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爷是何等聪明之人,弘昼略提上一句,他就知道其中的缘由。
松佳姨娘曾是德妃娘娘身边的大宫女,几年前,德妃娘娘以他膝下子嗣不丰将这人赐给他做侍妾,这等事在高门大户中并不少见,可四爷每每想起这件事心里就不是个滋味。
按理说,他该感念德妃娘娘才是,可他知道,德妃娘娘对老十四并不是如此武断,想当初老十四刚成亲时,十四福晋肚子一年没有动静,德妃娘娘又是四处打听偏方,又是时不时差太医给十四福晋瞧瞧,更是替十四福晋吃斋念佛,保佑老十四早日添个嫡子……
可到了他这里,德妃娘娘就一个大宫女赏了下来,好像在说——你看,我这个当额娘的见你孩子不多,连身边宫女都赏给你了,看我这个额娘当的多称职?
这等事发生过太多太多次,按理说都是小事,可就是这等小事会闹得人如鲠在喉,不大舒服。
松佳姨娘就是四爷喉头的一根刺,偏偏这根刺还不大安分,仗着自己伺候过德妃娘娘情分不一般,可越是如此,他就会越冷着这人。
弘昼见四爷没说话,知道自己这话说到四爷心坎上去了,奶声奶气道:“阿玛,我说的对吗?”
四爷敲了敲他的小脑门:“你有时候还点小聪明。”
弘昼面上笑容更深,觉得四爷这是默认了。
他不是没想过替耿格格报仇,只是“报仇”两字说的简单,做起来却是难得很,一来是敌人太过于强大,一来是如今他年纪尚小。
不过弘昼觉得没有关系。
君子报仇十年不晚,总有一天,他会连本带利叫年侧福晋等人还回来的。
至于如今嘛,他能做的也就只有在四爷跟前上上眼药。
四爷带着弘昼走进去时,松佳姨娘虽看似在与耿格格说话,但眼神却时不时朝门口瞟,一瞧见四爷进来了,连语气都欢快了几分:“……没想到您还喜欢吃咸鸭蛋,这下可真是歪打正着。”
“您怕是不知道了,妾身云片糕做的好,咸鸭蛋做的更好,妾身是高邮人,打从记事儿起就帮着家人做咸鸭蛋,只是喜欢吃咸鸭蛋的人不多,妾身做的也少。”
“如今您正病着,嘴里没什么滋味,妾身做些咸鸭蛋送过来给您尝尝,平日里佐粥是极好的。”
她明明瞧见了四爷,可四爷过来时她却装作惊愕的模样,柔声请安:“王爷。”
其实论容貌,她长得并不差,因今日仔细打扮过的缘故,瞧着不说比耿格格更美,勉强也与年侧福晋不相上下,若仔细瞧来,她身上更有年侧福晋的影子,想必是仿着年侧福晋在打扮。
四爷一眼就瞧出了她的小心思,是愈发不满。
平日里四爷在朝堂上与一众兄弟斗的是你死我活,一句话恨不得拐十八个弯,回到家就巴不得能舒心些。
他不指望这些女人能像耿格格一样心思单纯,但能与钮祜禄格格这样揣着明白装糊涂也不错,可偏偏就有人非要显摆她那点小心思,生怕被人当成了傻子。
他看向松佳姨娘:“你还会做咸鸭蛋?”
松佳姨娘面上一喜,想着技多不压身这话真真是没说错:“是,王爷也喜欢吃咸鸭蛋吗?妾身做几个给您尝尝?当年在紫禁城中,就连德妃娘娘都夸赞妾身的咸鸭蛋比内膳房做的还要好。”
四爷颔首:“几个怕是不够。”
他的眼神落在松佳姨娘面上:“马上就要到中秋节了,我正愁不知给各处送什么节礼,既然你说你咸鸭蛋做的好,不如就多做些吧。”
说着,他更道:“苏培盛,你与高无庸说一声,每一家备上四十八个咸鸭蛋约莫就够了,等着中秋之后还有重阳,重阳之后有腊八,再是正旦,咸鸭蛋是家家户户都可以吃的,你既擅长此道,就多费些力吧。”
松佳姨娘哭都哭不出来了。
这是费些力就能行的吗?
