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爷很快就大步流星走了进来。
他脸色难看程度远比弘昼想象中更难看,耿格格带着弘昼上前请安时,他不耐烦摆摆手,直接发问:“弘昼为何没跟着瓜尔佳嬷嬷学规矩?先前我不是叮嘱过你吗?叫你好好教一教弘昼?”
说着,他的脸色是愈发难看:“若到时候弘昼面圣时出了岔子,别说你我,整个王府都得受他牵连。”
四爷已许久没用这种口气与耿格格说过话。
不。应该说是自耿格格入王府以来,一直谨慎懂事,四爷就没用过这种口气与她说过话。
耿格格迟疑道:“王爷,都是妾身的不是……”
弘昼见不得耿格格这般模样,当即就站了出来:“阿玛,一人做事一人当,是我不愿意去的,额娘没办法,所以只能答应下来……”
耿格格一听这话,更是连忙道:“王爷,都是妾身的不是,是妾身没能管好五阿哥,还请王爷责罚。”
她看了四爷一眼,见四爷面上阴沉沉的,却还是大着胆子道:“先前妾身就与王爷提过,五阿哥并非那等听话懂事的孩子,他一向顽劣,若真跟着王爷去面圣,说不准会闯下大祸,不如就让他乖乖待在王府,免得惹祸。”
四爷皱皱眉道:“这话你说了不算,弘昼是我的儿子,我膝下本来就只有三个儿子,如今留一个在王府像什么话?”
说着,他那不悦的眼神就落在了弘昼面上:“你为何不愿意跟着瓜尔佳嬷嬷学规矩?”
弘昼开门见山道:“因为累,阿玛,我还小,要每日吃好睡好才能身体好,要不然我生病了怎么办?”
“我经常去花厅找哥哥玩,瓜尔佳嬷嬷每天都是教哥哥如何站,如何坐,如何跪,如何说话,好累呀……”
四爷面上的阴沉之色是越来越明显,当即就厉声呵斥道:“放肆!”
“你身在皇家,就该恪守皇家的规矩,如此顽劣像什么话?”
弘昼却是一点都不怕他,梗着脖子道:“可是,又不是我偏要生在皇家的?要是我能选的话,我巴不得生在寻常百姓家,有一个额娘这样的好母亲,还有一个慈祥,和蔼的好父亲……”
这话说的耿格格脸色又惊又怕,若非怕四爷不高兴,恨不得死死将弘昼的嘴巴捂住。
四爷的脸色真是要多难看就有多难看。
弘昼话里话外的意思都说他不是个好父亲?难道是他不想当个日日陪在孩子们身边的好父亲吗?
前些日子,皇上赐他圆明园,他虽看似风光,可悬着的一颗心半点不敢放下来,圣心难测,他就怕自己步老八后尘,当日老八在除夕家宴上是多么风光,可如今看来,当日皇上就已有了试探老八的心思。
那他呢?
皇上对他到底是存了试探之心,还是真心实意赐给他一个园子?
四爷想来想去也猜不透,只能化不解为力量,一日日泡在圆明园里,为接驾做准备。
好不容易抽身回雍亲王府一趟,四爷更是解决起儿女的糟心事来。
他一去了李侧福晋的院里,还未发问,李侧福晋与怀恪郡主就恶人先告状起来,哭哭啼啼说纳喇·星德的坏话,说纳喇·星德不敬怀恪郡主,更说纳喇·星德定是对这门亲事不满意,明面上不敢拒绝,暗中便冲着纳喇·星德使绊子……
当初四爷进宫求亲前,他恨不得连纳喇·星德祖上三代都查得清清楚楚,连纳喇·星德身边的小厮叫什么名字都知道,知道这人纯厚,正是如此,他才敢将女儿嫁给纳喇·星德……
一连串的事本就叫四爷烦不胜烦,如今被弘昼这样定罪,当即就扬起巴掌吓唬他道:“你若再说一句试试看?小小年纪不学好,跟着谁学的顶嘴?”
