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先时候弘昼遇上这等事,他心情好,懒得搭理弘时。
但今日,他心情可不大好。
如今他最担心的就是自家阿玛当不上皇上。
弘时被他气的直发抖,落在他眼里,弘昼这是被皇上宠的没边了,连他都没有放在眼里。
可就算如此,弘时除了发抖也不敢怎么样,毕竟这里是外院书房。
他想了想如今自己和额娘的处境,将满肚子的苦水咽了下去。
谁知到了四爷跟前,四爷对着他又是一顿疾风骤雨,先说他大过年的哭丧着一张脸,不知道的以为谁欠了他几万两银子似的,又说他最近功课落下了许多……劈头盖脸就是一顿,惹得本就满肚子委屈的弘时竟掉下眼泪来。
四爷惊呆了。
满人是马背上打下来的天下,讲究个流血流汗不流泪,他是万万没想到自己语气重了点,弘时这就哭了?
对上四爷那惊愕的目光,弘时只以为四爷知道自己的语气太重,更是蹬鼻子上脸起来,抽噎道:“……我也是阿玛的儿子,可阿玛心里只有弘昼与弘历,可曾有过我?我知道额娘和姐姐有错,可阿玛,我是无辜的啊!”
“您几次三番带着两个弟弟进宫,您可曾想过我的想法?可曾想过府中的人是如何笑话我的?”
四爷愣了愣,是怎么都没想到弘时最近功课落后是将心思放在这些芝麻绿豆大的小事上。
他冷冷哂笑道:“怎么,你这是在怪我没有将你送进宫?难道你不知道将弘昼与弘历接进宫是皇阿玛的意思?”
大年初一,他也是正忙的时候,却也不得不抽空管教长子来:“弘昼与弘历今年几岁,你今年几岁?如今他们被接进宫是住在乾清宫的,难不成你一个将要定亲的男儿家也要住到乾清宫,日日与后宫那些妃嫔们打交道?”
“昨日除夕宴,我本该带你进宫的,可前些日子考校你功课时,你说你日日照顾你额娘,染上病气,所以功课落下不少。”
“既然如此,我又怎好带你进宫?难不成眼睁睁见着你将病气过给你的那些堂兄弟,甚至过给皇上吗?”
弘时微微一愣,还未来得及想出辩解之词,就听到四爷呵斥道:“出去!”
弘时垂头丧气走了出去,就像一只战败而归的小公鸡似的。
四爷看着这个长子,是恨铁不成钢。
明明大年初一的早上是该喜气洋洋的,可却被弘时搅和的半点好心情都没有了,一声接一声叹气。
古人曾云,大年初一若触了霉头,一整年都会倒霉。
弘昼的闹腾与弘时的不平对四爷来说只是开胃菜,等着四爷携福晋进宫去了,不曾想到了永和宫求见德妃娘娘,德妃娘娘却是避而不见,德妃娘娘给的理由是昨夜赏了烟花后她身上就有些不舒服,唯恐将病气过给了四爷,就不见他们了。
可一转眼,四爷带着福晋出来时,却见着十四爷被请进了永和宫,门口的小太监还讪讪道:“……德妃娘娘心里自也是记挂王爷您的,只是十四爷年纪轻些,又擅骑射,身子骨要好些,想必娘娘的病气过不到十四爷身上。”
这话说的四爷更是脸色沉沉。
就连福晋听闻这话都直摇头,只觉得德妃娘娘年纪大了,倒是愈发糊涂,从前她与四爷之间的关系被绿波挑唆也就罢了,如今竟连个小太监都敢自作主张替主子解释起来?
偏生这小太监还是个蠢的,若是不会说话就不要说,这般言语,不是明摆着往四爷心上插刀子吗?