她随便数了数,少说她也得做成百上千个咸鸭蛋,她来雍亲王府是当主子的,可不是当厨娘的。
想当初她在永和宫伺候德妃娘娘时都是十指不沾阳春水,怎么当了主子,这日子越活越回去了?
她不知道问题出在哪里。
弘昼差点就要笑出声来,历史上的四爷的确是这般狭促的性子,喜欢一个人看对方什么都是好的,比如历史上的老十三。
若四爷看一个人不顺眼,就变着法子折腾他们,比如历史上的老八和老九,等着四爷继位后,给他这两个弟弟一个取名塞斯黑,一个取名阿其那,半点没顾及皇家颜面的。
松佳姨娘的眼泪簌簌落了下来:“王爷,可是妾身做错了什么事儿吗?”
四爷却是看都没有看她一眼。
苏培盛连忙上前请她下去,额,这咸鸭蛋要的多,要的急,得快点赶工才是。
松佳姨娘是个聪明的,临出门之际这眼神落在弘昼面上——方才王爷进来时还好好的,出去一趟就变了,定是这个小崽子。
她不由想到锦瑟的话,别看这小崽子年纪不大,却是一肚子坏水。
有所察觉的弘昼很快对上她的目光,迎着她那怨毒的目光却是一点都不怕的,甚至还冲着松佳姨娘做了个鬼脸。
四爷当天晚上歇在了缓福轩。
这消息很快传遍了整个雍亲王府,众人听说这消息后不免咂舌,更是纳闷的很——耿格格不是病着,怎么侍奉四爷?
王府中没几个蠢的,年侧福晋正病着,四爷很少过去瞧她不说,反倒歇在了耿格格这里。
一时间,耿格格得宠的消息是不胫而走。
但叫弘昼更高兴的是耿格格身子一日日好了起来,原先是能下床走几步,再是能由人扶着在院子里走上一圈,如今已不需人扶,自己慢慢在院子里散步了。
耿格格别提多高兴,更是有种劫后余生的感觉。
八月十一是耿格格的生辰,到了耿格格生辰这一日,她涂上胭脂,若不仔细看,与平日无异。
因耿格格尚在病中,又只是格格身份,所以生辰并未大办,就请了钮祜禄格格与弘历过来吃顿饭就算庆祝她的生辰了。
一大早,弘昼刚陪着耿格格吃完长寿面,钮祜禄格格就带着弘历来了。
钮祜禄格格还带了一套精美的青花缠枝酒盅,笑着道:“……我知道你会酿酒,也能喝上几杯,这套酒盅是我的陪嫁之物,只是我不胜酒力,这东西留在我这里也是浪费,不如送给你好了。”
弘历也给耿格格准备了一份礼物,他送的是自己亲自所书的几个字,上头写着“福如东海,笑口常开”,小小年纪字就已写的像模像样,还用框子装裱起来。
耿格格笑道:“多谢四阿哥,你送的礼物,我很喜欢。”
弘历面上露出几分羞赧的笑容来,扫眼看向埋头吃咸蛋黄月饼的弘昼:“弟弟,你给耿额娘送的什么礼物?”
