连连摆手:“没有没有,我没在小厨房混吃混喝。”

    云舟眼睛一眯:“你自己照照镜子呢?”

    小钗跑去往铜镜里一瞧,这才瞧见自己的脸上沾着糕饼屑没擦掉,她吐吐舌头,和云舟老实交待:“娘娘,我吃的糕点不是小厨房的,是蓝翎在宫外买的。”

    云舟挑眉:“蓝翎?”

    小钗边擦嘴边点头:“蓝翎是玄羽大人的手下,那天去救薛尚宫,他就跟着去了呀。”

    乌鹊营的影卫平时都是不露面的,蓝翎是玄羽的得力手下,怎么会跑出来给小钗买糕点了?

    云舟意味深长地瞧着自己的小丫鬟:“继续说,混吃混喝怎么混到乌鹊营头上去了?”

    原来云舟和春锦一起去探望薛尚宫的那天,小钗登着梯子在屋檐下重新固定燕子窝,结果还真让云舟说中了,小钗弄好燕子窝之后得意起来,一时大意脚下踏了空,差点掉下去。

    千钧一发之际,有人从屋顶一跃而下,将她接在了怀中。

    小钗堪堪站稳,也顾不得男女之防,赶忙道谢:“多谢这位大人相救,不然我本来就不太聪明,这下非摔傻了不可,大人叫什么名字?能告诉我吗?你认得我吧,我是娘娘的贴身宫女,我叫小钗。”

    小钗本来就话多,还眨着一双大眼睛直勾勾热切地看着对方,倒把那黑衣男子看得目光闪烁,不敢直视起来。

    “蓝……蓝翎……我叫蓝翎……”

    蓝翎说出自己的名字就有些懊恼起来,玄羽大人平时严禁他们和宫女调笑,这位还是皇后娘娘的心腹,让玄羽大人知道了,定要罚他。

    想到这,蓝翎转身就要走,劲瘦的身躯难得得有些慌乱之态,然而小钗一把拉住他的袖子,小巧的鼻子皱着:“好香啊,你身上有好吃的。”

    蓝翎一愣,他身上确实有一包宫外万祥斋买的芙蓉酥,他不当值的时候喜欢用这个下果子酒,这姑娘鼻子也忒灵了……

    他把那包芙蓉酥拿出来,打开一瞧,刚才这一下,把好多完整的糕点压碎了。

    小钗倒比他还惋惜呢:“哎呀,这都怪我……”

    蓝翎无所谓道:“一包糕点而已,不当紧的,小钗姑娘不用放在心上。”

    他说完,转身欲走,小钗拽着他的袖子没放,他回眸见她还是满脸可惜的神色。

    “小钗姑娘,你真不用自责……”

    然而出乎意料的,小钗开口道:“如果你是打算扔了的话,那太浪费了……它闻起来很香,感觉比宫中的糕点好吃……可以给我吗?”

    小钗眼巴巴的眼神,像一只眸色湿润幽黑的小猫……

    于是蓝翎不仅把这包芙蓉酥给了她,后来还莫名其妙的开始从宫外带别的新鲜糕点给她。

    蓝翎怕被玄羽惩戒,和小钗见面一直躲躲藏藏,偷偷摸摸,小钗也很配合他,但有一次小钗在吃米糖果子的时候,分明就看见玄羽一闪即逝,还和她对上了眼神,噢只是装作视而不见的样子,她和蓝翎说,蓝翎还不信。

    云舟听了小钗的话,拿帕子捂着嘴,遮挡着自己的笑容。

    小钗十八岁了,看起来不会长大的小女孩也长大了,尤其是这一年中,她的团团脸少了点婴儿肥,下巴也收的尖巧了些,无论身段还是模样都是水灵灵的漂亮大姑娘了。

    这漂亮的丫头,终究也招来了对自己有心的鸟儿了。

    云舟突然产生了一点女大不中留的感觉,口中念道:“哎呀,时间可真不禁过……”

    ……

    南兹王的人选,一石激起千层浪,当今皇后要做附属国的国主,朝野上下议论纷纷。

    为了确保万无一失,萧铮下了密令,调了军队给赵氏,将矿山团团围住,这之后,他才宣布如此决定的原因。

    反对声,瞬间被压住了大半。

    战乱刚歇,今年年初又逢洪涝,国库十分吃紧,三山矿脉代表什么,人人心里都清楚,皇帝抬举赵氏是无可厚非的。

    只是有些人还是不太能接受皇后去做国主,觉得应该扶持赵氏的男子。

    但有人又说,皇后在皇帝身边,生死受其牵制,等于是个人质,让皇后做南兹国主实在对大胤有许多好处。

    如此一来,反对的态度便不那样坚持。

    朝臣无话可说,且有萧铮压着,云舟并未感受到太大的压力。

    但太后这一关,也是必须要过的。

    太后本来就不喜她干涉朝政,这一回她都不是私联朝臣,而是干脆自己去与朝臣为伍了,太后更是觉得她离经叛道,越发不满。

    但这一回,云舟可不是手无寸铁的暮氏公主了,她是南兹国未来的女王,手上有大把能用来和太后谈判的东西。

    宁和宫中,云舟给太后见了礼。

    太后有心痛之症,比较怕冷,天虽回暖,但她仍穿的冬衣,屋里也还燃着炭火。

    太后特意上下打量了她一番,说道:“像你这样的皇后可真是前所未有。”

    云舟微微低头:“咱们大胤朝也是前所未有的,这正说明陛下英明,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英明君主。”

    太后哼笑一声,笑容里没什么温度。

    “越发伶牙俐齿,皇后该有的敦厚品德你是一点也无。”

    云舟将太后的训斥默默听了,然后对太后说道:“臣媳今日带了样东西给太后过目。”

    说完叫凤梧宫跟来的人将东西承上来。

    太后看了,发现是一件制作精美的白玉甲。

    “给哀家看这做什么?”

    云舟恭敬道:“太后忘了吗?当时处置薛尚宫就是为着她私动了这个白玉甲。”

    处置薛尚宫时只是随便找了个错处,她具体动了什么,太后并不在意,她也是第一次见这件东西。

    “太后可能不知道,薛尚宫当时拿这件东西,是为了给臣媳保命,因为当时臣媳要随陛下一起去皇家围场。”

    说道这,云舟抬眼,看住了太后。

    太后拨弄珠串的手一顿,给荻珠使了个眼色,荻珠立刻屏退了所有人。

    宁和宫的寝殿里只剩下她们二人,安静的有些诡异。

    “你是要和哀家翻旧账么?”太后缓缓开口。

    云舟摇头:“臣媳的意思是,多大的事情都可以放下,云舟可以永远忘记围场那件事,并不想和太后做仇人。”

    “况且,我此番行为,难道还不能证明,我与我那暮氏的哥哥,已经彻底站在两个阵营了吗?太后娘娘,我在坚定的和您的儿子站在一起。”

    太后冷冷地看着云舟,等着她继续说。

    “南兹的矿山中,有两座铜矿,如果云舟没有说错,太后母亲的家族一直掌控着宫廷里所有礼乐器具,还有所有骑兵的马具,虽然在北燕封地上有一座铜矿,但一代代开采下来,到如今,也已经藏量不丰了吧?”

