弘时虽不喜欢弘历与弘昼,却一直明面上不敢做的太过,再加上又是头一次做这等事,心里难免七上八下。
他一听到弘昼说这话,当即就道:“别,别告诉阿玛!”
弘昼就这样静静看着他,正色道:“三哥,你的确想要害死我。”
他的语气平和,好似在陈述一件毫无关系的事。
弘时一下子慌了:“我,我不是……”
弘昼却懒得与他多说,扭头就走。
今日这事,他没打算告诉四爷,一来是口说无凭,如今弘时当着他的面承认有害他之心,可到了四爷跟前定不会承认,一来是弘时虽不聪明,但他更是顽劣,这等话传出去,众人相信还不好说。
最重要的是,若这事儿叫四爷知道了,四爷不知道多难受。
即便他没有当过父亲,可站在四爷的角度上想一想就能知道了。
弘昼刚行至岸边,就瞧见弘历忧心忡忡四处张望,一瞧见他回来,弘历连声道:“弟弟,你没事儿吧?”
说着,他更是直拍胸脯:“可真是把我担心坏了。”
弘昼面上又恢复成往日笑眯眯的样子,道:“哥哥,你有什么好担心的?我跟着三哥一起去玩,若是我有个什么闪失,三哥定吃不了兜着走,哥哥,你说是不是?”
他这话是说给他身后的弘时听的,只愿弘时经过这事儿能聪明些。
弘时脸色晦暗不明,没有接话。
弘历却觉得还是远离这个是非之地为好,与弘时说了一声,便拽着弘昼的手走了。
等着走远些,弘历这才低声道:“弟弟,你今日是怎么了?”
“先前你不是和我说过你不喜欢三哥吗?既然这样,你为何要与三哥在一起玩,还撇下我?万一方才发生了什么事情,我也能保护你的。”
“玩冰船多危险啊,若出了什么事情,我该怎么和耿额娘交代……”
他很少有这般多话的时候,可见是真的担心弘昼。
弘昼只觉得心里暖洋洋的,觉得弘历这才是当兄长该有的样子,当即正色道:“哥哥你放心,以后我会小心的。”
两个小娃娃手牵手,没走几步就瞧见不远处有个七八岁的孩子正一个人堆雪人玩。
虽说今日个个皇子只带着一位儿子进宫,但这些皇孙们从小也是脸熟的,甭管阿玛们有多么不合,可在紫禁城里他们还是要装出一副友爱的样子,所以大多是三三两两凑在一起。
唯独这个孩子是一个人,落寞的身影在雪地里看着很是可怜。
弘昼看着那孩子有几分熟悉,皱眉道:“哥哥,你看那个人是不是十三叔家的弘昌堂兄?”
方才这个孩子一直坐在十三爷身边,他是有印象的。
弘历点头道:“对,就是弘昌堂兄。”
不管是弘昼还是弘历,都很喜欢只有数面之缘的十三爷,当即就手拉手上前,亲亲热热喊道:“弘昌堂兄!”
弘昌被他们吓得手一抖。
他这手一抖,雪人的脑袋掉了,当即他也顾不上雪人,下意识往后退了两步,一副防备着他们的样子。
弘昼见状,哪里还有不明白的,想必弘昌时常被人捉弄。
都说小孩子纯善质朴,可从小生在皇家,长在皇家的孩子却是例外,他们小小年纪就见惯叵测人心,尝尽人情冷暖,知晓天家威严,小小年纪就被迫跟在自己父兄身边争夺皇位。
弘昼忙上前道:“弘昌堂兄,你别害怕,我们的阿玛是雍亲王,阿玛和十三叔关系很好的。”
说着,他更是咧嘴一笑,道:“上次十三叔去看我们的时候,还给我和哥哥带了礼物,来,我们来一起玩吧。”
这话一说完,他就去牵弘昌的手。
只是,防备的弘昌再次后退两步,一言不发看着他们。
弘昌如今虽已有七岁,却性子腼腆,更记得额娘进宫之前与他的嘱咐,要他小心些,更莫要给阿玛添麻烦。
弘昼瞧他这样子,道:“弘昌哥哥,你别害怕,我们不是坏孩子。”
弘历也忙道:“是了,弘昌哥哥,我和弟弟都是很好的人。”
这话说完,他也不等弘昌说话,就蹲下身子将那雪人的脑袋安了上去,笑道:“弘昌堂兄,你看!”