这下,弘昼的犟脾气也上来了,“我才不是顶嘴。”
“你们大人就是这样,我说了实话,你们说不过我,就说我在顶嘴……”
只是,他这话还没说完就被四爷拎了起来。
下一刻,四爷的巴掌更是落在了他肥肥的小屁股上。
弘昼惊呆了。
如今虽到春日,但是春捂秋冻,又是晚上,屋内并未烧地笼,弘昼身上仍身上穿着厚厚的袄子。
四爷虽怒火中烧,却也不是一点分寸都没有,几巴掌下去打的并不重。
弘昼并不觉得疼,比起屁股疼,他只觉得屈辱,他活了两辈子,还是第一次被人打屁股了,当即就不依了,挤出几滴眼泪,嚎啕大哭起来:“阿玛打人啦,阿玛打人啦……”
四爷下手有没有轻重,唯有四爷与弘昼才知道,耿格格等人并不知道,但她看着弘昼哭的上气不接下气,见四爷满脸怒容,吓得不行,顿时就跪了下来:“王爷息怒,王爷息怒,都是妾身没能教好五阿哥,五阿哥还小,您若要罚就罚妾身吧,妾身愿意替五阿哥受过……”
她哭的满脸是泪。
常嬷嬷等人也跟在她身后连连磕头认错。
四爷的怒气却是丝毫不减,看着跪地的耿格格道:“弘昼如今变成今日这般模样,你是难辞其咎!”
耿格格愈发害怕,生怕四爷当即下令将弘昼抱走。
好在四爷还记得当初自己答应过耿格格的话,几次欲言又止后,以拂袖离去而告终。
耿格格这才连忙上前,将弘昼搂在怀里道:“弘昼,你没事儿吧?”
上一刻哭天喊地的弘昼却是眼泪一擦,冲着耿格格咧嘴一笑:“额娘,我没事儿,一点都不疼。”
耿格格却不放心脱下弘昼的裤子看了看,见弘昼屁股不红不肿,这才放心下来。
弘昼更是安慰起她来:“额娘别难过,我听哥哥说‘子不教父之过’,我不乖也是阿玛的责任,阿玛没把我教好,和您没关系。”
“哼,阿玛错了还不承认,阿玛是坏人。”
耿格格泪中带笑,低声道:“你不可以这样说你阿玛,你阿玛平日你也忙得很,纵然他今日打你骂你了,可也是因为在乎你。”
弘昼点点头道:“额娘,我饿了。”
他又是哭又是叫的,也耗费了体力,只道:“我想吃豌豆黄和橘子。”
耿格格笑着喂他吃豌豆黄,又剥了橘子递到他手上:“你莫要多想,好好睡一觉,明日一早去你阿玛跟前认个错就好了……”
她是一点都不了解自己儿子,等弘昼吃完东西漱口后,刚上了床,不过打了两个滚就呼呼大睡起来。
他倒是睡得香甜,可耿格格与四爷却是一夜无眠。
耿格格担心四爷将弘昼抱去正院,而四爷却将方才发生的事想了一遍又一遍,更是懊恼起来,是不是自己对弘昼下手太重了?
他从小在故去的孝懿皇后身边长大,不能说孝懿皇后对他不好,但若说孝懿皇后对他好,也是万万谈不上的。
从小到大,他衣食住行样样都是好的,可孝懿皇后对他的疏离与淡漠却是人人皆知,以至于到了如今,午夜梦回之际,他时常梦见孝懿皇后站在廊下,高高在上看着他在院子里罚跪的情形。
时隔多年,他甚至都忘了当初因什么事情罚跪,也许是因为没有好好吃饭,也许是因为大人说话时插嘴,也许是因为其他各种莫须有的理由……
当年他在初次为人父时就下定决心,自己一定会好好教养自己的孩子,对孩子来说,幼年留下的伤痛可能一辈子都难以忘怀。
四爷自责极了。
对早夭的弘晖也好,还是怀恪郡主,弘时也好,四爷都没动过他们一个手指头,如今自己竟冲着一个不到两岁的孩子下此狠手?