    太后看着眼前的女子,沉默了半晌,重新将佛珠撵动起来。

    她说道:“坐吧。”

    云舟福身谢恩,缓缓坐了,她知道这是太后让步的信号,便接着道:“南兹的矿山虽大,如何开采也是个难题,太后的家族精于此道,何不与臣妾携手为陛下分忧呢?”

    太后没有正面回答,只是道:“皇帝告诉了你许多事情。”

    云舟微笑:“您是陛下的生母,陛下念着您,臣媳是陛下的妻子,他自然也念着臣妾。”

    ……

    从宁和宫里出来,云舟长吁了一口气。

    小钗等在外头十分焦急,每回来宁和宫,小钗都替云舟捏着汗。

    她迎上去:“娘娘,太后怎么说?”

    云舟只是微微点点头。

    小钗压不住性子,一下兴奋起来,问道:“那咱们是不是可以去一趟南兹国啦?”

    云舟看她那兴奋雀跃的样子,回答:“自然要去一趟的,你又能见到我阿娘了。”

    小钗已经乐开了花。

    “那陛下会不会去?”小钗又问。

    云舟想了想,摇头:“不知道。”

    小钗嘟起嘴来:“陛下不去看看你怎么当女王的,多么可惜,去一趟南兹,来回也要数月……”

    她表情突然促狭起来:“陛下在家肯定得想死娘娘了!”

    作者有话说:

    小别胜新婚……感谢在2023-01-17 23:59:58~2023-01-18 23:59:5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第86章 、王妃

    萧铮的密令送至南边, 童宪待命的军队便迅速包围了南兹王城。

    暮氏的残军早已经军心涣散,逃得逃,降得降, 不堪一击。

    不出半月,童宪就传回捷报,□□皇帝他已经占领了王城, 生擒了暮氏二皇子, 现在只等新王就位。

    而云舟这边, 也已经准备好出发了。

    恰在离开之前,正赶上萧锐为晨霜办酒。

    晨霜做了岷山王妃,自然要大办喜宴, 萧锐怕萧铮也跑去南兹, 一拖又是几个月, 干脆赶在他走之前大办一场。

    萧锐纳妃,皇帝去参加倒是无妨, 只是皇后身份着实敏感,她自己就曾是岷山王的妾, 如今萧锐纳正房王妃, 她又以皇嫂的身份来祝贺, 着实不妥当, 所以婚宴上只有皇帝作为兄长一人来贺, 皇后的身影并没有出现。

    晨霜拜了堂, 坐在喜床上, 因为她的新房还是关雎阁, 萧锐说关雎阁好, 非要住这边, 晨霜倒是住惯了的, 也不紧张,只是听着前院的热闹,心里遗憾云舟不能来。

    关雎阁里,出出入入的都是来道喜的贵妇,暮氏姐妹是都中的传奇,许多人都是颇好奇的想看看她,晨霜心里不耐烦,但不得不妥当周旋着。

    好不容易天色一晚,人都散了,房中安静下来。

    晨霜刚刚打算松快松快,只听门轻轻响了,一个命妇打扮的女子进来,戴着观音兜,低着头。

    晨霜心里正念着怎么又来人了,定睛一瞧,心中一喜,一下冲上去将对方抱住。

    来人哎呦一声,摘了帽兜,喜烛柔和的光芒下,那张脸正是不应出现在这的皇后娘娘。

    云舟是和萧铮一道来的,只是没有穿凤袍,打扮成寻常贵妇的样子,偷偷地着人安排直接进来了王府后宅。

    晨霜松开手,跪下就要向云舟行礼,膝盖还没着地被云舟忙着搀扶起来。

    “我要受你的礼,何苦乔装改扮,不如站到陛下身边,让你和你郎君好好给我磕三个头。”

    云舟虽是说着玩笑话,但声音嗡声嗡气的,再看眼睛也是肿的,显然是哭过一场。

    晨霜心中了然,问道:“你从我阿娘那屋来的?”

    云舟脱了披风,点点头:“我先去见的刘娘娘。”

    说着眼泪又滚下来,也不知有什么好哭,但云舟见到刘妃,觉得她瞧着不如以往年轻了,一时触动忍不住伏在刘妃怀中大哭一场。

    晨霜也眼睛发酸,但忍住了,她笑道:“你马上就去南兹了,赶紧抱着赵娘娘哭去吧,别抱着我阿娘。”

    云舟也笑,姐妹俩携手在榻上坐了。

    云舟听着外头远远传来的宾客欢声,有些遗憾道:“你这婚宴办得急了些,不然等我从南兹回来,从容的操办多好,婚礼能这要盛大的多。”

    晨霜眼睛亮晶晶的:“我不在意那些虚的,反倒是……”

    云舟看她神情就知道她要说什么:“你也知道了,二哥在南兹被生擒关押了……”

    晨霜与云舟对视,两人心照不宣,都是泪光莹莹。

    那是只有与她们相同的血缘才能理解的一种伤心。

    再是大胤的反贼,那也是他们的亲哥哥。

    他们身上流着一半相同的血。

    尽管大魏宫廷从小将皇子与公主分开教养,云舟与三位兄长并不亲厚,但毕竟也没有仇怨。

    尤其是二皇子暮棣,云舟记得,他是性格比较随和的,不像太子那样高傲冷漠,有时候在花园里遇见了,他也肯陪年幼的妹妹们玩一玩的。

    云舟记得暮棣还曾经给她和晨霜摘过挂在树梢的风筝。

    晨霜喜服下的手,轻轻搭住云舟的指尖。

    “旎旎,你此次去,如果还能见到二哥,能不能劝劝陛下,虽说成王败寇,但就算非死不可,不要太折辱他吧……”

    晨霜说道一半说不下去,喉咙哽得难受。

    云舟轻轻地点点头:“童将军他们暂时将二哥关了起来,待我过去见一见他,或许能保住他的命,以后隐姓埋名的生活,也不是不行,我想陛下是肯为了我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

    从他们的父皇守不住江山时起,暮这个姓氏作为一种势力就已经为天下所不容了,她筹谋着加入母亲的家族,又何尝不是一种身份的洗脱。

    但这个姓氏背后代表的,就全是耻辱吗?就没有一点值得怀念的温情吗?

    也是有的,比如晨霜,比如暮棣,甚至魏帝也曾给了她锦衣玉食的生活的。

    即使是理智上必须割舍的,也还是会觉得心痛。

    这心痛,不能和任何人言说,只有晨霜才能懂。

    晨霜听云舟如此说,心情才平静了些,云舟替她擦擦眼泪,安慰道:“大喜的日子,哭什么呢?姐姐只管过好日子,剩下的事都交给我。”

    两人叙了一阵话,直到外头有人催:“娘娘,陛下要走了,御辇在外头等着您呢。”

    云舟重新披上斗篷,依依不舍告辞而去。

    萧铮与云舟走了,宴席没一会也散了,萧锐从前头回来。

    他喝得有点微醉,迈步进来,差点在门口绊了一跤。

    萧锐自己呵呵笑着站稳了,朝晨霜摆手:“别起来,你坐着,你坐在那很好看。”

    晨霜听这话忍不住想笑,她拍拍榻边:“过来坐。”

    萧锐立刻坐过去。

    晨霜转身对着她,问道:“你仔细瞧着,我是谁?”