弘昌想了想,记得经常听阿玛提起四伯,更听额娘说过若不是四伯照拂他们,只怕他们的日子更难。
当即,他就点点头,低声道:“好,我们一起玩。”
三个孩子当即就一起堆雪人起来,弘昌大些,堆出来的雪人像模像样,弘历也勉强强些,弘昼却堆出来一堆四不像。
偏偏弘昼还引以为傲,拍手道:“嘿嘿,我堆的雪人真好看。”
他是个没什么耐性的孩子,玩了会堆雪人就觉得没什么意思,便拉着弘昌絮絮叨叨说起话来,一下说这,一下问那,最后更是问起了瓜尔佳·满宜来:“满宜姐姐最近可还好?”
“上次我听福惠姐姐说满宜姐姐的亲事还没定下来,这几日她的亲事可有眉目了?”
提起这位表姐,弘昌的话就渐渐多了起来:“满宜姐姐的亲事还没定下来。”
“因为这件事,瓜尔佳侧福晋着急的很,不过我觉得满宜姐姐很好,定会找到如意郎君的。”
弘昼颇为赞许点点头:“这是自然。”
嘿嘿,他都已经为瓜尔佳·满宜选好如意郎君了,他选的人,自然是没话说。
渐渐的,腼腆的弘昌话也多了起来。
不远处正散步的四爷与十三爷瞧见这一幕,甚是欣慰。
与弘昌的境遇一样,即便十三爷性子不算内向,又一贯与人交好,可因他得皇上厌弃,他那么多兄弟却无一人愿意搭理他。
每每遇上这等宴会,十三爷总是孤家寡人一个。
他的身边,除了四爷,再无旁人。
十三爷也见惯了无人愿意搭理弘昌的场景,见到这一幕,眉眼中带着些许笑意:“如今弘昼得皇阿玛喜欢,可是热灶,想必除了他和弘历,再无人愿意与弘昌一起玩。”
四爷还记得当年十三爷是何等的意气风发,如今再瞧见他这般落魄潦倒,走路一瘸一拐的样子,心中很是难受:“你放心,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十三爷道:“四哥,我信你。”
“别人的话我都不信,我就只相信你。”
若非四爷一直安劝慰他,他不知道能不能坚持到今日。
很快弘昼就眼尖发现了四爷与十三爷,冲他们挥手道:“阿玛,十三叔。”
弘历与弘昌也上前请安。
四爷还是老样子,面上看不出喜怒,眼神率先落在弘昼面上:“方才你可有闯祸?”
连他都觉得弘昼若是安分守己,老老实实的,那就不是弘昼了。
弘昼头摇的像拨浪鼓似的,更是掷地有声道:“阿玛,我才没有闯祸,我乖得很。”
四爷显然不相信这话,眼神落在弘历面上。
弘历才是不折不扣的乖孩子,既不愿撒谎,也不愿出卖弘昼,嘴巴动了动,到了最后却是低下头没说话。
这下,四爷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十三爷看着玩的脸红扑扑的弘昼,也替他开心,笑着道:“弘昌,你今日与两个弟弟玩的开心吗?”
弘昌点点头,声音仍是小小的:“开心。”
说着,他脸上扬起笑来:“阿玛,我很喜欢两个弟弟的。”
十三爷笑道:“满宜她们也都很喜欢弘历与弘昼的。”
说着,他更是笑道:“自满宜她们回去后一直念叨着弘历与弘昼,我们府上已许久
没办过宴会,如今虽已至冬月,可府中上下却是半点热闹气都没有。”
他看向四爷道:“若是四哥不嫌弃,过几日我就设个小宴,你带着几个侄儿去我们府上玩玩。”
若换成从前,四爷定会毫不客气答应,或许十三爷没提这事儿,他都会带着弘昼等人登门。
只是如今十三爷府上是个什么情形,四爷比谁都清楚,堂堂皇子却是入不敷出,一场宴会下来,花费不少。
想及此,四爷只笑道:“我自是愿意的,只是过些日子就是弘昼的生辰,在你府中设宴还是到雍亲王府设宴都是一样的,你说了?”