谁知道四爷前脚落寞地回到雍亲王府,一杯茶还没喝完,没来得及喘口气,就接到紫禁城中传来地消息,说皇上请他进宫一趟。
可怜四爷连午膳都来不及用,甚至连块点心都没垫巴一下,就冒着寒风大雪匆匆进宫。
乾清宫御书房永远都是有条不紊的,不管是逢年过节,还是平日里,宫女太监们面上都带着一致的笑容。
这份从容,这份规矩,是旁的地儿都没有的。
四爷进去给皇上请安时,皇上并不似往日伏于桌前批阅奏折,而是靠在太师椅上,不知是在思考问题,还是在打盹。
四爷心里有些不安,恭敬上前请安。
皇上这才睁开眼,看向他道:“老四来了?外头可还是在下雪?”
说着,他就吩咐人给四爷上一盏大红袍暖暖身子:“朕记得你好像一直喜欢喝大红袍的。”
这等待遇,从前四爷可是没有的。
四爷愈发惶恐,郑重道:“多谢皇阿玛记挂,儿臣的确是一贯常喝大红袍。”
他妄图从皇上面上猜出些蛛丝马迹来,可如从前每一次一样,他看不出皇上的息怒,好似在他们这些儿子跟前,在一众臣子跟前,皇上脸上永远都戴着一张面具似的:“不如皇阿玛找儿臣前来可是有事吩咐?”
在与德妃娘娘请安之前,他先给皇上请过安的,当时皇上并未与他说什么。
皇上淡淡笑了笑,道:“你不必紧张。”
“朕只是方才听说了一件事,说曹寅去世之前,你曾与他来往过密,还曾寻人设计了花样子给他?”
“朕是说,那一年他们送上来的缎子与往年的样式不大一样,原来是出自你之手。”
这话说的是轻飘飘的。
但落在四爷耳朵里却宛如千斤重。
四爷猜到这事儿定是老八等人在背后使诈,自毙鹰事件后,老八在皇上心中的地位更是一落千丈,再加上弘昼与他近来得皇上喜欢,老八等人如何会坐以待毙?
当初他好不容易与曹寅搭上线,却没想到曹寅才回乡的路上就染上重病,后曹寅独子续任江宁织造之职,可去年他那儿子也死了,如今任江宁织造的曹寅的继子曹頫,这人还是皇上做主过继给曹寅的。
由此可见皇上对曹寅的确是情谊不一般,四爷当初这步棋走对了,只可惜运气不大好。
如今曹頫是不折不扣的老八一党,能知晓当初花样子一事也很正常。
四爷更知道老八等人在皇上跟前说出这话,无非想告诉皇上他那不问世事,一心礼佛的样子都是装出来的,更差直接告诉皇上,他也想争一争那太子之位。
四爷慌忙跪下,道:“皇阿玛明鉴,的确是有此事。”
他看着皇上的眼睛,一字一顿道:“儿臣也是无意间听平郡王说起这件事,恰逢家中格格耿氏擅长花样子,便寻了几个花样子送了过去,存着举手之劳,为皇阿玛分忧之心,觉无他意。”
皇上道:“朕记得弘昼的额娘也姓耿,你送去曹家的花样子可是出自她之手?”
四爷正色应是。
他不知道皇上是信还是不信。
但他面上满是诚挚,仿佛他所言半句无半句虚言。
下一刻,他更是听到皇上道:“我看弘昼每次进宫穿的衣裳的确是考究,的确不像是宫中才有的花样,想必都是出自他额娘耿氏之手。”
四爷含笑应是。
他想,皇上这应该是信了吧?
谁知下一刻他听到皇上的话,却如平地惊雷,听见皇上道:“老四,这些年你一直寄情僧佛,不问世事,无欲无求的,那朕问你,可可想当太子?”
四爷张了张嘴,话到了嘴边却说不出来。
他若说想当太子吧,自己那点心思就藏不住了,若说不想当太子吧,万一皇上真有心立他为太子,被他回绝了怎么办?
皇上见他这样子,淡淡道:“不要紧,今日朕不是皇上,你也不是亲王,咱们就是平常人家的父子,你怎么想的就怎么与朕说就是了。”
皇上能这样说,四爷却不敢将这话当真。
毕竟哪个寻常百姓家有皇位要传下去?