    萧锐微醉的眼睛笑眯眯的:“晨霜,暮晨霜。”

    晨霜睨他:“可没有把我认作皇后娘娘吧?”

    萧锐听笑话似的:“我都说一千遍了,你们没有一点相像,傻子才会认错。”

    晨霜道:“那你带我回来那天不是因为我像她吗?”

    萧锐拿手指点住晨霜的鼻尖:“那不是你装来骗我的么?”

    晨霜没忍住,笑了,说了声:“当时也是迫不得已,对不住了。”

    萧锐摆手:“不不不,是我捡到大便宜了,你是公主呢,脑子又聪明,一身的本事,我这王府交给你,我得有多放心,而且……”

    说着他亲亲热热地来解晨霜的扣子:“有了你,咱们俩才能生个嫡子。”

    早听闻萧锐在北燕有妾室,如今也还有一个嫣红,居然至今没有孩子。

    晨霜是有些纳闷的,但婚前也不好问这些,这会她羞赧地应付萧锐已经没空想太多了。

    萧锐像猜到她的疑问,倒也坦荡,他解释道:“我年少时候看不得名花陷沟渠,几个妾室都是花魁,拍卖初夜时候被我买下来收进房中,但她们之前都喝过伤身的药,那种地方的药十分霸道,服过一记就彻底伤了身,是生不了孩子的了,这些女子觉得生不了孩子,占不住脚跟,一心只想斗来斗去从我这里要钱,钱我倒乐意给,毕竟她们出身无奈也是可怜人,但结果最后居然斗出人命来了,嫣红是我从小的侍女,倒是好的,在北燕的时候也怀过孕,只是被旁人害的摔没了,也不知道是不是落下了病根,一直没有动静,我如今只能靠你了。”

    晨霜听了,觉得萧锐这性子也是够荒唐的,怪不得灵灵多番施展功力他都不上钩,原来在这上头吃过亏。

    她按住萧锐的手道:“生嫡子可以,但我丑话可说在前头,我的孩子可是我的宝贝,你要是敢弄出一堆庶子来跟他争抢,可别怪我翻脸不认人。”

    萧锐伸着手连连保证:“我发誓,我发誓我不弄乱七八糟的人进府,我这个王府都归你管,我也归你管,我的好王妃,春宵苦短,咱们先干点正事,再谈往后如何管我可好?”

    蜂蝶相戏,浪蕊偷欢,洞房的喜烛摇曳,将帐子里映得春意盎然。

    第87章 、南兹

    从胤都出发到达南兹, 要反复的在陆路与水路之间辗转,不算是十分便利的行程,尤其是皇后出行, 带着众多的侍卫和随从,马车行起来甚是缓慢,萧铮不可能离开都城太久, 所以自是不能全程陪着她出行的。

    皇后一行出胤都之后先乘马车至忠州渭水码头改为乘船, 顺渭水南下。

    这回去南兹云舟将春锦留在了宫中打理事物, 带的一众宫女中,只有小钗是贴身服侍的,路上倒也清净。

    云舟和小钗都是头一回坐船, 云舟还好, 小钗晕船晕得很严重, 很是晕了两天,第三天总算是不吐了, 人还是有些蔫蔫的。?0?2?0?2?0?0?0?8

    她从窗户里看着船舱外头雕像似立着的玄羽和蓝翎,鼓一鼓圆乎乎的小脸:“这些黑衣人大哥可真厉害, 上山下海, 眼睛都不眨一下的。”

    不知道是不是听见了她的声音, 蓝翎忽然回头往小钗趴着的窗口看了一眼。

    小钗见他回头, 立刻热情地挥手。

    蓝翎先是下意识笑了一下, 然后又忽然紧张地看了一眼身旁的玄羽, 回过头去不敢东张西望了。

    小钗放下手, 嘟着嘴对云舟道:“娘娘, 玄羽大人一直都这么严肃, 不怕讨不到老婆吗?”

    云舟半卧在榻上看书, 听到小钗的问题, 不禁莞尔:“你倒是怪会操心的,论严肃,陛下在外头不是更唬人?不也讨到老婆了?”

    小钗倒是一针见血:“陛下不是硬抢的娘娘做老婆吗?”

    云舟一时语塞,觉得小钗说的没错……

    外头江水声声,云舟有些犯困,于是放下书卷闭着眼睛歇着。

    小钗在一旁闲的无聊,把云舟案上的话梅都挑着吃了,腮上鼓起一个大包,说话时含含糊糊的:

    “娘娘,陛下什么时候和咱们汇合啊?等你登位的时候,陛下会来的吧?”

    云舟闭着眼,薄薄的眼皮动了动,说道:“他说了来的,只是咱们走得太慢了,他和咱们耗不起,他自己会估摸着时间过来的,咱们等着就是了。”

    她想起离宫前夜,萧铮许是想到要与她分别良久,需索得格外厉害,说什么也不肯让她睡觉,后来她胡言乱语说他像吃了上顿没下顿的乞丐,萧铮气得咬牙,又狠狠收拾了她一番……

    想到这,云舟脸上微红,防着小钗看出来,她干脆转过身去,面朝里躺着。

    船舱里的床榻也非常华丽,层叠的帐子上绣着各式纹样,榻上的矮屏上嵌着繁复美丽的银色花纹,她躺在那一一辨认着,一来二去,就真的睡着了。

    如此辗转行了近两个月的路,云舟才到达了南兹。

    童宪亲自率众在王城外迎接,看见着凤袍的云舟从船上下来时,眼睛一亮。

    他上一次见到她,她还是个宫女的身份,一身缟素,像风中飘摇不定的娇弱小花,如今再看,已经是凤仪万千,贵不可言了。

    阿念看了自己的女儿,不知得有多高兴呢。

    待一些礼仪行过,云舟能与童宪私下说话,她终于在那端庄严谨的凤仪之下露出些小女孩的情态来,她急切地问道:“童将军,我阿娘呢?”

    童宪说道:“王城攻破之后,几个世家都搬回城内了,你阿娘自然在赵家,娘娘先歇歇,我一会就带你去见的。”

    云舟等不及一会,当即就要出发,童宪劝她歇会劝不住,只好立刻带她去见赵念。

    云舟在路上不断的向车外探头,远远的就看到赵宅门口等待的身影。

    她不顾马车还行着,出了车厢就往下跳,但到底高估了自己的平衡,眼看着落地就要摔倒,中途被人稳稳扶住。

    玄羽蹙眉:“娘娘小心。”

    云舟朝他一笑,可顾不得那么多,燕儿似的朝母亲飞去。

    乳燕归巢,云舟一下扑进赵念怀中,贪婪地嗅着母亲的气息,泪水瞬时就迷住了眼睛。

    “阿娘,抱抱旎旎,旎旎来了。”

    赵念的袖子拢着她,像一方独立的天地,云舟身在其中,把所有外人外物都忘到九霄云外去了。?0?3?3?9sУ

    赵念也是眼睛酸痛,落下泪来,但好歹还是比云舟多些理智,门口一群人看着,她将云舟拢入门中,进屋里安静说话。

    童宪看着母女相聚的场面,很为她们高兴,带着人默默地退走了。

    他骑马路过城中的长街,在街上看见了他的叔父童啸。

    童啸知天命的年纪,身材很是魁梧挺拔,一身武将特有的英气,他遥遥往赵府方向望了一眼:“大胤娇弱的皇后娘娘到了?”

