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你又怎么了?”
鲁元问。
“又?”
韩信冷笑。
声音不太对,鲁元回头瞧了一眼韩信。
那人拂袖转身,正在往屋里走,背挺得直直的,像只倔强的青铜鹤。
——单是看背影,就知道他气得不轻。
又生什么闷气?
鲁元有些好笑。
但她并没有追上去,只瞧了一眼便收回视线,仍靠着栏杆抬头看天幕。
——天幕有时限,这会儿耽误了,以后想看都看不了。
但韩信就不一样了,丢不了,想什么时候哄就什么时候哄,不着急。
韩信走得并不快。
当然,并不是因为伤势的原因,吕后的确有手段,手底下养了一帮能人,不过月余,他的伤便好的七七八八,再静养些时日,他仍是用兵如神的齐王。
——是的,时至今日,他心心念念的仍是刘邦被他挟制时封的齐王,而不是后来被贬的淮阴侯。
韩信一步一步往房间挪,余光却偷偷瞥向身后,只一眼,便让他气炸——
鲁元公主双手托腮靠在栏杆处,眼睛一眨不眨盯着天幕瞧,半点没有来追他的意思。
“砰!”
韩信一脚踹开房门,头也不回走进去。
动静着实大,鲁元公主听到声音蹙了下眉,又往韩信处看了一眼,但此时韩信已进屋,暗红色的屏风掩着他的身影,她看不见韩信,只看到方才被他踹过的房门吱呀吱呀晃着,上面还留着他踹过的印子。
“......”
韩信这脾气是怎么在项羽手下活下来的?
父皇当真对天下有野心。
——明明父皇的脾气算不得好,却能为了天下容韩信到现在,到底是能打赢项羽的人,这胸襟,这魄力,啧啧,项羽望尘莫及。
鲁元再次被自己逗笑。
一边笑,一边抬头继续看天幕。
苍穹之上,出现一个身穿天子衮服的少年,少年天子形容憔悴,毫无帝王威严,倒是坐在主位上冷眼瞧着他的华服妇人更不怒自威。
“为什么?”
少年天子声嘶力竭,“你为什么要杀他们?”
“他们......他们只是受了一点父皇的宠爱,你怎能善妒到这般程度?”
“善妒?宠爱?”
华服妇人眉梢轻挑,“我的儿子,你真是天真到无可救药。”
“你以为我是嫉妒戚夫人所以才将她做成人彘?”
“你以为我是因为恨刘如意受宠所以才毒杀他?”
“我来告诉你——”
“不是。”
华服妇人居高临下,“我杀他们,是因为戚夫人会夺走我的皇后之位。”
“因为刘如意会夺走你的太子之位。”
“所以,他们必须死。”
“若是争风吃醋,我或许会饶了他们。”
“可一旦做了我的政敌,便只有死路一条。”
戚夫人:“!!!”
刘邦:“......”
——倒是一点不意外,是他婆娘能干出来的事儿。
吕后微微一笑。
储君之争本就是不成功便成仁,戚夫人哄着刘邦废太子的时候,就该有与她不死不死的觉悟。
刘盈瘫倒在地,不住摇头,“不......这不是我母后。”
“她不会,她不会这么狠辣的。”
叶姬一言难尽。
但眼前的人是太子,是她生荣死哀系于一身的人,她深吸一口气,努力调整好心态,笑着上前去扶刘盈,“殿下,夺嫡之争可不是争风吃醋,古来进来皆是你死我活。”
“若是赵王成了太子,您与娘娘又能落到什么好下场?”
“殿下快别看了,赶紧起来。”
叶姬将刘盈从地上搀起来,仔细整理着他的衣服,“婢子听闻娘娘今日得了闲,您不如现在过去,向娘娘表表您的孝心。”
【对待政敌,这种手段算狠辣吗?】
【up主觉得谈不上。】
【我们来看看其他皇帝为巩固皇位都做了哪些事。】
【相比于这些皇帝,吕后可谓是心慈手软。】
【远的不说,咱们先说近的。】
【众所周知,吕后执政之后大搞刘吕联姻,所有诸侯王人手一个吕家女,娶了吕氏女不喜欢怎么办?】
【简单,死。】
【第二个赵王刘友就是很好的例子,你塞人归塞人,但我该不喜欢还是不喜欢,我不仅不喜欢,我还宠幸姬妾,把吕王妃晾到一边,我就不谄媚讨好,我就不沾你吕氏女。】
【当然,这种刚的结果大家都知道,被吕后囚禁饿死。】
刘邦:“......”
