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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26章 有情人

    宋也问的随意, 但语气却僵硬,当她对上到宋也的视线,触及到一片冰凉之时, 便不由地错开了眼睛, 不再敢直视他。

    宋也顿了顿,对她招了招手,“过来。”

    见着温迟迟只往前挪了两小步,便再也不肯再往前靠了。

    宋也笑笑,反而拿起手上帕子问她,“送我的?”

    温迟迟愣了愣,他这是在向自己讨要吗?又觉得依着他清高的性子应当看不上自己都觉得绣的不好的帕子的, 于是柔声应他,“粗制滥造之物不敢拿到郎君面前见笑, 郎君不若先给我吧,我过些时候”

    宋也的手摩挲着帕子上的兰草,因习字练武而起了薄茧的两指刮蹭微微凸起的针线走向, 在她手过来接帕子的时候, 却被他骤然收进了掌心。

    他打断她,“这帕子确实用料廉价粗糙, 绣法技艺也一般, 不比京中绣娘所做。”

    “那您”

    “不过你有心了,”宋也将温迟迟面上的窘迫看在了眼里, 再次出言打断了她, 他顿了顿, 沉吟, “花中四君子我确实最爱兰。这帕子虽有许多许多缺漏与不足, 但你将兰的风骨勾勒出来了, 瑕不掩瑜,我收下了。”

    温迟迟:“”

    温迟迟见着宋也一副见着你投我所好,我便勉为其难收下的模样,一时也不知道说什么好,索性便顺着他,“郎君喜欢便好,只迟迟技艺不精让您见笑了,日后定然勤加练习,力求精进。”

    宋也淡淡地“嗯”了一声,将她拉到身侧,离自己又近了些,才捉住她两对白皙的腕子,低头看她的手。

    是一双没有茧的手,可见她当初在温家是过的不错的,没过过苦日子。只上头有几处红点,有的四周已经肿胀,应当是近来新添的。

    如今跟着他吃喝不愁,这般刻苦做女工绣活做什么,难道就是为了给他绣这么个帕子?至于吗?

    宋也心中微哂,昂首淡道,“手上扎这么多针孔,一做就是大半日时间,就为着这么个帕子,值得吗?”

    温迟迟听出他言语中对她做女红绣活的不屑与蔑视。权贵子弟不会将几两碎银放在眼里,也不会看得上为着生机奔波的众生。

    她不在乎他是如何做想,可心中也会有淡淡的恼火与不服气,她抬起头直视宋也,肯定道:“值得。”

    宋也盯着她一双葡萄般黑黢黢的眸子看,里边流淌着的真诚与坦荡之色藏也藏不住,不由地低声笑了笑,“行了,不论技法,心是诚的,我记下了。”

    温迟迟手被他攥的不舒服,往后缩了缩。

    宋也轻轻扫了一眼她葱白的指尖,便松开了手,嘴唇微抿,问:“话虽如此,你将才出去做什么了?”

    温迟迟讪讪地收回自己的手别在身后,听见他这么问,又不由地握在一起,指尖蜷缩。

    衣袖中就是阿濯给自己的信,难不成被他发现了?

    温迟迟正准备打腹稿之时,便又听宋也凉凉地道:“去见陈二了?还是什么王三?”

    宋也将温迟迟面上怔神与迟疑尽收眼底,心中因着她为自己绣帕子而升腾起的略微怜惜之意便荡然无存了,他不悦道:“没有事情便不要再出府了,你一个妾室三天两头往外跑也不像话。”

    “要不了几天便要回京城了。不必要的牵扯还是尽早断。”他顿了会儿,补充道。

    温迟迟当真觉得他有些奇怪,淡淡地嗯了一声,尽量不忤逆他,尽量不惹他不开心,心中却在琢磨他将才说的话。

    要不了几天便要回京,瞧着他的意思竟还是要将自己带回去?那怎么能行。

    夜里伺候他,满足他无理又无耻的要求之外,白天还得恭维他,顺着他的意,不敢丝毫懈怠,她当真觉得有些累。

    还在思量着,便见着宋也从椅子上起来了,“外头天凉,跟进来伺候吧。”

    温迟迟一路跟在宋也身后,出了斜月苑便往东边的院子里去,进去了后便径直往书房中。

    宋也走到书桌前,撩了袍角便兀自坐了下来,提起悬在笔架上的狼毫,略微在墨床中蘸了蘸,便开始行云流水地写文书。

    待到墨床中的墨水用尽之时,抬头望了望身边堆积成山的案牍才发觉已经过去那般久了。

    他将手中的狼毫叩在墨床便,抬了抬酸麻的胳膊,眼睛却直勾勾地盯着温迟迟看。

    什么意思再明显不过,温迟迟被他晾在一边一个多时辰,便在这站了一个多个时辰,半晌都不敢动,站得脚都有些麻了。

    她略微朝前走了几步,才能略微缓解脚上的麻意,在他身后站定,抬起双手便着手给他摁肩膀。

    宋也冬日穿的也不是很多,此时进了内室,便将身上穿着的玄色大氅脱了下来,身上便只穿了一件青色对襟直缀。

    温迟迟一双玉指抚上他的肩后的时候,他便能感觉出来身后一阵暖玉般的温热。

    指尖与衣袖上带着她身上特有的浅香,丝丝缕缕地萦绕在鼻尖,不一会儿便钻进他的鼻腔中。

    一低头,便是她嫩如豆腐,温润如玉的一双手。

    耳边是她清浅而有节奏的呼吸声,垂首给他捏肩时,呼吸便喷洒在他后颈,浅浅的,淡淡的。

    触及的,闻见的,看见的,听见的都是她,五感中占了四感。至于还剩下的一感,他倒不是很着急。

    宋也扯了扯嘴角:“轻了。”

    温迟迟加大了力气。

    他又挑剔:“还是轻。”

    温迟迟力气用的更大。

    “郎君,这个力度如何?”

    温迟迟柔声问,得到的却是一声嗤笑,“今日没用饭?”

    说着,宋也右手一下反扣在她的腰上,捏了一把,略微停留了片刻才放下,“确实没几两肉。”

    温迟迟脚麻了,手此时也正酸着,忍了忍问:“那再加些力度?”

    “加。”宋也满不在乎地应。

    温迟迟声音轻柔而恭顺,“好,迟迟听郎君的。”

    说罢,手上便又提了一个力度。

    她想起小时候阿奶还在世的时候,每逢年关家中便总要蒸馒头,那时她年纪还很小,阿爹阿娘去铺子中时,她便一个人跟阿奶在家。

    阿奶疼她,不舍得她天寒地冻的就起身,便许她再睡一会儿,待到要蒸馒头的时候,阿奶便会比往日还要起早一个钟头,没一会儿,便会将半盆在发着的面团塞进她身侧的另一个棉被中罩好。

    她往往会被面粉独特的气味香醒。一个人乖乖将冬衣一件一件穿好,便滑到了床下,帮阿奶打下手,拿笼屉,笼布,里里外外,跑的额头上尽是细汗。等到日头大时,棉被中的面团也发好了,阿奶便会要揉面。

    她便也闹着掺和,举着两只小手,使出吃奶的劲对着面一顿捶打。

    此时她便将他的背当作面团揉捏搓打,当真有幼时那种意味,只是幼时面是柔软的,敦实的,她的心境是自得的,愉悦的;而此时他的背是坚硬的,铁削的,她的心境是不耐的,厌恶的。

    温迟迟下手没轻没重,见着宋也没有反应,便自顾自揉摁了下去。

    半晌后,宋也淡道:“停吧。”

    宋也在椅子上靠了一会儿,才捞起她的手,淡淡笑道:“我倒是要瞧瞧,你一副柔弱的身子,哪儿来的这么大的力气,你这一颗心又是怎么长的?”

    温迟迟讶然:“郎君,可是我的力气大了,弄疼了你?”

    宋也只觉得这话有些熟悉,想起了什么后,微哂,又抬眼打量着她,见她神色不算作伪。

    宋也嘴角抽了抽:“”

    “没伺候过人?”宋也紧紧地裹着她的手,用略微粗糙的指腹蹭她,顿了顿道,“无妨。用多大的力气,怎么用力我都尽数交给你。”

    他握着她的手往他腰侧收,令温迟迟直直地往他肩上靠,直到她的鼻尖撞到她的肩上,痛的泪眼汪汪,宋也才凑在她耳边,沉声道:“今夜我便教你,怎么样?”

    温迟迟听懂了,脸霎时变得通红,就会连手心泛的都是薄汗。

    宋也轻笑着放开她的手,将悬在一旁的狼毫重又拿在了手中落了两笔,随口问她:“会研墨吗?”