    童宪看着叔父的神情,知道他是很不满童氏的南兹王之位被赵氏夺走的,更加不理解一个只能活在大胤皇帝羽翼之下的弱女子,到底懂不懂朝政,要如何做南兹王。

    童宪知道童啸没有见过云舟,他了解到的只有那些她如何狐媚两兄弟的闲言碎语,自然有这样的偏见,但他从阿念那里见过云舟的来信,知道她并不是一个简单的女子,他相信她可以做好南兹的女王。

    “叔父,您会对皇后娘娘改观的,大胤陛下不是色令智昏的君主,他这么做定是信任皇后娘娘的能力。”

    童宪与叔父并行,童啸不以为意:“大胤陛下还不是看在三山矿脉的份上。”

    童宪也不再解释,默默前行,童啸突然说道:“我听说赵家女要做家主,做了家主的女子不能成婚,你什么时候能收收心,赶紧张罗一房妻室吧,别老扒着赵氏女不放,人家当年嫁皇帝,如今做家主,什么时候把你放在心上过?”

    童宪不满道:“叔父,你又知道阿念她心里没我?再说她已经很不容易,我如何还能强求阿念她处处把我放在第一位?我不能事事为她办到,已经很无能了。”

    童啸觉得这个侄儿哪里都好,唯有胳膊肘向外拐,不,向赵念拐这一点令人恼火。

    “阿念阿念的整天挂在嘴上,真是没出息透了。”童啸在马臀上抽了一鞭,把童宪甩下离去了。

    连远去的马嘶声都充满了嫌弃。

    赵府中,云舟一直钻在母亲怀中,双臂牢牢地抱着母亲的腰,直到坐在席上也不肯撒手。

    赵念哄她还哄不过来,忽然觉得背后一紧,小钗也来凑热闹,跪地抱住了她,脸贴在她背后,哭道:“赵娘娘,小钗也好想你啊!”

    这一前一后两个孩子,像两只缠人的小猴般挂在身上让赵念无可奈何。

    屋外的下人看见了,也忍不住发笑。

    过了好一会,两只小猴才松开赵念,婢女们送了水进来给三个人洗脸。

    赵念擦了脸,理了鬓发站了起来,欲出门去。

    见赵念起身,云舟立刻问:“阿娘去哪?”

    赵念看她那紧张样子,笑道:“不吃饭啦?自然是给你们张罗饭去。”

    云舟还没说话,小钗的肚子应景地叫了起来。

    南兹湿热,饭菜就不注重大鱼大肉,菜色贵在清淡精致,口味都是云舟爱吃的。

    她喝着一盏果泥甜羹:“真好吃。”

    赵念看着云舟红润的脸色,模样是没有大改,可周身的气韵是很不一样了,尤其是改梳了妇人发髻,更多了一种娇美可人。

    “亲眼看了,才知道陛下确实对你很好,之前一直以为你是怕我担心在安慰我。”赵念语气很欣慰。

    云舟有些羞涩地低头:“母亲不用担心,我一切都好。”

    赵念有意无意往云舟腹部瞧一瞧。

    云舟脸上一红,忙道:“没有没有,母亲不要瞎想。”

    赵念一笑:“我不过看你胖了些没有,再说,怎么叫瞎想,你是皇帝的妻子,难道不是随时会怀有皇嗣的吗?”

    云舟觉得,面对母亲时比面对萧铮要羞赧的更厉害。

    在母亲面前她还该是个小女孩的,怎么还会讨论起这个来?

    她面红耳赤地:“什么随时?没有的事。”

    赵念看她在自己面前还是一副稚气未脱的样子,叹道:“你在陛下跟前,就这副样子?陛下怎么容忍你的呀?”

    云舟紧一紧鼻子:“母亲因为他是皇帝就高看他一眼,岂不知是我容忍他多些呢。”

    小钗这时候插话道:“赵娘娘不知道,咱们公主可厉害了,陛下什么都听她的,现在更不得了,连太后都得退让三分呢。”

    赵念蹙眉,禁不住教育道:“旎旎,即使陛下宠着你,也万不可娇纵的。”

    “知道了,阿娘。”云舟撒娇道。

    她一整天都在撒娇,几乎没有骨头,一直缠着赵念,直到夜深了,回房睡觉,小钗给她梳头发,咯咯地笑着。

    云舟奇怪,问她笑些什么。

    小钗道:“娘娘,陛下若看见你今天那黏人的样子,肯定羡慕赵娘娘。”

    云舟掐了小钗一下:“皇帝你都敢编排了。”

    小钗揉着腰:“这不是只说给娘娘听听吗?”

    然而待云舟躺下之后,也是忍不住想,萧铮什么时候能来……

    她好像有一点点想念他……

    南兹王的登位典礼,还要做些筹备,在那之前,按云舟的意思,还是在赵家与母亲住在一处,不入王宫。

    童宪知道,她是在拖延躲避去直面一些残酷的事情,想着她们母女团聚,先在南兹轻松地玩一玩也好,沉重的事不妨先往后放一放,所以也不去提。

    作者有话说:

    萧铮:“老婆还是抢来的香。”

    童宪:“管她是不是老婆,反正生活只有吃饭睡觉和阿念。”

    路人:“恋爱脑,僵尸都不吃,嫌弃……”

    第88章 、二哥

    南兹百姓觉得王城又即将回到自己人手里, 民心安定了许多,童宪又治军有方,尤其大胤皇后在此, 最近严抓王城治安,城中秩序井然。

    能安心做买卖,王城的市集也就随之恢复起来了, 还颇为繁华。

    南兹的四季并不分明, 一年之中多数是潮热难耐, 所以南兹人的衣饰都比较轻薄,尤其年轻女子的衣裙,竟是贪凉无袖的样式。

    云舟在屋里试了试当地的衣裳, 那雪白的藕臂露在外头, 就算挂了披帛, 也还是觉得怪怪的。

    她本欲换回来,但小钗反对, 她说:“娘娘,咱们是微服出门, 你若穿得和南兹女孩子都不一样, 就怕别人不知道你是外乡人?”

