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实在的,弘昼对四爷并没有太多感情。
他和这个封建时代的孩子不一样,对父亲有着天生的崇拜之情,但他觉得既生为父亲,就该尽到父亲的职责和义务。
像四爷这等隔三岔五来看看自己,陪自己说几句话的父亲,弘昼实在不觉得四爷是个好阿玛。
以至于四爷一个月都没来缓福轩,弘昼只觉得像缺了点什么,但对他的生活并无任何影响。
弘昼看向耿格格,低声道:“可是额娘,您也觉得我错了吗?难不成我明知道阿玛要揍我,我还什么都不做吗?”
“若真是如此,那我岂不是连傻子都不如?”
论口才,耿格格一向不是弘昼的对手。
如今,耿格格也不想与弘昼继续掰扯这件事,只看向他,柔声道:“额娘并不是说全是你的错,难道你就要一直这样与你阿玛僵持下去吗?别说额娘担心,就连瓜尔佳嬷嬷,常嬷嬷等人都跟着担心。”
说着,她更是摸了摸弘昼的小脑袋瓜子,道:“额娘知道咱们弘昼是个好孩子,你既是个好孩子,就看在额娘的份上去与你阿玛说几句话,认个错好不好?额娘看到你与你阿玛这个样子,额娘也很难过的。”
弘昼想了想,豪气万丈道:“好,我听您的。”
他握住耿格格的手,正色道:“您就别担心了,我是个小小男子汉,才不会像阿玛那样小气了。”
这话一出,耿格格等人都笑了起来。
耿格格很快就吩咐厨房做了几样糕点,将糕点交到弘昼手上,郑重道:“既然咱们弘昼是小小男子汉,心胸宽广,那认错就要有认错的样子,不管你阿玛与你说什么,你只管认错就是了,千万不要顶嘴,好不好?”
弘昼点点头,提着食盒就往外走,一边走还一边道:“额娘,您放心,我知道的。”
“我可不是那等没分寸的孩子。”
很快,弘昼就提着食盒到了外院书房。
只可惜,四爷不在。
如今候在四爷书房的小太监已换了一批人,当日除夕夜玩忽职守的小太监已被打板子送走了。
如今这几个小太监虽是新拨过来的,但弘昼的大名他们是如雷贯耳,远远瞧见弘昼走来,一个个就如临大敌,互相提醒起来:“快,五阿哥来了,咱们都注意点!”
“你把换班的小卓子他们也喊过来,人多保险些!”
等着弘昼行至四爷书房,刚准备走进去,就被这些人齐齐拦了下来。
为首的小太监叫小庆子,小庆子含笑道:“奴才见过五阿哥,五阿哥可是来找王爷的?”
“可真是不巧,王爷一大早就出去了。”
弘昼提着食盒朝书房里头张望,只是他所望之地,几个小太监都将那地方堵得死死的,仿佛这书房任何角落只要叫弘昼看上一眼就不安全了。
弘昼没法子,只能道:“那阿玛什么时候回来?”
小庆子虽时笑容满面,可全身上下却是没一处敢放松的,斟酌道:“五阿哥这话问的,奴才们哪里会知道王爷去了哪儿?这王爷去何处,何时回来,总不至于对咱们说吧?”
弘昼觉得这话有道理,当即点点头就要提着食盒进去:“既然这般,那我就进去等阿玛好了。”
小庆子是浑身上下一个激灵,不由想起外院总管高无庸对自己说的话:“外院书房乃是机密之地,若没有王爷的吩咐,就是连福晋来了你们都得拦着。”
到了最后,高无庸更是与小庆子私下再三强调:“特别是那五阿哥,这就是个活祖宗,若是你们一个没守住,再叫这小祖宗将王爷的书房烧了,别说你们,就连我都得吃不了兜着走。”
故而小庆子连忙道:“还请五阿哥见谅,奴才实在做不了这个主,王爷吩咐过的,没得王爷允许,谁都不能进书房了。”
随着他的话音落下,他身后的小太监竟齐齐跪了下来,一个个皆是诚惶诚恐的模样。
小庆子更是道:“五阿哥不如先回去,等着王爷回来了,奴才再派人告诉您一声?”