    温迟迟摇了摇头,“不会。”

    “很简单。”宋也抬眼看了她一眼,一边继续落笔一边提点她,“倒些水进去,重按轻推,远行近折【注1】,水放少些,不可”

    话说了一半,宋也再抬眸时,看见她直直拿着水吊中的水加了进去,便也觉得没有开口的必要了。

    那一方琉璃石两面砚产自东海,名贵极其,平时磕着碰着一下都不行,研磨时加的水来源,温度,研磨的力道以及配套的笔洗都讲究至极,否则不光研不出好墨,便是砚台都会损害。

    这样的差事交给她,这不是暴殄天物吗?

    他也真是昏头了,才会想着红袖添香之事。

    “什么门户的人家研磨时会用滚开的水?不会可以听,可以看,可以学,没必要自作主张。”宋也的脸已经完全冷了下来,沉声道。

    但见着她已经苍白的脸色,心中的愠怒倒是散了大半,他默了默,“行了,下去吧,这儿用不上你。”

    温迟迟依言退了下去,阖上书房门时反倒是松了一口气,脸色也没有将才那般的难堪与羞愧,只是害怕是真的。

    她见着他抿唇时严肃的神情时便有些慌张了,她也许当真没有把握好度,惹得他大怒了,一时不放过自己会如何?

    好在他没有同自己计较,她如今觉得压在心中的大石头卸下,觉得轻松之余,心中还藏了淡淡的喜悦。见过她的无知与毛躁,他那般眼高于顶,就应当放过自己了吧?

    温迟迟只在门外略微站定了一会儿,正准备走,只见长柏从书房出来,带着将才那方砚台退了出来,又随手唤了一个小厮,将东西递给他。

    温迟迟抿了抿嘴唇,便径直离开了,出了宋也在此处的院子,往西边斜月苑去。

    未曾想在回斜月苑的路上,便见着将才那个小厮,西边有一角耳门,应当是下人们进出所用,只见他随手将砚台丢在了杂物堆中,预备待天明之时洒扫之后一同带出去,省得再跑一趟。

    小厮走后,温迟迟路过之时忍不住看了一眼。

    只见其色泽青绿,琉璃面平整光滑,釉色又极其纯正,温迟迟将才在书房中便注意到了这应当是一方好砚台。

    也正因为此,她料定宋也定然会因此同她置气,所以才特意拿滚开的水浇了上去,只是可惜了这样有灵气的物件。

    温迟迟默了会儿,正准备走,只见砚石身后刻有东西,她蹲下,错开上头的一滩墨迹,将砚台翻了个面,只见侧面雕了雪松与仙鹤,再往下摸去便是一株极有灵气的兰草。

    雕刻细致,栩栩如生,便是用手去摸亦能将形摸出来,遑论瞧上去巧夺天工的模样了。

    温迟迟心中微动,她近来正为秀兰草好些天没有精进而愁眉,又恰逢冬日花草凋零,没有可以观摩借鉴的,正徘徊踌躇着,这机会不久来了么。

    这么好的砚台丢弃了也可惜,温迟迟心中微动,便将砚台拿了走到不远处的池子前,冬日天凉,池子上结了淡淡的浮冰,她轻轻一推,便开始着手洗清。

    砚台光堂,不易积墨,温迟迟很快便洗好了。

    手从寒水中出来时,已经冻的红通通的了,上头倒是染了一些墨迹,她又将手沉到了池子中,反复搓洗,才将染上的墨迹洗去了大半。

    手掌处与指节还是残存了些,但她的双手已经通红了,腊月的河水当真冷啊,风也冷,不远处还有一篇光秃秃的林子,使得风更大了,灌在她耳边,吹的她脑袋也沉沉的。

    温迟迟将手缩回来,掏出一方帕子将砚台上的水迹尽擦干,又擦了擦手,才抱着砚台往斜月苑中去。

    甫一进入燃了炭的室内,暖气便从西面八方席卷而来,温迟迟先是觉得手又热又痛,而后是鼻尖,耳根,于是便随手将砚台放在了妆镜前的一张朱漆嵌柜上。

    晴雪听见动静,知道是姨娘回来了,先叩了叩门扉才推门而入,“姨娘,此时可是要传饭吗?”

    晴雪见着温迟迟此时回来,还不是惯常用饭的时候,知道姨娘未再郎君那儿用饭,于是便唤了小厨房将做好的菜温着,又嘱咐了她们再多炒几道菜。

    温迟迟因着一冷一热,身上不好受还未曾缓过来,见着晴雨已经端着碟子进来了,便没有拒绝,“传吧。”

    饶是温迟迟见过宋也用饭的排场,此时见着晴雨带着身后的几个小丫鬟鱼贯而入亦有些吃惊,一道道摆在面前的桌子上,将面前堆的齐齐整整。

    她顿了顿,问晴雪:“这么多菜,一个早上能忙的过来吗?”

    晴雪并没有觉得有何不妥之处,只当她体谅下人,便解释道:“京中便是这样,各个院子都有份例的,每日供应的食材与菜品都是提前订好的规格,前一日晚上掌勺的娘子便会着手准备了。”

    晴雨指挥小丫头将菜摆放好,点了点头,补充晴雪道:“姨娘是公子身边人,身份尊贵,这些都是奴婢们应该做的。”

    说着,便拿了筷子递到了温迟迟手中。

    温迟迟接过筷子,实在是没什么胃口,吃了两口便也吃不下了。

    又是一桌菜,温迟迟心中微微叹了一口气,她知道高门大户的讲究,手也不好伸到旁人手里去,左右也不是一路人,迟早得分开。

    她将筷子放下,淡笑道:“我没什么胃口,先撤下去吧。”

    待晴雪与晴雨走后,温迟迟又略微坐了一会儿,觉得脑袋越发昏了,将身上的袄子褪了下来,钻进了柔软的被子中。

    被衾蓬松软和,上面还被晴雪晴雨熏了熨帖的浅香,温迟迟躺进去,很快便进入了梦乡。

    十里长街,火红的灯笼一路铺至城外,星星落落如雨。玉壶光转,灯火通明,人声鼎沸。

    于她,此情此景却是一片黯淡,红灯如晦,孤月阑珊稀落。

    “阿迟,明日我就得随军出征。”

    “好你保重。”

    烟火在天顶绽得绚丽,人群涌动,喝彩此起彼伏,是观音娘娘巡游。

    何濯握着她的手,“你也照顾好自己。”

    “江南如画一倾杯,乍合仍离倍可悲。

    此去孤舟明月夜,排云谁与望楼台。”【注2】

    继而物换星移。大漠孤烟,战马嘶声凄厉,男人刀尖舔血。

    嘴中还是倒在了战马下,笑着说:“阿迟你也要照顾好自己。”

    她着急地伸出了一双手,却捞了了个空。

    银骨炭在一旁霹雳吧啦燃着,晴雨进来拨火添炭的时候见着温迟迟双眸紧闭,脸色绯红,额上沁了丝丝缕缕的薄汗,拿了帕子想给她擦,甫一摸上去,便发现她脸颊烫人的很,便知道这是病了,还发着烧。

    她不敢耽搁,立即唤下人唤郎中,又叫晴雪去知会公子,这才用沾了水的帕子贴在温迟迟额头给她降温。

    晴雨在一旁守着,却见着两行泪从温迟迟眼角滚了下来,正奇怪着,只见宋也穿了一身轻衣从外进来,薄唇微抿,眉宇间尽是肃穆威严之气,压的晴雨不敢直视,给姨娘擦泪的动作也停了下来,垂首候在一边。

    宋也站在床边,扫了一眼晴雨,沉声问:“怎么回事?”

    “今日姨娘回来的时候没用几口饭便躺在榻上小憩了,奴婢以为姨娘午间困倦便与晴雪便忙去了,进来添炭时才发现姨娘的不对劲,”晴雨如实道,头低的更低,“奴婢伺候姨娘不周,请公子责罚。”

    宋也刚想摆摆手叫晴雨起来,垂眸时便见着温迟迟眼角挂着的晶莹泪珠,往上瞧,只见眉头还深深地拧在一起。

    他捻了一粒泪珠,指腹摩挲,顿了一会儿,接过晴雨手中的帕子擦手,“你是国公府里的丫鬟,知道的规矩还少吗?既知道错了,便自己去外边跪着。”

    站在一边的晴雪听见了公子的话,愣了一会儿,也跟着晴雨去外头跪着了。

    此时室内的人都退了下去,他摸了摸温迟迟的额头,发现是有些烫的,于是便到铜盆中浣洗了一遭帕子,拧干后给温迟迟擦拭额上绵密的薄汗,再往下擦到她眼角的泪珠时,动作又顿了顿。

    哭什么?

    难不成就为着弄坏了一方砚台被说了几句?做错了事还说不得?

