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笔记小说网 > 古代言情 > 大国小鲜(科举) > 第 283 章 【小修】唯吾独尊(一)
    “那个姓足利的倭国学生交好的本国学生姓刘,其父乃户部员外郎……”


    众人齐刷刷去看秦放鹤,神色各异。


    阁老,你家的。


    秦放鹤微微蹙眉,有些莫名其妙,“户部?”


    倭国人接近户部官员家眷做什么?打听大禄国库虚实?抑或异想天开,觉得能从户部偷银子?


    莫说是户部员外郎的儿子,就算户部员外郎本人,也根本接触不到银子。


    这说不通。


    “那个姓刘的学生又与谁交好?”秦放鹤问道。


    他想起了另一种可能,但需要进一步的证据支持。


    诸事繁琐,又牵扯到外交,下头的人还真没往这上头发力,故而众人都不清楚,秦放鹤就让人去查。


    说了一通,茶水都凉了,内阁众人趁着更换茶点的空起身活动,预防中风、心疾,非常积极。


    秦放鹤没动,毫无征兆地扭头,“有事?”


    躲闪不及的赵沛被逮个正着,视线猝不及防地对上,不免有些尴尬。


    不过他素性洒脱,也不当回事,大大方方点头,“我观你对高丽、倭国颇有成见,是有什么外头不知道的隐情么?还是陛下有什么指示?”


    他们相识多年,中间虽因政见不同分分合合,但彼此也算了解,而秦放鹤这种针对高丽、倭国毫不掩饰的厌恶,乃至敌意,也是许多人不解的。


    就像这次,分明有多国学子涉嫌纷争,但秦放鹤对其他国家都一视同仁,放手交给旁人去办,唯独对倭国,很有些喊打喊杀的紧追不舍。


    先查足利的交际,再由足利的友人查下去……这种办事方式一般只出现在一种情况:追查犯人。


    换言之,秦放鹤打从一开始就认定了足利有罪,哪怕没有任何证据。


    赵沛自然不是想替倭人开脱,也知道以秦放鹤的为人,一定有这样做的理由,但不光他自己,相信内阁中的其他人也都抱着同样的疑惑:


    阁老缘何这般区别对待?


    是有什么我们不知道的内幕么?


    但傅芝等人均与秦放鹤无甚私交,也不似赵沛这般直言不讳,所以只是憋着。


    秦放鹤平静喝茶,“倭人卑劣,自有史记载便时常犯我沿海、掠我百姓,难道不可恶?”


    “罢了,不过随口一问,你不答也罢。”赵沛对他显而易见的搪塞啼笑皆非,笑着摆摆手,“只莫要哄我。”


    确实,倭国可恶,但说得不好听一点,周边哪个邻国又不可恶?凡有接壤者,哪个不是纷争不断,时有流血……


    就连远在天边的西方诸国,不也时常于海上拦截我朝船队、陆上讹诈我朝商人吗?


    正因如此,秦放鹤这种对倭国独一份的憎恶,就显得尤为突出。


    “不哄你,”见他确实是一时兴起,秦放鹤也笑了,“非我族类,其心必异,我对所有国家皆是一视同仁的厌恶。”


    如


    此坦荡,倒叫赵沛不好接了。


    恰好卜温从旁边经过,听见这话便是一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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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么说的话,好像也没错。


    阁老从不掩饰主战的态度,看看如今大禄朝周边邻国吧,辽、金几近于无,高丽、蒙古、交趾亡国,西边有高原、山川阻隔,察合台汗国也算乖觉……


    天大地大,唯我独尊。


    接下来,轮到倭国了?


    “不过若真要说厌恶,我不否认。”秦放鹤坦然道,忽对赵沛一笑,“人天生就有好恶,便如我一见慕白你,便没来由的心生欢喜一般。”


    赵沛:“……”


    秦放鹤哈哈大笑,声音中满是孩子气的戏谑。


    傍晚散衙,秦放鹤还故意等着赵沛一起走,明知故问,“我若主张对倭国用兵,慕白兄可还要阻止么?”