【前面噶了俩赵王,很快轮到第三个。】
【人类在历史上学到的教训就是没有学到教训,这第三个赵王刘恢,义无反顾地走在前俩赵王的老路,撞死南墙不回头——他依旧不喜欢吕氏女,他依旧宠爱他的妾室,然后爱妾被毒杀,自己殉情自杀。】
【吕后觉得你给脸不要脸,那就别怪我不给你脸,于是国除绝嗣,第三个赵王也无了,吕后喜提赵王杀手。】
吕后:“......”
刘邦:“......”
【举这两个赵王是让大家明白一件事,那就是吕后执政时代诸侯王与吕氏女是绑定的,哪个诸侯王对吕氏王妃不好,不跟吕氏王妃生孩子,那他绝对好不了。】
【但是咱们的代王刘恒呢,不仅过得舒舒服服的,而且还跟王妃生了几个儿子,史记外戚世家记载是四个,史记孝景帝传记载是三个,具体几个儿子不重要,重要的是刘恒跟原王妃关系不错,儿子没少生,要不然他早跟前两个赵王一起噶了。】
【但是呢,汉文帝传全篇没有提起王妃和孩子的事情,仿佛他们不存在,而在外戚列传中,有一句很短的话:而代王王后生四男。先代王未入立为帝而王后卒。及代王立为帝,而王后所生四男更病死。1】
【是的,你没有看错,在刘恒入主长安之后,原王妃死,原王妃所生的几个儿子也全部病死,一家人整整齐齐,凑一桌麻将都绰绰有余。】
【原王妃与原王妃所生的儿子们死得太诡异,以至于几千来无数人脑洞大开,说这是文帝给功臣集团交的投名状,你噶了惠帝一脉人,我噶了吕氏一脉的儿子,吕氏一族荡然无存,以后就不会有人清算旧账。】
【这是汉文帝为了皇权做的事情。】
这......像陛下啊。
——无数功臣宿将心里不约而同浮现这个念头。
刘邦清了清嗓子。
嗯,像他。
吕后冷笑。
——的确像刘邦。
【当然,文帝杀子没有史料记载,后人的推论只是捕风捉影,我们来看一下有史料记载的文帝的儿子景帝杀子的故事。】
【景帝执政期间出了个很著名的七王之乱,汉朝的诸侯王是真正有实权的诸侯王,财政兵力一把抓,七位诸侯王浩浩荡荡从封地杀过来,景帝扛不住,给自己弟弟梁王刘武画大饼,一句兄死弟及忽悠得梁王刘武玩命似的干诸侯王。】
天幕之上狼烟滚滚,攻城器械不断推进,城门摇摇欲裂,失守只在一刹那。
然而就在这时,城门突然打开,将军勒马执枪,冲入敌方阵营,如一把破开混沌的利剑,将敌军冲击得溃不成军。
“大汉梁王在此,鼠辈安敢造次!”
刘武的声音响彻云霄。
【于是睢阳守住了,七国之乱平了,但是这个时候的景帝,翻脸不认账了。】
【不仅不认账,还把刘武折腾得够呛,后来刘武上书请求留在京师,景帝都没有同意,再后来就是刘武闷闷不乐,再后来死了。】
比陛下强,好歹留了个全尸。
——无数功臣宿将心里默默浮现这个念头。
刘邦啧了一声。
吕后不置可否。
【当然,这只是对兄弟,有兄弟之情,没赶尽杀绝,换个威胁大点的,那就是死了了事——比如说,景帝原来立的太子的刘荣,被废之后被景帝逼到自尽。】
【刘荣早期被景帝立为太子,但随着时间的推移,景帝越来越觉得刘荣不像自己,而自己的第十子刘彻聪慧且像自己,于是废刘荣改立自己的第十子,也就是后来的汉武帝刘彻为太子。】
【这个时候刘彻才七岁,刘荣作为长子,比排行第十的刘彻大很多,年长且羽翼已丰,对刘彻是一个非常大的威胁,心不狠,站不稳,景帝果断噶了刘荣让刘彻永无后顾之忧。】
天幕之上出现一男子身影。
男人跌足散发,十分狼狈,但比狼狈更扎眼的是他脸上的绝望与哀恸——
“父皇,为何这般待我?”