四爷难受的一夜没睡着。
翌日,天蒙蒙亮的时候他就起身来,苏培盛正候在外间打盹儿,听见响动忙道:“王爷起来了?您可要用早饭?”
四爷摆摆手。
苏培盛在四爷身边伺候几十年,自诩了解四爷,便试探道:“那可要奴才差人给您备马?”
他猜四爷这般早起来是要回圆明园,毕竟皇上当日就曾说过四五月里要去圆明园转一转,如今已是三月,以四爷那精益求精的性子,自然要日夜在圆明园盯着的。
四爷脚下的步子连停都没有停下,直道:“不必了。”
苏培盛很快发现四爷竟一步步朝着缓福轩的方向走去。
四爷行至缓福轩的时候,天仍是灰蒙蒙的,缓福轩内已有丫鬟婆子起身洒扫,见到四爷来了,连忙禀于耿格格。
可怜耿格格刚迷迷糊糊睡着,就听说四爷来了,吓得她一个激灵,瞌睡顿时没了,只以为四爷回去后心里想着不痛快,又来找弘昼算账的。
耿格格换了身衣裳,连忙迎了出去。
果不其然,她还未来得及请安,就听见四爷阴沉沉道:“弘昼了?”
耿格格强撑着笑道:“回王爷的话,五阿哥正在睡着。”
说着,她又添了句:“如今天还没亮了。”
四爷这才觉得自己好像来的太早了些,点点头没有说话。
耿格格硬着头皮招呼四爷用早饭,只是四爷仍是胃口不佳的样子,略用几口就将筷子放了下来,更是眉头紧缩,心事重重的样子。
耿格格是越看越觉得不对,只觉得弘昼待会一顿毒打肯定是跑不了的,便偷偷差常嬷嬷与弘昼传个话,要弘昼待会儿放机灵点,可别犟嘴,乖乖与四爷认个错。
这些话,耿格格昨晚就与弘昼说过,但他并没有将这话听到心里,更觉得自己没错。
在他看来,许多大人都是这样,以年长欺人,欺负他只是个小娃娃。
所以,他决定以恶势力抗争到底。
弘昼昨晚上倒是睡得好,只是这天不亮就被聂乳娘喊了起来,也是一肚子火气。
他不情不愿被聂乳娘抱到了四爷跟前时,他仍是一副睡眼惺忪的样子,只冲着耿格格道:“额娘。”
至于四爷,他就像是没看到似的。
这下可把耿格格急的直冲他使眼色。
四爷瞧见弘昼这样子只觉好笑,一把就将他抱在怀里,笑道:“怎么,还在同我生气?你人不大,脾气却不小。”
弘昼惊呆了。
自他出生后,四爷抱他的次数是屈指可数。
今日在他过来之前他更是做好了最坏的打算,若四爷再要打他,他就满院子跑,边跑边嚷嚷,他倒是要看看四爷怕不怕丢人。
至于他嘛,他是个小孩子,他才不怕。
如今弘昼对上四爷那张被放大的脸,这才发现四爷眼睑下一片青紫,更是冒着胡茬,想必是一夜都没睡,当即语气也软和了些:“我才没有生气。”
四爷瞧他这别扭的样子更是笑了笑,不明白自己昨夜与一个小娃娃计较什么:“是我的不是,昨日我不该动手打你,虽打在你身上,可我的心里也是不舒服,实在是你昨晚那些话太狂妄了些……”
说着说着,他发现自己又有翻旧账的嫌疑,便摇摇头道:“罢了,不说这些,龙生九子,连皇阿玛的儿子们性子都不一样,我又怎能因自己喜好来培养你?”
