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不少人在红莲道长宽阔华美的府邸前等着，那些人怀抱着一飞冲天的梦想，在说自己要送的书来历有多惊人。
“我这本书肯定可以，是我去了长林寺的住持厢房里找到的书。”
“我这本书是我妻子娘家的传承，你看上面的痕迹，这败家娘们用这个书来垫桌子脚，我当时拿出了这本书的时候，你知道怎么了吗？外面轰隆隆一声雷，这书肯定是道长用得上的！”
“你们的书都不如我这本书厉害，你们不知道啊，这本书是我孩子生出来的时候用手抓着的！上面的暗红色痕迹就是血。”
不少人都是拎着木匣，木匣包装得很是精美，只有她自己揣着亡夫的书就到了门口。
而且这些人的书这般神奇，她的书来历远不如他们这些人。
最重要的是……
柳素叹了一口气，之前因为不想勾起回忆，她从未打开过这本《凝气正心》。
刚刚打开了，柳素这才知道，这本书的内扉页是空白的。
温汝晟在出门的时候已经知道了娘亲要做什么，如果说一开始他很兴奋，此时彻底打消了送书给红莲道长的念头，“娘，咱们回去吧，爹爹的这本书可能没什么用，里面都是空白的。”
柳素把《凝心正气》这本书拿出来，她抚着上面的扉页，那是她刚刚落泪的地方，如今那泪水浸润过得地方已经看不出来痕迹了。
柳素点点头，“这书还是留着做个念想……”
忽然一阵风过，柳素觉得自己的手一空，那本书已经被人拿走了。
柳素往后退了两步，不自觉用手挡在衣服前，“你干什么？”
抢过了书以后，那人就把书打开了，在打开了书页以后，他就不住地说道，“好好好。”
那人模样俊美，但是第一次看他，不会被他英俊的外貌吸引，而是好奇他的年龄。
花白的头发在头顶盘成了一个发髻，他并无斑点，肤色很白，眼角却因为常笑，有着一道道很深的皱纹，让他整个人显得又年轻又苍老，根本摸不清楚他的真实年龄。
“娘，这位肯定是红莲道长！”温汝晟压低的声音里满是兴奋。
刚刚娘低头看书没有主意到，温汝晟看得清清楚楚。
这个又年轻又苍老的男人本来是坐在马车轿子里的，忽然之间整个人腾空飞来，直接拿走了娘亲捧着的书。
红莲道长微微一笑，“不错，我便是红莲道长，夫人你这本书是想要献给我，我很满意这本书，请往府里头一叙。”
在马车旁边站着的小道童连忙赶了过来，“道长，万岁爷在宫里头等着您，您可以晚一些再接待这位夫人和少爷。”
柳素连忙说道：“不敢耽误道长面圣。”
“不急。”红莲道长握住了手中的道书没有松开，“让陛下等一等，这本书是难得的正心之书，我仔细看一看，说不定有些道术可以传承给陛下。”
红莲道长说完了之后，对着柳素和温汝晟说道，“两位还请府中一叙。”
接下来的事情对柳素而言是如同梦中一样，红莲道长给他们喝了一种入口后便觉得香到天灵盖的茶水，他询问了这本《凝心正气》的来历，因为知道了来自于温家，又询问了温家的来历。
关于温家祖地的事情，柳素知道的并不多，要是平时这种说不清楚的事情柳素会推脱说自己记得不清楚了。不知道为什么，今天她的嘴巴像是没把门一样，她把回忆之中所知道的温家祖地事情说得清清楚楚。
温家祖地的具体位置并不清楚，只知道是在多山的叄贵之地，温家人世代镇压妖兽，在祖地里养育了一些辅助修行的灵药，天分最高的温家子弟负责镇守妖兽，剩下的则是定期出山去狩猎妖物，寻找灵药。
这些不多的消息让红莲道长眸光是异彩连连，不住点头，等到最后红莲道长开口。
“夫人这本书还有所告诉我的讯息，对我而言意义非凡，夫人有什么心愿，红莲可以助夫人达成最初的心愿，敢问夫人一开始送书，想着求什么？”
柳素脱口而出，“我带着一女一儿居住在我妹妹所嫁入的长青侯府里，长青侯府的嫡女薛玉晶和镇北侯世子有婚约，我希望这婚约换到我女儿的身上，让我女儿以长青侯府义女的身份嫁入镇北侯府。”
说完之后，柳素就觉得懊恼，她说这个干嘛，红莲道长既然这样看重这本书，明明可以求更多的东西。
“如你所愿。”红莲道长的眸光一闪，“在今天你们就会收到圣旨。现在我需要参悟这本书，菘蓝，送两位贵客离开。”