    宋也面上不好看了起来,女人偶尔使使小性子,怡情悦性无可厚非,可若是仗着他的宠爱胡作非为,矫揉造作,他也没必要惯着她。

    宋也给她擦泪的帕子顿了下来,坐在榻便凝视她好半晌,才又覆到温迟迟面上,风卷残云地给她净脸,动作不复将才的轻柔。

    擦完后,他扯唇威胁道:“你若是再哭,便别怪我不顾念情分将你丢在外面。”

    只见温迟迟只眉头又微微动了动,当真没有再挤出泪水,才走到铜盆架子前,将帕子丢进了盆中。

    他转身,正打算离开,步子却顿了下来。他缓步来到朱漆嵌柜,只见上头规规矩矩地放置了那方琉璃砚台,上头干干净净,没有半分墨迹污浊的痕迹。

    不是唤人拿下去丢掉么?又被她捡回来了?

    宋也又来到塌前,盯着温迟迟看了半晌,神色复杂。

    他又在榻便坐下来,将温迟迟一双手捉到大掌中,只见那双细嫩玉指指尖红红的,往下扫去,还有几道没有洗干净的淡淡墨迹。

    被她捡回去,又洗干净。

    他是不是对她太过苛责?

    她出生商户,不懂规矩,不也是正常的,有什么好计较的?

    就念在她熬了好些时日为他做手帕,又在梦里因他垂泪的份上,他身为她的夫婿,慢慢教她又何妨。

    宋也垂眸看她微红的脸蛋,心中微动,情不自禁地用一张微凉的唇点飞快地在她的眼角,柔声哄道:“好了,不哭了。”

    饶是做过许多亲密事,但此时既不旖旎又无本分欲./念,他轻咳一声,反而有些不自然了起来。

    门外传来了长柏带着郎中进来的脚步声,宋也神色如初,给郎中腾了位置。

    ·

    温迟迟醒过来的时候,秋香熬好了药,正要喂给她。

    她撑着手臂坐了起来,看着秋香的动作,顺手接过了她手上的药碗,正要喝下去,将才梦里的记忆全部涌上了心头,紧紧盘旋缠绕在她心中,纠的她的内心一阵剧痛。

    恍如隔世之感,心碎如割裂之感,几乎将她整个人都吞噬湮没。

    温迟迟怔了好一会儿,捂着心口好一会儿才缓了过来。

    药碗捏在她虚弱的指尖摇摇欲坠,宋也在一旁看着她不禁皱了皱眉头。

    他迈着长腿走到温迟迟榻便,伸手接过她手中的药碗,“再不想喝也不至于看着药汁洒到被子上。”

    宋也搅了搅木匙,“不过不想喝也得喝,病了就得吃药。”

    温迟迟这才反应过来她的喉咙是有些干痛的,脑子如今也是有些混沌昏胀的。难不成自己是病了才梦魇?所以那些梦都不是真的,阿濯也还活着。

    想到这,温迟迟不由地送了一口气,逐渐从混沌茫然中挣脱出来,清醒了过来。

    温迟迟从宋也手中接过药碗,“多谢郎君。”软软地道谢了之后,端起了手上的药喝了下去。

    喝完的空碗当然不能再递给他,秋香也离着自己远,于是温迟迟便将空碗放在身旁的小案上。

    宋也本想顺手接过温迟迟递过来的空碗,但见着她黑黢黢的双眼转了一圈,又将药碗放在了小案上,便也就罢了。

    默了一会儿,宋也问她:“你是在怪我?”

    温迟迟觉得他一句话问的莫名其妙,抬头不解地看了他一眼,“怪郎君做什么?迟迟不敢。”

    瞧瞧,是不敢怪,但是心中还是有几分委屈的。

    宋也舔了舔后槽牙,半晌后自嘲地说:“你是爷的女人,一方砚碎就碎了。只是话说的重了,不是当真要怪你。”

    温迟迟:“”

    为何她已经竭力将自己表现的无知愚钝了,他非但不厌弃自己,反而还望自己跟前凑?他不是说自己喜欢典雅温淑的闺秀吗?

    温迟迟神色古怪地看着他,憋了一会儿才道:“迟迟确实不通笔墨,也不喜咬文嚼字、舞文弄墨之事,既不通风雅,脑子也不够灵活,郎君见谅。”

    宋也半抿薄唇,缓缓道:“你也不必因着做错了一件事便贬低自己。”

    “不是贬低,”温迟迟低下头,摇了摇头,“士大夫看不起商户重利肤浅,实则商户也瞧不起士大夫酸腐做派。”

    温迟迟知道这话说出来是万万不合规矩的,但她若要他快速地厌弃自己,那也只能剑走偏锋,以身试险。

    万幸的是她没有抬起头看。宋也再听见这话时脸色确实不好看,已经是一片冰凉了,他撩了袍角到一旁的凳子上坐了下来,深深地瞧了温迟迟一眼。

    “简直是胡吣。儒士犯颜苦谏,堪称呕心沥血,又以文载道以治国安邦,又岂是几个酸儒之流能概括污蔑的?商人做了什么?忽视天下发展的自然规律,不求务实,投机取巧,利欲熏心,更甚着动摇小农百姓,扰乱国之根基。”宋也脸色不是一般的沉。

    他又道:“兴许同你说这些你也不会懂,但无论你从哪儿听到的这些离经叛道的说辞,都憋回肚子中,不许再想,不许再提。”

    话语冷硬,口吻冰凉,显然是不高兴的样子,温迟迟缓缓呼出了一口气,心中不认同,却也不再应他。

    是无声反抗的意思。

    宋也憋了一口气在心中,略坐了一会儿,觉得她当真是欠管教。

    又想着今日她当真觉得自己是委屈极了,何况她对待自己也是诚心,无功也无大过。此时再呵斥她,她大概又要哭着说怕自己了,到时候头疼的还是他。

    他冷笑道:“不过你的话也有理。王侯将相换了谁也能做,人靠着自己的一双手还是能改变人生轨迹的。”

    温迟迟这才抬头看了他一眼,见着他随意盘弄手上的玄玉扳指,面上并无不悦之色。甚至还有半丝顺着自己之意?只觉得头皮一阵发麻。

    ·

    又是阳光晴好的日子,温迟迟坐在窗牖底下坐绣活,还未做一会儿,晴雪便端着一碗黑黢黢的汤药进门来了。

    温迟迟只略微看了一眼,便知道这碗里装的不是前几日喝的祛风寒的药,而是避子汤。

    这几日她在病中,宋也是夜夜宿在她边上,却也没有再和自己行房事,直到昨夜自己当真是将他惹恼了,他才将自己拖到床上,直到后半夜才了事。

    今晨起床的时候身上的痕迹当真是触目惊心,她浑身也是没有一处不酸不疼的。

    晴雪将药碗递到温迟迟手中,“姨娘,今日有蜜饯。”说着,待温迟迟喝完药之后便挑了一粒送进了温迟迟嘴中。

    温迟迟两颊白得赛雪,吞了蜜饯,两颊便鼓鼓囊囊的,如同松鼠一般惹人怜爱。

    晴雪这几日同温迟迟相处,见着她性子温和,不争不抢,内心很喜欢她,于是问:“小厨房中煲了盅汤,姨娘可要给公子送去?公子这几日案牍劳形,见了这汤心里定然欢喜。”

    温迟迟沉默了。

    晴雨与晴雪是很有规矩的姑娘,将事情办得服帖,别的事业不会多嘴一句。今日晴雪会这般说,怕是昨夜听见这屋子里头的动静了。

    温迟迟当即脸有些通红。

    她顿了顿会儿,又摇了摇头,“郎君在忙,我还是不先打搅他了。”说罢,将碗递给了晴雪朝她温和一笑,便低头继续做绣活了。

    见着晴雪退下去,温迟迟这才抬起了头。

    她这几日听见晴雪与晴雨的意思,应当是在收拾物件,预备回京过年了。

    然而就算那日自己说了大逆不道之话,他还是没有要将她留在杭州的意思。情急之下,她只好多次忤逆他的意思,亦或者将他交代的事情不放在心上。

    譬如宋再次教她研磨,她是做不出用开水浇砚台之事了,但弄出几滴在文书案牍上还是不难的。宋也叫她给自己系腰带,她是不会,也没有高明的演技装的手忙脚乱,索性学的时候便不过脑子,数次系错叩反,那也是她当真不会。即便是宋也气得牙痒,却也无可奈何。

    除此而外,二人吃饭的时候,她不顾宋也的阻拦与训斥,便挑了阿奶从前给她讲的家里长短说给他听,直到宋也拍了筷子冷着脸离开。

    她是不敢公然和他叫嚣,做了这些明知会惹他不高兴之事,见着他恼怒也会感到害怕,但他似乎也没真同自己计较。下次见着她时还是神情如初,甚至会和颜悦色地搂着她进他怀中,没有半分舍弃厌恶她,要放过她的意思,这就令她觉得心沉到了谷底了。

    直到昨夜她再次打着赤脚踩在地上,被他进门时恰好被他撞见。

    室内有地暖,还燃着炭,她依着宋也的意思日日沐浴,从净房里出来也是蒸了一身热气,她便不急着套上裤袜,只不过又被宋也撞见了。

    宋也当初似乎还未曾那般恼火,知道他瞧见温迟迟看似不急不躁,实则冥顽不灵的态度,心中便很窝火。

    昨夜力度大到她几乎是哭着求饶,他这才匆匆了事,从褪衣到穿衣,这期间他一句话也没有。即便是餍足后,他也是面沉的像水一般。

    所以这是终于同她置气了?