“如你也快两岁了,三岁看老,两岁也能看个大概,你既不喜诗书与规矩就随你吧。”
“只是有一点我须提点你,莫以恶小而为之,你顽皮些倒无妨,若是心术不正,行事不端,我定饶不了你。”
顿时,弘昼脸上就浮现起笑容来,连连点头。
可旋即,他却是想起什么似的,正色道:“阿玛昨日打了我不对,你还没与我道歉了。”
四爷一愣。
皇上以“仁孝”治天下,如今可没有老子做错了事儿就要与儿子道歉的道理。
他脸上的笑意淡了些,却还是道:“昨日我是不该打你的。”
啊?
这就算道歉了?
弘昼也知道自己不该与这个封建年代的人计较太多,点点头算是原谅了他,继而却又道:“我不是不讲道理的人,阿玛既然知道错了,我就原谅您了,只是您昨晚对额娘说的那些话,额娘肯定很是伤心……”
耿格格瞧他越来越蹬鼻子上脸,忙出来打圆场:“王爷不必将他一个小孩子的话放在心上,昨晚您说的话妾身好好反省过了,五阿哥的确是太顽皮了些,您放心,妾身以后定会好好教他。”
这事儿就算如此揭过了。
弘昼也觉得结果还算不错,被四爷抱在怀里的他并不舒服,索性就蹦跶下来用早饭了。
耿格格侍奉着四爷吃早饭,犹豫好一会还是道:“王爷,那五阿哥可还要去圆明园吗?”
“为何不叫他去?”四爷昨夜一夜没睡,用起早饭来也没什么胃口,放下筷子道:“他终有一日要见到皇阿玛的,与其到时候面圣时会闯下大祸,还不如先叫皇阿玛有了准备。”
“每个人性子生来就是不一样的,你若叫弘昼像弘历一样沉稳懂事,是为难他,可你若要弘历像弘昼一日整日撒欢玩闹,同样也是为难弘历。”
“如今弘昼还小,若真犯了什么错,一句‘年纪小不懂事’就能轻飘飘揭过,你不必担心。”
耿格格摇摇头,无奈道:“这孩子这般顽皮也不知道随了谁。”
这话说的四爷一愣。
弘昼的性子究竟是随了谁?
大概是随了他吧。
他的性子并非一直如此沉稳,想当年因他喜怒无常、脾气不好,曾不止一次受到皇阿玛的批评,多年下来这才养出如此隐忍的个性。
他不能畅快地做自己,索性就叫弘昼替他而活吧。
四爷是个大忙人,这边刚在缓福轩用过早饭,便用匆匆去了正院,又去看了年侧福晋和钮祜禄格格,到了晌午,更是请了纳喇·星德进府说话。
弘昼早就与常嬷嬷说过,若纳喇·星德来了一定要告诉他。
外院小厮刚将消息送进缓福轩,弘昼高兴的是一蹦三尺高,一把抱起橘子就往外院冲。
弘昼刚跑到外院,正好就撞见了纳喇·星德。
纳喇·星德还是原来那般模样,只是笑容却不比从前灿烂,可在瞧见弘昼时,他笑着道:“弘昼,你怎么在这里?我听说阿玛给你们请了一位教规矩的嬷嬷,你怎么没跟着嬷嬷学规矩?”
初春的阳光和煦而温暖,照在人身上很是舒服。
弘昼身上穿着薄薄的夹袄,头上并未戴小毡帽儿,看的纳喇·星德心里直犯痒痒,摸了摸他光秃秃的小脑门。
弘昼知道他喜欢自己,扬着一张笑脸看向他道:“我才不学规矩。”
说着,他更是道:“哥哥,你好久没来了。”
这话问的纳喇·星德不知该如何接话。
弘昼自顾自牵着他的手道:“你要去找阿玛吗?我也要去!”
