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睁开眼时,许双双不知道自己这是在哪。
事实上,她有点后悔自己当时第一时间下意识走入内屋伸手摸了摸铜镜。
结果就这么眼睁睁在眩晕中跌进了不知是哪里的地方。
真笨呐,恐怖片里的傻瓜们不都是这么送走自己的么?
难道是因为,
她已经默认了这是小花的内心世界,所以下意识放松了心情?
算了,现在纠结这个也无用,
叹口气,许双双再度尝试努力想多了解一下周围的环境。
又黑又冷又安静。
哪怕告诉她她现在是在什么南极的冰天雪地里,她也不会怀疑。
更古怪的是,她觉得自己身上像是压了好多层棉被似的,兜头蒙住她,叫她不得不侧脸贴在地面上,手脚都动弹不得。
幸好这地面不太硌人,约摸是铺了层毯子。
而除此之外,每隔大概十几秒,她身下的地面会很轻地震一下,仿佛地表深处有什么微弱的搏动。
难道她现在正趴在地底下有火山的铺了地毯的冰窟里头,还被压着十床被子?
以目前的信息,她好像只能想象着组装出这样离奇的场景啊。
正在许双双有些垂头丧气时,周围忽然有了新的声音。
“轰隆”一声响,紧接着是……由远及近的脚步声。
脚步声?
有人来吗?!
等下,这走过来的该不会是一位巨人吧?
她怎么觉得脚下的土地都在跟着沉沉地振?
许双双猛地绷了心弦,
只因对方似乎体型巨大,且来者不善。
她能感觉到到极为强劲的气场。
下意识屏住呼吸,她开始努力掩饰起自己的存在,
然而那脚步声越来越近,最终还是停到了她跟前。
依旧什么都看不见,压着她的被子将她锁死了一动不能动,
许双双心跳如擂鼓。
这人到底——
就在她浑身紧绷到极点时,变故陡生,她一个不设防差点没猛地惊叫出声,
皆因自己身下的地面居然忽地倾斜了!
霎时间地动山摇。
如果一定要打比方,就像灾难电影里正在倾覆的大楼,她觉得现在的自己正颤悠悠挂在一个逐渐变成大概六十度的斜坡上。
只不过压在她身上的好多床被子并没有因为重力下滑,反而是浅浅地兜住了她,才让她没掉下去。
然她还没来得及用稍微松快些的间隙调整好自己的姿势,
突然又察觉她正扒拉着的斜坡……开始动了!
她觉得自己快被震麻了,人被颠得七荤八素,一开始还又疑又怕地尝试着推测发生了什么,但到后来就完全变成投降,只虚弱地趴在地上。
也不知被震了多久,许双双终于慢慢清醒了些。
“废物。”
她猛然睁大眼睛,
雄浑低哑的声音以极具穿透力的感受席卷而来,仿佛是响在她周围的每一个角落。
这还是她变成现在这样后听见的第一句话。
对方的语气很平静,
然正是因为这种平静,那冷冰冰的两个字就显得格外有杀伤力。
就像真已断定了她是个无可救药的废物一样。
许双双下意识就要出声辩驳。
她认识这个人吗?
凭什么说她是废物?
不过她到底记得自己此刻应出于弱势的一方,没敢贸然出声。
就在她有些心慌时,忽又听被子外头那人沉沉道:“若这是在沉宵宫,你应该都死过八百回了,也是我运气差,只抓到你这么个废物。”
沉宵宫?
在脑海中搜罗一番,许双双并未找到任何与这个名字相关的信息。
“给你半个时辰休息,下午继续。”
休息?继续?
这又是要干什么?她要做什么?
许双双已经彻底懵了。
恰在此时,脚步声又响起,那位神秘人似乎即将转头离开,但在此之前,许双双又听对方冷冰冰道:“还有,不要让我闻到血腥味。”
“你知道,让我闻到,只会让你流更多血。”
听明白这话,许双双的心猛烈跳动起来。
不能被闻到血腥味?
这不是之前……小花说过的习惯吗?
这到底是哪啊?