    赵沛是各个意义上的拿他没法子,闻言无奈道:“阁老莫要拿我做耍……”


    自交趾回归后,他早已不是当年只凭一腔热血立足的状元郎了。


    况且他的族人,也多有凭借对蒙古战事中立功晋升的,若此时阻拦,岂非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又有端起碗吃饭,放下碗骂娘之嫌。


    非君子所为。


    “况且,”他缓缓吐了口气,看着街边熙熙攘攘的人群,以一种混杂着无奈和参透红尘的释然悠悠道,“这么多年了,国内好战尚武之风已成,上到文武百官,下至黎民百姓,哪个不想开疆辟土,重现昔日盛唐繁华,开创亘古未有之盛世。慕白虽愚,却无意与天下人为敌……”


    有时候赵沛会想,我算是违背了当初达则兼济天下的誓言,向现实屈服了吗?


    可其实我也没有曾经的自己所想象的那么了不起。莫说兼济天下,如今的我,真的能够独善其身吗?


    若连守护自己、家人和本国百姓都做不到,又有什么资格好高骛远,去奢望那些不切实际的东西呢?


    我终究也只是凡人罢了。


    我爱世人,原是想让天下人有饭吃,有衣穿,如今所观所闻,似乎与我追求的并无不同。


    既如此,又有何资格反对呢?


    “慕白,我果然还是很喜欢你。”秦放鹤一本正经地看着他说。


    赵沛:“……”


    短暂的沉默后,赵沛终于忍不住摸着胳膊抗议起来,“若果然如此,这样令人作呕的话便不要再说了。”


    说罢,两人俱都大笑起来。


    如今的他们早已不是当初心直口快的少年郎,有些话、有些事不便言说,今日颇有几分借玩笑表真情的意思。


    自始至终,哪怕是二人分道扬镳的那几年中,秦放鹤都没有真实的讨厌过赵沛,赵沛也从未想过针对秦放鹤。


    秦放鹤的激进也好,赵沛的博爱也罢,皆由各种的出身、经历和三观决定,本身并没有高下、善恶之分。


    归根究底,他们都没有错,对立的也只是立场。


    仅此而已。


    这么多年过去,他们都变了,但又好像从来没有变。


    笑过之后,秦放鹤顺势邀请赵沛下馆子,≈a;rd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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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知为何,赵沛油然生出一种微妙的排斥,“那我还是……”


    总觉得宴无好宴。


    话音未落,秦放鹤便近乎未卜先知地拍板,“宰相肚里好撑船,好歹也是阁老了,如何没有容人之量?走走走!”


    一听这话,赵沛就对稍后的晚饭死心了。


    两刻钟后,望燕台城内最大的酒楼之一,凤仙楼包间内,坐在主位的秦放鹤自顾自吃菜,赵沛则跟金晖隔桌相望,默然无语。


    一日之内,一室之内,而风光不同,或悠哉游哉,或气息凝滞如胶,泾渭分明。


    “吃啊,”秦放鹤捡了一筷子鸭脯,仿佛对眼前发生的一切浑然不觉,笑眯眯道,“不饿么?”


    咸香适口,甜而不腻,多好吃呀。


    赵金二人对视一眼,异口同声道:“饱了。”


    看着就恶心饱了。


    “哦,那不必勉强,吃不下的稍后我带回去。”秦放鹤不以为意,“有光,可查到什么了?”


    不吃就是不饿。他们是五十多岁,而非五岁,用不着人催。


    在不惯着人这方面,他向来很可以的。


    赵沛:“……”


    金晖:“……”


    你真是不客气啊!


    金晖哼哼几声,拿起筷子吃菜,一口下肚,饥饿更甚,不由加快了速度。


    桌子正中置一深口铁锅,先以煎至金黄的五花肉片爆香的雪白鲫鱼浓汤仍不断翻滚,内有一寸见方的大块嫩豆腐咕嘟冒泡,水汽氤氲,浓香四溢,滑嫩适口。


    此外,另有干豆角、排骨一并炖煮,滋味丰富,又有沿着锅壁贴的金黄玉米饼,质朴可爱。


    这道菜是酒楼送的,据说传自于秦阁老府上,虽配菜根据时节、喜好略有不同,但多为六样,时人称其为“六元锅”,一为沾沾六元公的喜气,二为纪念其推广玉米的功绩。


    因此物中的各样配菜都很易得,所以颇受百姓欢迎。


    在场三人,二人举箸,独独剩下一人无动于衷,就显得很呆。


    分明是互看不顺,凭什么自己一人挨饿?