纳喇·星德隐约猜到了四爷请自己过来所谓何事,但有些话他说不出口,想着若有弘昼在,兴许四爷不会问起他与怀恪郡主之间的事,便点点头,牵着他的手一块去了书房。
只是四爷一看到弘昼下意识就皱了皱眉,苏培盛宛如四爷肚子里的蛔虫,见状就道:“五阿哥,王爷书房外的芍药花开了,奴才带你去瞧一瞧好不好?”
弘昼却是一点面子都不给他,摇摇头道:“我不喜欢看花儿。”
苏培盛面上笑意不减:“您不喜欢,可耿格格喜欢啊,奴才知道您是个孝顺的好孩子,若您给耿格格摘了花儿回去,耿格格定十分高兴的。”
话毕,他就一把将弘昼抱了出去。
弘昼是气鼓鼓的。
到了花圃跟前,他看着开的正好的芍药花半点兴趣都没有,可却还是乖乖摘花儿,想着给耿格格带些花回去。
可很快弘昼就发现苏培盛就带着人退了下去,四爷向来喜欢幽禁,所以外院书房的人并不多,若非如此,当初也不会给了弘昼火烧书房的机会。
弘昼眼珠子滴溜溜一转,趁着苏培盛如厕的空当,猫着腰就跑到了四爷书房外,正好听见四爷的声音传了出来:“……怀恪是我的女儿,她的性子如何骄纵,如何霸道,当日回门之时,我便与你说过,还请你看在她是个女孩的份上多多包容,若她有什么做的什么不对的地方,只管来告诉我。”
“如今已经三月,怀恪住在娘家已三月有余,昨晚我去问过她了,她说这三个月的时间里,你不仅没接她回去,甚至连看都没有看她一次,其中可是有什么隐情?”
纳喇·星德嘴巴动了动,可话到了嘴边还是咽了下去。
这对任何一个男人来说,都难以启齿。
四爷看着他,平静道:“有什么话你直说就是,我虽是怀恪的阿玛,可若是她错了,我绝不姑息。”
纳喇·星德犹豫片刻,终究还是开口道:“郡主只与您说了我没有接她回去,甚至没有来看望她,可郡主可曾与您说过其中发生了什么?”
“当日我收到您派人传来的消息,就去了卧佛寺,想着陪郡主寺庙游玩一番就接郡主回家,谁知道,谁知道……我撞见郡主与她的表兄抱在一起的情形。”
直到今日,每每想起这一幕,他仍觉得气愤不已。
当日,他提着怀恪郡主爱吃的糕点,撞见了衣衫不整的怀恪郡主与李清松,若换成寻常人,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可怀恪郡主也好,还是李清松也好,都恬不知耻讥讽他。
怀恪郡主更是道:“……就算我与清表哥不清不楚你又能如何?我是皇玛法亲封的郡主,我是什么身份?你又是什么身份?你若是不怕丢人现眼,只管到处嚷嚷,皇家丢了脸面,别说你会丢了性命,你全家老小都没好果子吃。”
那李清松也恬不知耻道:“是啊,我若是你就乖乖当作什么都不知道,若表妹有了子嗣,你就当亲生孩子养着,事情闹大了,对你可是什么好处都没有。”
纳喇·星德是武将,对上弱不禁风的李清松,别说一个李清松,就算是三个李清松都不在话下。
但他还是什么都没说,转身就走了。
并非他怕事,而是他看在四爷的面子上。
人心都是肉做的,虽说他成为四爷的乘龙快婿后,四爷在朝堂上并未帮过他,可却派人寻医问药,治好了他祖母的顽疾,更是寻摸门路,将他妹夫送进京城最好的书院念书……
如今,纳喇·星德抬起眼睛看向四爷,不急不缓道:“您在进宫求皇上赐婚之前,想必已知道我秉性如何,若非亲眼所见,我绝不会在您跟前说这话……我与郡主并未圆房,您可以请人看看郡主是否完璧之身。”
四爷很快就从震惊中缓过神来。
他更是猜到怀恪郡主的那个表兄就是李清松,当初他为怀恪郡主亲事为难时,李侧福晋还出主意说将怀恪郡主嫁给这李清松,他选婿并不看重家世与容貌,相较之下更看重德行与担当。
当李侧福晋与他提起这人时,他想着知根知底的,若这李清松是个好的,这门亲事也未尝不可。
只是他派人彻查后,只觉得这人完全不行,包戏子,养名伶,身边的丫鬟都与他不清不楚……他更是仗着自己生了副好皮囊大放厥词,说以后只有娶个高门贵女才能配得上自己。
这样的人,四爷觉得给自己提鞋都不配。
四爷深吸一口气,这才压住心头的怒气:“不必了,你的话,我信。”
微微叹了口气,他又道:“这门亲事是圣上所赐,没有合离的道理,你打算怎么办?”