    云舟看向母亲。

    赵念微笑着说道:“入乡随俗, 没关系的, 旎旎穿什么都好看, 穿着吧。”

    云舟摸一摸胳膊, 勉为其难地穿了。

    但出了门才知道, 南兹女子这样穿是有其道理的, 果然是非常凉快, 且街上人来人往, 全是或露在外面粗或细的膀子, 看习惯了,竟然觉得,捂着才是奇怪。

    她和小钗撒了欢,从马车上下去,什么都看,什么都买,好在玄羽跟着她们,无论如何不会跟丢。

    云舟逛进了个玉器坊,南兹的玉颇有盛名,且习俗不同,纹样造型就比中原更新奇。

    掌柜看这几位客人气度不俗,殷勤招呼,将他们带至后堂,将品相最好的货色供上来。

    云舟来回看看,握了握小钗的手,在她手上套了个玉镯子:“赏你的。”

    那镯子翠□□滴,是上等翡翠。

    小钗喜欢的不得了:“谢谢娘……小姐。”

    “戴玉要小心着点,你不要莽莽撞撞磕碎了。”

    说着,又打开一个檀木雕花的盒子,光这盒子已经是很贵重,里头的东西就更加价值不菲。

    云舟指腹摸了摸里头那枚玉佩,上头雕刻的是一只雪山鹰,她笑了笑,回头道:“这个配玄羽。”

    玄羽低头:“臣无功,不该得娘娘如此重赏。”

    云舟眉头一皱:“别瞎叫,今日不是娘娘。”

    玄羽脸上微微露出一丝笑意:“是,小姐。”

    云舟将那玉配拿起来,虚空比了比:“就这个吧,我知道萧铮不会短了你的东西,但这是我赏你的,不许推辞。”

    云舟如此说了,玄羽就没有再推辞,将玉佩收了下来。

    掌柜在云舟要给婢女买翡翠镯子的时候就知道这是个大主顾,此刻连忙搬了镇店之宝出来。

    他特意拿布罩了手,才打开那匣子。

    匣中是一块通透无瑕的白玉璧。

    那温润的质地,看起来竟似软的一般,总觉得会从中渗出清水来,不管多仔细的近看,也匀净的没有一点瑕疵。

    “果然是稀罕物。”连云舟都这样说。

    掌柜的见她喜欢,忙道:“贵人,这块玉这成色,至今没放心找人去雕啊,总怕出一点差错,就毁了。”

    云舟看着那光洁的玉璧,点头:“这样也好,天然去雕饰。”

    于是这枚玉璧她也收了。

    送给萧铮好了,他应该会喜欢的,到时候摆在昊天宫的寝殿里。

    云舟逛着,想给母亲挑点东西,小钗在一旁道:“赵娘娘向来朴素,总不能买的还不如我这镯子?”

    云舟促狭一笑,指了指窗外,小钗一探头,发现童宪在楼下挑簪子。

    “咱们不好超过了童将军呢,我只好做个不孝女,给母亲买个小戒指罢了。”

    童宪听见头顶上清脆的笑声,抬头一看,见是云舟,有点不好意思似的走到另一头去了,但手中的簪子没放下。

    如此玩闹了几日。

    云舟逐渐安静下来。

    童宪来赵府,对她说了一些南兹的形势。

    童家替皇帝打下南兹王城,云舟来坐享其成,其实童家内部颇有些不服的。

    区区一介弱质女流,因为嫁了皇帝就可以坐上王位??0?2?0?4?0?5у

    童宪的两个叔伯,不觉得云舟能有这样的手腕和魄力,是有些替童宪不服气的。

    “但此事有臣在,臣会劝服他们的,娘娘也不必以此为虑。”童宪说。

    云舟听童宪将自己家内的矛盾也和盘托出,不禁觉得感动。

    他对萧铮,当真十分忠诚。

    童宪看云舟的眼神,说道:“君臣之间,需要互相了解,我这样说,自然也是因为知道娘娘不会苛责这些有异议的人。”

    他说完顿了顿,准备说接下来更重要的事。

    云舟沉默地听着。

    “暮棣毕竟是娘娘的兄长,我们擒获了他,但不好把他关押入狱,现还囚在王宫偏殿里。”童宪说道。

    云舟点点头,问:“当时是怎么个状况?他反抗可激烈吗?”

    童宪摇头:“是我率先攻入的王宫,当时他没逃跑也没抵抗,就坐在王位上,衣冠整齐,好像就等着我们杀进去。”

    童宪还记得那日攻城是在夜里,他带人来到王宫主殿,以为会遭到激烈的反抗,但意外的是,殿门是大开着的,殿内根本无人守卫,空空荡荡,只有暮棣端坐在王座上。

    他看到童宪进来,微微笑了一下:“来了,终于来了。”

    暮棣的眼睛在月光下显得很冷静清明,一点也不似传说中的疯癫。

    云舟听了童宪的描述,垂眸,淡淡说了一句:“那他比我父亲强得多。”

    童宪不好接话,默然无语。

    云舟试图想象一下当时的场面,但她发现,她的二哥在她的记忆中是如此模糊,竟然不能支持她去细致地想象。

    最后,她深吸了一口气,道:“明日,我去看看他……该如何处置。”

    童宪有些吃惊:“不等陛下来吗?”

    云舟摇头:“我二哥的事,我自己决定。”

    ……

    清晨的薄雾,笼罩在王宫的殿宇之间,让一切似真似幻。

    那水气凝结在身上,仿佛湿漉漉的水茧地将人泡在里面。

    云舟第一次踏入南兹王宫,驻足四顾。

    这是即将属于她的王宫。

    但她没有心思细看。

    “他在哪?”云舟问。

    童宪带路:“娘娘随臣来。”

    王宫角落的一处偏殿里,暗沉沉的,云舟踏进去,嗅到一股淡淡的霉气。

    童宪带人守在外头,嘱咐道:“我们守在外头,娘娘小心些。”

    云舟没出声,她默默地走了进去,虚掩上了门。

    门一关,房内重新暗下来。

    一个人影,靠着墙,坐在地上。

    “二哥?”

    云舟朝他走过去。

    暮棣听见声音,闭着的眼睛缓缓睁开,看着眼前的这个女子。

    他知道那是他的妹妹,闺名叫做云舟。

    他大约也是见过她几面的,在她小的时候。

    暮棣对云舟的印象太模糊了,只隐隐记得,她通常是站在姐妹身后的一个影子,美丽,虚淡,似一朵没有重量的云。

    而现在,在他人生快到尽头之际,这模糊的一朵云向他飘过来,落在他的身前。

    他总算看清了她。

    他有许多妹妹,而云舟并不怎么得到父皇的重视。

    但是自从来到南兹,他唯一听到的亲人的消息,都是关于这个妹妹的。

    他知道她嫁给了萧铮,做了皇后。

    他想,她可真是个幸运的人。

    但没想到后来再得到她的消息,她是要做南兹的王。

    做他的替代者。

    这时他才想,他这个妹妹,可真不简单。

    现在,他总算是亲眼看见她了。

    她不再是记忆里那个模糊的影子,而是眼前无比清晰的人,她看起来长大了很多。

    暮棣动了动,手脚上的镣铐哗哗作响。

    云舟也看清了他。

    暮棣身上没有什么伤,还不算太狼狈,只是极度的苍白和消瘦,脸颊和眼窝都凹陷下去。

    这不是短时间能造成的,他似乎坐在王位上的时候就很不好,云舟想起那些他疯癫的传言。

    “二哥,你记得我吗?”云舟开口,声音有些发涩。

    暮棣薄薄的唇角有一丝笑意:“我是不是给你摘过风筝?”