十三爷知道四爷体恤他,当即点头称好。
弘昼眼里亮晶晶的,想着他的生辰纳喇·星德可是要来的,他拽了拽十三爷的手,奶声奶气道:“十三叔,叫满宜姐姐也来。”
十三爷笑道:“满宜自然是要去的,她向来是个喜欢热闹的性子。”
弘昼这才放心。
这件事便敲定下来。
十三爷见三个孩子鼻尖冻的通红,生怕他们冻出个好歹来,便道:“……那边水榭有糕点,你们过去尝尝,喝杯热茶,当心染上风寒了。”
弘昼一听有好吃的,当即就拽着弘历和弘昌的手跑了过去。
他们虽用过午膳,可这群小孩子正是顽皮的时候,消耗大,所以太后娘娘便吩咐御膳房送了好些糕点到水榭。
方才在外头玩的皇孙们七七八八都走了进去。
弘昼一进去,弘晟的目光就落在了他身上,当即是神色晦暗不明,只觉得弘时比自己想象中要聪明点。
同样的,一进屋弘昼就看向弘晟。
两人四目相对。
刚被立为世子的弘晟是春风得意,自不会惧弘昼,含笑走了过来,“我是说方才怎么没看到两位堂弟了,原来是与弘昌堂弟在一块玩。”
“弘昌堂弟性子孤僻,与我们都玩不到一起去,没想到却能与两位堂弟玩的到一起。”
他就差指着鼻子说弘昼与弘历也是性子古怪。
弘昌一听这话,当即脸色一白,却并没有说话。
他时时刻刻记得额娘与自己说的话,他知道阿玛的处境已十分艰难,断不能再给阿玛惹祸。
但弘昼不一样,他什么都不怕,最不怕的就是惹祸。
要知道,他在雍亲王王府小霸王的名号可不是白来的,当即他就扑哧一声笑出声来,迎着众人狐疑的目光,不急不缓道:“方才三伯父在皇玛法面前把弘晟堂兄夸得多好啊,我看,弘晟堂兄也不过如此嘛!”
说着,他更是摇摇头道:“方才我还想着以后多跟弘晟堂兄学一学的,可如今看来,还是不学为好,免得把我教坏了。”
他这话一出,当即人群中就有人嗤笑起来。
弘晟一向自视甚高,如今更是被人捧的连几斤几两都不知道,厉声道:“我自诩友爱兄弟,照顾弟妹,可也得看看对方是谁。”
“即便有些人是皇孙龙子,可龙生九子各有不同,也不是所有人都是好的,我又何必对他们友爱?”
“弘昼堂弟,想必你是第一次进宫,有些事情不清楚,从前我们三番四次相邀请弘昌堂弟与我们一起玩,可他都置之不理,他既没有将我们当成兄长,我又何必将他当成弟弟?”
他这话音一落下,站在弘昼身边的弘昌就白着脸嗫嚅道:“不,不是这样的,是他们每次都会取笑我,取笑我的阿玛……”
弘昼即便不相信十三爷与弘昌,也该相信四爷的眼光,当即只冷冷看着弘晟。
水榭里虽有小太监伺候,但这些小太监都是聪明人,一个个垂着头,恨不得将耳朵缝起来才好。
弘晟还在喋喋不休:“弘昼堂弟倒是挺愿意多管闲事的,我要是你,有闲心管别人家的事,还不如多管管自己姐姐。”
说着,他面上露出几分讥诮之色来:“我可是听说怀恪郡主刚成亲没多久,就被送到庄子上养病去了,也不知道她最近身子可还好?什么时候才会被四叔接回来?”