男子向长安的方向拜了一拜,然后缓缓起身,狠狠撞在柱子上。
鲜血铺满天幕,又很快消失不见,小黄门踩着碎步登上层层台阶,未央宫此时披红挂彩,庆祝着刘彻成为西汉王朝的下一个主人,一片欢闹气氛中,小黄门尖着声音的报丧显得格格不入——
“陛下,临江王自裁。”
啧,是老刘家的种。
——够薄情,够绝情。
功臣宿将们吃瓜不嫌事大。
刘邦捋了捋胡须。
吕后眸中神色一点一点冷下来。
“!!!”
刘盈大惊失色,“怎、怎能杀自己的亲生儿子?”
“殿下,古往今来杀儿子的君主还少吗?”
叶姬叹了口气,“您别怪婢子说话难听,若是您被废,只怕您的下场与这位太子一样。”
“不,不会的。”
刘盈连连摇头,脸色苍白如纸,“父皇、父皇断断不会这样待我。”
【而身上流着景帝血的汉武帝,在噶自己儿子的事情上不仅得了景帝真传,且发扬光大。】
【征和二年,巫蛊事发,两位公主先死,然后是太子,太子一脉除了宣帝外被屠得干干净净,连太子宠幸过的侍女都被拉出来噶了。】
天幕之上,再一次血流成河。
这位太子比刚才的刘荣更狼狈,身上甚至找不到一件像样的衣服,系在腰间的腰带甚至还带着血污,他麻木解下腰带,然后悬在梁上——
“父皇,儿臣何错之有?”
万念俱灰的太子上吊自缢。
哦豁,又一位。
——老刘家祖祖辈辈相传的绝情狠辣真是一点都没消。
大臣们吃瓜吃得很开心。
刘邦有点不开心。
一个皇帝杀儿子还能说形势所逼,但这代代杀儿子是个什么情况?
——老刘家的风水是不是不太行?
吕后丝毫不意外。
古往今来都一样,威胁到皇权的人只有一个下场——死。
刘盈面如土色,“不、不可能。”
“这怎么不可能?天幕难道还会有假?”
叶姬道,“殿下,皇位之争从来是你死我活,由不得半点心慈手软。”
【当然,这只是汉朝,其他朝代为了皇位发生的血腥事更是多不胜数,什么杀兄屠弟逼亲爹啊,什么杀子流放噶孙子了,多得懒得让人给眼神。】
【对比这些皇帝我们可以发现,吕后真的心慈手软,要知道刘邦有8个儿子呢,吕后才杀了几个?灭了哪个的满门?哪里就值得刘盈为这事跟吕后闹?】
【而且吕后杀这些人是为了谁?还不是为了刘盈?】
【刘盈就是一个棒槌。】
【要是换成其他太子,指不定能乐翻天——我妈不用我出手,就把我的竞争者全噶了,骂名不用我来背,好处全是我的,天下还有这种好妈?我高低得给我妈找几个贴心面首伺候她!】
【哦,对了,说到这我想再骂一句刘盈这个棒槌,他妈好不容易熬死了他爹过两年舒心日子,养个面首怎么了?怎么就天怒人怨十恶不赦了?至于对面首喊打喊杀替他爹出气吗?】
——【他爹宠幸戚夫人的时候怎么没见他宰了戚夫人替吕后出气呢?】
“!!!”
“这个我们真的爱听,天幕赶紧往下说!”
被科举制度折磨得昏昏欲睡的功臣宿将们瞬间来了精神,个个支起耳朵,瞪大眼睛瞧着外面的天幕。
鲁元噗嗤笑出声,“面首?”
“面首?!”
刘盈如遭雷击。
“刘邦,你也有今日!!!”
英布大笑出声。
“哪个面首?”
彭越再次垂死病中惊坐起,“把帘子全部拉开,我要看吕后的面首!”
此时独自生闷气的韩信也终于有了动静,眉头微动,来了兴致。
面首?
——不愧是你。
刘邦:“???”
吕后:哦。
——丝毫不意外自己后来会找面首呢。
甚至现在还隐隐猜到了那人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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