柳素出了红莲道长的府邸，还犹如在云端一样，在外面等着献书的人一股脑冲了过来。
他们本来就是想要攀附富贵，折腾出来了一堆所谓的神书、灵药，却不曾想过去送书，小童子只是收下，什么好处都没有给他们，这位夫人却见到了红莲道长，红莲道长甚至不急着见陛下，而是见这位夫人！
“这位夫人，你送到是什么书？”
“这本书是什么内容？”
“红莲道长肯定是给了你好处的，给了你们家什么好处？”
“这位夫人，你……”
柳素下意识地回答了这些人的问题：“我送的是亡夫家族的传承之书，叫做《凝气正心》，亡夫说是祖家启蒙锻体用的，他因为天赋不够，无法研读这本书。”
“书里面是空白，我翻开看什么都没有，我儿子刚刚也打开了，他也什么都看不到。”
“红莲道长许了我女儿一件婚事，我女儿可以嫁给镇北侯世子，道长说今天就会有圣旨下来。”
柳素的手被猛地一捏，是温汝晟捏得她，她这才回过神来，忍住了脱口而出的话，上了马车。
守在红莲道长门口的这些人见着他们母子两人登上马车，不少人发出了巨大的叹息，也有人收起了自己本来要送的东西，悄悄跟在马车后面。
温汝晟上车了以后，对着母亲说道：“娘，你怎么什么话都和他们说啊，我们家的书告诉了道长也就算了，告诉那些外人干什么。”
柳素的心还在砰砰直跳，她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事，想了想说道：“是不是我吃了什么东西，我平时说话不是这样的，要是不清楚的，我宁愿含糊过去，今儿不知道怎么了，就一股脑地往外说。”
温汝晟露出了恍然大悟的神色。
柳素轻声说道：“你也知道的，红莲道长显露出这样的本事，我明明可以求更好的东西，却只给你姐姐求了圣旨。可惜了。”
“是啊，我想说，我要去书院，哪儿用什么我姨夫的路子，直接走红莲道长的路子不就好了吗？我觉得完全可以像是话本那样，换得三个让红莲道长出手帮忙的机会，这样姐姐不愿意嫁人就算了。”
“可能真的是红莲道长给我吃了什么。”柳素说道，“我就没有喝过那么香的茶水，说不定就是有问题的。”
“既然这样，那也行。”温汝晟说道，“反正最终的目的也达成了，娘，我记得你说过，这书不是什么温家的启蒙之术吗？温家是不是有更多的好东西，”
“你刚刚也听到了，我知道的消息就那么多，根本就不知道温家祖地在哪儿。”
·
“云沭。”
温云沭回过神的时候，这才发现，自己被拉入到了花芷院母亲所住的厢房里，其他人都已经被遣散得干干净净。
小桑不想离开，但是尹嬷嬷掐着她的手把她给拽走了。
此时值正午，天气炎热起来，微风唤醒了更多的蝉。
蝉鸣之音此起彼伏，叫得让人心烦意乱。
从红莲道长那里得到承诺以后，柳素褪去了焦躁，重新变得不疾不徐了起来。
柳素捧着温云沭的脸，目光欢喜又温柔，她求了这一道圣旨，以后她和儿子不光是靠着长青侯府，也会靠着女儿温云沭了。
和平心静气的柳素作为惨烈对比的则是温云沭，她面上白惨惨的，眼眸里也是一片灰败之色。
“《凝心正气》这本书是你爹爹留下的遗物，我和晟哥儿打开都是空白，偏偏红莲道长隔得远远的就看中了这本书，想来也是你父亲在天之灵对你的偏爱。是你父亲在保佑你，你看看，你父亲也希望你能够替薛玉晶嫁入到镇北侯府。”
空白？
温云沭走了一下神，她记得这本书里面是有文字的，只是打开以后看起来很是晕眩，父亲说她因为没有开灵识的缘故，让她开了灵识再看。
而和修道无缘的人，打开这本书会看到空白扉页？
柳素看着温云沭，或许是因为得到了红莲道长的承诺，柳素觉得女儿看上去顺眼了许多，好像只是短短几个时辰，女儿就更漂亮了，更耀眼了。
柳素含情脉脉看着女儿：“你是我和你父亲的第一个孩子，你父亲很是疼爱你，比疼爱晟哥儿更胜，红莲道长说了圣旨很快就要到了，就算是道法高深如同道长那样，也要接受皇权的约束，你就安心备嫁好不好？”
温云沭咬着嘴唇，这让她怎么甘心？
她有了修道的资格，明明应该踏上修道之路，她想要做的事情不是嫁人，而是斩妖除魔，但是现在被硬生生阻断了路，她只能给自己缝嫁衣。