    温迟迟此时倒不愿意打破这种微妙的平衡,他拉不下脸,她亦不愿低头,此时便很好,正逢上京的关头,不若令他发觉自己便就是一个沉重而又无趣的包袱。

    她毕竟不是解语花。

    她只觉得风轻云淡,正要低头忙活手上的绣活之时,只见宋也着了一身玄色大氅进了门来。

    此时无风无雪,日头正好,却似乎他携了一身雪粒子进了们来,寒意阵阵。

    他睨了她一眼,将门重重地阖上。扇动的门扉卷着一阵寒风朝她卷过来,冻的温迟迟做女红的手顿了一下。

    她停了下来,沉默了一阵,起身唤他:“郎君。”

    宋也扫了她两眼,“你也知道我是你的郎君?”

    温迟迟垂下了眼眸。

    宋也:“说话,温迟迟。”

    温迟迟:“是。”

    宋也将她面上的迟疑看在了眼中,嗤笑了一声,就着最近的一只凳子坐了下来,他平静道:“过来给我倒盏茶。”

    温迟迟不明白他究竟又要做什么,便顺着他的意思倒了一盏递给他。

    他只扫了一下,甚至连手都没有伸出来,便凝眉道:“凉了。”

    温迟迟只好拿了水壶重又往茶壶中添了些热水,又重新斟了盏茶给宋也。

    “茶味寡淡。”亦未曾拿到手中。

    温迟迟重又不慌不忙地重冲了一壶茶,好些时候才重又递了一盏给他。

    宋也接了,还没送进口中,只吹了口茶面,便随口道:“今夜便出发上京。晚上应当还有一场践行宴,收拾一下,我一会儿令人来接你。”

    温迟迟不由地怔住,浑身上下被一盆冰水浇的透彻,凉到她心里去了。

    宋也自然留意到她微微颤抖的手,与将才问她时她的迟疑。

    昨夜他心中便隐隐觉得了,知道今日他叫长柏与晴雪用汤盅之事试探她。

    试问哪个女人不想讨夫君的欢心?即便是怒火中烧,在气头上,这一夜过去了,有台阶她为什么不顺着下了?

    除非她压根不上心。

    又想起这几日,她这样柔和的性子,竟数次忤逆他,他先时还觉得她是主动给自己做手帕,系腰带,同他讲故事,是为着讨好他,只不过坦率而心思单纯不懂规矩,他便也就忍了,没再往心里去。

    如今才发觉她这哪里是什么心思单纯?分明是心思深沉,城府极深。

    宋也满不在乎地将手上的杯盏掷了出去,杯盏尽碎,尖锐的声响贯彻了整个院子。

    宋也问她:“不说话?我再问最后一遍,你今日跟不跟我回京,温迟迟?”

    从宋也的话语中她也能听出他此时已经是恼怒至极了,又摔碎了杯盏,她此时脸色一片苍白。

    “我给你时间思量,”宋也脸上的冷意遮掩都懒得遮掩,“不过你须得思量清楚再回答我的话,从那只茶盏的结局你当清楚我是什么性子。”

    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性子。

    温迟迟脑子哄地一下懵了,喉头逐步发紧。不愿刚要说出口,可努力了这么久还是一片虚无的无力感还是完完整整地攫占了她,摧毁了她

    她不愿再跟着他,可是他那般威胁自己,她那个不字又如何能说出口。

    至少跟着他还有命活不是吗?就像他所说,多一次少一次又有何分别。

    她舍不得死,可她也逃不掉了。

    她强忍着浑身的颤抖与双腿的发软,一下跪了下来,给宋也磕头,“妾愿意跟着郎君。”

    宋也好整以暇地看着她:“当真?”

    温迟迟:“当真。”

    宋也嗤了一声,“那你抖什么?”

    说罢,不顾她回答,便冷冷地道:“温氏,你记得了,我从不喜欢女人的眼泪与虚情假意,若你要侍奉我,便放下那些不该有的心思。若你执意要糊弄我,你知道后果的。”

    他起身捏着她的下巴,逼着她直视他,继而薄凉道:“我今日之所以会放过你,是看在这几日你的身子上。你究竟是供人玩弄的玩物还是国公府里的主子只是我一念之差的事,只你想清楚你的身份。”

    宋也说罢,便甩了她的下巴,径直走了出去。

    听见脚步声的离去,温迟迟却仍旧伏在地上,双肩颤抖。

    好一会儿,她才拖着酸麻的双腿从地上站了起来,又掏出帕子将泪水擦干净。

    事实已经如此,她又该如何?沉溺哀伤,郁郁不得终么?

    若是这样她便早在父兄去世,被母亲五十两卖进楼里的时候随之而去了。

    温迟迟自嘲地笑了笑,可是路还长。

    她走向衣柜,唤晴雪与晴雨将室内的狼藉收拾干净,便又走到衣柜中挑了一件衣裳换好,又理了理哭花的妆容与凌乱的发髻,便向院子外去了。

    作者有话说:

    【注1】:出自陈绎曾《翰林要诀》

    【注2】:出自苏曼殊《东行别仲兄》

    第27章 断头香

    长柏一早便听见了内室的动静, 此时看着自家主子面带寒霜地从里头走出来,当即收起了脸上旁的表情,一声不吭地跟在宋也身后, 一直跟到书房中。

    长柏不敢跟进去惹宋也不快, 于是便守在了书房外,看着日头一点点落下。

    好些时候过去后,他听见书房内传来了唤他的声音,这才推门而入。

    宋也此时正将手上最后一份公文处理完,正半靠在紫檀雕花椅子上闭眼养神,听见长柏自外头进来的动静,眼皮抬都没抬, “人都来了?”

    长柏立即垂首道:“是的,四公子正在衙署内招待着。”

    宋也点了点头, 有一下没一下地转着手上的玄玉扳指。

    袁家与徐家这两浙路杭州城内最大的地头蛇倒台,不亚于将两浙路权力重新划分,诸多官员设置重新洗牌, 贪官污佞被捉了一部分, 又提拔了得力有为的心腹安插到各个衙门司属后,这两日事情才逐渐终了。

    他这才放心将两浙路转运使的位置交给宋铭。

    而他四处封锁消息, 掩人耳目南下的目的也绝非仅仅为着这两浙路。东南三路水路要道, 地处富庶,他的目光还落在了江南东路与淮南路上的财权与兵权上。

    前些年因着夺嫡, 先帝骤然仙逝, 京中政权更迭动荡, 东南的势力便越发猖獗, 其中便是以徐敬与袁立两人为甚, 蔑视更戍法, 大量募集乡兵发往漠北,留守厢兵,豢养亲兵,欺上瞒下。

    宋也早有警觉,此时落脚杭州,除却除掉祸害,收整两浙路兵权以外,还有杀鸡儆猴,敲打牵制江南东路与淮南路的目的。

    如今的晚宴便邀请了江南东路与淮南路的权力中枢,说起来是践行宴,实则更像是宋也设下的一场鸿门宴罢了。

    江南东路与淮南路的那些官混迹官场多年,老奸巨猾,不会听不见两浙路的风声与动静,可也还不是来了么。

    明明事情的一切进展还算顺利,不说千山过境之感,当不觉得心烦意乱才是。

    他缓缓睁开眸子,眼底仍旧一片冰凉,扫了一眼长柏,“还有呢?”

    长柏愣了一下,不知道宋也说的是什么,心中隐隐地猜到了一些,但又瞥见宋也的脸色,一时便也犹豫了起来,正斟酌着,只见宋也横了他一眼。

    宋也忍了忍,问:“她呢?”