弘昼一口将剩下半个咸蛋黄莲蓉月饼塞到嘴里,含糊不清道:“我要晚上一个人的时候偷偷拿给额娘看。”
耿格格被他逗的直笑,见他嘴巴塞的满满的,连忙道:“慢点吃,你这孩子,又没人跟你抢。”
弘昼又拿起一块咸蛋黄莲蓉月饼吃了起来。
钮祜禄格格看向弘昼的眼神是若有所思,从前她看这孩子总觉得顽劣,更觉得耿格格的得宠是突如其来,可如今,她并不敢这样想。
旁的不说,就说这咸蛋黄莲蓉月饼,听着稀奇古怪,可前些日子竟被病中的耿格格折腾出来,原因很简单,弘昼非闹着要吃咸蛋黄加莲蓉的月饼,最后做出来味道竟意外不错,甚至比宫中赏下来的五仁月饼还要强些。
四爷更是命大厨房做了几盒送进宫去了。
就冲着这几盒子月饼,钮祜禄格格觉得就该耿格格得宠,更觉得弘昼运气真好。
但她也清楚,很多东西是羡慕不来的,更清楚与耿格格交好是一桩只赚不亏的买卖,当即就要两个孩子下去玩,自己与耿格格说起闲话来:“……我一看到这月饼就想到了松佳姨娘,若不是她做出来这么多咸鸭蛋,弘昼也就想不到要什么咸蛋黄莲蓉月饼,说起这事儿,松佳姨娘也有功了。”
渐渐地,她地声音低了下去:“可我听说松佳姨娘每日还在做咸鸭蛋,说是她一走出去,浑身上下都带着一股子咸鸭蛋味儿。”
“当初王爷是在缓福轩吩咐她多做些咸鸭蛋地,可咱们这样地人家难道还缺几个咸鸭蛋不成?明眼人都知道这是王爷看她不顺眼,王爷是什么心思,咱们琢磨不透,可我就怕有心人拿松佳姨娘做文章。”
“我更怕这事儿传到德妃娘娘耳朵里去了。”
耿格格如今虽警醒了些,可论心眼子,比钮祜禄格格还是差得远,一听这事儿与宫中主子还有关系,不免紧张起来:“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钮祜禄格格冲她招招手,示意她靠自己近些:“你也知道,松佳姨娘从前伺候过德妃娘娘好几年,更是德妃娘娘赐下来的人,她虽只是侍妾身份,不能进宫拜见德妃娘娘,可我却听说她与德妃娘娘身边一个叫绿波的宫女关系很好,就怕有人会将这事儿添油加醋说给德妃娘娘听。”
德妃娘娘就算再不喜四爷,可四爷也是她的亲生骨肉,她不会为了一个宫女迁怒到四爷身上,却会将这事儿怪罪到别人身上。
耿格格心思微动,连声道谢:“我心里有数了。”
另一边弘昼与弘历手拉手,带着两只猫儿一起跑了出去,只是玩了会,两人都觉得怪没意思的。
小孩子向来如此,再好的地儿去几次就腻了,再好玩的玩具,玩几次也腻了。
弘昼坐在石头上,托着腮道:“……上次星德哥哥带我出去可真好玩,街上有好多好多好吃的,可热闹了,比咱们王府热闹多了。”
说着,他又起了小心思:“到了中秋节这一日,阿玛和嫡额娘他们要进宫,你说,要星德哥哥带我们出去玩怎么样?”
弘历已习惯他这想一出是一出的性子,正色道:“弟弟,这样不好。”
“中秋节这一日是合家欢乐的日子,纵然阿玛他们不在府中,但额娘都在的,我们要陪着额娘才是。”
“再说了,姐夫也要陪着家里人赏月吃月饼的,弟弟,你就不要去打扰姐夫了……”
弘昼却与他有着不一样的想法。
正因为中秋是合欢团圆的日子,所以对纳喇·星德来说才愈发残忍,就算纳喇·星德不去计较怀恪郡主做下的那些事儿,但到了这一日保不齐会想起来的,有自己陪着他说话解闷不好吗?
弘昼已将纳喇·星德当成了忘年交,道:“哥哥,你到底去不去吗?”
“我可是听星德哥哥说过,到了中秋节这一日,街上比往日还要热闹,有许多花灯可以看了,说不准咱们还能叫星德哥哥给咱们买一盏好看的花灯。”
说着,他更是道:“哥哥,我还听星德哥哥说起过的,到了那一日可能还有卖瓷器的,到时候肯定有做印章的。”
半个月之前,他去找弘历玩时,惊讶的发现弘历难得正在开小差,手上拿着个印章在把玩。
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
弘昼发现弘历书房里很多书本啊,画册啊,还有他写好的大字上都盖上了弘历的专属印章。
弘昼这才记起,对,历史上的弘历就是个盖章狂魔,只是,他的狂魔属性这么早就显现了吗?
果不其然,乖宝宝·弘历一听这话,面上就露出几分松动之色,却还是警觉道:“真的吗?你不会骗我吧?”
印章的力量是无穷的!