京城之中没有不透风的墙,纵然四爷离朝堂甚远,可也有许多人盯着雍亲王府。
老三也是其中一个。
他们虽不知道怀恪郡主到底犯了什么事儿,却知道此事定有猫腻。
弘昼见过不要脸的,但很少见过像弘晟这样既小气又不要脸的,说不过他就拿雍亲王府的丑事出来宣扬。
他虽不喜怀恪郡主,可在外也得维护雍亲王府的面子,扬声道:“呀,没想到我们王府中的事情,弘晟竟知道的这么清楚?难不成你们派人日日盯着我们?要不然怎么连我姐姐被送去庄子上养病的事情都知道?”
他那双无辜的大眼睛眨巴眨巴的,狐疑道:“弘晟堂兄,你和三伯到底想做什么?”
说着,他是一拍自己的小脑袋瓜子,声音低了些:“方才我和哥哥玩的时候,听到有两个小太监在嚼舌根子,说如今太子之位空悬,你们巴巴盯着我们王府,想必也这样盯着别家。”
“弘晟堂兄,莫不是……莫不是三伯想当太子吧?”
他这话一出,满屋子可谓寂静无声。
自老一被废后,一众皇子都觊觎太子之位,可心里惦记是一回事,敢不敢承认又是另外一回事。
特别是如今皇上年纪大了,愈发忌讳此事,别说无人敢当众提及此事,就连在府中与谋士谈及这等话题都是慎之又慎。
就连弘晟都惊呆了,有点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他看弘昼是棒槌,弘昼看他也是棒槌。
如今弘昼笑嘻嘻道:“弘晟堂兄,你怎么不说话?莫不是被我说中了吧?”
弘晟吓得连声否认,额角甚至有汗冒了出来:“自然不是。”
说着,他指着弘昼低声道:“我可告诉你,你别乱说话,东西可以乱吃,话却不能乱说的,若是这话传到皇玛法耳朵里,皇玛法信以为真,这可是要出事的。”
弘昼却是一副无所谓的神色,狐疑道:“传到皇玛法耳朵里又怎么了?我不怕,我又没有瞎说话?”
“我问问你,三伯敢对天发誓,说他一点都不想当太子吗?若是他撒谎,就叫他天打五雷轰,不得好死!”
弘晟不敢接话。
一众皇子,谁又敢如此发誓?
弘昼冷哼一声,道:“我说的没错吧?”
弘晟被他怼得毫无招架之力,当即指败下阵来,故作大方:“罢了,罢了,我这个当兄长的就不与你一般见识。”
弘昼也懒得搭理他,奶声奶气道:“你说不过我,就说不与我一般见识,天底下怎么有这样不要脸的人?”
不过他见弘晟如过街老鼠似的灰溜溜走了,就高兴的与弘历,弘昌一起吃糕点去了。
御膳房所做的糕点自是样样精巧,桂花枣糕、银丝蜜豆卷、鸳鸯豆沙酥、栗蓉卷……样样糕点被整整齐齐码在白玉小碟子里,是好看又好吃。
弘昼这也爱吃那也爱吃,甚至还不忘拿起糕点往畏手畏脚的弘昌嘴里塞。
其实弘昌从前也是个爱说爱笑的性子,却是家中突逢变故,性子大变而已。
面对着如此热情的弘昼,渐渐的,弘昌话也多了起来,低声道:“弘昼堂弟,你可真厉害啊!”
正咬着桂花枣糕的弘昼不以为意道:“这有什么厉害的?我觉得我今日很听话懂事啊,要是我在家里有这般听话懂事,阿玛肯定会很高兴的。”
啊?