家里头唯一一本修道的书籍被送给了红莲道长，她从哪儿去学道术？
无论是去找当年的那个邋遢道人，又或者是找温家祖地都是行不通的。
即将到来的圣旨是圣上最为宠信的红莲道长求的，她像是被无形的网罩了起来，脱逃不掉。
皇权两个字压在她的身上，她违抗不了，似乎除了嫁人以外，她没有别的出路。
在一刻钟以前，她以为找到了自己的生路，转眼之间这条生路被母亲堵得严严实实的。
眼眶发热，泪珠滚落。
温云沭捏着拳，声音沙哑：“既然红莲道长看中这本书，娘你为什么要替我求婚事？用在弟弟身上不好吗？你送书有功，想要什么赏赐都可以！”
为什么偏偏不肯放过她，非要替她求替婚的圣旨。
“这正是我要和你说的。”柳素说道，“我觉得这是你爹爹的意思也是因为这个缘故，当时在红莲道长的府中，他问什么，我就答什么，在想这本书红莲道长看重的时候，我的大脑一片空白，所想的就是最开始的目的，想替你求婚事。”
温云沭一怔，显然没有料到是这样的情形。
柳素这样的说辞是想过以后定下来的，她觉得把事情推脱到亡夫身上，会让女儿心甘情愿地嫁人。“不错，我最开始的时候，确实想着送上这样一本书，求了这道圣旨就够了，但是红莲道长拒绝了进宫面圣，表示要和我聊一聊，我就心中有了更大的野心，我想替你弟弟求一份荣耀，替长青侯府求一球前程，但是后来红莲道长问我所求什么，我脱口而出就说了你的婚事，连你弟弟还有你姨母都顾不上。这件事我没有诓你，倘若是我骗你，让你弟弟考不上科举。”
温云沭知道弟弟在母亲心中的重要性，此时心中丧气无比，却又毫无办法。
红莲道长毕竟是修道之人，可能有说不出的手段，或许是担心送书的人所求太多，所以只能满足最原始的愿望。
温云沭越是面色灰败，柳素心底就越高兴。
现在女儿沉默不打紧，有了即将到来的圣旨，女儿迟早会认命。
柳素上前抱住了她，“你开心一点好不好？你之前担心镇北侯世子会对你不好，有了这道圣旨你就可以放心了，你是名正言顺的世子夫人，你只需要安心和阎世子过日子就行了。”
柳素说完了想说的，也到了中午吃饭的时候，柳素看得出女儿还闷闷不乐，知道女儿需要一点时间想通，让小厨房单独给温云沭做了饭菜，她则是和儿子温汝晟吃饭。
温汝晟对着温云沭厢房方向努努嘴，“娘，你对姐姐也太好了一点。对她这么好，还甩脸色。”
柳素把一块儿焖笋放入到了温汝晟的碗里，“你少撩拨她，你专心读你的书。”
“娘，去白鹤书院读书的事情……”温汝晟还是更关心自己的事情。
“你姨母是要午间休憩的，等到她午睡起来了，我和她说圣旨的事情，你把心放在肚子里，去白鹤书院读书对你姨夫而言是一件小事。”
温汝晟想到了在族学里威胁他的贾世子，他可不想去族学挨揍，连忙说道：“娘，在去白鹤书院以前，我就安心在家读书，不去族学了。”
柳素刚想不同意，温汝晟就拉着母亲的衣袖，这让柳素最终同意了。
·
柳素并没有来得及和自家妹妹说红莲道长的事情，在炎炎午后，从皇城里来的一道圣旨到了长青侯府，整个长青侯府的人都出了府，在府邸前的空地上接旨。
来宣旨的是梁公公，他是当今圣上的秉笔太监，素有九千岁之称，他过来颁下这道完婚圣旨。
圣旨大意是曾经的温鹤才高八斗，圣上感念其才华，其女温云沭品貌兼优，令长青侯府收她为义女，并在今年秋日与镇北侯世子阎凌照完婚。
“赠温氏女黄金千两，玉如意一对，东珠一匣，深海珊瑚盆景一盆……”
圣上不光是给了这道完婚的旨意，还赠了温云沭泼天的荣华富贵。
这赏赐别说是柳素和温汝晟咋舌不已，就连素来富贵的长青侯府也觉得是大手笔。
梁公公等到众人三呼万岁以后，开口说道：“温家女何在？上前接旨。”
温云沭站起来，她只要不想满门抄斩，就不会拒绝这道圣旨。
她跪在了地上，死死低着头，双臂高高抬起，等待那圣旨落在她的掌中。
梁公公本想看一看这位温家女什么模样，温云沭不抬头，梁公公也就罢了，只看着这温家女的手，一双手纤细柔白，光看这双手和身韵便知道是个美人。