若换成平日里,弘昼定二话不说就走了。
可他今日是来认错的,这认错要有认错的态度,若阿玛见到自己坐在这里等他,说不准见到这一幕就什么火气都没了。
弘昼索性就在台阶上坐了下来。
小庆子等几个小太监是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眼神里皆是茫然,高无庸可没告诉他们遇上这等事儿该怎么办。
坐在台阶上的弘昼将食盒抱的紧紧的,正色道:“你们不必管我,我就在这里等着阿玛就好,你们该做什么就去做什么吧。”
说着,他看看天,觉得今日的日头真是好,“我就在这里一边晒太阳一边等阿玛好了。”
他这乖乖的模样真是又可爱又叫人心疼。
几个小太监又互相看了眼,谁都不敢瞎出主意,后来还是小庆子与弘昼说不如他去石凳上坐一坐好了,毕竟就这样软乎乎的小孩子可怜巴巴坐在台阶上,还是怪于心不忍的。
弘昼却不答应,正色道:“若是我坐在旁边的石凳上,岂不是阿玛一进来就看不到我啦?”
不管小庆子怎么劝,弘昼就执意坐在这里晒太阳。
小庆子等人没办法,只能任由着他去了。
弘昼便乖乖坐在这里晒太阳,只是如今正值巳时,阳光照在人身上是暖洋洋的。
不一会儿,他就靠在柱子上昏昏沉沉睡了过去。
等着四爷回到外院,隔着老远就看到了弘昼。
如今虽太阳当空,但已是初冬,睡着了的弘昼身上还是有些冷的,一手抱着胳膊,一手仍紧紧握着食盒。
四爷脸色沉沉走了进来,当即就将小庆子喊了过来:“这是怎么一回事?”
小庆子前来外院书房当差不到一年的时间,对上面上一贯没什么表情的四爷仍紧张的很,战战兢兢将整件事的来龙去脉都说了一遍,最后更是道:“……奴才与五阿哥说过要五阿哥先回去,只是五阿哥口口声声说他是过来与您认错的,要等您回来,说什么都不肯回去。”
四爷是怒火中烧。
一个月前他虽恼了弘昼,但弘昼是他的儿子,又是早产儿,他又怎会真的与弘昼生气?
当即他就对着身后的苏培盛道:“将他们一人拖下去打十个板子。”
小庆子连声求饶,更觉得冤枉。
可苏培盛冲他摇摇头,示意他莫要说话,更是低声道:“今日你们这顿板子少不了的,走吧。”
苏培盛虽是跟随四爷身边多年的奴才,可他忍不住暗想,就算是他碰上这等事儿只怕也逃不了一顿板子。
毕竟四爷这人吧,既不想放弘昼进书房,又不想看弘昼可怜巴巴在这儿等他。
他们家主子,可真是矛盾的很!
四爷却不知道苏培盛内心戏这样多,当即就走上前想要将弘昼手上的食盒拿走,再将人抱进去睡觉。
可一向睡觉和小猪一样沉的弘昼今日却是觉浅得很,四爷略动了动食盒,他就迷迷糊糊道:“不准动我的点心,这是我拿给我阿玛的点心!”
他不光嘴上这样说,胖乎乎的小手更是将食盒攥的更紧了。
四爷神色动了动,却没有说话。
苏培盛当即就懂了四爷的意思,上前一步低声道:“五阿哥,您醒醒,王爷回来了!”
弘昼一个激灵,当即就站了起来,揉着眼睛道:“阿玛,您终于回来了。”
说着,他脸上露出灿烂的笑容来,将食盒往四爷跟前一递,奶声奶气道:“阿玛,这是我给您带的点心,我给您赔不是,您就不要与我一般见识好不好?”
“哥哥说了,君子就不要和女人和孩子一般计较,您就原谅我吧!”
