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宋蕴离开侯府的第三日,平阴侯夫人终于从昏昏沉沉醒来,然而刚睁开眼就得到了一个噩耗。
宋蕴跑了!!!
吴氏气得连摔三套茶碗,对着伺候的婢女发怒:“把刘婆子给我叫过来!”
刘婆子是她的陪嫁,这几日她缠绵病榻,为了不让亲生女儿多想,便将府上的庶务全都交由亲信打理,而非以往的宋蕴,可吴氏万万没想到,刘婆子竟敢昏了头将宋蕴放走。
一旦放走,她就成了旁人家的女儿,想再要回来可就难了!
吴氏气得脸色铁青,见刘婆子神色坦然的跪下行礼,更是没忍住一个茶盏砸过去:“瞧瞧你干的好事!”
刘婆子吓得身子一颤,连忙解释道:“夫人,冤枉啊,此事并非奴婢擅作主张,而是两位小姐都点了头的,奴婢……”
“还敢狡辩!”吴氏怒目而视,扬手便要掌她的嘴,刘婆子清楚主子的性子,丝毫不敢躲避,闭眼硬生生的受了。
两巴掌下去,刘婆子的脸颊已是高高肿起,鲜红的指印无比刺目。
火气泄去,吴氏渐渐恢复冷静:“这到底怎么回事?”
刘婆子松了口气,连忙躬身道:“夫人有所不知,自您病倒后,晴云小姐将京城大小医馆里的大夫都请遍了,太医也来了两回,可您的病情都没什么好转,晴云小姐担心不已,便请了城外寒明寺的大师来……”
吴氏脸色稍缓,她虽不待见赵晴云在乡野沾染的粗俗,可一片孝心却是极好的,不像那个辛辛苦苦培养了十几年的逆女,一心想着回乡下去。
她问:“然后呢?寒明寺的大师怎么说?”
刘婆子不敢抬头:“寒明寺的大师说,咱们侯府的两位小姐命格相克,强行留住只会两败俱伤,克母伤父,还是分开的好。”
“胡闹!”吴氏气得猛地站起来,不敢置信的看着刘婆子,“这种胡话你也相信,一个是高贵的侯府血脉,一个是低贱下等的农女,命格怎么可能相克?”
“夫人……”刘婆子战战兢兢的提醒她,“当年两位小姐在妙春堂诞下时,蕴小姐的生母便血崩而亡,您、您也差点儿没救回来……”
吴氏呼吸一滞,脑海中再次浮现出那个混乱的雨夜,脸色止不住的发白,手里捏着的丝绸帕子险些被绞烂。
她隐隐退缩,但想起那张国色天香的美人面,还有侯府十几年的栽培,心中到底不甘。
那可是侯府未来几十年的富贵,为了这场富贵,他们夫妻不知搭进去多少心血,哪能就这样拱手让人?
“哪儿有什么命格相克,巧合罢了!”吴氏强撑着气势,冷脸训斥下人,“以后这样的话不许再说,蕴儿自幼在侯府长大,不管血脉如何,她都是侯府的小姐,谁都不许怠慢!”
“可是……”
刘婆子还想再劝,吴氏却冷笑一声,下定决心:“芳香苑的一切摆设都不许动,蕴儿从小娇生惯养,让她回去吃点苦头也好,等她……自然会乖乖回来。”
门外戴着面纱的女子脚步一顿,从婢女手中接过托盘,笑意盈盈的走进门:“母亲,该喝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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慈水村,宋蕴回到宅子里便将绣花鞋换下,却没寻到合适的鞋履。
刚醒来不久的宋柏轩立刻翻箱倒柜,许久才翻出一双旧木屐,穿在宋蕴脚上却偏大,空荡荡的悬在脚在脚腕上,根本走不成路。
宋柏轩站起来,脸上带着些许尴尬:“我、我去王婶家借一双。”
“父亲,”宋蕴笑着将他拦下,“不用了,莫绫身形与我相似,鞋子尺码一样,我穿她的就好。”
宋柏轩看了眼莫绫手中的鞋子,灰扑扑的旧颜色,上面没有丝毫点缀,样式更像是男款,松松垮垮,与宋蕴身上的衣裙极不相称。
他低下头,握紧了手中的木杖。
早饭是莫绫烧火煮的米粥,她平常在侯府不做这些杂事,做出来的味道一言难尽,连她自己都只喝了两口。
宋柏轩望着宋蕴那碗没怎么动的米粥,终于打破了整个早上的沉默:“以后还是我来吧。”
莫绫心虚的看向宋蕴:“姑娘,我努力过了,真的。”
宋蕴:“……也好,女儿也想尝尝父亲的手艺。”
宋柏轩眼神飘忽着应下,匆匆用过早饭便往学堂去,宋蕴也抱着书跟他走出门。
“蕴儿,你……”宋柏轩看着她,欲言又止,许久才叹息道,“你本不必做这些的。”
宋蕴笑着问:“那父亲觉得,女儿该做些什么?”