纳喇·星德摇摇头,“我不知道。”
四爷道:“你若是相信我,这件事就交给我。”
纳喇·星德想了想,点头道:“好。”
弘昼听到这儿,赶快就跑远了。
很快,弘昼就听说四爷从书房出来后气势汹汹去了李侧福晋的院子,四爷与李侧福晋、怀恪郡主到底说了些什么,除去他们三人再无人得知。
但天下无不透风的墙,到了傍晚时候常嬷嬷就喜滋滋道:“……听说王爷从李侧福晋院子出来时脸色不知道多难看,王爷走了许久,院子门口都还能听见李侧福晋的哭声。”
说着,她声音低了低:“不光如此,王爷还下令将郡主送去庄子上养病,昨儿奴才还在花园里瞧见了怀恪郡主,那红光满面的,实在不像有病的样子?您说这到底是发生了什么事儿?”
正在做针线的耿格格摇摇头:“应该是大事儿吧,王爷膝下就郡主这么一个女儿,先前王爷生了李侧福晋的气,郡主劝了几句不说王爷怒气全消,却也消了一半,今日将郡主送去庄子上,也不知道以后还会不会回来。”
甚至她与钮祜禄格格讨论起这件事,就连消息一贯灵通的钮祜禄格格都毫不知情,更是小声道:“……王爷下令阖府上下谁都不得议论此事,更是交代福晋,若有人嘴碎,直接打三十个板子丢出去。”
说着,她脸上也浮起几分真心实意的笑容来:“这下,李侧福晋怕是彻底在王爷跟前失了势。”
坐在一旁和橘子玩耍的弘昼听了这话心里是抓心挠肝的,这等知道秘密不能说的滋味并不好受。
不过也因为这事儿,他对四爷印象好了几分。
四爷真是帮理不帮亲,不愧是下一任铁血手腕的君主。
四爷的到来如同一阵风,将雍亲王府上下吹个七零八落后很快就再次去了圆明园。
除去李侧福晋的院子冷冷清清,随着天气渐渐暖和起来,雍亲王府上下都热闹了起来。
可要数最开心的就是弘昼了。
如今的弘昼日日躲懒是过了明路的,日日带着橘子这里逛逛那里逛逛,要多悠哉就有多悠哉,要多快活就有多快活。
这一日,弘昼再次橘子等在弘历下学的必经之路上。
每日他都会如此,他没有像先前那样去花厅找弘历,因为耿格格说了,他不愿意学就罢了,可不能打扰弘历学规矩。
他仔细一想,这话也有道理,毕竟弘历以后是要当皇帝的人,他怎么能打扰?
弘昼翘首企盼,等啊等,没多久见到弘历迈着小短腿哼哧哼哧朝他跑来,边跑还边喊:“弟弟!”