四爷板着脸纠正他:“不是君子不要和女人,小孩一半见识,而是唯小人与女子难养也。”
弘昼点点头,道:“好像也是差不多的意思。”
四爷居高临下看着一脸笑容的他,道:“你来这里多久了?”
弘昼歪着头想了想:“不知道,好像来了很久很久了,我刚来的时候,太阳在桂花树那里,可现在,太阳都到了房子这里来了。”
说着,他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一个人在这里好无聊,我原本也是想回去的。”
“可是我知道您生我的气,这认错就要有认错的样子,我在这里等着您,您一回来就能看到我,就能吃到我给您送的点心,”
他再次重复道:“阿玛,您就不要与我一般见识了好不好?”
四爷心思微动。
他哪里当真会与一个两三岁的孩子生气。
可他更知道弘昼的性子,当即板着脸道:“那你可知道错了?”
弘昼点点头:“我知道错了。”
四爷又道:“那你以后还会不会再犯?”
“这个……”弘昼面上浮现几分犹豫之色,看了眼四爷,为难道:“我也不知道。”
“我今日是真的知道错了,可以后的事情,谁能说得准?我还这么小,以后还有几十年可活了,哪里敢随便保证?”
他虽小,却不傻,见着四爷脸色不善,忙又将话题圆了回来:“当日我犯错也是身不由的的,阿玛,这个成语是这样用吧?哥哥教过我的,就是脑子里想的是一回事,身上做的又是另外一回事,我也不想的……”
四爷见他歪理一大堆,想着自己还有要事要忙,摆摆手道:“罢了,罢了,你既知道错了就好。”
“我也不管你是不是身不由己,若下一次再这等错误,我决不轻饶。”
“好了,你回去吧。”
弘昼点点头,兴高采烈的就走了,临走之前还不忘与四爷道:“阿玛,这是额娘给您准备的点心,可好吃了,您别忘了吃。”
四爷看着他蹦蹦跳跳离开的背影,无奈摇摇头。
等着走进书房,他便对着苏培盛道:“将戴铎请来。”
戴铎乃是雍亲王府内的谋士,四爷虽不比老八等人谋士养的多,却个个皆是精英之辈,特别是戴铎,十分得四爷信任。
很快,戴铎就疾步走了进来。
戴铎年过四旬,看着是其貌不扬,可这些年来一直为四爷出谋划策,很得四爷信任,四爷更是妙赞过他乃是自己的“诸葛军师”。
一进来,戴铎就连声请安。
他一进来,苏培盛就极有眼力见的退了出去,不光将门阖上,更是自己亲自守在台阶下,就怕有人听到了四爷与戴铎密谈。
人人都说苏培盛乃是四爷跟前第一大红人,但唯有苏培盛知道,四爷真正相信的却是戴铎。
四爷在戴铎跟前并无太多架子,摆摆手道:“不必多礼,方才我去见了老五一趟,他虽是我的弟弟,可因自幼养在太后娘娘膝下的缘故,一向与其余兄弟来往的并不密切,今日我与他闲谈一二,他隐隐与我透出风声,说老三想要在太后娘娘寿辰当日请皇阿玛立世子,老三还想拉着他一起立世子。”
一想到老三,他就头疼。
老三乃是荣妃娘娘所出,这么多年虽文韬武略样样精通,可与他的额娘荣妃娘娘性子一样,他是个不争不抢的。
可偏偏造化弄人,当初他奉皇上之命彻查“魇镇之案”,查出老大“魇镇”废太子的证据而被迫与老大、老八等人离心,近来与格尔芬、阿尔吉善等人走的很近,无非想着老二既能两立两废,也许皇上心情一好,又将老二立为太子。
老三不仅将老大和老八当成对手,如今已将所有得皇上青睐的人都当成了对手。
戴铎大惊,低声道:“敢问王爷,诚亲王与恒亲王这是什么意思?”