弘昼实话实说:“这个,我也不知道,上次我跟着星德哥哥出去时看到有摆摊刻印章的。”
“不过我听星德哥哥说到了中秋节这一日,好多卖月饼和花灯的,不知道有没有刻印章的……”
话虽如此,可弘历却还是面露憧憬。
他手上这枚印章是正月里舅舅进王府看他送给他的,说是但凡厉害的大人们都有自己的印章,他在阿玛的书房中也看到了好几个印章。
只是这印章是用檀木做成的,用的时间长了有些朽了,若能用绿松石或玉石刻个印章就好了,他已设想过无数次,最好做两个印章,一个上面刻着自己的大名弘历,另一个刻着自己的乳名元寿。
像阿玛或额娘送给自己的东西,就用刻大名的印章,像自己的私物,就用刻着乳名的印章好了。
想到此这儿,弘历重重点点头:“弟弟,若姐夫愿意在中秋节这一日带着你出门,我就和你们一起去。”
说到这儿,他不免有几分忐忑:“就是不知道额娘会不会答应。”
弘昼还是第一次在弘历身上看到了孩童的一面,在他的印象中,自弘历尚不会说话,不懂事时,就日日被钮祜禄格格教导着要听话要懂事,不能坠了四爷的名声……久而久之,这个小小年纪的娃娃身上带着与他年纪不符的沉稳。
便是弘昼没见过他那些哥哥弟弟们,却也知道这样的孩子不在少数。
他为未来那些文物们惋惜的同时,心里也替弘历开心起来,弘历好不容易才找到与学业无关的爱好:“若是钮祜禄额娘不答应,我就帮你劝劝钮祜禄额娘。”
弘历张了张嘴,可“还是别了吧”这话到了嘴边还是咽了下去。
他是知道弘昼的招数的,无非是一哭一闹三上吊,逼的长辈们不得不答应,但弘昼这样说,也是怕他因不能出去而伤心难过。
弘历点头道:“弟弟,谢谢你……”
两个孩子就中秋节这一日的事进行了深刻的讨论,大多数时候是弘昼说,弘历听,毕竟弘历还未出去玩过了,他听弘昼说起哪家的馄饨好吃,哪里的花灯好看……目光渐渐变得好奇起来,想要出门玩一趟的心是愈发坚决。
弘昼正差了小豆子给门房送信,要门房问问纳喇·星德中秋节这一日带他们出去玩时,陈福就满头大汗跑了过来:“两位小阿哥,你们可真叫奴才好找啊,王爷找你们过去了。”
正沉浸在中秋节美好畅想中的弘昼突然被打断,多少有点不高兴:“阿玛找我们干什么?”
四爷对这两个孩子一向是放养的,毕竟弘历不需要四爷叮嘱就已十分上进,至于弘昼,叮嘱了也是白叮嘱,只会白白惹自己生气,还不如不说。
陈福气喘吁吁道:“十三贝勒来了,正在外院书房与王爷说话了,十三贝勒说两位小阿哥出生后他还没看过,所以王爷就要奴才领着你们过去给十三贝勒瞧瞧。”
听听这话说的,就好像弘昼与弘历像小猫小狗似的,随便一提溜就过去了。
弘昼也知道自己这位十三叔对四爷的意义非凡,毕竟一众皇子们私下如何猜疑争斗,可明面上却是一派友爱和睦做派,每至逢年过节时总有不少子侄弟弟前来给四爷请安,四爷却没叫他们出去过。
说来也是可怜,弘昼长这么大,四爷的兄弟是一个都没见过。
弘历也听钮祜禄格格说过这位十三叔的事,知道阿玛与十三叔关系最好,很是知礼道:“那我们可要回去换身衣裳?”