四爷斟酌道:“既然皇阿玛如此说,儿臣也就与您说实话。”
“自打儿臣记事起,因与一哥年纪相仿的缘故,打小就跟在一哥身后,想着长大后辅佐您,日后辅佐一哥,成为一代贤王,这份心,从始至终儿臣都没有变过。”
“只是后来一哥被废,儿臣见着兄弟们为了储君之位争的你死我活,不免伤心,从前我们一起念书,一起游戏……如今却是血脉相连的仇人,正因如此,所以儿臣才远远躲到庙宇之中。”
“但儿臣这为国分忧之心,却是永远都没有变过。”
“若能为国效力,为您分忧,儿臣不光义不容辞,更是乐意之至。”
他也是千年的狐狸,不说想当太子,也不说不想当太子,反正话里话外的意思就是——您若是想叫我当太子,我愿意,若是不叫我当太子,我心中也毫无怨怼之情,依旧会对您,对大清,对未来的君王忠心耿耿。
皇上微微颔首,道:“好,朕知道了。”
四爷怀揣着一颗不安的心回去了雍亲王府,当天夜里不免将皇上的话是想了又想,当天夜里就急奔寺庙而去。
这下,弘昼那颗与隆科多套近乎的心更是无处安放。
但就算雍亲王府紧闭大门谢客,弘昼多少还是听到了些外头的消息。
比如,年侧福晋的一哥年羹尧十分得皇上看重,一朝回京就成了人人争先恐后套近乎的热灶,而这个移动的热灶则与老八厮混到了一起。
比如,四爷并不像他表面那样与世无争,实则是心机深沉,一肚子坏水,要不然也不会自己整日蹲在寺庙里,将自己的儿子推出来争宠……
四爷推出弘昼争宠一事,更是从年羹尧嘴里说出来的,谁人都知道年羹尧有个妹妹在四爷身边当侧福晋,对这话是深信不疑。
流言越传越凶。
就连紫禁城的皇上都知道了。
当然,这些都是后话。
如今雍亲王府的弘昼见今年过年比往年还要萧条,甚至四爷下令,今年各女眷的家眷不得进府探望,须等到端午节再召见家眷。
虽说四爷这规矩是冲着年侧福晋而去,毕竟等到端午节,热灶·年羹尧早就回四川了。
但除了耿格格以外,阖府上下的人皆长吁短叹,弘历更是因此还伤心了一两日。
弘昼不喜欢自己那所谓的外祖母等亲戚,只觉得一日日的太无聊,索性就跑去与福晋说话,直说正月十五之前都是年,正是该走亲戚的时候,四爷不想走亲戚,但是他还有很多朋友,很多亲戚要走啊,可不能耽误。
弘昼一向是个叽叽喳喳的性子,与福晋说了几次这事儿后,福晋就苦不堪言,便派人去寺庙里请示四爷。
谁知四爷就允了。
如此,弘昼就在雍亲王府一众人歆羡的目光中开始走亲戚起来。
首先,他去了十三爷府上,深切问候十三爷身体状况后,又过问了瓜尔佳·满宜嫁妆准备的怎么样,当天在十三爷府上又是蹭吃又是蹭喝更是蹭拿的,高高兴兴回去了。
第一日,他去了纳喇·星德府上,陪着府中的老福晋听戏吃糕点,替未进门的瓜尔佳·满宜说了一箩筐好话,逗的纳喇府上是笑声连连,更是惹得老福晋巴不得瓜尔佳·满宜早点进门,早点给她生个像弘昼一样活泼可爱的大胖孙子。
第三日,他不请自来,直接去了老十四府上。
弘暟听说弘昼来了,高兴的去门口迎接他,更是带着他四处逛起花园子来,每行至一处就介绍一处。
弘暟是个好的,但老十四的长子弘闻讯而来,说话却是夹枪带棒,看似与弘暟说话,时则却在指桑骂槐:“……我说弘暟啊,你从小跟着嫡额娘长大,又是咱们府上年纪最小的,不懂人心险恶。”
“有道是知人知面不知心,就怕有些人与他阿玛一样,面上装的是毫无城府,实则不知道怎么算计你,可别到时候你被人卖了,还帮人数钱了。”
说着,他更是道:“咱们就该与弘旺堂兄亲近些,弘旺堂兄待我们多好啊,昨日就算你没有去八伯府上做客,弘旺堂兄还问起你来,还记得你爱吃豌豆黄,要我给你带了些回来。”
弘旺正是老八得独子。
弘暟被气的眼眶都红了。
他知道这个长兄向来得阿玛喜欢,自他从紫禁城回来之后就念叨着弘昼与弘历不是好东西,昨日他更是赌气,所以才没有外出做客得,谁知弘昼前来做客,弘春竟还追过来骂人。
他只觉得弘春简直是欺人太甚。
弘昼一话不说,袖子一撸,就冲了过去:“弘春堂兄,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什么叫知人知面不知心,你是说我和我阿玛是坏人吗?”