诚亲王是老三,恒亲王是老五。
还不等四爷说话,他便斟酌道:“奴才觉得,想必是诚亲王见五阿哥得皇上喜欢,怕皇上是爱屋及乌,因此也看重于您,所以想早早逼着您一起奏请立太子。”
“众所周知,五阿哥纵得皇上喜欢,却与皇上只有两面之缘,再加上他年纪尚小,于情于理都不是被立为世子的合适人选,雍亲王府内唯有三阿哥最合适。”
“如今五阿哥虽年幼,可假以时日终会长大,若因这世子之位与三阿哥,与您生了嫌隙,实在是得不偿失,更有可能仗着皇上对他的偏宠,而在皇上跟前进献谗言,如此对王爷来说实在是有百害而无一利。”
他这话音刚落下,四爷就斩钉截铁道:“弘昼不会这样的。”
戴铎眼观鼻鼻观心,低声道:“奴才也相信五阿哥不会如此,只是万事该做好最坏的打算,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啊!”
说着,他看了眼四爷,见四爷面上并无怒色,这才继续道:“方才就如奴才所说,您立三阿哥为世子不合适,可若不立三阿哥为世子也不合适。”
“在外人眼中,您一向淡泊名利,这次诚亲王想拉着恒亲王一起奏立世子,就算恒亲王不答应,但也拖不了几年的,若雍亲王府世子之位久久未立,旁人甚至皇上难免会想您想立五阿哥为世子,以此来讨得皇上欢心。”
“旁人这样想倒是无所谓,奴才就怕皇上也这样想……”
这一番话说的四爷脸色沉沉,长长叹了口气:“照你这样说,我已行至死局?老三这一招可真是狠啊!”
依他对老三的了解,恐怕老三一早就知与兄弟们交好的老五会将这件事告诉他,可如此,老三也是一点都不怕。
四爷看向戴铎,正色道:“你可有什么解决之策?”
戴铎可谓是四爷膝下第一谋臣,如今是谦逊一笑,正色道:“奴才倒有几分愚见,如今看来三阿哥虽为王爷长子,却并非嫡子,名不正言不顺,年侧福晋如今虽身子亏损,可保不齐终有一日会有自己的孩子,若福晋或年侧福晋能够生下儿子,这才是上上乘人选。”
“至于五阿哥,奴才觉得就算五阿哥再得皇上宠爱,皇上或者您都不会允许一个纨绔被立为世子的。”
四爷心里一惊,低声道:“你的意思是……如今弘昼越是顽劣越好?”
顽劣到所有人都觉得弘昼担不起整个雍亲王府,顽劣到便是他几年后有心将弘昼立为世子,皇上就头一个不答应。
四爷犹豫了。
在他看来,三岁看老,弘昼马上就要三岁,这孩子本就顽皮,若再不加以管教,只怕以后再想管教就难了。
戴铎一眼就看出了四爷的心思,正色道:“王爷当以大局为重,如今太子之位空悬,一步错,便是满盘皆输。”
“奴才也听说过五阿哥,虽性子顽劣却聪明伶俐,如今先放纵他些日子,等着立世子一事风头过去,王爷再好好管教也不迟。”
四爷犹豫再三,却还是点了点头。
他并非不在意弘昼,而是在这场夺嫡风波中,成王败寇,他身上肩负着雍亲王府数百条人命,若是输了,这几个孩子兴许连命都保不住。
对于戴铎的话,他也听明白了,就是弘昼顽劣闹腾时,他不仅不能加以管教,还要在旁边鼓掌称好,放任着弘昼在纨绔这条路上越走越远。
弘昼很快就感受到了四爷的变化,如今进宫在即,福晋出面请了瓜尔佳嬷嬷给弘昼兄弟三人进行突击培训。
他们三人之中,唯有年长的弘时每年除夕会跟着四爷进宫请安,但也仅限于跟在一众皇孙中磕个头,压根没被皇上单独拎出来说话。
这些日子,别说四爷,李侧福晋,钮祜禄格格与耿格格担心,就连福晋也跟着着急上火起来,若一不小心王府中的三个阿哥都得了皇上厌弃,那雍亲王府该怎么办啊?