只等听那脚步声彻底消失,许双双这才努力想让自己往上挣一挣,
不管如何,被闷在被子里肯定不是个事。
而且好消息是,这里的温度正常许多,没有刚刚那么冷了。
然而她的手脚好像也不是自己的了,怎么使怎么吃力,
更关键的是,她慢慢察觉到自己趴着的地方,自地下深处那种微弱的搏动,有渐渐增强增快的趋势。
明明她费了老大力气往上挣了点,但只要下头一震,她就又被颠回了原位。
甚至是走一步退两步。
就在许双双即将放弃的时候,她忽然再次察觉身下的动静。
等等……这次——
许双双被一下掀起来的被子吓了一大跳,还没来得及挣扎,就意识到自己被裹着抱进什么东西里。
她又是害怕,又是被这一连串变故弄得有些脑袋发晕,只紧闭着眼睛,祈祷自己能顺利回到现实世界。
然而恰在此时,那裹着她的东西似乎松开了,
这下她身上没再压着任何东西,重新感受到了周围空气的流动,她闭着眼睛试探地摸了摸身下,
有点软,虽然很凉,但并不难受。
“……幸好……你没事。”
这声音又低又轻,带着柔软的青涩,
语气有些耳熟。
许双双心尖一跳,下一秒便觉得自己脑袋旁边凑近什么小心翼翼的力道,轻轻揉了揉她的脸。
睁开双目,她瞬间撞见了面前被放大了许多倍的绿宝石眼睛。
而在那双清澈如镜的翠色瞳仁里,她亦看见了自己的影子。
——一朵,被对方托在掌心里的小雏菊。
***
白檀认真瞧自己掌心的这朵小花,
确定它没有太过打蔫。
只是被他放在衣襟里头藏得太仓促,布料压着,快把它压扁了。
他抿紧唇屏住呼吸,先在衣服上算干净的地方尽量将手擦了擦,这才小心翼翼用指腹轻轻捻着,将那些生了褶皱的花瓣展平。
这朵小花不过跟他的拇指一般大,白色花瓣十分柔软地挨在一块,蕊心是带点青的淡黄。
不知道是什么花,但总归是他在地穴里第一次看见花。
他已经不记得自己有多久没去过外头了。
地穴无光,很难生长植物,
偶有苔藓,是他拿来果腹的东西,
而像这样的花……还是第一次见。
也许是被风吹进来的。
今早他见到它时,它已经是这般有些飘零的样子,只在花蒂下面残存一小节短茎和两片接近花托的嫩叶。
他立刻就将它捡起来护好了。
本想着赶紧带回这里试着把短茎泡些水,但半路就又被大人抓进了冰窟窿,让他只来得及把这朵花揣进衣襟里藏起来。
大人说今天上午要学会融冰,打雪怪。
这是个新的任务,他肯定是完不成的。
事实上,每次大人教了新东西,他都得花小半个月才能慢慢摸索到技巧,不被按着打。
而后又得花两三个月才能完成大人要求的目标。
这显然不能合大人的意,
大人总说他是废物。
因此,会被关在冰窟窿里被冻到冬眠也不奇怪。
却是这会回过神来,白檀这才意识到自己身上被冻时结出来的霜花慢慢融了,整个人都有些湿漉漉的。
得赶紧先将它泡起来,
走到石桌下面,白檀摸出一块碎瓷片,而后从小瓶里轻轻倒了点地下泉晕到碎瓷片的弧度里,紧接着,慢慢把小花的短茎探进那点浅浅水晕。
小花骨朵枕在碎瓷片的边缘,花瓣微微颤了颤。
做完这些,他又趴在桌边,仔细瞧那朵小花。
在这个狭小灰暗的石室里,只有这朵小小的白花是鲜亮的,可爱的,
让他看着就心生欢喜。
“你原是……生在山里的吗?”
“……现在外头是,春天?
“毕竟,你像是春天开的花……”
下意识开始轻轻同它说了几句话,白檀忍不住又探出食指,碰了碰那纤细的花瓣。
与此同时,许双双正在面红耳赤地耳朵喷热气。
再如何震惊,也不得不接受她好像变成了一朵花的事实。
而此时此刻她躺在碎瓷片上,不用转眼就能看见小花正十分认真专注的望着她,
并且又在用手指戳她的脸!
花也会有心脏吗?
不然为什么她现在心跳怦怦响,震得浑身发麻?
许双双抿着唇,强抑着自己的心情企图冷静下来。
此刻对方将她放到桌面,她才得了更全面的视角观察四周。
她刚刚就觉得有些不对了。
眼前的小花和她白天见到的有些不同,最显著的变化大概是……嫩很多。
他现在看起来还是小少年。
一头久未打理的长发乱蓬蓬盖在脑袋上,巴掌大的小脸上嵌着一对又圆又大的绿眼睛。
雪白的皮肤,浓长如小扇子的眼睫毛,微翘的秀挺鼻尖,花瓣样的唇,
乖巧得像橱窗里的洋娃娃。
和现在的小花简直漂亮得一模一样……而且,还要再可爱十倍!