弘昌惊呆了。
他狐疑看向弘历,只见弘历无可奈何点了点头。
他只觉得自己这位小堂弟怪有意思的,如今更是由衷道:“若是我能有你一半厉害就好了,不,有你十分之一厉害就够了。”
弘昼正色道:“弘昌堂兄,人善被人欺,马善被人骑。”
“你越是好性子,有些人就越觉得你好欺负,你若下次再碰到像弘晟堂兄这样的人,你就狠狠反击,若是事情闹大了,皇玛法定会责怪先挑事的那个。”
“今日反正我是不怕的,倒是弘晟堂兄刚被立了世子,我还巴不得这事儿叫皇玛法知道了,说不准皇玛法一个不高悉尼港,就撸了他的世子之位,这下才好玩。”
这等事,他光是想一想就觉得开心极了。
乾清宫内。
四爷等人正坐在下首陪皇上说话。
皇上到底是年纪大了,多喝了几杯酒就有了些醉意,批了会奏折便将一众儿子们喊来问问话。
皇上先是过问老一与老大近况如何,继而说起弘皙亲事,又提了提今日被立为世子的弘晟亲事也可早早定下来。
提起弘晟,老三面上皆是笑意,忙将自己儿子夸了又夸:“……方才当众儿臣有件事未曾与皇阿玛提起,如今儿臣想了想,便想将这主意说出来请皇阿玛定夺。”
皇上对老三印象还不错,颔首道:“你但说无妨。”
老三脸上端着笑,不急不缓道:“方才儿臣与四弟家中的弘历闲聊几句,知道弘历年纪虽小,却已开始启蒙,不仅已认识五百余字,更是已会背《千字文》、《三字经》了,实在是天资聪颖。”
“儿臣虽不才,却从小在皇阿玛的教导下饱读诗书,想要在诚亲王府开设学堂,叫一众子侄们都前来进学,一来可以聚集名师,让每个侄儿都能师从名师,一来如今儿臣兄弟等人都已成家辟府,他们这些堂兄弟们偶尔才能见上一面,关系自不如儿臣们小时候亲厚。”
“若这些孩子们一同进学,一同念书,自会如同亲兄弟一般的。”
他这话可谓说到了皇上的心坎上了。
这几年,皇上亲眼看到自己儿子为了储君之位手足相残,心里十分难受,当即便点头答应:“你的学问很是不错,既然你有心,朕便允了。”
老三连声谢恩。
四爷等人哪里不知道他心里那点小九九,可当着皇上的面,只能装出一副兄弟和睦的样子。
老三要的就是这般效果,当即扭头看向四爷:“特别是你府中两个小儿,我看着十分喜欢,明年开春一并送到我们王府念书吧。”
四爷向来不喜欢掺和这等事儿,也不想叫自己儿子趟这趟浑水,不动声色拒绝了:“多谢三哥好意,只是弘历与弘昼年纪尚小,又性子顽劣,怕去了诚亲王府上扰的你们不得清净……”
“你这话说的就见外了。”老三脸上满是笑容,道:“小儿顽劣本是常事,等着念书知礼后就好了。”
“若我记得没错,你那两个小儿翻年就三岁多了,启蒙并不算早,想当年我们四岁开始进上书房念书,日日天不亮就起床,那时候觉得日子艰难,可如今回想起来却也觉得兄弟们在一起,也颇有乐趣。”
“四弟,你莫不是不相信我这个当哥哥的?”
四爷自连说不会。
老三便道:“不会就好,我今日一回去就命人将学堂收拾出来,明年就等着你府中两个小儿过来了。”
四爷笑了笑,“好。”
他知道老三打的是什么主意,一来是想叫皇上看看自己如何关爱兄弟与子侄,一来是想跟老八学一学,老八如今虽风头不比当初,可老九,老十,老十四等人都是有亲哥哥的人,却对老八死心塌地。
老三,这是想替儿子从小就培养出一批忠心耿耿的好兄弟吧?