所以,就连一向矜贵的福晋都带着厚礼请瓜尔佳嬷嬷出山,要瓜尔佳嬷嬷好好教导弘昼兄弟三人。
瓜尔佳嬷嬷答应下来。
只是,弘昼不过刚学了半天规矩,就不肯学了。
偏偏他还振振有词:“我都去过紫禁城啦,里面的规矩我都熟,皇玛法都夸我是个好孩子了,我就不用学规矩了吧?”
瓜尔佳嬷嬷虽看着严肃,但大多数时候是个脾气性子很不错的人,要不然,她也不能在弘昼身边呆这么些日子。
可如今涉及到弘昼当着皇上,当着后宫妃嫔,当着功勋贵族前去给太后娘娘拜寿,若有半点闪失,就连四爷和雍亲王府面上都无光,如今正色道:“这是万万不行的……”
只是她这话还没说完,就瞧见四爷站在花厅门口。
众人连忙上前给四爷请安。
四爷摆摆手,道:“……方才弘昼说的话我都听到了,他这孩子向来是个坐不住的,既然他不愿学规矩,不学就不学吧。”
弘时与弘历是一愣,有些不敢相信这话居然会从四爷嘴里说出来。
唯有粗枝大叶的弘昼听到这话像过年似的,连连叫好,更是道:“阿玛,既然我不用学规矩,那我就先回去啦。”
这话一说完,他就蹦蹦跳跳走了。
这事儿还不算完,四爷命人为弘时和弘历准备好了贺礼,可到了弘昼这儿,却是什么都没有。
不明所以的弘昼跑去问四爷,四爷只道:“我记得你额娘生辰时,你给你额娘送了一幅画当作贺礼,你额娘看到这幅画时候感动的很,不如你给老祖宗也送上一幅你所作的画吧。”
这下就连弘昼都愣了愣。
四爷还以为弘昼终于察觉到自己态度的不对,觉得这孩子也不算无药可救,谁知道弘昼下一刻却道:“阿玛,我觉得您的话有道理,只是……我压根没见过老祖宗,怎么能把她画出来?”
“我虽擅长画画,却又不是神笔马良,您也是太为难我了。”
四爷沉默片刻,无可奈何道:“你自己看着办吧。”
弘昼似懂非懂点了点头,转身就回去了。
一回去,弘昼就与耿格格说起了这事,更是琢磨道:“……额娘,您说我给太后娘娘准备什么寿礼好了?”
耿格格与瓜尔佳嬷嬷等人早就察觉到四爷的不对劲,如今听闻这话互相交换了个眼神。
可偏偏在弘昼跟前,耿格格也不敢将这话说的太明白,生怕这孩子伤心了,只哄他道:“咱们弘昼这么聪明,你先好好想想,也叫额娘好好想想,虽说时间比较紧,但有些事情却是急不来的。”
弘昼也是高高兴兴下去了。
到了私底下,耿格格便与瓜尔佳嬷嬷说起这件事来:“……嬷嬷,您说王爷是不是还在生弘昼的气?要不然怎么一点都不管弘昼?”
说到这儿,她声音中竟带着一股子哭腔:“弘昼虽顽皮不懂事,却也是王爷的亲生骨肉,弘昼马上又要进宫了,王爷怎么能不管他?若是在宫里头出了什么纰漏,惹得皇上或太后娘娘不喜欢也就罢了,可若触怒皇上等人,说不准命都保不住了。”
这话说完,她竟掉下眼泪来。
瓜尔佳嬷嬷也觉得四爷的反应很是不对劲,可她在紫禁城多年,深知作为奴才有些话是不能说的,便一味只能劝耿格格放宽心些。
耿格格虽替弘昼难受,却还是打起精神替弘昼准备太后娘娘的寿礼。
她为弘昼选的是一尊天青色的甜白釉花瓶,高高瘦瘦的,颜色很素净,她专程问过瓜尔佳嬷嬷了,太后娘娘一贯喜欢素净,这尊花瓶虽不算出挑,但也绝不会出错。
但当耿格格将这事儿说给弘昼听了,正抱着橘子玩耍的弘昼却摇摇头,漫不经心道:“额娘,我觉得您为老祖宗选的寿礼不好,太普通了些。”
说着,他就挥挥手,一副“这件事包在我身上,您就别操心”的架势:“我已经为老祖宗准备好了寿礼。”
这下,耿格格是更担心了,试探道:“弘昼,你能告诉额娘你为太后娘娘准备了什么寿礼吗?额娘觉得额娘为你选的寿礼也是挺不错的,你不如就用额娘选的寿礼吧……”
弘昼扭头看向她,圆溜溜的大眼睛里带着些许不高兴了:“额娘,您是不相信我吗?”