当然,她绝不是因为眼前的小花可爱得不行才放纵他揉她的脸的,
只是因为她现在变成小雏菊,好像真不太能指挥自己的手脚,更谈不上反抗。
也是此刻她才明白过来,方才她趴着的地方,不是什么地面,是小花的心口,
压着她的也不是什么被子,是小花的衣襟。
这到底是哪里呢?
一间很狭小的石室,唯一的光源是桌边角落里不知烧着什么油的袅袅青灯,
昏暗环境中,只有她现在的长条石桌和不远处的石床两样家具,甚至看起来都还是从石壁中生凿出来的一样,
十分粗糙,大概只能形容为两个不怎么规则长方体。
“啊,没想到这么快就要……到时辰了。”
就在她还在绞尽脑汁想多观察观察获取些线索时,小花忽然想起什么似的直起身。
他像是踌躇着思考了会,这才把托着她的小瓷片轻轻拿起来,护着她,将她藏进了石桌下头一个宽敞的缝隙里。
“方才,大人说,只有一个时辰的休息,我得过去了,你就在这……等等我好不好?”
咦?
许双双很快也从自己的记忆里翻拣出刚刚听到的这句话,
是那个神秘人说的。
小花称呼对方为“大人”?
不过她很快有些着急,怎么看小花的样子,待会是不打算带着她了?要把她留在房里?
可她现在只是一朵小雏菊,就算想向小花抗议也没什么好办法,
他听不见她说话的。
许双双没来由地有点懊恼,
变成小动物都好啊,为什么会变成一朵花呢?!
最后,小花极为谨慎地用指尖推着碎瓷片,又将她往里掩了掩。
这下她只能看见石桌以下的东西了。
意识到小花是真的即将离开,她忽然生出点莫名的心慌,只拼尽全力想要动一动。
可惜,最后也不过是在碎瓷片上转了一小圈。
就在许双双蔫吧得厉害的时候,却是腰上一轻。
她被十分温柔的力道轻轻推着,又缓缓转了回去。
抬眼,便是小花凑近的面容。
那双绿宝石瞳仁亮闪闪的,眸光轻晃,只专注望她,神情温柔得不像话。
只肖看到他这样的眼神,那种眼前之人就是小花的强烈感受便会撞入心扉。
许双双奇异地被安抚了。
“等我回来,再陪你。”
小花认认真真对她说了这句话,又伸手珍惜地戳了戳她的脸,紧接着抿着唇,露出一个带了羞涩的小小笑容,
或许是因为他现在年纪还小,那个笑时带起来的梨涡,比之后长大了要更明显些。
好甜哦,
难道小花的梨涡里盛了甜蜜蜜的糖水吗?
也有可能是甜酒……
不然,她怎么会觉得此刻的自己晕乎乎的?
事实上,小花离开好一会儿,她才从那种莫名晕乎乎的状态里缓过劲来。
所以……这里是小花的记忆吗?
因为她看见的似乎是……小小花?
小花小时候,就住在这么阴森的地穴小房间里?
那个神秘的“大人”又是谁呢?
从之前的对话推断,大人似乎是在教小花东西,是小花的老师么?
好像还和什么沉宵宫有关……
不过,她对于这位“大人”好像有些本能地不喜,
也许是因为她不久前听见的那句“废物”。
那话肯定不会是对着她这朵藏在衣襟里的花说,那么就只会是在说小花了。
而且,还有什么不能闻见血腥味的变态规矩……
能冷冰冰说出那样的话,她觉得这位没有资格称为老师。
但很快,许双双就觉得自己这话实在是说轻了。
就在她都快把视线以内的石床,桌角,以及地上大多破损的三两器皿盯出花来时,外头终于有了新的动静。
是她听过的脚步声。
还是那股格外强劲的气场,还是那种来者不善的气势,
她下意识缩紧了自己。
然而那脚步声外,还有什么重物摩擦的动静,
随着那位气场强大的神秘人的脚步声,一段一段地被拖行。
听着听着,许双双的心逐渐被揪紧。
因她渐渐意识到了那被拖着的可能是什么。
也意识到更早之前,自己所感知到的一路颠簸的缘由。
下一秒,脚步声停在近处,对方将拽拖着的东西轻易掉了个个拉到身前,紧接着“哗啦”一声——
像是扔什么垃圾似的松手抛下。
在她有限的视野里,是整个小身子都挂了层霜似的小花。
他的脸就向她这边侧着,眉目正安静轻阖,眉梢眼睫都凝了细细的霜花。
浑身血液仿佛也被跟着冻住,
许双双一时懵掉了。
……怎么会?
小花不是……刚刚还在对她笑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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