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梁京城,敬国公府内。
绿莜从小跑着从外边进来的时,屋里的香炉正烧得浓郁,清冽的香气,让她平复了气促的呼吸。
她看了一眼缭绕在那金兽香炉旁的香雾,这香味与昨日的有些不同,想来是姑娘闻不惯新品,又换回了平日里的。
她大概也不知,那异域传来的珍贵香料,就是宫里的娘娘,兴许也是用不到的。
绕过紫檀雕花牡丹刺绣的屏风,她见着了铜镜前的女子。
坊间无不传言,敬国公的七姑娘出生时便没了娘亲,敬国公怜她,带在身边亲自抚养,吃穿用度,无不是亲自过问,样样奢靡。又是有求必应,偏宠无度。
也因此把这位七姑娘养得刁蛮又娇纵,在京城的贵女圈中更是声名狼藉。
想到这里,绿莜心里微微不忿,那是她们没见过自家姑娘罢了。
林娇平日里更偏爱鲜丽色调,今儿却是难得的素雅,一袭竹簧绿的齐襦长裙,衬得姑娘愈发娇俏可人,清丽脱俗。
约是为了与衣裙般配,她的妆容也清淡了许多,却依然是唇不点而红,眉不画而翠。透过铜镜看过来时,眼里盈盈秋水,任谁看了,不想予求予取。
“绿莜,你回来了?”林娇从铜镜中看到她,颇为急切地催促,“快来帮我选选,戴哪个发钗好?”
她的声音娇柔软糯,哪怕是本人没那个意思,听着的人也只觉着是在撒娇,心也会跟着柔软下来。
原本正在帮她绾发的浅画的位置已经被绿莜取代了,绿莜的目光扫了一眼桌上琳琅满目的发饰,这里随意哪样拿出来,都是价值不菲的。
姑娘今日虽是打扮得素雅,但她向来极为爱美,若是发饰也太过素,她自然是不喜的。
可若是太过奢华,又与这一身装扮不称了。
绿莜终究是选了一根羊脂玉百合纹竹节簪,林娇的饰品向来是成套的,剩下的就不难挑选了。
等把一整套戴上后,林娇果然露出满意的表情,站起来眼睛看着铜镜,微微左右旋转。
“还是得绿莜姐姐来,”浅画捂嘴笑,“我这一个早上都为七姑娘换了三套了,也没见她满意。”
眼见着林娇的眼里确实欢喜得紧,绿莜才不疾不徐地从怀里掏出一个信封。
“姑娘,这是方才陆侍郎托奴婢给您带的信。”
林娇那眼里,马上又亮了几分。她接过信,上面的“林姑娘亲启”,正是陆思明的笔迹,规整流畅却又苍劲有力。
仅仅是看着字迹,她的心上已经涌上几分甜蜜,眼里更是因多了几分含情,顾盼生姿。
“对了,”林娇没有急着打开,转而又问绿莜,“你去前堂,可有听到什么?陆郎来找爹爹做什么?”
绿莜面上微微露出一丝愧疚:“奴婢去的时候,他们兴许是已经交谈完了。”
所以她藏于屏风之后,屏息听了半晌,都只能听到一阵沉默。
最后便是遇到走出的陆侍郎,将信交给了自己。
“不过……这么想来,”她想起陆思明将信交给自己时,眼里的挣扎、不舍、心痛,一时又隐隐觉着不对,“陆侍郎当时反应是有些奇怪。”
林娇已经在拆信了,听她这么说,手上动作停顿片刻,秀眉轻蹙。
“该是爹爹又说了什么为难他的话。”
林娇已经把信拆开了,信上只有寥寥几字。
“旧地相约。”
那其实是敬国公府的后院。
她合上了信,脸上还带着隐隐的笑,前些日子陆思明隐晦地提起,他们订婚已经有些时日了,许是该找个吉日。
如今这就来见爹爹了,她心里隐隐猜测,是不是来商定吉日完婚的。
所以今日才特意穿了他喜欢的素雅。
到了后花园的亭子外时,她透过层层绿植掩映,果然看见了亭子里背立而站的身影。
林娇赶紧停下,先平息一番因自己急着跑过来而急促的呼吸。才状若无事地向亭子里走去。
如今正是夏初,这后园并非敬国公府的主园,却也是百花开房,争奇斗艳,花香飘荡在空气里。
可林娇一靠近,陆思明还是一下子就闻到了她身上的香气,比这满园的花香都甜,却不让人觉得腻味。
“陆郎。”
她一开口,那甜味随着她娇软的嗓音,便愈发浓厚了,让人的心似乎都粘连在一起,黏黏糊糊的。
陆思明眼里五味杂陈,缓慢转身。
男人身姿颀长,清隽的面容朗目星眸,带着文人独有的风流与清傲。他身着一袭月牙白直裰,衬得越发出尘脱俗。
自己今日这身,倒是应该与他相配,林娇心里默默想着,眼里笑意又盛了几分。
被她这样的眸子注视,陆思明竟然微微转移了目光。
“林姑娘。”
这声称呼让林娇脚步不自觉顿了下,私下无人时,陆思明向来都是亲昵地唤她乳名夭夭,她心里隐隐觉着不对。
“我今日去见了国公爷。”
一听这话,林娇刚刚的疑惑又暂且放去了一边,脸颊也飞速爬过一片酡红,她还在想着之前的猜测。
“你去找爹爹说了什么?”她娇声问。
陆思明注意到她抓着披帛的手。
林娇是喜欢他的,陆思明知道。但到底是被娇养大的世家贵女,平日里多少都是有几分傲气的。
今日却总是不自觉露出这样的羞赧。
他的话一时间都被堵在了嘴边,胸口也堵得厉害。
林娇等了半天也没听见下文,不安的感觉让她忍不住烦躁。
“怎么了?你今日怎么这般不爽快?”