    云舟点点头:“是的,是我。”

    她语气柔婉,轻轻的:“那是个燕子风筝,蓝色的羽毛,红色的眼睛,是我画的,画得不好看,你当时摘下来还说,这么丑的风筝不如扔了吧,还说改日送个大鹏鸟的给我。”

    云舟想起,少年时的暮棣,为了显得老成些,总是负手而立。

    她的声音轻飘飘:“但你后来忘记了,并没有送给我。”

    暮棣有些恍惚,他摇头:“我完全不记得这些细节。”

    云舟看看他散乱的头发,说道:“二哥,你想活吗?”

    暮棣不看她,只望着紧闭的窗子,喃喃道:“我不死,你怎么安心做女王呢?我留在这只是想见见你,你是我最出息的妹妹。”

    “二哥……”云舟感到一丝很不祥的气息,她有话在嘴边,被暮棣打断了。

    暮棣的表情难以捉摸,似乎有一种阴森森的杀气,但不是冲着她的。

    他问道:“你知道大哥和三哥逃到哪里去了吗?”

    云舟摇头,但心凭着直觉,一阵一阵的发寒。

    暮棣向前倾身,离蹲在他面前的云舟很近。

    他的声音微微发颤,透着一种诡异的兴奋和厌烦的情绪。

    “等你出去,挖一挖王宫花园里最大的那颗柳树。”

    云舟突然觉得浑身血液都停止了流动,她仿佛失去了力气,颓然地坐在了地上喃喃道:

    “他们根本没有逃跑,你把他们……把他们……”

    暮棣似乎也觉得云舟要说的真相太残忍,于是把话接了过来:

    “我把他们杀了,绑起来,亲手灌下有毒的汤水,然后再亲眼看着他俩痛苦挣扎着死去,也是我亲手填的土。”

    他把苍白的瘦到只剩骨头和青筋的手伸到云舟眼前:“就是用这双手。”

    镣铐随着动作,再次碰响。

    云舟心胆俱寒。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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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89章 、薄缘

    “你做这一切, 就是为了王位吗?”云舟控制不住声音的哽咽。

    暮棣盯着看她看了良久,好像要从她悲痛的神情里看出什么来似的。

    他这个出息的妹妹,也不是一般人, 她是真心为兄弟的手足相残而伤心吗?

    他默默看了一会,觉得云舟伤痛的神情不似作假,于是接着道:

    “他们合谋杀了父亲, 我作为父亲的儿子, 不得不杀了他们为父亲报仇, 这是天经地义的,是不是?我的妹妹?”

    云舟的眼泪落下来。

    暮棣的神态柔和起来,他甚至抬起手用袖子替云舟擦着眼泪:

    “父皇对暮氏的女儿们来说不是好父亲, 他对不起你们, 把你们毫无尊严地送人了, 我也一样,我这个做哥哥的也没有考虑过你们, 把你们丢下,所以, 如果是你们中有人想让父亲死, 想让我死, 我都能理解, 可是大哥和三弟凭什么这么做呢?父亲有一万个不好但从来没有对不起我们, 但他们能对自己的父亲下杀手, 这和畜生有什么区别?”

    云舟看着自己的哥哥, 觉得心脏有一种被撕裂般的疼痛, 随着它的跳动, 那疼痛又被送入她的四肢百骸之中, 她的嘴唇忍不住颤抖:

    “那你又为什么要变得和他们一样?何必让自己的双手沾满了鲜血啊, 你以后还怎么心安理得地活下去……”

    暮棣闻言笑了:“我的妹妹,你看得出来,我骨子里还是那个懦弱无争的二皇子对不对?即使杀过多少人都避免不了我在深夜里为此痛苦地发抖,我也不想的啊……我宁愿永远没有出息,也想和家人们相安无事的啊……可惜造化弄人……”

    有眼泪在他的眼睛里充盈摇晃,但最终并没有流下来。

    云舟沉默了一会,她把手探进衣袖中。

    “二哥……我……”

    “二哥!”

    暮棣口中突然喷出一口血来!

    云舟被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得愣住。

    她的二哥不知什么时候服了毒。

    暮棣看着惊慌的云舟,终于大笑起来:

    “既然我的小妹妹如此优柔寡断,不打算杀我,那我还是死在自己手上吧。”

    暮棣抓住云舟的袖子:“你二嫂,如果你愿意,或许可以救救她,不愿意就算了,至于我的孩子,萧铮是要斩草除根的,我都知道,这是他们的命。”

    云舟胡乱地摇着头,看着她的哥哥不断一口一口地呕着鲜血。

    那鲜血喷溅在她的裙子上,像绽放的妖花,触目惊心。

    暮棣用手抓着那一片片血迹,微笑道:

    “你一个弱女子,即使做了皇后也背着暮姓的原罪,外边那些人,他们心里不服你吧?因为你太干净了,他们不会服手上不沾血的人,我这个做哥哥的,没什么能给你的,唯剩这条命,当年欠你个大鹏鸟的风筝,现在拿命还了吧,用我的血,去让他们臣服,我的妹妹,南兹的女王陛下……”

    暮棣的眼睛渐渐浑浊了,他艰难地呼吸着,鼻端除了血腥味,隐约嗅到云舟身上的香气,那是暮氏皇族常用的香料。

    多好闻,是记忆里家的味道……

    他或许可以拼命把毒药逼喂给她,拉着所有争权夺利的家人一起下地狱,可是她进来的瞬间,他就闻到了,她的小妹妹身上,有家的香气。

    这个味道还是留着吧,他喜欢这个味道。

    所以,就他一个人死吧……

    眼前云舟的面目看不清了,他叹了口气。

    “二哥我当年真的有一个金翅大鹏鸟的风筝,早知道有个妹妹惦记着,就给你好了,怎么会忘了呢……”?3?5?3?9?0?5У

    暮棣的身子一晃,重重地倒了下来。

    “二哥——!”

    云舟的嗓子哽住了,她喊不出声,只能发出断断续续的呜咽。

    太疼了,胸腔中翻涌着难以忍受的疼痛,心脏像要被胀碎了。

    她的哥哥躺在她的膝盖上,她的手正颤抖地抚摸着他的头发,他死了,可这是他们这对生疏的兄妹,此生最亲近的一瞬间。

    为什么会这样……

    袖子里的钥匙串掉出来,落在地上。

    她已经打算放他走了,可是,为什么……

    云舟的嘴唇无声地颌动着,痛到极处,一声也发不出来。

    她久久地坐在地上,直到童宪忍不住进来查看。

    “娘娘……”

    屋子里只有云舟安静的背影,暮棣躺在地上,一动不动。

    云舟回过头看向童宪,一双眼里已经平静无波。

    她的双瞳漆黑幽深,如同千年无澜的古井。

    用我的血,去让他们臣服……

    暮棣死前的话,好像还回荡在空气里。

    “反贼暮棣,已被本宫鸩杀。”

    她听见了自己的声音,那么冷静。

    云舟将那串滑落在地的镣铐钥匙重新拢回袖中,然后轻柔地托着暮棣的头放他躺在地上。

    童宪想要过去扶她,还没有迈步,她已经独自站起,转过身来。

    童宪这才看见,云舟那华美的裙摆上沾染了一大滩鲜血,殷红刺目。

    “走吧。”云舟幽幽地开口。

    她经过了童宪身边,经过了童家另外两个将军身边,在童啸身前稍停了停,朝他看了一眼。

    童宪的两位叔伯弯腰向她行礼,腰比之前弯得更低了一些。

    云舟收回视线,踏出门外,回头吩咐道:“童将军,把我哥哥好好安葬了,这座偏殿,就永远封了吧。”?0?8?3?1?0?6у

    “是。”童宪答应道。

    这一路,云舟都无话,直到快要走出王宫正门,其他人都远远落在身后,只有童宪在侧,云舟似乎挣扎了许久终于停住了脚步:

    “童将军,王宫里最大的那颗柳树在何处,能带我单独去瞧瞧吗?”

