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是要拿来作为绘画模板的照片,所以张副院长也很配合,一连帮着拍了一百来张,赵未语才终于满意了。
程意心陪在赵未语身边,跟她一起选照片。
很难得,除了最开始两个人对视的那几张连拍,后面的每一张顾定泽脸上都带着浅浅的笑。
他平日里总是冷着一张脸,周身气场特别冰冷,整个人都显得十分冷肃。
但现在,他这样平静浅笑的模样,让他整个人都柔和下来。
在他身上,程意心能清晰感受到温柔。
顾定泽的眉眼很深邃,笑的时候眼尾微微上翘,带出几分天真和少年意气。
没有那么气势恢宏,却也依旧让人痴心难改。
程意心看着照片上的顾定泽,不由有些出神。
顾定泽倒是不觉得自己笑起来有什么不对,既然要让老太太高兴,那就她说什么是什么,没道理来看望人还推三阻四,那还不如不来。
见他们祖孙两个聊得高兴,顾定泽垂眸想了想,然后才站起身:“奶奶,我去看一下晚饭,你们先聊。”
等到顾定泽走了,赵未语才看向程意心,伸手轻轻捏了一下她软滑的脸蛋。
“你啊,真是笨。”
程意心红着脸笑了笑,挽住赵未语的胳膊,把头枕在她并不宽厚的肩膀上,觉得一颗心都跟着踏实了。
“我就是笨,”程意心同奶奶撒娇,“还需要奶奶指点我呢。”
赵未语就跟着笑了。
“你啊,从小到大都是随性子,倒是在阿泽身上栽了跟头,对他倒是一门心思,十年都不气馁。”
程意心眨了眨眼睛,忽然回忆起年少时候的过往。
程意心八岁的时候,母亲出门帮她买画笔,遇到了车祸,就此撒手人寰。
当时程意心年纪还小,十分懵懂,却也能从父亲泛红的眼睛里,感受到了他的愤恨。
父亲母亲的感情是极好的,程意心记得,那时候父母还在商量再生一个孩子。
这一下,不仅妻子没了,孩子也没了。
程父当年刚接手家族企业,本来就焦头烂额,家里又遇到了这样的事,他的痛苦和烦闷无处发泄,只能对着女儿发脾气。
那段时间,程意心在家里战战兢兢。
父亲不打她,不骂她,却总是冷冷看着她,仿佛她是什么怪物。
也就是那个时候,程意心不敢出房门,也不去上学,每天都躲在别墅里,不吃不喝不说话。
她不敢见父亲。
她不想听见父亲说,是她害死了母亲。
幼小的孩童不知道要怎么求助,只能躲在自己的房间里,一遍遍翻看曾经的旧照片。
直到有一天,她把自己饿晕了过去,被刚好从医院赶回来的奶奶看到了。
那时候爷爷也生了病,一直在医院治疗,奶奶顾不上那么多人,又以为她父亲不会那么不着调,对自己的孩子都那般冷漠,便没有过多插手家里的事。
结果就回来看望儿子和小孙女一次,就让她撞见了程意心晕倒。
程意心的胃就是那时候饿坏的,后来虽然精心调养,却也无论如何都养不胖了。
奶奶和爷爷都很果断,当即就把她从父亲身边接走,亲自养在身边。
当时奶奶对父亲大发雷霆,怒斥他是个懦夫。
那时候程意心才八岁,可奶奶训斥父亲的话,她却一直没有忘记。
“程鹏,你算什么男人啊?你的妻子车祸过世,你不去怪罪肇事车辆,你怪罪你无辜的女儿做什么?她才八岁,就失去了母亲,你难道不应该更心疼她吗?”