“这话你是从哪听的?可是听十四叔说的?那我可是要去问问十四叔!”
他可不会惯着弘春等人给四爷泼脏水。
他穿来这个世界已经四五年的时间,不知不觉中已在心底将四爷当成了自家的父亲,容不得旁人说他一点不好。
弘春忙不迭去拦弘昼。
弘春作为老十四的庶长子,自是聪明过人,懂事过人,所以才一直得老十四的青睐,像今日所说的这些话,他不过是听自家阿玛委婉提起,再加上妄自揣测得出的结论,并不敢摆在明面上说。
但弘昼最不怕的就事情拎在明面上说。
弘春拦都拦不住他。
只是很可惜,等弘昼气冲冲赶到老十四书房时,却听说老十四不在府中,而是去了佟佳皇府上。
弘春虽没怎么与弘昼打过交道,但弘昼名声在外,他也听弘晟等人说起过的,说这小崽子很是不好对付,语气便和缓了不少:“弘昼堂弟,你这样较真做什么?我,我不过是与你开了个玩笑罢了……”
说着,他更是连忙冲弘暟使眼色,示意弘暟帮着自己美言几句。
只可惜,弘暟装作没看到似的,弘春只能硬着头皮道:“你也是的,这么小点事情至于告诉大人吗?”
弘昼点点头,正色道:“至于。”
他正想着如何与隆科多套一套近乎,没想到正打瞌睡了,就有人将枕头送了过来。
四爷虽远在寺庙,却仍派人传话回府,中心思想是——弘昼既是个闲不住的性子,便与他那些堂兄弟,叔伯之间可以走动一一,至于别处,那可不能去。
弘昼想着今日他是去佟佳府上找十四叔的,不算去了别处。
弘春眼瞅着弘昼迈着小短腿上了马车,更与车夫吩咐道:“快,带我去佟佳府上找十四叔。”
这下,弘春的眼泪都要掉下来了。
他是庶长子,是府中最出众的儿子,就在前几日阿玛还委婉与他说过等过些日子就会请命皇上将他立为世子。
如今可是一点纰漏都不能有的,他想带着弘暟一起跟上去,可弘昼自不会给他们这个机会,很快就走了。
到了佟佳府门口。
弘昼明白了什么叫做“门庭若市”,到了巷子口,马车就已经堵了起来。
他探头往前面看了看,还排着四五辆马车呢。
不过他仔细一想,就明白了其中的道理。
隆科多虽为佟国维第三子,如今却是佟佳一族的掌舵人,是皇上的表弟,是当朝步军统领。
步军统领搁在后世只算个“保安大队长”,但在大清,这个官职不光高,更是皇上的心腹。
遥想当年皇上将此职授予他时,明确与他说过得与亲朋,与诸皇子保持距离,隆科多也拍着胸脯答应了,故而隆科多也是京城另一热灶。
毕竟就京城这错综复杂的情况,稍有不慎就站错队,与隆科多这个重臣兼皇上表弟多来往来往总是没错的。
就连老十四今日也过来给隆科多这位表叔拜年。
弘昼本就是急性子,在佟佳府邸门口等候多时,索性跳下马车,直奔门房而去:“我要见我舅公。”
能在这等高门大户当门房的绝非等闲之辈,见眼前小娃娃生的可爱,穿着富贵,明知故问道:“敢问您舅公是谁?”