陈福忙道:“不必了,奴才听王爷的意思,十三贝勒坐坐就要走的。”
弘昼与弘历就这样跟在陈福身后,紧赶慢赶到了书房。
弘昼一进去,就看到了坐在四爷下首的那个男子,这人应该就是十三贝勒胤祥了吧,这人虽比四爷小上许多,可瞧着却与四爷差不多大的年纪,衣着质朴,若是旁人不说,很难想象到这人乃是堂堂皇子。
若说四爷浑身上下是无欲无求的气质,那十三贝勒身上就是凄楚苦郁的气质,略一瞧,仿佛就能知道他的日子过的并不好。
弘历与弘昼上前喊了声“十三叔”。
十三爷的眼神落在他们身上时,微微发亮,这是发自内心的喜欢。
他点点头,继而与四爷道:“这两个孩子都长得好,远远瞧着像双生子似的,偌大一个亲王府,从前我每每过来都觉得寂寥,如今添了两个孩子想必也能热闹不少,真是恭喜四哥了。”
话毕,他就解开身上的玉佩,将玉佩递给弘历,又取下手上的扳指递给弘昼,含笑到:“来,这是十三叔送给你们的见面礼。”
四爷道:“十三弟,你这是做什么?”
自十三爷因皇上初次废除太子纳谏后,彻底惹了皇上厌弃,遭到皇上圈禁,如今虽已被放了出来,但皇上对他仍是不喜,平素视若罔闻也就罢了,该有的赏赐是一样没有,若非他暗中补贴,只怕府中上下度日都难。
旁人不知道,他却是清楚的,十三贝勒这玉佩与扳指已算他身上顶值钱的东西了。
十三爷身上虽带着凄苦的气质,可也有书生的儒雅,微微一笑更增几分俊朗:“四哥,我这个当叔叔的要给侄儿见面礼,你也要拦着吗?”
说着,他更是站起身来,一瘸一拐走到了弘历与弘昼身边,不由分说将玉佩和扳指塞到了弘历和弘昼手里。
弘历懂事得很,下意识看向四爷,仿佛收不收就看四爷一句话。
但弘昼却将扳指塞到随身携带的小荷包里,脆生生道:“谢谢十三叔。”
他知道四爷的意思十三爷都清楚,可作为一个男子,作为一个长辈,既然东西送出去了,哪里有收回去的道理?在这里你推我让的,只会一次次提醒十三爷如今自己落得何种境地。
顿时,四爷不悦的眼神就落在了弘昼面上。
十三爷瞧见却是笑道:“别理你阿玛的,好生将东西收起来,长者赐不可辞。”
弘昼嘿嘿一笑,重复道:“对啊,长者赐不可辞。”
十三爷又转头看向弘历道:“你也将十三叔给你的玉佩收起来吧。”
弘历再次看向四爷,见四爷并未反对,这才乖乖将玉佩收起来。
两个孩子就被陈福带了下去。
四爷幽幽叹了口气,道:“十三弟,你这又是何必?若是我没有记错的话,这玉佩是当年我们随着皇阿玛南下时买的,还有这扳指,也是你大婚之日皇阿玛送给你的……你就这样送给了两个孩子?”
十三爷笑道:“不过是身外之物罢了。”
“况且你也知道,如今这些东西对我而言也算不得什么。”
从前他有多敬重皇上爱戴皇上,打从心底里将龙椅上的那个人当成父亲,可如今那个人对他而言只是皇上罢了。
四爷的谨慎已刻到了骨子里,便是他与十三爷两人独处时有些话也不会深谈,只道:“如今你的腿可好些了?我已与年羹尧说了,要他帮着寻摸几个名医。”
对他而言,十三爷就像他的亲弟弟一样,眼见十三爷变成了个瘸子,他心里自不好受。
十三爷摇摇头道:“不过是老样子,每日依旧流脓,太医也来看过几次,每次吃的药和敷的药开了一大堆,却总不见好。”
“四哥,你就不必白费力气了。”
“若你因我的病四处寻医问药,传到有心人耳朵里,说不准他们又会在皇阿玛跟前大做文章的。”
这话再次戳了四爷的心窝子。
当年皇上初次废太子,他与十三爷都是坚定不移的太子党,面对着皇上对废太子的斥责,他劝上几句后见皇上怒容满面,聪明的选择了闭嘴,但十三爷却是逆流而上,直言纳谏,最后落得一个圈禁的下场。
他道:“他们若要做文章,只管去做就是了,难不成你就不是皇阿玛的儿子,不是他们的弟弟了?”