“还有公司,我知道你新上任,觉得公司束手束脚,心里憋屈,但这不是你逃避责任,对孩子撒气的理由。”
“你就是懦夫。”
程意心记得当时父亲抱头痛哭,那模样可怜至极,让人看了就忍不住心酸。
可她却只站在奶奶身后,不敢再靠近父亲了。
那些话语和眼神,让程意心清晰意识到,父女之间的隔阂已经形成。
从失去母亲的那一天起,她也一并失去了父亲。
后来程意心就开始跟着爷爷奶奶长大。
在爷爷奶奶身边,她似乎又变成了乐观开朗的小姑娘,直到十六岁那一年。
那一年,程意心读高一。
她成绩优异,又有艺术天赋,就读的英图私立高中师资雄厚,加上同学中有不少都是年少时就认识的旧相识,所以当时程意心并没有感受到学业的压力。
当然,她考上英图的时候,顾定泽已经在读高三了。
顾定泽算是英图的风云人物,因为两位奶奶的缘故,程意心小时候也见过顾定泽,但顾定泽身上气息太冷了,程意心小时候不敢接触他,两个人从来没说过话。
也不过就寥寥见过几面而已。
直到上了高中,程意心才知道顾定泽多么受欢迎。
他的脸就是再冷,也依旧有数不清的人围绕在他身边,就想让他多看自己一眼。
天之骄子就是如此。
不过那个时候,两个人跟陌生人没有任何区别,程意心对顾定泽也没有任何多余想法。
他太遥不可及,程意心只当他是学长。
直到程意心爷爷过世的时候,她对顾定泽才渐渐有了好感。
程意心的爷爷身体一直都不好,所以早早就把公司交给了她父亲,后来也一直在调养。
他一直撑着,想陪伴程意心长大,直到程意心十六岁时,还是撑不住,最终撒手人寰。
爷爷过世对于程意心的打击太大了。
她自幼失去了母亲,后来同父亲关系也颇为生疏冷淡,从小到大,她把爷爷和奶奶当成自己的天。
那是她最亲的人了。
可一夕之间,爷爷也离他而去。
在爷爷的整场葬礼上,程意心都哭得很难看。
那时候她甚至觉得自己就是扫把星,让母亲早早离世,也让爷爷撒手人寰。
她很痛苦,很彷徨,不知未来要如何走下去。
就在那个时候,顾定泽陪着顾爷爷过来吊唁。
十八岁的顾定泽已经是青年模样了,他身材高大,身形却并不壮硕,整个人犹如青葱翠竹,身上满是意气风发。
当时奶奶也是心力交瘁,一面痛苦失去爱侣,一面要接待宾客,没有心思去管程意心。
倒是顾爷爷吊唁之后,看到了程意心那可怜的模样,便让顾定泽过来同她说说话。
在前一年,顾定泽也刚失去了祖母。
或许是同病相怜,或许程意心看着实在太可怜,顾定泽便遵循祖父的叮嘱,拿了两杯热茶来到了程意心身边。
“别哭了。”
程意心记得,那是十六岁那一年,顾定泽对她说的第一句话。
程意心哭得眼睛肿成了个核桃,眼睛很痛,心里更疼,可她却怎么也无法克制眼泪。
她想强忍眼泪,可莫大的痛苦却淹没了她,让她没办法保持理智。
当时程意心便想着放纵自己,她多哭一哭,说不定爷爷会觉得宽慰。
倒是没想到,顾定泽会告诉她:“别哭了。”
程意心抬起头,用那双通红的核桃眼看向顾定泽。
她眼泪婆娑,眼神迷离,根本就看不清顾定泽的面容,只记得递到面前的茶香。
顾定泽把茶放到呆愣愣的她手中,然后便捧着自己那杯茶,慢慢坐在了她身边。
程意心捧着热茶,觉得掌心里都跟着温暖起来。
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她忽然就没那么痛苦了。
顾定泽看着眼前来来往往的宾客,看着他们流泪,拥抱,看着他们痛苦,难过,忽然有些好奇。
他问程意心:“真的那么难过吗?”
程意心愣了一下,然后就用衣袖擦了擦眼睛,倒是没有继续再流泪。
“很难过,很难过,一想到以后再也不能陪着爷爷去散步遛弯,我就想哭。”
十六岁的程意心,还能清晰表达自己的心情。
顾定泽沉默了。
两个人也不知道要说什么,就一起沉默坐在那里,看着眼前的芸芸众生。
程意心眼角含着泪,声音也染着哭腔,可却并不让人觉的厌烦。
甚至在她的哭诉里,顾定泽也有些怀念自己的奶奶了。
顾定泽沉默片刻,说:“人死不能复生,节哀。”
程意心有些意外他会安慰人,便偏过头去看他。
那时候,她眼中还是有泪花的。
年轻的顾定泽头发很短,身上只穿了件干净的白衬衫,他安静坐在她身边,脸上没有多余的表情,整个人都是干干净净的。
可能因为当时的泪花太真切,也可能是她太需要多一个人去依靠,所以程意心至今还记得,当时自己的心跳慢慢快了起来。
那大概是顾定泽平生第一次安慰人,他并不很笨拙,可说出来的话却又很容易让人想歪。
他看程意心可怜巴巴看着她,等了一会儿,很认真跟他说:“每个人的缘分都是不同的,你同程爷爷,我同奶奶,大抵都无法一起走到最后。”
“但我们也曾留下过高兴和温暖的回忆,”顾定泽语气很坚定,“这才是我们作为亲人能拥有的幸福。”
“你只要记得他的好就行了。”
“再说,你还有赵奶奶,还有其他亲人,也还有那么多朋友。”
“你不孤单。”
程意心听到了自己清晰的心动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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