不过四爷可是一点都不担心,他知道谁要是敢逼着弘昼学习,后果不堪设想,到时候可就是请神容易送神难了。
他正想的出神时,只见老十阔步上前道:“皇阿玛,儿臣也有话要说。”
老十乃是故去温僖贵妃独子,温僖贵妃身份尊贵,进宫几年才得了老十这根独苗苗,自将这儿子护的极好,所以哪怕后来温僖贵妃去世,他仍是冲动莽撞的性子。
今日寿辰上,老十喝了不少酒,如今身上还带着些酒味儿。
皇上一看到老十就下意识皱了皱眉,可老十人都已经站了出来,他总不能叫人退回去,只道:“你说吧。”
老十正色道:“儿臣想求皇阿玛赦免八哥。”
皇上听到这话一点都不意外,这就是老十一向的做派。
他不知道老八到底给这几个孩子灌了什么迷魂汤,明明老十等人知道他最不喜听到这等话,这几个孩子却还是飞蛾扑火,前仆后继的。
老十瞧见皇上隐隐可见怒容,却不以为惧,更是道:“今日是太后娘娘寿辰,本该是阖家欢乐的日子,八哥却闭门不出,只派人送了寿礼进宫……”
他这一番话说的连四爷等人忍不住在心中直摇头,觉得这老十未免太蠢了些,要知道皇上虽对老八不喜,却并未降罪于老八,是老八聪颖,懂得韬光养晦,知道避一避风头,却架不住有老十这个猪队友啊。
皇上扬声打断老十的话:“朕听你话中的意思,是朕不准老八进宫参加寿宴的?”
“不是。”老十依旧梗着脖子道:“是皇阿玛您训斥了八哥,所以八哥不仅不敢进宫参加宴会,平日里连四处走动都不敢了……”
皇上被他气笑了,陡然扬声道:“那依你之意,是不是朕要亲自去老八府上与他赔个不是?”
这下,就算老十再蠢也察觉出皇上不高兴来,连忙跪地道:“儿臣不是这个意思,皇阿玛息怒。”
一时间,众皇子都齐齐站了出来,跪地道:“皇阿玛息怒。”
皇上坐在上首,冷眼看着这些儿子们,良久只叹气一声:“罢了,你们下去吧,叫朕一个人静一静。”
这话一出,众人只能下去。
皇上心里却不是个滋味。
自老一被废后,皇上心里难受的就像堵了块石头似的,可偏偏剩下的儿子们是心思各异。
就像去年除夕宴,他赐给老八两个侍妾,的确心存试探群臣之意,但那些臣子也没叫他失望,他刚流露出看重老八的意思来,那些奏请立老八为太子的折子就像雪花似的飞往乾清宫。
被他敲打一番后,老八明面上的确是老实,可背地里与那些皇子们,臣子们却是来往更密,若不然,怎会有今日老十求情这一幕?
皇上老了。
他年幼登基,当了几十年的皇帝,若说一点不腻味那是假的,可他却是放心不下大清的江山,放心不下他的儿子们——如今为了一个储君之位,这些儿子们就争的你死我活,若最后那个胜利者坐上皇位,哪里会放过其余人?
一想到这,皇上心里就愈发难受,连魏珠都没带,想要一个人出去走走。
寿康宫方向依旧热闹非凡,皇上心里难受,并不想去凑这个热闹。
皇上索性一个人朝御花园方向走去。
这几日天气骤冷,湖中结了厚厚一层冰,隔的老远,皇上就瞧见湖边停着三三两两的冰船。
他还记得在这些儿子年幼时也是极和睦的,到了冬日,每每有闲暇之时总会成群结队前来玩冰船,一晃几十年过去,却是再难回到当初。
他又往前走了几步,却见着湖面上有一架孤零零的冰船拉的飞快。
他再仔细一看,这冰船里头坐着的似乎是个小孩?
弘昼坐在冰船里,整张脸被毡帽裹的严严实实,露出一张水汪汪的大眼睛来,却还不忘催促前面两个小太监道:“快点!再快点!”
前面两个小太监将冰船拉的飞快,很快,整个湖面上都荡漾着弘昼的笑声。
皇上走的近了,这才认出冰船上的人是弘昼,听到他这欢快的笑声,心里倒没方才那样憋闷。
皇上招招手,示意那两个拉船的小太监将冰船拉过来。
不明所以的弘昼见冰船调了头,做贼心虚的他心里是一个咯噔,还以为是四爷寻来了,定睛一看,原来是皇上。
当即他也顾不上什么,离岸边还些距离,却什么都顾不上,直接从冰船上蹦了下来,更是扬声道:“皇玛法!”
他一边朝皇上跑去,一边还冲皇上挥舞着他那短胖短胖的胳膊。
等着跑到皇上跟前,他更是一把将皇上抱住,奶声奶气道:“皇玛法,您怎么在这里?”