    长柏暗中缓了一口气,如此便不必打腹稿了。他正色道:“小夫人此时正和晴雪晴雨收拾着,此时应当准备妥当了。”

    宋也脸色微微和缓,淡淡地嗯了一声,“给我倒盏茶吧。”

    一盏茶后,宋也吩咐了声动身便往外去了。

    ·

    温迟迟到这处园子时没有带随身之物,但宋也命人给她添了不少东西,才短短这几日,如今要走时竟收出了两大箱东西。

    其实她的小苑中还有诸多物件没进来,但是杭州与京城毕竟风土不同,所产之物不同,晴雪晴雨便贴心地为她收拾了些适宜且能拿上台面之物,为着就是见着国公府亲戚不至于两手空空。

    温迟迟安静地站在庭中,身上着了件藕色袄子,绒白的狐毛滚边映的她的脸白嫩小巧,发髻间斜插着的一根叶形簪至纯通透,衬的她眸光点点,黑葡萄般的眸子更加水灵。

    温迟迟见着宋也往这处来,回神福了福身子,唤他:“郎君。”

    宋也没应,只扫了一眼她微红的鼻尖便独自登上了马车。

    温迟迟收回眼睛,便见着长柏挑开了马车的娘子,恭敬道:“小夫人,您请。”

    温迟迟愣了一下,便见着晴雨扶着她上了马车。

    见着长柏在将帘子放了下来,温迟迟才在宋也下方落了座。

    大半日的时光,够她将难过绝望消化干净了,只是一见着宋也便想起来他上晌,在室内之时,紧紧地捏着她的下巴,以及他薄凉讥讽的眼神,她便立即不寒而栗了起来。

    纵然床笫之间,她会因不配合亦或因抓着他的后背划出好几道血丝而受呵斥,可她却不像如今这样胆颤害怕。

    无声的沉默最是振聋发聩。

    宋也扫了她一眼,瞧出了温迟迟的紧张与不安,心中微哂,眼睛重又落到书上,并不搭理她。

    很快马车便到了酒楼楼下,酒楼地处杭州主城地段最好处的天润街,亦是杭州最负有盛名的酒楼。往日门前车水马龙,喧嚣至极,如今这一条街上却人烟寥寥,只余几驾马车。

    直到温迟迟跟在宋也身后下马车之时才着实倒吸了一口凉气。

    酒楼底下站着面上蓄长须的人,表情肃穆,服红,身后跟了两列待到侍卫,黑压压一片,依次排开。

    见着宋也从马车上头下来,这乌泱泱的一群人皆伏地叩首,向宋也问安。列前的几个红服立廊阶下,垂首唱喏。

    宋也出手扶住脚步微踉的温迟迟,颔首对底下的人道:“起。”

    温迟迟反应过来时,宋也已经松开手往酒楼里头去,只留下修长利落的背影,见着长柏朝她延手,温迟迟顿了顿便着往里头去了。

    三衙见宰相应行横杖之礼,从官宰相应行避颜之礼。地方官除进京述职奏对,便少有见着宰相之时,如今宰相南巡,设宴款待,便无人胆敢怠慢。

    此楼已经一空了,街上也不见人,官员进楼须得反复盘查,便是身后所带仆从侍卫皆得卸甲横刀。

    光是进楼便需要花诸多时间了,进到顶好的厢房中时,便见着相爷正襟坐在上首,头戴玉冠,清隽俊朗。分明是不大的年纪,身上却带着上位者的庄严与威压。

    众人瞧着便不敢多瞧了,便将眼神挪到他身后站的女子身上,女子貌美,身子绰约,只站着不曾落座,像是随身侍奉的婢女,只是这一身衣着打扮与容貌气质也不像是婢女。

    众人正沉思着,便感受到一阵凌厉的目光扫了过来,抬眼时什么都没瞧见。

    宋也转了一下手上的扳指,淡笑道:“既然来了,那便落座吧。”

    宋铭为首领着在场的官员落座,又招呼他们布菜喝酒,由着相爷的弟弟逢迎,众人也便没那般精神绷紧,草木皆兵了,气氛渐渐活跃了起来。

    宋也坐在上首,冷眼看着宋铭逐一灌酒,便是有人来敬酒,他也只是微抿一口,并不真喝,意思到了便成。

    毕竟酒后才是操刀办正事的最好时候。

    只时不时有人敬酒,酒盏也渐渐见了底。

    宋也扫了一眼旁边晾了许久的人,拿酒盏敲了敲桌面,“看不见空了?”

    温迟迟瞧见酒壶离这处还放的比较远,于是便快步走到了酒壶跟前,双手扶着带到了宋也面前,给他斟酒。

    宋也接过酒盏,送到嘴边却不着急喝下去,淡淡道:“茶七分,饭八分,斟酒时要满盈。”说罢,便将酒压进嘴中一饮而尽。

    他将酒盏重又置在她面前,“重倒。”

    温迟迟依着他的意思,这次将酒盏倒满了,却未曾想漏了一两滴到了宋也手上。

    宋也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指随意地环着酒盏,那一滴晶莹沾在他的指骨处,很快滑到他的掌中。

    温迟迟吃了一惊,立即掏出帕子要给宋也擦手。

    宋也拨开温迟迟的手,将帕子从温迟迟手中抽了出来,边擦手边道:“遇事不决,做事毛躁,这就是你温氏伺候人的本事吗?”

    待到手上擦干净之时,又将帕子丢给了温迟迟。

    他看了她会儿,挑眉道:“还是你又在给我玩什么花招,想让我厌弃了你?”

    温迟迟将帕子收进手中,垂首道:“迟迟不敢戏弄郎君。”

    “那就是你手脚蠢笨了?”宋也问。

    温迟迟顺着宋也的意思,“郎君教训的是。”

    话都到这份上了,宋也还有什么好说的,于是便端着她将才斟的酒喝了下去。

    他顿了顿道:“性子生动些倒也不是不行。”

    他是喜欢乖巧听话的女人,但她前些时日吃饭时嘴巴鼓鼓囊囊的样子,与说话时眼睛亮晶晶的样子也还看得过去。

    温迟迟不知道他又怎么了,不敢反驳,也只是应是,“我听郎君的。”

    连头都不肯抬。

    宋也心中莫名恼火。

    他睨着她,沉声道:“再斟一杯。”

    “这次倒是长记性了,”宋也自温迟迟柔软的手上接过酒盏,盯着她,扯唇讥讽道,“你就是欠。”

    温迟迟径直掠过了宋也别扭的话,自他手中接过酒盏,又斟了一杯递到了宋也手上,宋也接过又喝了。

    宋也反应过来时又三盏下肚,他诧异地看了温迟迟两眼,脸便沉了下去,“不必倒了。”

    温迟迟动作顿了下来,便见着有人朝宋也走了过来,宋也回头看了一眼温迟迟,温迟迟会意,又将她手中的杯盏斟满。

    宋也接过酒盏,对着下首的人遥敬,抿了一口便兀自放了下去。

    来的人是江南东路的提举司提点刑狱使王德,眼睛先是在温迟迟的一双纤纤玉指上停留,又往她身上深深地看了一眼。

    他回过头,与宋也的眸子相对,心下也没有那般紧张了,天下男子都一个德行——好./色。左右都是一样的人,即便是丞相又有何分别?

    他拱手道:“宋相好雅兴,定是爱尽风花雪月等雅事之人。”

    说罢,又偷偷瞟了一眼宋也,见他面上没有半分不悦之色,才壮着胆子道:“下官那儿有两个笔墨文采极佳的姑娘,助您红袖添香如何?”

    “红油添香之事是极好的,”宋也扫了一眼温迟迟,才转向他淡笑,“但宋某是附庸风雅之人。”

    王德听着宋也的意思,便是拒绝了?他愣了愣,心中有些失落。

    只他不知,宋也洞察人心极强,只略微瞧了他几眼,便立即能知晓他心中是如何做想的了。

    宋也端了酒送进嘴中,漫不经心地指了指温迟迟,“你去,伺候王大人用酒。”

    第28章 春色深

    温迟迟听了宋也的话愣了愣, 不由地看向了宋也,却对上了他一双似笑非笑的眼睛。

    喉头一紧,温迟迟心都快要跳到了嗓子眼, 她对上宋也的视线不过须臾, 便立即错来了目光。

    衣袖底下的手捏紧,指甲几乎陷进了肉中,手心传来的刺痛令她回过了神,他说的是,她身如浮萍,无根之人,他人无意中皱一下眉, 随意地叹一口气,与她而言却是滔天巨浪, 狂风骤雨,生死境遇之间的事。

    她如今势单力薄,除了费力讨好还能做什么?左右不过是夹缝中求生罢了。

    温迟迟心中自嘲地笑笑, 将手中的酒壶放在宋也面前, 干脆利落地转了身,朝一旁候在一边的王德走去, 福了福身子, “大人。”

    王德略微瞧了温迟迟一眼,见着她的好姿色, 内心止不住欢喜了起来, 嘴角的笑裂到了耳根, 止也止不住。

    让他满意的不光是这样一个绝色极品, 还有相爷对他的态度, 他不过是一个地方官, 能得到宰相大人身边的佳人亲自伺候用酒,这不就意味着得到宰相大人的青眼了吗?