弘昼带着橘子也跑了过去,亲亲热热道:“哥哥。”
谁人见到这场面都得夸一声兄弟情深,不知道的还以为他们俩兄弟十天半个月没有见面。
碰面后,弘历一把抱起橘子,叽叽喳喳与弘昼说起今日瓜尔佳嬷嬷教了他什么。
弘昼也分享自己今日吃了什么糕点和果子。
两人正手牵手走着,可被弘历抱在怀中的橘子听到脚步声,感兴趣地张望了会,继而从弘历怀里一跃而下,朝着声音源头跑去。
不远处的那个人是弘时,如今他已经住在外院,却因这几日李侧福晋病了,时不时前来探望李侧福晋一番。
寻常人见到可爱的橘子,要么直呼可爱,要么忍不住将橘子抱在怀里逗一逗。
但弘时瞧见冲自己喵喵直叫的橘子,却是心生一计,当即佯装没有看见,上前踩了橘子一脚。
橘子疼的喵喵直叫。
这下,弘昼可忍不住了,哼哧哼哧上前道:“三哥,你做什么?你踩橘子干什么?”
对上足足比他高一倍的弘时,他半点都不带怕的。
弘时冷哼一声,没好气道:“我没有看见,况且不过是只畜生罢了,别说踩它一脚,就算杀了宰了,又有什么关系?”
说着,他更是冷冷扫了弘昼兄弟两人一眼:“看样子你这不学规矩的确是不成啊,小小年纪就与兄长大呼小叫,像什么话?”
今日他明显是冲着弘历去的,见着弘历手上抱着猫儿,还以为这猫儿是四爷送给弘历的那只,不曾想染上弘昼这小霸王。
但惹都惹了,他也没有低头认错的道理。
说起来,在弘历与弘昼尚未出身之前,弘时是四爷唯一的儿子,可谓集万千宠爱于一身,李侧福晋时常在他耳边说“弘时啊,你要争气,要努力,以后王府上下数百口人都要靠你了”之类的话,这等话听得多了,他就觉得自己被立为世子是顺理成章之事。
可如今他觉得事情好像出现了变化,四爷看重弘历不说,他的额娘和姐姐都失了宠,他心底的郁气得找地方撒一撒,恰好今日有机会,他便瞄准了弘历。
弘昼双手叉腰,奶凶奶凶地说道:“我就要大呼小叫了,明明是你有错在先,你怎好意思教训我地?你学的规矩去哪里了?还比不上我这个没学规矩地。”
连李侧福晋都不是弘昼地对手,更别说初出茅庐地弘时了,当即被他堵地说不出话来:“你……”
“我怎么了?我好得很。”弘昼抱起疼地喵喵叫地橘子,顺着它毛摸了摸,以示安抚:“哼,你一点都没当哥哥的样子。”
就连弘历都板着脸认真道:“三哥,今日的确是你错了,先生说了,做错了事儿就要认错……”
弘时这般被这两个毛娃娃训斥,脸上挂不住,火力顿时转向了好脾气的弘历:“我做错什么了?你们哪只眼睛看到我踩到这畜生?你们可是有人证还是有物证?找出来给我看看!”
说着,他更是看向弘历道:“弘历啊,你别以为自己如今得阿玛看重,就觉得自己了不起。”
“你就算得阿玛看重又如何?你额娘不过是阿玛身边的一个格格罢了,你觉得你每日这样尽心尽力学规矩,皇玛法就会喜欢你们吗?”
“你啊,小小年纪和你额娘一样,心眼子多的很。”
弘历走到哪儿都会被夸乖觉懂事,如今听到这话愣了愣,继而眼眶泛泪,一副要哭出来的样子。
弘昼当即就站在弘历跟前,扬声道:“三哥,你说谁心眼子多?呵,心眼子多可不是坏事,要人人都像你们母子三个似的没心眼子,那可完了。”
他的声音却是越来越大,厉声道:“你,给橘子和哥哥道歉。”
“要不然,我就要把这事告诉阿玛和嫡额娘。”
弘时却不要脸起来:“方才我说什么了?弘昼啊,你在王府名声如何你自己去打听打听,你的话,可没人信。”
“至于方才那些话,谁知道你们是听哪个嘴碎的丫鬟说的,凭什么赖到我身上?”