顿了顿,他又道:“先前皇阿玛也问过我你的病情如何了,我如实回答,皇阿玛纵然没说什么,可我看他神色也是担心你的。”
“紫禁城的太医们一个个是捧高踩低,跟红顶白,若不是皇阿玛暗中叮嘱过他们,他们哪里会去给你看病?”
“我们与皇阿玛是父子,也是君臣,先有父再有子,先有君再有臣,你与皇阿玛怄气做什么?这不是以卵击石吗?”
“从前皇阿玛总说你性子仁善温和,可我看啊,你性子最是执拗不过,撞了南墙也不知道回头。”
十三爷只淡淡笑了笑,从前他也是皇上疼爱的儿子,一朝从云端跌入泥中,其中苦楚唯有自己知晓。
但他是个认死理的人,认准了的事就不会回头:“四哥既知道我是什么性子,又何必劝我?”
说着,他站起身就要走,“如今皇阿玛依旧对我不喜,我不便多留,免得落人话柄,惹得皇阿玛对你也忌惮起来。”
四爷还想要留他,可哪里留得住,只能一瘸一拐见着他离开。
四爷心里很不舒服。
从前宛如一母同胞亲兄弟的两人,到了如今想要痛痛快快说几句话,吃顿饭都难,可便是十三弟落得这般境地,也还记得马上要至中秋,前来给他这个当兄长的问安送节礼。
也正是如此,所以四爷那颗力争上游的心越发汹涌澎湃,唯有上位者,才能掌握着所有人的生杀大权,才能将那些曾践踏过他们的人狠狠踩在脚底下。
人人都知道十三弟腿上生了顽疾,可好端端的人怎会患上这样的怪病,不是他们在其中捣鬼造成的还能是什么?
离开外院书房的弘昼与弘历正讨论着十三爷,弘历低声道:“……十三叔的腿怎么就成了那样子?难道宫中的太医医不好吗?”
弘昼想着历史上的十三爷很是唏嘘,可他相信,随着四爷登上那位置,十三爷会苦尽甘来的。
他道:“应该是看不好了,若不然,阿玛定会治好十三叔的腿的。”
说着,他更是道:“哥哥,你别担心,以后都会好起来的。”
他向来是个乐天派,觉得天塌下来也有个子高的顶着,为十三爷惋惜过后,很快又开心起来。
等着他回到缓福轩的时候,钮祜禄格格已经走了。
因生辰的缘故,耿格格今日穿着身石榴红缂丝暗纹褙子,衬的她面容有几分艳丽娇俏。
她坐在炕上等着弘昼已有一会儿了,笑眯眯道:“说吧,咱们弘昼有什么礼物要送给额娘?”
弘昼转身就回屋,好一会才拿出一张纸来,上面画的是乱七八糟的,与今日弘历写的那字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耿格格一愣,迟疑道:“这是……”
弘昼看了她一眼,眼神里满满皆是“额娘真笨”的意思,继而正色解释道:“喏,额娘,您看,这个是我,这个是您,这个是阿玛,你们牵着我的手。”
他又指了指远些的人儿,不,他所指的地方叫墨团应该更合适些:“这个是橘子,这个是哥哥,这个是钮祜禄额娘,这个是星德哥哥……我们都在一起。”
“我想要我们永远都高高兴兴,快快乐乐在一起,额娘,您说好不好?”
耿格格一愣。
从前弘昼从未在她跟前说过类似的话,在她看来,定是因她大病一场,所以才叫这孩子有如此感悟,心里一阵酸楚。
但弘昼没告诉她,这是他胎穿之后最大的愿望,旁人倒是其次,耿格格一定要好好的。
故而弘昼看到耿格格眼眶红了,很是不解,手忙脚乱替她擦眼泪:“额娘,您怎么了?”
“没什么。”耿格格笑中带泪,哽咽道:“额娘这是高兴了,额娘也巴不得咱们永永远远都在一起。”
“弘昼放心,额娘定身体健康,活到九十九。”
历史上的耿格格的确是个长寿之人,虽没有活到九十九岁,却也是难得长寿之人。
四爷走进来时正好瞧着耿格格在抹眼泪,本就心情不好的他当即就皱眉道:“弘昼,今日你额娘生辰,你怎么又惹她生气了?”