不过要嫁给镇北侯世子那可不是什么好差事，就算是圣旨里把镇北侯世子夸得天花乱坠，这阎世子自从双腿残疾后，在梁公公看来，已经算是半疯了，性格十分乖戾。
“温姑娘可要保管好这道圣旨。”
温云沭摒弃了所有的情感，温声细气说道：“是。”
温云沭双手捧着这道圣旨退后，长青侯组织人把这些赏赐搁置起来。
长青侯薛敛笑着说道：“我们家能够有这样一个义女，真是不胜荣幸，比照着玉晶的嫁妆，还有圣上的赏赐等到秋日的时候，都让这个丫头带到镇北侯府去！”
丰腴动人的侯夫人柳洛开口笑着说道：“这么热的天气，真是辛苦梁公公了。”
柳洛熟练地把银子塞给了梁公公，梁公公没有拒绝，不过梁公公拒绝了在长青侯府小坐的题意，这道圣旨是红莲道长所求，红莲道长希望尽快颁下圣旨，梁公公还得回宫复命。
所有人拜别了梁公公，温云沭手中捧着圣旨往回走。
柳素在接了圣旨以后，觉得大局已定，忍不住上前低声说道：“你看看，圣上对你多重视，给了你这么多的金银珠宝，还有一些稀罕的摆件。”
柳素还想着，是不是可以留下一部分，到时候留给温汝晟，到时候可以做为温家的传家宝。
“闭嘴！”温云沭的眸光凌厉，似是刀一样剐在柳素的身上，“我先回房了。”
柳素被温云沭气得够呛，胸膛剧烈起伏。这臭丫头，也不想想看，为什么圣上会赏赐这么多好东西，那是因为她送道书有功！
长青侯夫人柳洛走了过来，柳洛握住了姐姐的手，“今儿梁公公颁旨可是吓了我一跳，好姐姐，你可得好好告诉我是怎么回事。”
柳素连忙说道，“好妹妹，我今儿也是稀里糊涂的，我同你说……”
柳洛知道嫡亲姐姐的性格，尤其是自己暗示了薛玉晶不想嫁给镇北侯世子后，只需要把这个消息委婉地透露给柳素，柳素肯定会逼温云沭替嫁。
只是就连柳洛也没想到，柳素的方法是这样的让人震撼，居然走得是红莲道长的路子。
柳洛笑盈盈挽着姐姐的手，有些遗憾那本温家的《凝气正心》只替温云沭求到了一旨替婚的圣旨，随即她又释然。
红莲道长得了不少的奇书、奇药，总不能无限制地满足人的愿望，能有这样的收获就很好了。
傍晚白鹭书院下学，薛玉晶兴冲冲地跑进来，“娘，我在书院里都听说了，圣上下旨让我的义姐温云沭嫁给镇北侯世子！”
对于薛玉晶而言，一开始她是满意自己的未婚夫君的，后来未婚夫性格乖戾，她就想要躲开这门婚事，现在终于婚事换了人，她身心说不出的舒畅。
见着了女儿，柳洛笑得真心实意，摸了摸女儿的头发，“你说过不想嫁给镇北侯世子，做娘的总要满足你的希望。”
“我去表姐……”薛玉晶兴致勃勃地想要去找温云沭。
薛玉晶还没说完，就被柳洛抓住了手，“你可别刺激她了，今儿圣上赏赐下来很是丰厚，你姨母眼红，估计是想撺掇她留下一些给你表弟，你姨母刚开口，你表姐直接让她闭嘴。”
薛玉晶的眼睛睁大了，“她不是最孝顺吗？”
孝这个字狠狠压在温云沭的脊梁骨上。
柳洛说道：“所以我才说你表姐接受不了，最近千万别惹她，等她慢慢想通吧。”
薛玉晶点头，她虽然还是好奇温云沭的反应，不过很听母亲的话，这个档口还是不要去刺激表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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整个长青侯府，对完婚圣旨高兴不起来的一共两人，那便是温云沭还有小桑。
温云沭回到了房间里后，长久地凝视这圣旨，小桑提心吊胆的，生怕小姐撕毁了这圣旨。
“别担心。”温云沭的声音沙哑，“我有分寸，我还想活着。”
抱着这张沉甸甸的圣旨，温云沭没心情吃饭，她甚至觉得吹了灯也无法睡着的时候，她发胀的眼皮合拢了下来。
明黄圣旨从她手中滚落。
在圣旨从她的手中滚落，掉到了地面上与此同时，床榻上散开一道无形金光笼罩着这张架子床，金光罩里散发睡着的温云沭消失无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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