她生气的时候,乌黑的瞳仁微微带着水润,脸颊也泛起红晕。
其实外人都说林娇娇纵,但只有经历过才知道,哪怕是被她发脾气,那模样,也只让人觉着可爱。
可如今……他微一敛眸,还是说了:“我与国公爷,说了退婚之事。”
话一说完,周围似乎都安静了下来,鸟雀的叽喳声如今也尤其刺耳。
林娇没反应过来,她睁大着眼睛,有些发懵:“退什么婚?谁退谁的婚?”
陆思明沉默片刻才说得更详细一些。
“我退了我们俩的婚事。”
林娇的脑子一瞬间仿佛停止了思考,男人的声音还是如以往一般,清澈得如山间溪泉,娓娓动听,她却第一次觉得如此寒冷入骨。
她知道自己平日里性子是娇纵了些,但陆思明从来都是好脾气地包容。所以两人其实一直情投意合,感情很好。
她从没有想过退婚二字会从他的嘴里说出。
“林姑娘你出生名门望族,又倾城容颜,冰雪聪明。总能碰到跟你更合适……”
“我知道了。”刚刚还一副回不过神的林娇突然开口,语气冰冷地打断了他的话,“那就退婚吧。”
这次轮到陆思明微愣。
林娇看着他的表情,冷笑出来:“怎么?你以为我会如何?哭着求你不要退婚吗?”
她明明比陆思明还要矮上几分,可那眼神,就像是在从高高在上的地方睥睨地上的蝼蚁。
陆思明听着她的薄唇缓缓吐出一句句话。
“你也未免太高看自己了,你以为你算什么?这门亲事,本就是你高攀,今日你退了我的婚,想来也可以在京城吹嘘一辈子了。”
陆思明低下头,轻笑一声,像是自嘲,却又带着哀伤,后边的话也没再说出口,他将腰间的一块玉佩取出,放在桌上。
“此后我们男婚女嫁,互不相干。”
那是他们的定情玉佩,林娇愣在那里,久久动弹不得。
林娇是孤身赴约的,绿莜和浅画都被留在了房内,林锦正来的时候,院里的下人们纷纷行礼。
“见过国公爷。”
林锦正沉着脸往里走:“七姑娘呢?”
绿莜心里疑惑,但也不敢有丝毫隐瞒:“陆侍郎邀七姑娘……”
她话还没说完,只听一声巨响,是林锦正一气之下踢开了房门,他一听到陆思明就想到刚刚那个人的退婚,顿时气不打一处来。
要不是夭夭喜欢,陆思明那种酸穷书生,哪里入得了他的眼?如今还敢退他们国公府的婚!
下人们都是被吓一跳,绿莜更是,国公爷早就已经默许这门亲事了,怎么如今发这么大的火?她心里越发不安。
“我让你们好好看着小姐,你们就是这样看的?要是再让我知道了他们见面,我打断她的……”
剩下的话,在看到失魂落魄般走进来的林娇时,悉数咽回。
这会儿他哪里还顾得上责骂,他那被宠得从来都是高高在上的女儿,如今眼里毫无光彩。
心疼不已的国公爷马上化身慈父。
“夭夭。”
林娇没理会,她像是丢了魂似的,径直往屋里走,在看到被林锦正踢坏的门槛时,也不知怎么的,一直忍着的眼泪,突然蓄满眼眶,然后一滴滴往下落。
“你……你踢我的门做什么?”她的声音委屈极了,只听得人心都揪起来了。
“爹爹……”
林锦正的话还没说完,林娇又是一声哽咽:“我的门碍着你了?”
“我……”眼看着女儿眼里噙着泪,满腹委屈的样子,国公爷心疼地急着解释,却再次被打断。
“我不要了!这门我不要了!”
她带着哭腔,一说完就径直进了房里,砰得一声把门关上。
被关在门外的林锦正也不生气,反而是好声好气地哄着:“行行行,咱不要了,明天爹爹给夭夭换个门,好不好?”
但屋里的人是再也没给回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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