弘昼嘴巴一瘪,满脸不高兴看着四爷。
耿格格忙道:“王爷冤枉五阿哥了,妾身是太高兴了。”
说着,她就拿起弘昼送给他的生辰礼物给四爷看,更是细细解释起来:“这个是您。”
若是耿格格不解释,四爷真的很难将这人身上穿着大红衣裳,头上长着三根毛的人认成自己,不,应该说很难将画中这东西认成人。
不过他再仔细一看,见着这脸,姑且叫脸的东西上嘴角向下,一看就很是不高兴的样子,只问弘昼道:“你这画的是什么?画的我不高兴吗?”
弘昼煞有其事点了点头:“对啊,您老是不高兴,板着一张脸,三哥和哥哥都怕您。”
他看了看画上的四爷,再看了看四爷,再一次被自己精湛的画艺所折服,这两个人简直是一模一样:“就像方才,阿玛一进来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就气冲冲问我为什么惹额娘生气了,可额娘分明是高兴了才哭的……”
四爷沉默片刻,道:“是,是阿玛弄错了。”
认错这种事情嘛,万事开头难,但凡有了第一次,接下来就容易了许多。
弘昼宽宏大量道:“那我就看在今日额娘生辰的份上,原谅您好了。”
四爷:……
偌大一个雍亲王府,也就只有弘昼敢这样与四爷说话了。
四爷人来了,礼也来了,今日他送给耿格格的是一支海棠形金累丝镶宝石掩簪,上头的宝石颗颗有小指甲盖大小,光润亮泽,一看就非凡品,簪头以金花丝平填,做工精益,华美得很。
耿格格看到这簪子时愣了愣。
雍王府中每个女人生辰,四爷送的都是首饰,从前耿格格收到的多是玉镯,金簪或金镯子之类的生辰礼物,但没有哪一次比今日这簪子更华美精致,好看的让她说不出话来。
弘昼更是连声道:“阿玛送给额娘的生辰礼物真好看。”
说着,他更是抬起头看向四爷:“阿玛,我的生辰也快到了……”
四爷选择无视他的话,看向耿格格道:“我知道依你的性子定不愿收下这簪子,还会说太贵重了些,虽说今年给你的生辰礼比给旁人的贵重些,却是看在你大病初愈的份上。你就收下吧。”
“你衣裳首饰一贯素净,难得有这样华丽的簪子,就比如今日,你生辰穿着这样一件红褙子,头上插着一支金素钗就有些不合适,若换成这样一支金簪就好看了许多。”
这话说完,四爷更是难得替耿格格将簪子插在耿格格头上。
弘昼更是连声道:“额娘真好看!”
四爷也点点头道:“的确是比那支金素钗好看许多。”
耿格格面上也露出几分笑意来:“那妾身就将这簪子插着吧。”
就连迟钝如她都敏锐的发现四爷对她比从前好了许多,也知道其中弘昼是功不可没,更觉得老话说的没错,内宅中的女人啊,若有个孩子傍身日子就能好过许多。
就比如李侧福晋,她虽不知道李侧福晋犯了什么错,可看四爷的样子,她也知道四爷恼了李侧福晋,却看在三阿哥与怀恪郡主的份上并未在吃穿用度上苛责过李侧福晋。
一时间,她看向弘昼的眼神更是慈爱,觉得若不是有这孩子,她这辈子只怕再没什么意思。
等着用完了饭,瓜尔佳嬷嬷就很有眼力见的将弘昼抱走了。
弘昼也没闹腾,想着若能趁此机会叫耿格格给自己添个小弟弟或小妹妹就好了。
翌日一早,弘昼刚起身就听小豆子说了个好消息,说纳喇·星德答应带他们兄弟两人中秋节出去玩了,就等四爷点头就行了。
弘昼趁着四爷正好在缓福轩,与四爷说起了这事儿。
若换成平日里,四爷定不会答应的,毕竟大过节的叫纳喇·星德带着他两个儿子出去玩,实在不合适。
可他对上弘昼那眼巴巴的眼神,想着这孩子前些日子在年侧福晋院子里过的又憋屈,想了想,就答应下来:“到了中秋这一日索性就将星德一家请到府中吃饭吧,他们家人口简单,咱们王府人也不多,凑在一起热闹些。”
“等着吃完饭就要星德带他们出去逛一逛,那一日你若是敢顽皮胡闹,下次就不能再出府了,记下了吗?”