皇上搂住他道:“朕闲来无事,所以一个人出来走走。”
他见着弘昼脸玩的红扑扑的,问道:“倒是朕想问你怎么一个人在这儿?朕听说太后娘娘在水榭设了小宴,你怎么没在里头吃东西?”
弘昼不免有些心虚,低着头没说话。
皇上就这样看着他,道:“你与朕说实话,朕不怪你。”
弘昼这才抬起头,奶声奶气道:“因为我想跑出来玩冰船。”
说着,他就絮絮叨叨起来:“方才三哥带我坐了一会冰船,我还没玩够了,就想着再过来玩一玩,可我却不想和哥哥一起来,哥哥答应过额娘会好好盯着我,若是有他在,肯定不会叫我玩冰船的。”
“虽说我们王府也有冰船,只是王府的湖太小了,玩起来不尽兴。”
“特别是现在,别的哥哥们都去吃点心说话去了,这里只有我一个人,玩起来多有意思啊?”
皇上看着他,道:“那你倒是与朕说说,你是用的什么理由出来的?”
弘昼眼神有些闪躲,低声道:“我与哥哥说水榭里头好热,我出来吹吹风……”
“这便是你。”皇上牵着他的手,两人行至凉亭坐了下来,他看着弘昼的眼睛道:“弘历既受你额娘所托好好照看你,你许久未回去,弘历自会担心的,你说,你这样做的对不对?”
弘昼摇摇头,低声道:“皇玛法,我知道错了。”
“我以后再也不会了。”
皇上颇为欣慰看着他:“你还小,谁生来没犯错?知错能改,就是个好孩子。”
可皇上不知道的是,弘昼每次犯错都会好生认错的,可到了下一次……他还会继续犯错。
不过如今皇上不知道为好,若是知道了,只怕心情会更糟糕。
当即皇上就招呼了个小太监过来,“你偷偷与雍亲王说一声,就说弘昼与朕在一起,要他们不必担心。”
小太监应声而去。
方才停歇了个把时辰的大雪又簌簌落了下来,弘昼与皇上就这样坐在凉亭中赏雪,他脚边叫人搁了两个暖烘烘的碳盆子,又是宫女奉茶又是送糕点的,这让弘昼觉得紫禁城的日子真是惬意。
只是一扫眼,他却发现皇上脸上却是半点笑意都没有,甚至是眉头紧蹙,像有什么烦心事一般。
弘昼只道:“皇玛法,您怎么了?您是不高兴了吗?”
说着,他更是塞了块软糯松软的芙蓉糕到皇上嘴里,奶声奶气道:“您尝尝这个,这个好吃。”
“我在府中若碰上什么烦心事,多吃些好吃的就能把这些事忘掉,肚子填的饱饱的,就没心思想别的。”
皇上哑然失笑,道:“你如何看出朕不高兴了?”
弘昼理所当然道:“您脸色都这样子了,谁还能看不出您不高兴了?”
说着,他更是有样学样模仿起皇上方才的表情来。
他觉得自己学的还挺像的,眼睛下沉,眉头一皱,定是看起来严肃极了。
殊不知弘昼生的可爱,再加上这般表情,颇有扮丑嫌疑,如今皇上被他这表情逗的直笑:“朕哪里像你这个样子?”