耿格格忙道:“我不是……”
弘昼摸了摸橘子油光水滑的小尾巴,嘟囔道:“就连阿玛都说了叫我自己给老祖宗准备寿礼的,阿玛都相信我,您怎么能不相信我了?”
耿格格心中暗暗叹了口气,想着她怎么就生出这样一个傻儿子来,四爷哪里是相信他?分明是懒得管他了?
但这话,她却不能说,只能哄道:“额娘自然也是相信你的,你把你的寿礼拿出来给额娘看一看好不好?额娘知道咱们弘昼是个孝顺的好孩子,可额娘怎么不知道你有什么宝贝?”
弘昼正色道:“我哪里没有宝贝了?我跟着星德哥哥出去过两次,买了许多宝贝了。”
民间的东西,哪里能入得了太后娘娘的眼?
耿格格心里是愈发担心。
她甚至难得前去外院书房去找了四爷一次,只是四爷听到这话反应并不大,直说随弘昼去好了。
因为这事儿,她夜里还偷偷哭了一场。
但这些事儿,弘昼是全然不知。
到了十一月五日,天降大雪,弘昼被耿格格从被子里揪出来时外头天还是黑黝黝的,只听见寒风夹杂着雪花落在廊下簌簌的声音。
弘昼的眼睛都睁不开,耿格格与瓜尔佳嬷嬷等人替他穿戴整齐,更不忘替他拿上他为太后娘娘“精心”准备的礼物,忧心忡忡将弘昼送到二门处,再一次郑重叮嘱道:“弘昼,今日是太后娘娘的生辰,你一定不一定不可顽皮,若不知道该怎么做,就跟在四阿哥身后,他怎么做,你怎么做就是了,如此就不会出错了……”
弘昼揉了揉眼睛,睡眼惺忪道:“额娘,这话您都说了无数遍了,我耳朵听的都起茧子了。”
这话,便是耿格格再说一千一万遍仍觉得不放心,正欲再交代几句时,就见着钮祜禄格格也牵着弘历的手走了过来。
今日弘昼与弘历两人虽未穿着同样颜色的衣裳,但衣裳款式是一样的,弘昼着靛蓝色如意纹夹袄,弘昼着胭脂色团字纹夹袄,两人身上都穿着耿格格为他们做的披风,两个小娃娃肩并肩,手拉手站在一起,着实可爱。
钮祜禄格格看向满脸愁色的耿格格,轻声道:“今日他们两个孩子进宫,这是旁人求都求不到的好事儿,怎么到你这儿,你就愁眉苦脸起来?放心,五阿哥吉人自有天相,定不会有事的。”
弘历也跟着点点头,“是啊,耿额娘,您不要担心,我会好好护着弘昼的。”
唯有弘昼如今仍睡眼惺忪,便是天色昏暗,却也能见他小脑袋一点一点的,嘴里更是呢喃到:“哥哥,我们快去马车上吧,到了马车里就能睡觉吧。”
耿格格无奈摇摇头:“罢了,你们快走吧,这里冷,当心冻着了。”
弘昼与弘历手牵手就到了雍亲王府门口,门口已经停了三辆马车,为首那辆自然是四爷的,继而是弘时的,先前因弘昼强烈要求,所以今日与弘历同坐一辆马车。
弘昼一到门口,就见到了三哥弘时。
今日弘时穿着一身石青色缂丝飞鹤纹夹袄,腰间挂着羊脂如意白玉佩,看起来是雄赳赳气昂昂,颇有背水一战,替父争光的气势。
弘时正由小太监扶着上马车,看到两个弟弟是眼皮子都没抬一下。
他一贯是这样子,在四爷等人跟前是一副好哥哥的样子,可到了私底下,就拽的像二五八万似的。
弘历一贯是个乖孩子,上前道:“三哥。”
弘时居高临下点点头,表示答应了,继而钻进了马车。
弘昼瘪瘪嘴,没好气道:“三哥今日可真是威风啊!好像打了胜仗的将军似的。”
这话声音说的不大,却也不小,足以叫马车里的弘时听见。
弘历拽了拽他的手,示意他莫要说话。
弘昼的声音愈发大了:“哥哥,你为什么不叫我说话?我又没有说错!”