弘昼见过不要脸的,却没见过这样不要脸的,当即把橘子往弘历手里一塞,要火力全开的时候,谁知道弘历却拽了拽他的袖子:“弟弟,算了,额娘说了不可与兄弟姐妹起争执。”
他比弘昼大上三个月,比弘昼高,比弘昼大,拽着弘昼就往回走。
这下,弘昼可是鞭长莫及,但一点都不影响他嘴里劈里啪啦的:“我可告诉你,君子报仇十年不晚,我们迟早会找你算账的……”
他瞧见弘时那副洋洋得意的样子就生气,可他被弘历拽着,根本没法子,眼瞅着弘时转身走了,他从地下抓起一块石头来,狠狠砸了过去。
弘昼只听见弘时叫了一声,他脸上这才露出笑容,拽起弘历的手就跑:“哥哥,走。”
两个小崽子手拉手,小短腿迈的是飞快,身后还跟着一只猫儿。
他们跑啊跑,一直到了跑不动这才停了下来。
即便弘历跑的是上气不接下气,却不忘道:“弟弟,打人是不对的。”
“怎么不对?”弘昼喘着粗气道:“对付什么样的人就用什么办法,三哥这样不要脸,我就偏要打他,你见着我拿石头打别人了?”
弘历摇摇头,却还是迟疑道:“可若是他将这件事告诉李额娘,或者告诉嫡额娘和阿玛,那你怎么办?”
连他都知道,小孩子平素顽劣是一回事,可动手打人又是另外一回事。
弘昼却是洋洋得意道:“若李额娘知道了最好,正好她好好管一管她的儿子。”
“阿玛那儿,他们不敢说的,阿玛若知道了肯定会问我为什么打他,到时候我就告诉阿玛他欺负我们,到时候你可要替我作证的。”
弘历头点的宛如小鸡啄米:“这是自然,你为了替我出头才打他,我当然要帮你当证人。”
话虽如此,但弘历的心里还是七上八下的,一会怕李侧福晋找弘昼算账,一会怕阿玛知道了这事儿不高兴,甚至连梦里都梦到了这事儿。
弘昼却是一点不担心,该吃吃该喝喝,每天过的比谁都开心。
到了四月里,弘昼就听说了一个好消息,圆明园已经修缮的差不多了,四爷在迎接圣驾之前打算带着他们前去圆明园小住几日。
当然,这一群人中并不包括李侧福晋,甚至不包括弘时。
李侧福晋就不说了,弘时是四爷长子,如今年纪不小,自该以学业为重。
这消息传来时,别说弘昼高兴,就连耿格格都高兴起来:“……说起来我自侍奉王爷后很少出门,也不知道圆明园大不大,和咱们王府有什么区别。”
弘昼笑道:“额娘,也要带橘子去。”
耿格格点头道:“好,将橘子也一并带过去。”
三日之后,福晋就带着一家子人住进了圆明园。
福晋等人自步入圆明园后就赞不绝口,被耿格格牵着的弘昼也觉得看花了眼,在这里,他再次见识到了四爷的求毛求疵,不,应该说是精益求精,大到楼宇院落,亭台水榭,假山流水,小到茶盅果碟,熏香插花,无一不显露出精巧,确保眼前的每一个场景都美的像一幅画。
如今正值春日,小径旁的杏花开的正好,一阵风吹来,凋零的白色杏花落在松虫草上,一素一艳,正正好,再往远处看去,奇异的假山上还有一对仙鹤,曲水淩淩,好看又好听。
四爷听见这赞不绝口的声,脸上这才有了点笑意。
他对自己所设计的园子是有几分满意的,可追求完美的人总想着凡事更上一层楼,故而才请福晋等人前来小住几日,一来是想为这偌大的园子增添几分烟火气,二来是看看有没有需要精进的地方。
他便道:“你们可觉得这园子有什么不好的地方?若觉得不妥,只管说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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