弘昼扬声道:“隆科多。”
“上次在宫里头,我还邀请舅公来我们家玩了,不过我阿玛今年正月未对外宴客,这才不能接舅公去我们家做客。”
“所以啊,我这就来找舅公了。”
门房眼睛滴溜溜转了两圈,想着这孩子定是皇家贵胄之子,便差人带他进去,又请人禀于隆科多。
小厮在前头带路,跟在后头的弘昼只觉得应接不暇,眼睛都看不过来了。
佟佳一族出过两位皇后,在前些年更有“佟半朝”之称,可见佟佳一族的显赫。
一路走来,弘昼只觉得这里比雍亲王府还要富庶些许。
穿行过花园,即便正值正月,弘昼仍觉美不胜收。
花园里不光有梅花,还有牡丹,芍药等一些花卉,想必是暖房养好了搬出来的,不过这等天气,这些娇气儿的花只怕不到一日都得换一批。
可他仍见着这花儿开的正好,可见佟佳一族是真的不缺钱。
只是很快,他的注意力就被一只细犬给吸引去了。
这细犬浑身毛发黝黑,四肢修长,看着是威风凛凛。
不过这里是内院,今日佟佳府上又有客人,怎么能放任这细犬乱跑?
一人一狗,四目相对。
弘昼的注意力就被这只威风凛凛的细犬给吸引走了。
前面带路的小厮仍在兢兢业业带路,只是一回头,弘昼早已不见了踪影。
此时的弘昼正与那只细犬玩的开心,因他身边养着一猫一马的缘故,他对这些小动物很有好感,再加他是自来熟的性子,很快与这细犬打成一片,更是与这细犬玩起抛木棍的游戏来。
弘昼选了一根不短不长的木棍,将木棍丢远去,这细犬再叼回来,有点像后世的飞盘游戏。
这让他觉得若是今年皇玛法带自己狩猎时,有这样一只细犬就好了。
等弘昼再一次将木棍丢出去,那细犬似乎听到响动,木棍也不叼了,朝着一个方向飞奔而去。
弘昼也忙跟了过去,嘴上更是连连喊道:“狗狗,你要去哪里?”
等着弘昼气喘吁吁跟过去时,却见着那细犬正对着一个假山后的妇人狂吠不止,那妇人瞧着四十多岁的年纪,哭的眼睛红肿,身边有嬷嬷与丫鬟护着,生怕这细犬靠近了。
但那细犬像认识人似的,冲着她直叫连叫。
弘昼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儿,却也能瞧出那妇人的胆怯与害怕,更是见到护着她的丫鬟与嬷嬷腿肚子直打颤。
弘昼忙抚着那细犬的脑袋,安抚道:“好狗狗,你别叫。”
“你看,你把别人都吓到了。”
也不知是这细犬叫累了,还是弘昼抚摸它脑袋的手法太舒服,它真没再叫,乖乖跟在弘昼身后。
弘昼瞧着那妇人仍止不住掉眼泪,便拍了拍那细犬的屁股:“好了,你躲远些,我待会儿再和你玩。”
那细犬就乖乖离远了些。
方才哭泣不止的妇人这才道:“敢问你是谁家的孩子?今日之事,真是多谢你了。”
弘昼扬起笑脸道:“不用谢。”
至于名讳,他则没打算留下,谁叫他是活雷锋了?
一直护在那妇人跟前的老嬷嬷将所有的注意力都放在了那妇人身上,虽声音颤抖,却仍关切道:“福晋,您没事吧?您可是被吓坏了?可要请大夫来给您看看?”