自弘时在花园故意踩了橘子一脚后,他就记恨上了弘时,在他看来,弘时若大大方方冲他或弘历使绊子,他还佩服弘时,可偏偏弘时却冲一只猫儿下手,实在叫人瞧不上:“哼,有本事他在阿玛跟前,到了皇玛法跟前也这样威风……”
弘历生怕事情愈演愈烈,连忙将弘昼拉走了。
上了马车,弘昼仍还愤愤不平,弘历见了,连忙劝道:“弟弟,今日是老祖宗过寿,你这是干什么?要是叫阿玛见到了,多不好啊……”
弘昼没好气道:“就是叫阿玛见到了他这样子才好,叫阿玛狠狠训斥他一顿,他在阿玛跟前对我们多好啊,一背着阿玛,看我们就像仇人似的……”
他越说越生气,当即是睡意全无。
四爷很快就来了,吓得弘历连忙将他的嘴捂住。
马车很快就慢慢动了起来。
今日雪大路滑,马车驶的很慢很慢,再加上马车内烧的暖烘烘的,弘昼很快就睡意来袭,靠在弘历身上睡了过去。
弘历是第一次进宫,再加上昨晚钮祜禄格格再次叮嘱过他,要他懂规矩知礼数,就算坐在马车里也要规规矩矩的,若是将衣服坐皱了,给太后娘娘拜寿时不好看的。
弘历见弘昼睡得四仰八叉,好似在自己家里似的,连忙戳了戳他的小胖脸:“弟弟,醒醒,你这样睡觉,衣裳都皱了!”
“到时候进宫了,大家看到你衣裳皱巴巴的,多丑啊!”
听到这话的弘昼换了个舒服的姿势,继续睡了过去。
弘历无奈摇摇头,只能任由他去了。
雪势越来越大,本就行驶缓慢的马车速度愈发慢了,等着弘昼一觉醒来,掀开帘子看向窗外,正好可见大雪簌簌,巍峨雄伟的紫禁城在漫天大雪之中也变得清冷高洁起来,与天地万物一起笼罩在茫茫大雪中,有种震撼人心的美。
他忍不住感叹道:“可真好看。”
即便弘历平日里看起来沉稳,可到底只是个小娃娃,如今进宫在即,扯了扯身上的衣裳,瞧着有几分紧张的样子。
到了神武门,四爷等人下了马车,坐上暖轿直奔寿康宫而去。
弘昼依旧与弘历窝在一起,他是这里瞧瞧,那里看看,一声接一声发出惊叹,惹得弘历连连道:“弟弟,你的衣裳本就皱了,这样扭来扭去的,衣裳就愈发皱了,这样不好看。”
一会弘历又道:“弟弟,今日有许多人会进宫给太后娘娘拜寿,你这样老是撩开帘子不好。”
只可惜,弘昼根本不听他的。
到了寿康宫门口,弘昼那身胭脂色团字纹夹袄已是皱皱巴巴,弘昼却是半点不在意,跟在四爷身后就进去了。
寿康宫内是欢声笑语一片,弘昼一进去就瞧见许多妇人坐在里头说话,连德妃娘娘也在其中,不过他的目光直勾勾搂在为首的太后娘娘面上。
太后娘娘纵已年过七旬,满头银丝,却是看起来精神还不错,见四爷带着三个孩子上前与她老人家请安,只微微颔首叫他们起来,更道:“……今日风大雪大,外头的路想必不好走,没想到你们倒是来得早!”