    王德立即“嗳”地应了一声,又恭维讨好了宋也几句,便揽着温迟迟往酒席上去。

    人走后,宋也又掀眼瞧了一眼,恰好瞥见一旁的宋铭好整以暇地盯着自己,宋也收回眼睛正色道:“看不见酒盏见底了?滚过来斟酒。”

    宋铭摸了摸鼻子,当着他的面将酒盏中的半杯就倒了,面不改色重又倒了一杯递给宋也。

    宋也:“”

    略微顿了一下,宋也神色如常地接过酒盏,将酒盏捏在手中,扫了一眼宋铭,宋铭会意便退了下去。

    ·

    王德揽着温迟迟回到了席上,众人认出来他身后带着的这个美人就是跟在相爷身后伺候的,心中嘀咕,却不由地在面上恭维了起来。

    王德顿时有些飘忽之感,对着温迟迟便也更加和颜悦色了起来,便是连说话的语气都低了几个调。几盏酒下肚,瞧着温迟迟姣好的面容与绰约的身姿当下便觉得有些心猿意马。

    正附在温迟迟耳边小意地问她芳名呢,只见宋铭端了酒盏走了过来,他连忙一怔,收回了在温迟迟身上上下打量的灼热目光,忙向宋铭见礼。

    宋铭温和地笑了一笑,“王大人不必多礼。”说罢,便向王德敬酒。

    王德什么时候受过这般厚遇?受宠若惊之余便见着有几道目光落到了自己身上。

    心下还未安定下来,宋铭对温迟迟招了招手,叫她到桌前布菜,趁着温迟迟在前面遮掩,便对着王德耳语了几句。

    王德听罢心中大骇,正要推脱,宋铭脸色骤然发沉,语气立即变的冰凉,“大人以为你现在便就能置身事外了?”

    王德愣了一下,“宋大人什么意思?”

    宋铭骤然发笑,这么愚钝的脑子,难怪兄长会算计到他头上,但他丝毫不介意说给他听,“你瞧见将才落在你身上的数道目光了吗?”

    王德一愣,便听他又道:“宋相赐人给你斟酒,你又受了我的酒,你猜这席上的人会这么看?自然认为我们是一路之人。这事你若是推脱了,那便落到他人头上了,左右这席上谁都有能力办这事。”

    “不过丞相大人还有一句话提点你,你推了这事,又惹恼了众人,便不久陷入孤立无援的境地了么,费力不讨好,何必呢?何况丞相大人的提拔,你不牢牢把握着,就此平白失去了一个轻步青云的机会,王大人不觉得惋惜?”宋铭说罢,亲自给王德倒了杯酒。

    王德颤颤巍巍地接过,额上冒出了冷汗,便看向了上首坐着的人,只见宋也遥遥朝自己敬了一杯酒。

    “王大人,如何?”宋铭问。

    王德虽在人情世故上迟钝了一些,但到底在官场上混迹了多年,利弊自会权衡,宋铭在他耳侧半是拉拢半是威胁他又如何听不出?

    他连忙站了起来,俯首回敬宋也,见着宋也朝自己颔首才坐了下来。

    略微坐了会儿,便觉得如坐针毡,美人无心看了,酒也无心喝了,好不容易等到席上众人酒酣时,这才唤来了身后的小厮低声吩咐了两句。

    没多久,小厮便带了两个衣裳轻薄,凹凸有致的姑娘悄声上来了。

    王德听见动静,起身领着身后的两个姑娘站到了席面中央,垂首对着宋也道:“下官听闻上京风水养人,皇城脚下,多出端庄规矩的贵女,然淮水亦是十足十的养人,出落的姑娘水灵玉润,与京中美人相比,却另有一番滋味。丞相大人南巡,舟车劳顿,这两个姑娘是下官的一点心意,只望为您排忧。”

    宋也不着急应,扫了一眼席下,才笑道:“王大人想的周到,本官怎可拂了你的心意。”

    王德见着宋也应允,便知道自己这一步没走错,见着两个姑娘跟到宋也身后,他又垂首道:“下官感念丞相大人厚遇无以为报,故而枯思竭虑,五内如焚,方想出一条愚计,妄纾大人所急千万之一。”

    “有心了,”宋也颔首,“说罢。”

    众人见着此景,脸色立即不好了起来,下首便有人沉声道:“今日咱们来此便就是为了为丞相大人践行,把酒言欢,乞路康泰的日子,说正事岂不平添烦恼,不合适吧?”

    “读书人尽知居庙堂之高,处江湖之远的道理!”王德呵斥,继而道,“下官听闻两浙路前转运使欺上瞒下,玩弄权术,打量募集乡兵发往漠北,实则滞留两浙路厢兵充为己用,此等偷梁换柱招致不光令两浙路劳力短缺,粮产锐减,民生凋敝,还令漠北军队战力锐减,致使数次败退。”

    江南东路转运使见着自己还未说话,自己的从官刑狱使越过了自己,顿时大怒道:“此事丞相大人自有定夺,岂是你能置喙的!”

    “东南三路一体,其余两路安能置身事外!”王德脸涨的红红的,此事亦有了一种天地民心的澎湃激情,他声音洪亮如钟鸣,“下官江南东路提举司提点刑狱使王德代江南东路请命,愿以江南东路三成厢军之力赴漠北,餐胡虏肉,饮匈奴血!扶绥万邦,问计于民,还海晏河清,开太平万盛!”

    宋铭随后应道:“下官新任两浙路转运使宋铭,愿以两浙路三成厢军之力赴漠北,餐胡虏肉,饮匈奴血!扶绥万邦,问计于民,还海晏河清,开太平万世!”

    江南东路转运使见着他一人便顶出了江南东路,说的如此大义凛然,气得胡子都直了。分明今岁正值两浙路应诏更戍,是江南东路与淮南路休养之际,两浙路只出三成厢军兵力,其他的不就得江南东路与淮南路替补吗?

    如此一来,江南东路与淮南路兵力削弱,受人牵制,江南路的眼线都被拔光了,他这个丞相不就将东南三路握在了手里了?真是打的一手好算盘!

    但偏偏他还说不出反对的话!

    宋也淡笑着,眼睛落到了淮南路转运使身上,什么意思再明显不过。

    江南东路是外戚付家的人,可淮南路向来是中立观望的,此时在此等威压下,他能叫嚣不成?

    淮南路转运使叩首:“扶绥万邦,问计于民,还海晏河清,开太平万世!”

    众人跟着应道:“海晏河清,太平万世!”

    宋也颔首:“诸位大人精诚所至,为名请命,宋某自也做不到熟视无睹。宋某即日北上,将此事带给陛下与中宫娘娘。”

    陛下年幼,宋也权柄朝野,话说的委婉,言下之意便就是定了下来的意思。

    宋也颔首,令诸位大人都回到了席上,但发生了此事,众人也做不到像将才那般喝酒,席间顿时有些沉重。

    宋也的目的达到了,也有些意兴阑珊,又觉得两个女子跟在身后动不动给他喂葡萄,垂背捏肩实在聒噪,只略等了一会儿,便令人散宴送客。

    客人三三两两地走了,只余王德留在了最后。

    “此事做的不错,”宋也视线略过王德,在他身后的温迟迟身上停留片刻,问他,“我记得江南东路安抚使年长,正着手告老还乡之事?”

    王德心下微动,便举荐了一个得力的心腹上去。

    宋也颔首,又问他,“陟罚臧否,你立了功,本官嘉奖你黄金千两,除此而外,你还有什么心愿?”

    王德愣了愣,宋相既给了自己金钱,又将大权交到了自己的手中,此时竟还要再嘉赏他?

    他忙推脱,“丞相厚遇,下官别无所求。”

    宋也:“当真?”

    王德有些不好意思,“若要说,确有一件。”

    宋也挑眉,示意王德继续。

    王德指了指温迟迟,“此女灵动,与下官亡妻三分相似,伏惟大人开恩。”

    宋也眼里讥讽,顿了顿,看向了温迟迟,沉声问:“你呢,你有什么好说的?”

    温迟迟面上淡淡的,此时的情景她不会不明白,她身边的这位大人应当是立了大功的,宋也又将公事看得极重,她愿不愿意又什么重要的?

