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她为什么会突然感觉心里空落落的呢?


    也许是觉得他可以默然承受更多,可他就这么倒下去了。


    地上晶莹水珠四溢,云秀弯腰抹地,忽地联想到在宁园被抱走的那床褥子。


    也沾了许多这样的水迹。


    陪凝珑去了趟宁园,该懂的她已懂。


    云秀又端来盆水,拿拖把沾水,把地拖得锃亮。水波晃动,她耳根子泛红,还以为凝珑与冠怀生发生了不清不楚的事。


    冠怀生被抬走时,嘴唇发白,浑身虚脱无力,衣裳半湿,像极了……


    云秀回过神,伺候凝珑盥洗。


    平常凝珑盥洗后,会安静地坐在梳妆台前,轻轻梳着她的乌发,静静欣赏她的美丽。


    但今夜,她话很多。


    “冠怀生醒了么,大夫怎么说?”


    云秀回道:“半柱香前醒了,大夫说他是中暑了,开了几副解暑药方,稍作歇息便能恢复过来。”


    凝珑暗自松了口气,她知道云秀想到了不能明说的地方,便主动开口解释:“我……我灌了他一盏烫水。谁让他未经我允许,拿我用过的茶盏解渴。”


    云秀有些怕,“小娘子,他那副破铜锣嗓子本就嘶哑,你又灌了烫水。他的喉咙,不会被烫破吧?”


    这倒不是替冠怀生喊冤,实则是怕惹是生非。云秀跟了凝珑数年,凡事习惯为凝珑着想。她怕因冠怀生这事,凝珑会被旁人抓住把柄。


    凝珑蹙起月眉,给自己辩解:“倒水前,我尝过一小口。哪有那么烫嘛,我的喉咙这般娇养,都没被烫伤,只觉润喉解渴。你当那水是什么?那分明是嬷嬷专门给我熬的梨水,用的可是最贵的梨!”


    她做三分坏的事,总要装成九分坏的人。


    云秀有些想笑,“嗨呀,小娘子一向刀子嘴豆腐心,明明是关怀人家,偏还得借口泄愤。”


    凝珑被她夸得无地自容,“其实,我也是想欺负他嘛。水不烫,我灌水的力度掌握得也好,哪有那般粗鲁?偏他难受得能把心肝肺都吐出来。我……我除了说的话难听些,旁的动作,哪里有威慑之意?”


    云秀又问:“既然如此,那他为甚要表现得那么痛?”


    “他这人就是这样。”凝珑的话声垂了下来,“三分痛,能装出九分痛的模样。好让我……”


    话语未尽,凝珑却不愿再说下去,留云秀一脸疑惑。


    装腔作势,不正是为了讨好凝珑吗?


    她扇他巴掌,他故意不抹膏药,顶着紫红的巴掌印见她。她故意骂他,他又气又无力反抗,不情不愿地臣服。她用麻绳绑他,他故作挣扎,勒得肌肉暴起。她灌他水,他给的反应,宛如她在害他命。


    她喜欢带给冠怀生痛,更喜欢看冠怀生无助挣扎,反抗,最终屈服的模样。


    而冠怀生喜欢她施舍的痛。他向来懂得如何讨好她,应下她所有歪点,同时保留着他自己的小心思。


    这便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啊,俩人因难以启齿的癖好越走越近。


    她桀骜地坐在高位,戏弄似春.倌的下人。


    凝珑决定勉强屈尊,去一趟下人屋,慰问冠怀生。


    她也想造出个花样。


    “云秀,去拿套下人衣裳。”


    云秀虽不明所以,但还是听话地拿来一身粗布麻衣。下刻就见凝珑大胆地换上下人衣裳,秀发裹在头巾里,站在她面前转圈。


    “怎么样?”凝珑问。


    屋里灯火葳蕤,云秀借光窥她,满眼惊艳。


    美极了。做姑娘时,是明艳娇媚的大美人;扮男装时,是清瘦俊美的小郎君。


    夸赞一番,问:“小娘子这是要去哪儿?”


    凝珑不假思索:“下人屋,悄摸看看冠怀生那个傻子。你好好待在屋里,给我打掩护。外面灯熄了,摸瞎走路,也没人能认出我。”


    哪知话音甫落,就被打了脸。


    猫腰前进时,正好被下人屋的管事王老汉逮住。


    前面这道人影鬼鬼祟祟,醉酒的王老汉大声呵斥:“臭小子,你住哪屋?这么晚还不睡,莫不是想做坏事?”


    也不知到底喝了多少酒,腥臭的酒气隔老远仍能传到凝珑鼻腔里。


    她小脸皱起,竭力忍住呕意,把腰身弯得更低,隐匿到黑漆漆的竹影里。


    王老汉揉了揉眼,活生生的人,竟一瞬消失不见了!


    他怀疑自己是走夜路撞见了野鬼,吓得浑身哆嗦,一溜烟跑回屋里,装作无事发生。


    待酒气消散,凝珑方直起腰,快步走出竹林。


    下人屋静悄悄的,似乎落针声都能听得一清二楚。


    凝珑站在冠怀生屋前,庆幸这里的每道院墙都很隔音。纵使做再荒唐的事,隔壁也未必能听见一丝动静。


    冠怀生屋里很黑,看起来像是早已睡熟。


    凝珑稍稍犹豫,不过下一瞬便轻轻推开屋门,灵活地闪进屋里。


    忽地,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中,站起一道高大的黑影。


    凝珑换了种声线,学着浪荡子与采花贼,邪气地说:“这么晚了,公子还没睡,是特意在等我吗?”


    待适应屋里的黑暗后,冠怀生渐渐看清了那道陌生的身影。


    比一般男子低,身姿清瘦,声音虽放得低,可却比一般男子更清亮,很像宫里伺候嫔妃的小宦官。


    没有脂粉气,首先排除女扮男装。


    冠怀生眸色陡然变冷,不动声色地握紧匕首,想把这家伙一击毙命。


    只剩下是仇家刺杀这种情况。


    两道身影,在一片沉默中凑近。


    “嗖——”


    匕首飞快刺过去,却被一方烛台挡住。


    电光火石间,蜡烛点起,黑屋里亮起一点暖黄的光芒,一圈圈地向外扩散。


    冠怀生愣住,微微瞪大双眼。


    没有仇家,没有潜伏的刺客,只有一张明艳娇靥。


    “晚上好。”


    凝珑斜靠着圆桌,举起烛台,照亮冠怀生惊愕的脸庞。


    她扮起二流子很是熟稔,故意倾身凑近他,吹了个口哨。


    “灯下看美人,真是别有一番风味。”


    她故意戏谑调侃,却见冠怀生嫌弃地扔掉匕首,“噗通”一下,跪在她身前。


    凝珑放下烛台,弯腰捡起匕首,仔细打量。


    不是普通之物,匕首柄嵌着一颗暗红玛瑙,刀刃异常锋利,品相上上等。


    绝非一介下人能拥有。


    凝珑把匕首架在冠怀生的下颌,抬起这张桀骜不驯的脸。


    “我就猜嘛,你怎么可能只是一个普通的下人。”


    冠怀生一脸迷茫,搞不懂她为甚要女扮男装,深夜来访。他坦荡地仰视她,可心里却早已想好千百借口,来掩盖他的真实身份。


    可凝珑却出乎意料地没再问下去。


    匕首缓缓下移,利索地挑开衣带,停在他的腰腹前。


    “明日再追究,今夜嘛,给你奖励。”


    她画着圈圈,可只要她想,她就能轻松杀死这个有所隐瞒的奴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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