他用的是“你”,而非“你们”,显然就是对弘昼一个人不放心。
开心的弘昼却顾不上这些细枝末节,连连点头:“阿玛,我记下了。”
就连四爷都点了头,钮祜禄格格自不会再多言,也是叮嘱了弘历几句就继续忙活起来。
中秋虽比不得除夕、正旦,却也是佳节,钮祜禄格格等人要忙着给奴仆们赏钱,给娘家送节礼,四爷也得给紫禁城中的德妃娘娘送节礼。
这一日,四爷的节礼如往年一般送到了永和宫,德妃娘娘从前虽是包衣出身,如今却位居四妃之一,什么好东西都见过,四爷送进宫的节礼,也唯有那咸蛋黄莲蓉月饼她多吃了两块。
德妃娘娘对下人并不严苛,甚至因为她是宫女出身的缘故,很能体恤下面宫女太监的苦楚,略吃了几块咸蛋黄月饼,就对着身边宫女绿波道:“……本宫觉得老四这次送进宫的月饼不错,比御膳房的手艺都要强,本宫年纪大了,不好多吃甜的,你就将剩下的月饼拿下去给大家分一分吧。”
松佳姨娘早就将自己日夜不辍做咸鸭蛋一事送进宫告诉了绿波,想当初她在德妃娘娘身边伺候时名字叫翠娥,与绿波都属“绿”字辈的,两人一同进宫,共同伺候德妃娘娘十多年,感情很好。
绿波含着泪应是:“多谢娘娘。”
德妃扫了她一眼,道:“好端端的,这是怎么了?这大过节的,你怎么瞧着不高兴的样子?”
绿波就等着德妃年娘娘发问了,当即她就跪了下来,眼泪珠子也一同掉了下来:“娘娘,求求您给翠娥做主啊!”
这话说的德妃娘娘愈发狐疑:“翠娥?翠娥不是赐给老四了吗?你要本宫给她做什么主?”
在她的印象中,从前的翠娥,如今的松佳姨娘是个老实本分的人,兴许当初也是真老实吧,可随着松佳姨娘到了雍亲王府,就变得不那么老实。
可在德妃娘娘的记忆中,这人还是一如当初的,若不然,当初她也不会从大宫女中选中了松佳姨娘赐给四爷,知子莫若母,她虽没亲自养大四爷,却也是知道四爷不喜欢那等伶俐好强之人的。
绿波跪在地下噙着泪将整件事的来龙去脉都说了一遍。
在她的描述中,松佳姨娘成了最最无辜的那个人,松佳姨娘见着耿格格生病一日日做了云片糕过去,更不知因何事惹得小霸王弘昼不高兴,小霸王弘昼与四爷告状了几句,所以四爷就罚松佳姨娘做咸鸭蛋去了。
说到最后,绿波已是泣不成声:“……翠娥在娘娘身边时虽是奴才,可也就娘娘想吃云片糕时她会亲自下厨,如今成了主子,却过的连奴才都不如,翠娥还叮嘱奴才莫要将这事儿告诉娘娘,说免得惹得娘娘您不高兴,可耿格格与五阿哥怎么就没想过此举会惹得娘娘您不高兴?”
“有道是打狗还得看主人,就算看在您的面子上,耿格格与五阿哥也不该这样作贱翠娥啊!”
德妃娘娘虽是个好性子的,但身在紫禁城后宫,却也不是一点脾气都没有。
她听闻这话只微微叹了口气,眼神落在她用了几块的咸蛋黄莲蓉月饼上,方才觉得合胃口的月饼,如今瞧着却觉得刺眼的很:“老四这不是对翠娥不满,这是对本宫不满啊!难不成偌大一个雍亲王府,就选不出一个擅做咸鸭蛋的奴才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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