    问她也不过是玩弄嘲讽她罢了。

    温迟迟刚要抬起头,便注意到王德投来的炙热目光,瞬间不好意思了起来,低头道:“迟迟听公子安排。”

    “公子,”宋也舌尖淡淡地碾过她对他的称谓,自然也没落下她娇羞的神态,鼻腔溢出了一丝笑意,“你若喜欢,那便赏你了。”

    说罢,便随意揽了手边的一个姑娘在怀里,颔首道:“温迟迟,你抬起头来。”

    他对上温迟迟的眸子,紧紧盯着他,眸色深深,“我再问你,我将你赏给旁人,你愿不愿意?”

    温迟迟抬起头,平静道:“一切听从您的安排。”

    “好,真是好,”好一个满不在乎的态度,宋也连连冷笑,“温姑娘急觅良人,王大人思念亡妻,天造地设的一对,长柏,你去要间房,本官倒是想看看这金玉良缘是如何成的。”

    此话一出,不光王德脸色不好了起来,便是长柏都面露难色。

    宋也横眉冷道,“怎么?隔壁那间倒是极好,就要那一间。”

    温迟迟脸色霎时变得苍白,他竟要看着自己和旁人行那事?他就那般恨她,要这般折辱她!

    温迟迟忍下心中憋着的一口气,暗中拉了拉王德的衣袖,希望他不要答应。

    宋也自也没落下她暗中的动作,八字还没一撇呢,便拉着别人防着他了,心中嗤笑,他掀唇问:“王德,你觉得呢?”

    王德看出相爷脸上的不耐烦,哪里敢说一个不字,“一切听从大人安排。”

    宋也轻蔑地颔首,让长柏将人带回去,长柏身上冒了一身冷汗,但还是依着做了。

    将温迟迟与王德送去隔壁后,长柏回来时便见着宋也身后跟着的两个姑娘早没了人影,自家主子独自一身坐在高台上,漫不经心地转动手上的玄玉扳指。

    与将才席间的热闹想必,当真有些寂寥的意味,长柏不忍地别开了头,劝道:“主子,你既在意温姑娘,何必呢”

    “你哪只眼睛看见我在意她的?”宋也脸上没有一丝表情,语气却有些薄怒。

    长柏见着气氛沉到了水底,有再多的话也说不出来了,索性闭了嘴不再置喙。

    作者有话说:

    权谋很小儿科,私设很多,不必考据。QAQ

    明天要上新书千字榜,23:30更新,很抱歉。以后会稳定更新时间哒,感谢订阅=3=

    接档文《长公主的黑莲花外室》文案如下,大概今年下半年开。点开作者专栏收藏一下吧~

    【偏执隐忍男外室VS跋扈张扬长公主】

    皇室长公主,擅弄权术,跋扈张扬。一念间,一把火,尚书沈家楼塌了。

    那夜沈家大火,鱼缸后,躲着一个少年,衣裳破烂而神情桀骜,眼尾有一粒痣。在堆了满地的尸身中,平静地长公主对视。

    沈氏沈珏,像极了已故的他。长公主摆摆手,示意侍卫放人。

    沈珏被接到长公主的别院,礼乐书数、经济文章,过了段无人打搅的生活。

    ·

    六年后,长公主大婚,婚后第二天长公主便来了别院。

    沈珏勾了勾嘴角,镜中的他素衣轻裳,长腿细腰,与她死去的竹马应当是有几分相似的,当夜便端了一碗燕窝入了长公主的房。

    披美人皮,持温柔刀,他勾她沉沦,引她与驸马关系破裂,他于暗夜中等待时机。

    本该刺向她心房的刀刃却始终未能离开刀鞘,他最终还是将她圈在了府中,慢慢将债讨回来。

    ·

    红烛低垂,云水荡漾间,她道:“阿珏。”

    沈珏知道,那声“阿珏”不是唤他,而是在悼念她亡故的竹马。

    起初,沈珏神情淡淡,置若罔闻地办事。

    而后他应:“殿下,我是沈珏。”

    后来他再听到时,力气更大,直到她一汪泪淌出来时,他终于还是放缓了动作,吻了她的泪,附在她耳边沉声道:“阿珏你是唤我,还是在透过我看他人?殿下看清楚,我是沈珏。”

    第29章 春潮生

    宋也索性闭上了眼睛, 只留长柏一人在旁边急得满头大汗。

    没多久,他才睁开眼睛,随口道:“王德看起来五大三粗的, 却是一个会怜惜人的。”

    说罢, 便直直地盯着长柏。

    长柏明显地愣了一下,正不知从何处开始揣度他主子的意思时,突然想起那日在徐府之时,主子同小夫人也似乎有不愉快之处。

    而后当主子知晓徐成要带小夫人往院子中去的时候,主子也命令他不许立即给她解围,只待最后一刻才许他出手。

    其实跟在主子身后那么久,他也并非不会明白主子的心思。

    他分明是在乎小夫人的, 否则他这样一个向来喜怒不形于色的人这几日情绪变动怎会这般大?前几日眉间明显地舒朗了许多,而后跟小夫人闹不愉快了之后脸上又是一片冰冷。

    他手段的狠厉他向来就清楚, 当日在徐府他之所以这般吩咐也是让小夫人看清形势,如今这般做会不会也并非是要真将小夫人送给王大人,而是为了给她些苦头?

    否则事务那般繁忙, 上京路程又赶, 主子还坐在这干什么呢!

    长柏想通了之后吃了一惊,立即垂首, 忐忑地道:“主子, 温姑娘好歹也陪在您身侧一段时间过,您给予王大人的奖赏已经足够丰厚, 若是您再将喜爱的女子赏给王大人, 他一时居功自傲过了, 有了异心, 咱们在京中恐怕再难以将江南东路牢牢把握在手中。”

    说罢, 长柏又瞟了宋也一眼, 见着宋也面色没有变化,知道自己没有说错话,才稍稍安心。

    宋也侧目,手离了玄玉扳指,端起一旁的茶盏呷了一口,这才淡道:“说的也是。”

    见着长柏离开,想起他刚才的一番话,面上的风轻云淡一扫而空,他眉目微拧。

    喜爱的女子?

    怎么会。

    温迟迟是与他有过一段露水的姻缘,他才会不顾诸多麻烦纳她为妾。

    只是她这样一个商户出生的粗鄙女子,也妄想得到他的喜爱么。

    不过既然已经成为他的女人,她又岂是旁人能随意指染的?如此一来不过是为了给她些教训,给她些苦头吃罢了。

    离开他她还不是得伺候别人,结局就比待在他身边好么,未必吧。

    宋也低低地笑了,脑海中已经浮现出她跪在他面前委屈求饶,满面泪水的乖顺模样,内心满腔的怒火便消散了许多。

    ·

    事实上王德和温迟迟被待到隔壁厢房时,王德也瞧出了宋也眼神中流露出的警告之意,他便知晓或许这女子并非如他所想只是丞相大人身边的一个普通侍酒女,一时也不安了起来。

    而当他看着厢房的门扉毫不留情地被带了上去时,恍惚中又觉得自己将会错了他的意,若这女子与丞相大人关系不一般,又怎会将她赐给自己?

    可他着实察觉到了丞相大人的不喜。

    他着实有些拿捏不住,便一屁股坐在了旁边的椅子上,好半晌,才开口问:“你与宋大人是什么关系?”

    温迟迟听见王德这么问,心中一懵,她与宋也是什么关系呢?前些时日他还口口声声说自己是他的妾室,转瞬间又将她赐给了别人。

    她此时听王德如此话,哑口无言的瞬间,难堪与羞辱之感一时间全都从罅隙中疯狂地滋生又汹涌而出。

    她明明是青白的姑娘家,如今却被折磨地连抬头的勇气都没有,多么可笑。

    不清白的关系她又如何能说出口。

    纵然千般万种思绪,可唯独没有委屈。

    她没有仰仗之人,不会有人在雨霏之时为她撑伞,也不会有人在雪纷时唤她添衣服,没有人提灯为她而来,亦没有哪一盏灯火为她而留。

    她的难过与苦痛于他人而言不过是云烟与困扰,她又怎敢有委屈?