    童宪不明其意,但还是点头,然后回身与其他人说明情况,带着云舟去往王宫的后殿。

    王宫中最大的那颗柳树长在花园里一处宫墙之下,并不怎么打眼。

    云舟走到那颗树下,低头瞧着脚下的泥土,不知在想什么。

    童宪看着柳枝掩映之后云舟单薄颓败的身影,心中有些忧虑。

    “娘娘,这颗树怎么了?”

    她的声音控制不住的发颤。

    “我的两个哥哥,他们并没有逃出皇宫,他们就在……”

    云舟用手扶住树干,目光盯着脚下没动。

    童宪瞬间会意,心中也是一凛,立刻道:“殿下放心,臣一定处理好。”

    云舟轻轻地点点头,强打起精神来:“我二哥的家眷,如今关押在何处?”

    “逃出王城时被我伯父的人抓住,我接管过来,关押在一处民宅,没有声张,等待发落,如今娘娘做了女王,就由您来处置吧。”

    云舟闭上眼睛:“我二哥死了就够了……”

    她再睁开眼时,抬头看着天色,真的好极了,今日是晴空万里啊,与发生的一切没有一点相配。

    她身体晃了晃,那无边无际澄净的蓝,便朝她的头顶压过来。

    她感觉自己好像要飞起来了……

    “皇后娘娘!”耳边传来一声惊呼,是童宪的声音。

    云舟在天旋地转中最后的知觉,是倒在了一个坚实温暖的怀抱中……

    ……

    “你这风筝画的太难看了。”

    御花园的池塘边,少年负着手,肩背挺直,看着手里的风筝花花绿绿的颜色,一脸嫌弃地摇了摇头。

    “等下次,为兄把那支大鹏鸟的送给你。”说完,少年转身要走,忽然被年纪小小的女孩扯住了衣袖。

    “不行,现在就送给我吧。”女孩要求。

    少年蹙眉:“今日正忙,下次不行吗?”

    女孩固执摇头,手紧紧拉住他的袖子不放:“不行。”

    “为什么?”少年不解。

    “因为,没有下次了……”

    女孩澄澈的眼眸中忽然间溢满了悲伤,她落下泪来。

    因为没有下次了呀,二哥,没有下次了……

    我们兄妹,就只有这么一点点的缘分,再也没有下一次了……

    ……

    “哎呀,娘娘怎么叫也不醒,就一直哭,是不是病了呀?”

    小钗惊慌地看着赵念。

    “大夫说了,急火攻心,已经服了药,睡过这一阵子就会好了。”

    赵念的声音很轻,她站在门外示意小钗出来,小钗点了点头。

    赵念看了眼守在榻边的人,亲自关上了房门。

    云舟在睡梦中,似乎沉浸在噩梦里,秀丽的眉毛紧紧地拧着。

    眼泪一颗一颗不停从眼角滚落,在枕头上洇开了一大片水渍。

    萧铮坐在她身旁,不厌其烦地擦着她的泪水和冷汗,动作十分轻柔。

    “为什么……”

    云舟哽咽出声,痉挛地抓着被子。

    萧铮握住她一只手。

    “旎旎。”他轻声唤她的乳名。

    “我在这,我来了,旎旎。”

    云舟的手随着萧铮的呼唤渐渐放松,纤细的手指蜷在他的手心不动了。

    第90章 、亏欠

    云舟醒来的时候, 已经是深夜。

    她发现自己躺在一个令人安稳的臂弯里,哭得微肿的脸庞,贴着一个坚实的胸膛。

    云舟在黑暗中, 往那人怀中拱了拱。

    她不需要去辨认,这个人是萧铮,她认得他的怀抱。

    萧铮感受到怀里的人动了, 睁开了眼。

    “醒了?”

    “嗯”

    “你做了好多噩梦。”萧铮说。

    云舟摇摇头。?0?4?0?2?0?3?3?4

    半晌, 她抬起头来:“你什么时候来的?”

    萧铮搂了搂她:“今天才到, 知道你去王宫,直接去了那,正赶上你晕倒。”

    他摸了摸云舟的额头:“没有发烧。”

    “我三个哥哥都死了。”云舟说。

    萧铮没有说话。

    “先是父皇再是哥哥们, 他们作出那样天下大乱的祸来, 然后一个个又死了, 不管不顾的,只留下活着的人伤心难过。”

    云舟的声音刻意冷冰冰的, 只是那薄薄一层的冰面下,都是抑制不住的, 涌动的波纹。

    “我们这些被丢下的, 活着的人, 如果不够幸运, 又是怎样的境地?他们才不会管呢, 他们只全自己的权欲和忠孝, 败也要败得轰轰烈烈, 要痛快的死去, 多么自私, 凭什么……”

    萧铮感觉到云舟的眼泪打湿了他的衣裳, 这一回不是在梦里, 而是在清醒地哭泣着。

    悲痛,怨念,愤恨,不舍,那么多复杂的情感全部揉杂在一起。

    那小小的一颗心脏,怕是要拧碎了。

    他把她紧紧地搂着,一点一点吻去她的眼泪。

    细细碎碎的吻,安抚了云舟的情绪,她微微地抽噎着。

    萧铮找到她的嘴唇,轻柔地碰了碰,然后逐渐加深这个吻。

    云舟感受到柔软的安慰,她依赖地仰起脖子。

    云舟以为,萧铮久别重逢,会做些什么,但他并没有接下来的动作。

    两人的唇分开,他只是轻轻拍着她的后背。

    云舟静静地躺着,忽然听到他说了一句。

    “对不起。”

    她睁开眼,去看萧铮的眼睛。

    “你父皇的死,有我的推波助澜。”萧铮说。

    是的,收到父皇死讯的时候,她就猜到。

    是萧铮给大皇子弑父的选择增加了诱惑的砝码。

    萧铮吻吻她的额头。

    “我遭受的伤害都是你父皇做的,不关你的事,但你受的伤害,不能说没有我的原因。”

    “旎旎,始终是我欠你的。”

    他们本是对立面上的两端,该是你死我活的关系,但奇诡的命运将两人扯了红线,要他们纠缠在一起,那么就必有一方要妥协,必有一方要亏欠。

    如果不能容忍就只剩下仇恨和破碎的结局。

    但玉石俱焚应该是最好的结局吗?

    有的时候妥协和亏欠,是不是可以创造更好的东西?