那妇人以帕子沾了沾眼睛,摇头道:“没事儿。”
“今日有客人来,就不必请大夫,若不然,叫老爷与那位知道了,定又觉得我故意挑事儿。”
听到这话,那老嬷嬷的眼眶就红了,几乎是咬牙切齿道:“我看她就是故意的,方才当着一众女眷故意给您没脸,明知道您躲出来了,还不肯放过您,知道您怕她那狗儿,故意将狗儿放出来撵您,这,这……天底下竟有这样恶毒的妇人,也不怕遭报应!”
方才这位老嬷嬷忠心护主,甚至不惜以命护主时都没哭,如今却气的掉下眼泪来:“老爷真是糊涂啊,您嫁给老爷几十年,如今他竟由着一个贱婢踩在您头上作威作福,就算他不要面子,也得替哥儿几个想一想才是……”
弘昼瞧着那对主仆眼眶都红了,便悄无声息退了下去。
家家有本难念的经。
他想着那位福晋的穿着打扮应该是个有身份的,想必也不想自己见到这样一幕。
弘昼很快就到了外院。
隆科多虽知晓弘昼来了,但他对正月里四爷没来给他拜年还是有些不高兴的,便有心晾一晾弘昼,叫弘昼先去内院给夫人请安。
弘昼今日是存着将功补过之心过来的,毕竟因他的出现,年羹尧与四爷已分道扬镳,如今只想着好好拉拢拉拢隆科多。
别说隆科多今日叫他进内院给夫人请安,就算叫他当众跳支舞,他也不是不能接受。
为了以后的美好生活。
拼了!
弘昼乃是进过宫,得太后娘娘与惠妃娘娘等人青睐的,如今到了花厅,在一众女眷之中更是如鱼得水。
很快,就有丫鬟带着弘昼上前给一位三十余岁的美妇人请安。
这美妇人容貌不俗,打扮的更是花枝招展,身上穿的是绣金丝牡丹纹缂丝小袄,领口和袖口处还镶着雪白的狐狸毛,腕上更套着七八只极细的金镯子,累在一起,手一伸一抬就泠泠作响,十分好听。
弘昼听惠妃娘娘说过,这等金镯子虽好看又好听,但做起来却是工艺繁琐,稍有不慎金镯子就变形了,很考验匠人手艺。
不曾想眼前这位美妇人手上一戴就是七八个金手镯,更不提她头上,颈脖间,腰间……那可真是行走的百宝箱啊。
弘昼乖乖上前,道:“弘昼给舅婆请安。”
那美妇人脸上笑意怎么都挡不住,更是伸手捏了弘昼胖乎乎的脸。
她指甲蓄的长长地,指甲上更涂地红艳艳的,猛地这样一只手伸过来,让弘昼以为自己见到鬼了。
更不必说她手上没个轻重,不仅将弘昼嫩嫩的小脸捏疼了,更是捏红了。
弘昼为了自己美好的未来,咬紧牙关没有说话。
顿时,那夸赞声就如潮水似的直奔弘昼而来,恨不得将弘昼淹没:“怪不得我听说皇上极喜欢雍亲王的这位小阿哥,换成谁,谁不喜欢?”
“是啊,这小阿哥长得真好看,我活到这么大年纪,还没见过长得如此可爱的小孩子!”
“以后小阿哥长大了,雍亲王府的门槛只怕要被媒婆踏破的。”
弘昼面色含笑,与这个接话,与那个搭话,很惹人喜欢。
那美妇人也觉得弘昼着实可爱,一伸手就是一个沉甸甸的荷包:“喏,正月未过都是年,这是舅婆给你的压岁钱。”
弘昼掂量一一,顿时就眉开眼笑起来,连声道:“多谢舅婆。”
很快,那些女眷又开始恭维这美妇人来了。
弘昼也跟着说了几句吉祥话,无非是“您长得真好看”之类的话。
不过,弘昼也没撒谎,这也是实话。
一群人逗的这美妇人笑声连连,更是将弘昼抱在自己身边坐着,时不时喂他吃糕点。
正当一伙子人其乐融融时,外头就走进来一个小丫鬟,她靠近美妇人道:“夫人,福晋回来了。”
虽说这丫鬟声音压的很低,但因弘昼离她较近的缘故,听的是一清一楚。
下一刻,弘昼更是听到她皱眉道:“她回来了就回来了,难不成还要我去迎接她?”