    赵沛心中不忿,赌气似的拿起筷子,也开始吃,又叫酒喝,专挑贵的叫。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三人都放慢了速度,金晖便说出一条重要信息,“与足利交好的学生本人倒无甚可疑之处,但他有个同乡好友曹威,是太学农科的学生,伯父在农研所供职,听说颇受周幼青重用。而曹威似乎也在农桑一道颇有天分,极得其伯父喜爱,每逢年节,时时亲自指点。对了,他还曾亲往农研所送过东西。”


    农研所!


    秦放鹤和赵沛瞬间了然:围魏救赵,声东击西!


    金晖胃口不大,此时便有七分饱,举着一只糟鹅掌慢条斯理地啃,时不时呷一口热烧酒,“曹威性格内向,只专


    注学业,之前与足利虽有过会面,但交情不深,私下无甚往来。不过这几日因二人同去探病,接触不免多起来……”


    ≈ldo;曹威可曾透漏什么机密??来[]+看最新章节+完整章节”赵沛追问道。


    他们猜错了,倭人瞄准的并非蒸汽机,也非橡胶,而是高产作物!


    是了,蒸汽机虽好,但先要人吃饱了才能做旁的。而倭国地狭民贫,所产本就不丰,以致于百姓都不得不四处劫掠为生……这些年大禄屡次推广高产作物,成效显著,周边国家听到风声,难免眼红。


    而大禄对玉米、红薯等作物一项严防死守,凡是离开大禄的人,无论官、军、民,皆要三次验身,船只、行李等也要层层盘查,杜绝任何夹带。


    看似过分严苛,近乎羞辱,但近几年层出不穷的夹带未遂案例则证明,这种防范并非过分谨慎。


    金晖装没听见的,对赵沛视而不见,只看着秦放鹤说:“目前足利言行并无可疑之处,但若要提审曹威,难免惊动其伯父……究竟如何,还请阁老示下。”


    农研所与其他各部衙门都不同,完全独立在外,自先帝末年便直接对皇帝本人负责,首辅也只有过问之权,而无直接干预之能。


    那曹威的伯父又是周幼青重用的,若此事果然有什么龌龊倒还罢了,算是为朝廷除害;但如果曹威一家是无辜的,又或者足利本人的奸计尚未来得及实施,后期证据不足就很棘手。


    纵然金晖行事放肆,此时也不得不有所顾忌。


    一旦闹不好,就等于打皇帝本人的脸。


    他需要有人兜底。


    秦放鹤不一样,跟所有人都不一样。


    农研所为他一手所创,之后也有相当漫长的一段时间内完全听命于他本人,整个农研所内外,上到周幼青,下到看大门的,都对秦放鹤有着超乎常人的信任和包容。


    所以一查到这里,金晖就立刻叫停,马不停蹄跑来找秦放鹤商议。


    秦放鹤明白他的顾虑,“明日我会如实上报陛下,此事你不必再管了。”


    除此之外,他需要亲自跟那姓曹的官员本人谈一谈。


    分别之际,秦放鹤叫住金晖,“各国使者已经陆续入宫面圣,若此事继续,足利很可能会尽快回国。”


    一旦打草惊蛇,能不能捉住他本人倒没什么要紧的,只怕短时间内很难再有名正言顺对倭国下手的机会。


    金晖双眼微眯,抬手做了个下切的动作。


    赵沛看见,忍不住说:“两军交战尚不斩来使,他是倭国足利年轻一代的佼佼者,身份非同等闲,若无缘无故贸然动手,只怕被对方拿住把柄,于我朝不利。”


    这些年大禄虽屡屡对外用兵,但无一不是师出有名,总得有个正经由头才好。


    “会有的。”秦放鹤微笑,成竹在胸。


    这是我朝领土,要什么,就会有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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