四爷是头一个到的。
虽说今日诸位皇子皆要携子前来给太后娘娘拜寿,但皇孙众多,若是各个王府或贝勒府中的孩子都带来,只怕寿康宫会比那街头的菜市场还吵,一般遇到这等情形,皇子们也就选个长子或嫡子带进宫意思意思。
今日想必也就四爷与老五是拖家带口的将儿子都带来了。
四爷是得皇上钦点,老五则是从小养在太后娘娘膝下,与太后娘娘关系亲厚的缘故。
听到这话,四爷连声道:“今日是您的寿辰,想着几个孩子顽劣,唯恐路上闹出什么事情来,所以就早早出来了。”
弘昼一进来,就感受到许多人的目光都落在自己身上。
等着四爷的话音落下,他更是不高兴地瘪瘪嘴,哼,四爷明白着就是说他顽劣。
当即人群中就有人笑出声来,如今有资格坐在太后娘娘身边陪着她老人家说话的,皆是进宫多年的老人,有些无子无女,并不关心太子之位到底花落谁家,瞧见这般可爱的小肉墩墩自然觉得可爱。
太后娘娘眼神并不好,没看见弘昼的小表情。
倒是坐在太后娘娘下首的德妃娘娘是脸色沉沉,自上次四爷出宫后,就再没与她进宫请安过,母子之间谁都不愿先低头。
若是如此,德妃娘娘倒也不会在意,毕竟她可不止只有四爷一个儿子。
但叫她万万没想到的是皇上来了永和宫一趟,与她说什么“老四从小养在孝懿皇后身边,与你不太亲近,朕也知道如今你有心修补你们母子之间的关系,可德妃啊,如今老四已经大了,不是小孩子,他这些年愈发沉稳,他府中的事你就不必操心,若他有拿不准主意的事,自会进宫来问你”之类的话。
当即德妃娘娘就是脸上红一阵白一阵的,知道皇上这是在怪她插手松佳姨娘一事,连忙低声应。
到了她这个年纪,“恩宠”二字对她们来说已是奢望,日日安分守己,守着孩子和位份过日子。
皇上这话,无异于狠狠给了她一巴掌,这叫她对四爷和弘昼怎么喜欢的起来?
一时间,德妃娘娘不光脸色沉沉,就连看向四爷和弘昼的眼神都是冷冰冰的。
弘昼察觉到有人在看自己,扭头一看,原是德妃娘娘,当即就冲着德妃娘娘露出灿烂一笑。
这下,德妃娘娘心里更不舒坦了。
下一刻,弘昼就见太后娘娘身边的嬷嬷端了铺着红绸的托盘下来,他便小心翼翼将自己的锦盒放了上去,更是一副“保准我给太后娘娘准备的寿礼最好”的模样。
与德妃娘娘坐在一块的宜妃娘娘瞧见他脸上的小表情,嘴角微微翘起,宜妃娘娘是老五的额娘,也是老九的额娘,因老九从小养在宜妃娘娘身边的缘故,她与这个次子关系更是密切。
而如今,老九与老八关系很是密切,甚至连她听着儿子夸老八多了,也觉得老八是个贤良之人,如今帮着老八提防起四爷来。
宜妃娘娘想着儿子对自己的嘱托,含笑道:“皇额娘,如今时候尚早,雍亲王两个小子又是头一次进宫给您请安,您不如叫臣妾们开开眼,看看他们给您准备了什么好东西?”
因老五的关系,她很得太后娘娘喜欢。
一时间,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那铺着红绸的托盘上。
太后娘娘是个性子和善之人,当即就笑着道:“既然你们想看,那便打开看看就是了。”
弘昼一听这话,顿时小腰板挺的更直了,一副等着被夸的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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