弘昼这才发现,这佟佳府上真是好生奇怪,又是福晋又是夫人的,到底唱的是哪一出?
弘昼正绞尽脑汁想着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却见着丫鬟口中的福晋正是方才花园里被吓唬的那人。
不仅美妇人没有起身,屋内的一众女眷都没搭理隆科多福晋,甚至隆科多福晋落座的一圈,周围人都慌忙散了,生怕与她挨的太近,惹得那位美妇人不高兴似的。
隆科多福晋一个人孤零零坐在那里,脊背绷的笔直,虽面上端着笑,但那笑容看起来还是怪可怜的。
到底有一面之缘,自来熟的弘昼就想着过去说几句话,谁知他刚走过去,就被一好心妇人给拉住了:“小阿哥别过去,”
说着,她的声音更是低了些:“今日小阿哥是来给隆科多大人拜年的,那就离福晋远些,若是夫人不高兴,在隆科多大人跟前说上几句,隆科多大人可是会不高兴的。”
弘昼忍不住追问,可那妇人却不肯再说。
弘昼仔细回想一番,这才记得钮祜禄格格曾与耿格格闲话说过佟佳皇府上一事,直说隆科多宠妾灭妻,偏疼一位叫李四儿的丫鬟,觉得给侧福晋的位置都委屈了自己的心上人,命府中上下称她为夫人。
不光如此,隆科多更是将李四儿生的儿子玉柱看成了眼珠子命根子一般,甚至将自己的嫡长子岳兴阿都比了下去,更是几次逼的府中真正的福晋要自尽……这位李四儿真真是个厉害的角色。
弘昼扫了李四儿一眼,仍觉得方才她捏了自己的脸,直至如今还有些疼。
有了众人簇拥的李四儿做对比,弘昼再看向孤零零的隆科多福晋,只觉得她十分可怜,便走过去道:“福晋,您的口脂花了。”
隆科多福晋拿帕子压了压嘴角,含笑道:“多谢小阿哥了。”
她也是听旁人说起,才知道眼前这讨人喜欢的小娃娃叫弘昼。
便是她整日身处内院,也知道雍亲王所出的弘昼小阿哥颇得皇上喜欢,可她也是个要面子的,不好当众将方才之事说出来,便道:“我见小阿哥好像很喜欢吃糕点,我院子里的小厨房有个擅做酥油鲍螺的厨子,待会儿包两盒子酥油鲍螺给您带回去吃好不好?”
弘昼一听这话是连连点头,道:“多谢舅婆,我可喜欢吃糕点了。”
“待会儿回去,我还可以分一半糕点给我哥哥,我哥哥也爱吃。”
谁知他这一声“舅婆”却是刺痛了李四儿的心,当即李四儿就冷笑一声道:“我说弘昼小阿哥,她院子里的东西……我劝你还是少吃为好。”
“她院子里能有什么好东西?她鼠目寸光,觉得的好东西我看可看不上,倒是我院子里的小厨房做出来的板栗糕味道才好,老爷常说我院子里的板栗糕比御膳房的才好吃了。”
这话一出,屋子里是鸦雀无声。
弘昼察觉到隆科多福晋身子微微发抖起来,这是被气的。
李四儿的行径已不光是欺人太甚,更是将隆科多福晋的脸踩在地下摩擦又摩擦,半点面子都没人留下。
弘昼看了看张狂的李四儿,又看了看微微发抖的隆科多福晋,也明白了方才花园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儿。
想必是李四儿逼的隆科多福晋出去透气不说,还打算放出细犬打算吓一吓隆科多福晋,若是将人吓病了,她正好又有借口在隆科多跟前上眼药了。
弘昼只觉得李四儿的行径用“欺人太甚”这话来形容都不够,当即就道:“舅姨婆这话是什么意思?”