她本就生得极美,笑起来更显乖巧,倒真有几分该有的孩子气了。
宋柏轩心里泛软,认真的对她讲:“自是去做你自己想做的事情,什么都可以。”
他给不了平阴侯府能给她的富贵权势,也买不起华丽的钗裙,甚至都没有一双合脚的木屐……他能给女儿的东西实在少得可怜。
或许也只有这份无拘无束的自由。
“既然如此,”宋蕴眨了眨眼,笑得狡黠,“今日我只想去学堂上课,父亲也答应吗?”
宋柏轩愣了愣,无奈应下。
学堂在村子最北面,要横穿大半个村子才到,父女俩一人分了半摞书,慢吞吞的朝学堂走去。
慈水村不大,芝麻大小的事都能传得人尽皆知,宋家抱错的女儿是侯府千金这样的奇事,更是闹得沸沸扬扬。
于是昨日刚找上门的宋蕴就被迫接受了各种好奇的目光。
村民们一边热情的跟宋柏轩打招呼,一边偷偷打量着宋蕴,却又都顾忌着宋蕴的身份,不敢问得太过火。但无论是什么问题,宋蕴都浅笑着一一回应,毫无半分侯府贵女的架子。
宋柏轩隐隐松了口气,顺势为她介绍起街坊四邻,一趟走下来,村里的关系宋蕴已经摸得七七八八。
想起众人看自己的眼神,宋蕴突然问道:“父亲,她是怎样的一个人,待你好吗?”
宋柏轩身子一僵,又很快放松下来,他想了想,如实说道:“晴云她也是一个聪慧的姑娘,很有野心也很能干,只是我与她到底父女缘浅。”
父女缘浅?明明为了她,连半条命都险些搭进去。
“我不这样觉得……”
她说话的声音很轻,宋柏轩没听清,转头问她:“蕴儿说什么?”
“没什么,”宋蕴眼睑低垂,掩住眸底的波澜,“我是说,父亲快些走,别误了上课的时辰。”
村子里的学堂很小,是两间上了年头的青砖瓦房,宽敞的那间用来授课,小一些的充作茶水间,供夫子课间休息。
卫辞正在茶水间躲懒,伴着隔壁孩童朗朗的读书声,慢悠悠的给自己泡了壶清茶。
每逢阴雨天,恩师的腿伤便会疼痛难忍,按照惯例,一概由他来替恩师授课。
今日亦应是如此。
大概是知晓夫子近来心情不好,这群顽劣的小子一个比一个乖巧,倒省了卫辞许多功夫。
见学生们都在摇头晃脑的念书,卫辞索性摊开宣纸,理了理脑海中的思绪,开始下笔。
忽然,门外响起几声狂吠。
隔壁的念书声戛然而止,卫辞匆匆放下笔,一眼便看到了被孩子们围着打量的宋蕴。
一只足有半人高的长毛黄犬正堵在她与那群孩子中间,龇牙咧嘴的盯着她,十分凶悍。
卫辞脸色微变。
孩子们已经悄悄议论起来:
“师兄养的啸天平时可乖啦,都不会吵我们念书的,今天叫得可真凶呀。”
“是呀,可这个漂亮姐姐是夫子带来的,应该不是坏人。”
“夫子夫子,晴云姐姐走了,她是我们新来的师姐吗?”
“……”
学堂里的孩子年纪都不大,正是好奇心最旺盛的时候,宋柏轩被吵得头痛不已,黑着脸训斥:“谁许你们出来的?都给我回去念书!”
不知是谁道:“夫子,我们已经念过书啦,是卫师兄让我们出来的。”
“对,是卫师兄……”
刚走出来的卫辞脚下一滑,无奈的接下这口黑锅:“老师,您怎么来了?”
宋柏轩脸色稍缓,他对自己唯一的关门弟子自是极满意的,但想起昨晚那瓶伤药掀起的风波,缓下来的脸色又迅速阴回去:“哼,我再不过来,这群小子就要无法无天了。”
卫辞摸了摸鼻子,低头认错。
宋柏轩瞥他一眼,随即打发孩童们坐回学堂,查验昨日留下的功课。
学堂外骤然安静下来,卫辞看向宋蕴,刚欲开口,蹲坐在他脚边的黄犬便朝宋蕴狂吠两声,大有狗仗人势之嫌。
卫辞气得不轻:“啸天,不得无礼!快退下!”
听到主人的呵斥,啸天不敢置信的转过狗头,对他一视同仁的吠了两声,才高傲的起身离开。
这条蠢狗!
恰在这时,他听到一声轻笑,转身正对上宋蕴满含笑意的眼神:“卫辞师兄,你是……在教化它吗?”
卫辞耳尖微微泛红,不自在道:“抱歉,吓到你了。其实啸天很有灵性,平日里也极为乖巧,今日凶悍只是因它从未见过你,以后便不会了。你、你不必怕它的。”
“是很有灵性。”宋蕴若有所思的说道。
卫辞:“……”
宋蕴忽得粲然一笑,指了指学堂:“我要去听父亲授课了,卫辞师兄要一起吗?”
“好。”
卫辞脱口而出,紧接着便暗暗后悔,这样基础的功课他不知听过多少次了,但不知为何,今日他的嘴巴总是比脑子快上一步。
许是被那条不通人言的狂犬气昏了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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