    云舟不知道未来会不会更好,但不去试试,便不知道结果。

    她沉默无言,反握了萧铮的手。

    两只手十指相扣起来。

    一只手强劲有力,一只手柔若无骨,但两只手扣在一起,又是那么般配和谐。

    云舟感受着萧铮手上那道疤痕。

    想起他曾经困兽一般挣扎的日子,想起他头上滴落的鲜血和阿月的墓碑。

    都是孽海中挣扎出来的人,谁欠谁又有什么相干。

    “既欠了,就多还我些。”她说。

    “好。”他答。

    ……

    暮棣死了,他的亲眷还在,云舟一能起床立刻就去见了她的二嫂。

    马车停在一处僻静的民宅门口。

    宅院里看起来安安静静,然而走进去就会发现里面有重兵把守。

    云舟掀开车帘问童宪:“就是这吗?”

    童宪点头:“暮棣的家眷,都关押在这里。”

    云舟在门口看了一会,才起身被扶下马车。

    童宪低声道:“娘娘,陛下他怎么说?通常是不能遗祸的……”

    云舟收回搭在童宪腕上的手:“陛下是微服来的,他说,南兹地界上的事,本来就该我来管,他不插手。”

    童宪点头:“臣明白了。”

    暮棣的妻子,是翰林院大学士冯珏的女儿,叫做冯婉清,人如其名是个温婉清秀的美人,皇族女眷在年节时常常出入皇宫拜见皇后,云舟见这位皇嫂的次数,比见哥哥要多。

    冯婉清在房门被打开的瞬间,搂住了自己的两个孩子,但随后她一眼就认出了云舟。

    “真的是你……”她说。

    “是我,嫂嫂。”云舟在她对面坐下。

    冯婉清虽然认出了她,但还是很戒备,她紧紧拥着两个懵懂的孩子。

    可是这种坚强的守护里里,透着一种绝望的无力。

    那两个五六岁的孩子,睁着乌溜溜的眼睛望望母亲,又望望云舟,她们并不明白发生了什么,更不知道自己的父亲已经永远也不会再出现了。

    “你来了,说明他已经……”

    冯婉清似乎早已经想到了这一天,她的语气里也没有什么惊讶或怨恨,她说道:

    “大嫂和三弟妹上吊之后,我为她们哭了一场,其实也是在哭我自己,我知道,我有这一天也是早晚的事。”

    “她们的孩子呢?”云舟问。

    “大嫂的孩子在路上生病没了,三嫂本来就没孩子,这是好事,总比我强。”

    冯婉清摩挲着孩子的肩膀:“大胤皇帝是要斩草除根的,我也保不住他们,当初不如不生下他们来受罪。”

    说到这里,她平静而麻木的脸上,终于有眼泪落下来。

    云舟的神情难以捉摸:“二哥也是这样说的,他说孩子一定会死的,他让我如果可以,救救你。”

    冯婉清闻言先是凄然一笑,而后终于忍不住爆发出一声啜泣:

    “他让你救我……他死了,孩子死了,大魏没了,我怎么活?怎么活?”

    她只爆发了那一下,就立刻止住了,她对云舟说:“你是大胤皇帝的女人,已经不算魏人了,你替他来杀大魏最后的血脉,我理解,只是我不能让你动手,魏人,得死在自己手里,请你出去吧,然后进来给我们母子收尸。”

    冯婉清的声音冷冽而决绝,她是打算亲手送两个孩子上路,然后再追随而去。

    云舟不动,她看了看那两个什么也不懂还呆呆的孩子,说道:

    “大魏最后的血脉?他们凭什么?”

    冯婉清闻言怔了怔。

    云舟看着冯婉清:“大魏的血脉是千千万万的魏人,他们接受了新皇帝,活得好好的,区区暮氏的子孙算个什么东西?”

    冯婉清不明白云舟何出此言,但她莫名得在她嘲讽的话语里听出了一点生的希望。

    “你是……什么意思……”

    云舟想了想,转而问道:“嫂嫂的父亲本人还在胤都效忠萧氏皇帝,你就从来没联络过他?”

    冯婉清干燥的嘴唇抿了抿,没有说话,但眼中的泪光又重新泛了起来。

    云舟将她的触动看在眼中,接着道:

    “是联络过的吧?因为你的孩子太小了,作为母亲,不可能不希望能保护着孩子活下去,是冯大学士给你指了现在这条死路对不对?”

    冯婉清垂着眼帘:“父亲说,我虽嫁了人,但也永远是冯家人,是魏人。”

    云舟冷哼一声:“你们冯家当官为宦的,大多投了大胤,但是你父亲心里也还是觉得心虚,觉得自己有些奴颜婢膝,他是希望他的家族里,能有一个人,替他们永远忠诚于旧主,用刚烈的鲜血为他们跪下的膝盖注入一点骨气,而你作为暮氏的王妃,就是最好的人选,所以冯大学士在信中涕泪横流地劝你去死,而你真的听话,愚蠢。”

    冯婉清被这愚蠢二字激起了几分愤慨,她扬起脸来,对云舟道:

    “忠诚节烈有什么不对吗?难道像妹妹你,作为暮氏的女儿,嫁给敌国的皇帝,为了享受荣华富贵不顾气节,这才是对的?”

    云舟看了她半晌,忽然笑了:“我父亲是个怎样的皇帝,大魏变成什么样了,嫂嫂没有看在眼里吗?萧铮又是一个怎样的皇帝你没有听闻吗?你是聋了还是瞎了?”

    她站了起来,一边笑一边点头:“对,我是没有气节,但我知道,朝堂上的魏臣,包括给你教导的父亲,时常需要我的庇护,我的同族姐妹因为我不必为奴为婢任人□□,魏人学子求学入仕和北燕人一视同仁,中原的农民缴纳赋税与北燕牧民同等,如果我没有气节能换来这些,我就不需要那种东西,天下魏人不需要忠于暮氏的气节,你想要,我也不会给你!”

    冯婉清似乎受到了很大的冲击,她仰望着云舟,没有说出话来。

    云舟深吸了一口气,她走到门边,对冯婉清说:“从这个门里出去,这两个孩子就不能再姓暮了,跟着你姓冯吧,如果你还愿意做冯家女儿的话。”

    她顿了顿,又补充道:“如果你是个聪明的阿娘,就让他们彻底忘了自己父亲是谁吧,二哥也会同意的。”

    说完,她拉开门走了出去……

    冯婉清的一对子女见来人走了,轻轻在她耳边问:“阿娘,我饿了。”

    冯婉清恍然清醒,她搂住两个孩子,轻轻道:“阿娘一会陪你们吃饭,乖……”

    ……

    南兹的王宫,不比承天殿那样阔大华丽,但别有一种异域的美感。

    今日满月,月华泄地,照在王座上,玉石的光辉,幽冷而美丽。

    明日就是她的登位大典。

    云舟穿着南兹王的礼服,屏退了所有人,独自在殿中打量王座。

    这样看起来,这孤零零的座椅,显得真寂寞。

    她从没细看过承天殿里龙椅是不是也是这样。

    云舟朝王座走去,刚走到阶下,忽然被捂住了嘴。

    她一声惊呼瞬间被堵了回去。

    但回头看到来人,紧张的身子又瞬间放松软了下来。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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