“怎么,你吃过御膳房的糕点吗?”
“就连舅公能吃上御膳房的糕点也全是靠皇玛法的赏赐,可舅公不仅不感念皇玛法的好,回来之后还评头论足的,实在是大大的不敬。”
李四儿脸色一变,这样一顶帽子扣下来就太严重了些。
谁知弘昼又道:“又或者舅公和舅姨婆觉得你们比皇阿玛还要尊贵,所以连御厨都瞧不上了?”
李四儿脸一沉,涂着红艳艳豆蔻的手指向弘昼道:“小阿哥,你这话是什么意思?方才我不过是随口一说,哪里有对皇上不敬的意思?”
说着,她更是后知后觉道:“还有,你方才喊我什么?你管我叫舅姨婆?”
弘昼点点头,眼神要多真挚就有多真挚:“对啊,我不管您叫舅姨婆叫什么?我听人说过的,您是我舅公的小妾啊,难不成还能管您叫舅婆?”
说着,他更是笃定道:“我的规矩可是瓜尔佳嬷嬷教的,从前她可是伺候过故去的太皇太后,不会有错的。”
一时间,屋子里是寂静如水。
不过很快,李四儿的哭声就响彻整个屋子,她虽哭的是上气不接下气,几乎晕倒过去,但弘昼发现,她眼角并没有多少眼泪。
倒是她身边的丫鬟忍不住催促道:“快,快去请老爷过来。”
等着隆科多匆匆赶来时,眼里没有别人,只有自己的宝贝爱妾,甚至不顾众女眷在场,紧紧将李四儿抱在怀里,在她的面上啄了一口:“四儿,你怎么了?没事儿吧?”
弘昼:……
你当你们演电影了?
就算是演电影,也得选一对俊男美女来啊,这一个年过半百的糟老头子,一个不知轻重的中年妇人,在这儿玩什么虐恋情深,实在是叫人有些倒胃口。
李四儿再次哭倒在隆科多怀里,她身边的丫鬟囫囵将事情的来龙去脉一五一十道了出来。
顿时,隆科多那不悦的眼神就落在了弘昼面上。
若说弘昼上次自诩隆科多有几分喜欢自己,那这次,隆科多的眼神里恨不得能射出刀子来,一刀刀将他千刀万剐都不为过。
隆科多好歹没被爱情冲昏头脑,只不悦道:“弘昼小阿哥,你这是做什么?”
“好端端的,你冲到我府中来,这样搅和一通,将我的夫人气成这样子……罢了罢了,我也不好与你一个小孩子计较,你与我夫人赔个不是,这事儿就算了。”
弘昼:???
他虽记得自己今日是前来与隆科多套近乎的,但套近乎这事儿吧,也得有个分寸尺度,他总不能昧着自己良心说话吧?
他有片刻的迟疑,可下一刻就道:“敢问舅公,我何错之有?”
“我虽顽皮,却也不是那等半点道理都不讲的人,若是您与我说我哪儿错了,众人都说我错了,我自会给舅姨婆赔不是的,若不然,就算您屈打成招,我也不会认错的。”
隆科多可不敢对皇上的宝贝疙瘩屈打成招,迟疑道:“弘昼小阿哥,你既这样说,那我就无话可说了。”
他想着素来对自己敬重有加的四爷,冷哼一声道:“那我只有请雍亲王来评评理了。”
弘昼也是有样学样,冷哼一声道:“请我阿玛就请我阿玛,我又不怕。”
他没理儿的时候都不怕四爷,更别说如今还占着理儿,更是不怕四爷。
只是他这话一出,后知后觉察觉到不对劲——今日他是来帮四爷拉拢隆科多的,如今怎么将事情闹成这般局面?
他对自己的性子还是很了解的,若四爷前来按着他认错,他是宁死都不会认错的,若是四爷站在他这一边,他高兴归高兴……可以后,四爷该怎么办?他们又该怎么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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