皇上笑着道:“不过,你小小年纪哪里能有什么烦心事?说来给朕听听看,看朕能不能为你分忧。”
弘昼一点没把皇上当外人,当即就掰着指头说起自己的烦心事来:“我们府中,嫡额娘他们院子里都有小厨房,我们缓福轩没有小厨房,我平日里想吃什么东西,瓜尔佳嬷嬷还得差人去大厨房要,一来一去的,我要等好久了。”
“还有我最喜欢和哥哥一起玩了,只是我每次去找哥哥时,哥哥都在启蒙念书,我一个人可无聊了,只能和橘子一起玩。”
“橘子您还记得吧?就是我当初第一次见到您时手里抱着的那只猫,橘子如今愈发长重了,都十多斤了,我抱它很是费力,它要是能瘦点就好了。”
“还有还有,我今日觉得冰船可真好玩,若是我们王府的湖能大些就好了,这样我回去之后也能玩冰船……”
天子一言,再无收回去的道理。
皇上方才是真心想为弘昼解惑,可如今却发现,别说自己是天子,便是天上的神仙,有些问题也不能替弘昼解决的。
他只觉得当小孩子真好,微微叹了口气道:“若是朕能像你一样无忧无虑的就好了。”
弘昼见皇上当真是不高兴了,也没心情说自己的烦心事,直道:“皇玛法,您是天子,天底下的人都听您的,您难道还有什么烦心事吗?”
说着,他更是郑重其事道:“您说给我听听,兴许我能帮您出出主意了。”
皇上只当小儿在信口雌黄,可转而一想,自己的烦心事好像真是无人可说,便道:“弘昼,方才你说你不愿当世子,这话可是真的?”
弘昼头点的如小鸡啄米似的,更是举起胖乎乎的手发誓起来:“自然是真的,我若骗了您,岂不是犯下了欺君之罪?”
“我要是撒谎骗人,就……就要被一辈子再也吃不到蟹粉俗!”
这是他将才才尝到的一种点心,就连在寿康宫和雍亲王府都没吃过,想必是皇上才有资格吃到的点心,果真是名不虚传,入口即化,香酥细腻,他在肚子饱饱的情况下还一口气吃了三快。
皇上道:“是啊,人各有志,可为什么朕的儿子们都想当太子?”
弘昼一听这话,当即就不敢作声了。
要知道,四爷也想当太子了!
皇上扫眼看向他,打趣道:“你不是说要替朕解惑吗?如今怎么不说话了?”
弘昼想了想,道:“都说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伯伯和叔叔们都是有雄心有抱负的人,自然想当太子啦!”
“有道是不想当太子的皇子不是好皇子,您说是不是?伯伯和叔叔们定是想造福天下百姓而已。”
皇上脸上笑意更甚:“你这是什么歪理?朕看啊,他们想要的无非是无上权力万人之上,荣华富贵,掌握着天下人的生杀大权,至于造福天下百姓……想必也只有你这等小娃娃才会这样想。”
寒风呼啸,吹起皇上身上的大氅,他年纪大了,寒风一来,他眯着眼睛,是老态尽显。
这一刻,弘昼有些可怜皇上。
方才弘时想要害怕,他为了不叫四爷伤心难过,并不准备将这件事告诉四爷,可皇上了,皇上那么多儿子,为了太子之位是斗的你死我活,皇上看在心里,想必也是难受到了极点吧。
弘昼握住皇上的手,正色道:“皇玛法,我怎么想一点都不重要,旁人怎么想也不重要,重要的是您怎么想。”
皇上只觉得手上黏糊糊的,想必是弘昼方才吃了点心没擦手的缘故。
可如今,皇上也顾不上这些,狐疑看向弘昼,听见弘昼不急不缓道:“我一直都知道不要为已经发生或没办法改变的事情烦心,伯伯和叔叔们都已经这样了,事情既已经发生,又没办法改变,您又何必自找烦恼?”
“您就该什么都不管,什么都不想,养好自己的身子才是。”
皇上只觉得这小崽子的话还有几分道理的,沉吟道:“可若朕什么都不管,岂不是皇子相争愈发严重?那可是会出大事的。”
弘昼却正色道:“哥哥教过我一个成语,叫‘浑水摸鱼’,就说水越浑的时候就越好捉鱼,对那些伯伯和叔叔们来说,想必也是一样的道理。”
“我觉得他们相争越是严重越好,到时候您就可以看看到底是谁在捉鱼,谁想把水搅浑,谁是好人,谁又是坏人,您说是不是?”
皇上仔细一想,越来越觉得他的话有道理。
当即皇上看向弘昼的眼神都变了,低声道:“弘昼,你口口声声说你不想当世子,那朕问你,你可想当太子?”
【旧笔记小说网】JIUBIJI.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