    王德将面前姑娘面上一闪而过的怔神与难为情看在了眼中,心下立即不好了起来,便隐隐觉得自己的猜测是对的。

    那丞相大人究竟是要做什么?他也拿捏不住,不过丞相大人的女人他在不敢任意糟蹋。

    他呼出了一口气,面对温迟迟时面上仍有些尴尬,他沉吟道:“今日站了大半日,先去沐浴吧。”

    看着温迟迟走进了净房,一颗豆大的汗滴从王德额上滴了下来,他正要站起来活动一下,便听见门外传来了脚步声。

    见着长柏,王德立即站了起来迎他。

    只见长柏在王德耳边嘀咕了几句,王德即刻道:“既然如此,下官立即去见李大人,协助他办事。”

    “那里头的那位姑娘”

    长柏拱手笑道:“大人放心,今日的缺憾我们大人来日定会弥补给您。”

    王德听罢这话,压在心中心中的大石头终于是落下了,他心中喟叹,脚上不敢耽搁,立即马不停蹄地朝外面赶去,生怕再出什么变故,落在他身上便是无妄之灾。

    ·

    温迟迟在内里沐浴出来时,身上穿着雪白的寝衣。

    除了宋也外,她不曾这般模样去见外男,因而也觉得非常不好意思。

    只略微抬头以便自己瞧清前路,而始终错来眼睛,以防目光相触徒,亦或是看见什么旁的。

    她不抬头,自然也没法看见一旁半靠在椅子里头的人。

    宋也头戴玉冠,穿着一身深紫云锦衣裳,坐的随意而潇洒,一身清贵之气却难以遮挡。

    他抬头轻扫温迟迟两眼,眼睛先是落在她寝衣下起伏的玲珑曲线上,目光沉了沉。

    向上打量,没有见着想象中眼泪连连,惶恐紧张的模样,反倒被她脸颊上的绯红吸了目光。

    脸上的红润是因着竟是内雾气氤氲,蒸腾热气惹得,然而宋也却不会这么觉得,落在他眼中,她是因着旁的男子而羞得面红耳赤。

    不可命说的滋味在他心中滋生蔓延,宋也面色难看。

    半晌后,他轻笑,释然地将这种滋味理解为对女人的占有欲。

    他好整以暇地看着温迟迟,道:“我不说话,你难道要一直杵在那儿?”

    温迟迟听见耳熟的声音,眉心跳了跳,当即循着声音的方向看了过去。

    触及到他冰冷的视线时,温迟迟脸色“唰”地一下便白了,眼前的情景尽数都模糊了起来,指甲深深地陷进手心,温迟迟逼自己抬起头。

    她颤身问:“丞相大人,您此时来这处做什么?”

    “您究竟要做什么啊?”她几乎是用尽了毕生的勇气与力气问出了这句话。

    是听她墙角还不够,他此时过来,是还要当场看着她与旁人行那事?

    看着她丑态毕现,再用榔头将耻辱一根根钉入她骨缝中,让她忍着骨髓啃食般的剧痛,让她一辈子都抬不起头么?

    宋也盯着她半晌,忍着气,这才没有立即拂袖离去,沉声问:“我来不得?嫌我坏了你的好事?”

    温迟迟哑声反问:“我能有什么好事?”

    “没有什么好事?”宋也心中窝了一团火,“找着下家了,找着皮肉可寄托之处了,有人给你伺候还不算什么好事?”

    温迟迟白着脸道:“我又岂是那样的人。”

    宋也满脸讥讽,“你是仗着我对你几分纵容,胆子大了,竟然质问我?你这样的女人向来是不安于室的,唯有一身皮色引诱旁人,只要能达到你心意的,是谁又有何妨?”

    温迟迟听着宋也这般羞辱,眼泪一下便下来了,她不再顾及旁的,跟着呛道:“与你而言,我就是皮相好,只因你是怎样的人,心中才会如此想!我是前半生未曾学的半分手艺,可但问你给过我一丝喘息的机会,我也不会仰仗任何一个人,我靠做女红也可以养活自己。”

    “笑话!”宋也连连冷笑,“做女红养活自己,你孤身一人,那点微薄的薪水又够你几年吃喝?你一双眼睛眼睛又够你几年熬?日后只身陋巷,乞讨为生?还是去青楼出卖自己的身体?”

    温迟迟反驳他:“不是女子只会出卖自己的身体,不是走投无路又怎会愿意去逢迎承欢?若有着行讨的机会,我也愿意去。”

    宋也看着温迟迟涨的通红的脸,眼前浮现起的尽是她往日低着头乖顺温和的模样,一张脸永远都是白净的,何时跟旁人红过脸?

    就为着这么一个王德。

    “温迟迟!你跟我说话用的什么语气?跟我横?”他便也不再压抑胸中的恼怒,一瞬间,理智便被攫取而空,“你是清高,宁可去乞讨也不愿做我宋也的女人是吧?”

    温迟迟察觉到他的怒意,半抿了唇,直直地盯着,并不吭声。

    无声的反抗。

    此时无声胜有声。

    宋也心中憋了一口气,目光落在她底下紧紧攥着衣袖的手上,明明是胆怯的,却这般与他叫嚣,还是自己太纵着她了,性子才会如此。

    试问谁敢这般跟他说话,何况面前的还是自己的女人。

    他今日只为教训提点她一番,反倒让她滋生了不该有的心思,反了不成?

    宋也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快步走到温迟迟面前,扛起她往榻上去。

    毫不留情地将她丢在榻上,一手摁着她反抗挣扎的手,一手脱身上的袍子,继而将她身上的寝衣尽数撕碎扔在地上,当下便要横枪直入。

    温迟迟一汪泪从眼眶中出来,她死死地咬着宋也的肩膀。

    宋也吃痛,用力地钳着她的腿不放,讥讽道:“你就是干少了,欠的。”

    第30章 杨柳腰

    长柏将王德一路送了出去, 上了楼,正想唤宋也动身启程,便见着房内已经空了, 长柏立即反应了过来, 朝隔壁的厢房走去。

    只见次间厢房的门扉紧闭着,他举起手预备敲门,手还未落到门上,只听见里头传来了女子隐约的抽泣声。

    长柏一愣,凝神去听便听见了压抑的喘息与床板摩擦的咯吱声。反应过来后,立即变得面红耳赤了起来,他顿了一下, 便下楼去吩咐楼底下等着的车夫与随从自去歇息,不必候着了。

    宋也将温迟迟泛着馨香的乌发拨到胸前, 看着她一段修长后颈雪白无暇的模样,这才意识到这一方肌肤他还未来得及攫取占领,于是俯身, 微凉的唇便贴了上去。

    甫一贴上去, 便感受到身下人的颤抖,宋也怔了一下, 便停了动作, 将温迟迟从榻上扶了起来,翻了个面, 这才发现她满面的泪水。

    宋也欣赏她脆弱易折的表情, 不满渐渐淡了下去, 玩味地问:“哭什么?”

    他的指腹擦过温迟迟的眼角, 刚将她眼尾沾的泪水抹去, 一会儿便又湿润。

    宋也眉头渐渐拧起来, 不悦地道:“将才哭也就罢了,现在有什么好哭的?”

    “你就使劲地矫揉造作吧,凡事过犹不及,你若是再哭,我”宋也面色渐渐不虞了起来。

    说到一半,宋也便说不下去了,他又能如何。

    让她滚?

    那岂不是正合了她的心意。

    再将她送到旁人床上?

    折磨她倒未必,气死他倒是有可能的。

    宋也气得连连冷笑,“你别以为我不知你为何哭,哭给我看?败坏我的兴致?那你可得切身感受一番我的兴致可曾因为你败坏没有。”

    宋也将她一对细腕扣在手里,一手将她一截细腰钳在榻上,暗中用力。

    温迟迟看出了他眼里的讽刺,索性闭上了眼睛,下一刻眉头却不可抑制地拧了起来,她还未曾缓过来,只感觉一阵温热的气息喷洒在耳畔。

    宋也贴在她耳侧,沉声道:“女子在房中脆弱易折,我见犹怜的模样试问哪个男子不喜欢?还是说,你故意的,引诱我?”

    等了片刻,温迟迟没有半分要搭理他的意思,重重地咬了她的耳朵,含糊道:“温迟迟,说话!”

    温迟迟哼了一声,才作势要推开他,却发现他叼着自己的耳尖重重摩挲,她只只觉得一股酥麻之意传上了四肢百骸。

    下意识地往后缩,却撞着他撑在她身旁的胳膊,青筋虬结,肌肉结实,宋也加重了嘴中的力气,令温迟迟彻底地瘫软了下去。

    宋也态度如此强势,一副自己不回答便再不放过她的模样,不得已,这才细喘回应道:“我从没想过引诱你。”

    极其极真挚坦诚的回答,也是她心底的想法,她怎会要引诱他?巴不得他早早了事,离自己远远的才好。

    她出净室看见他时便觉得头晕目眩,以为他过来是为了看她出丑,却不想并不是,王大人早已经离开了。

    其实她一点都不明白他,将她送到王大人的房中的人是他,如今在这间厢房中要她的也是他。

    纵然他是丞相,可她也想唤个郎中来瞧瞧他脑子究竟是怎么样的。

    她也早料到依着他不容许旁人忤逆的强势性子,听见她这么说定然会不高兴,可兔子急了也会咬人,连番被这般羞辱,就算她性子再柔和,又怎会再依着他?

    有时候人活着不就是为了一口气么。

    诚如她所料,宋也听完她的话,面色沉了又沉,他心中着实不满,可她一没说冒犯自己的话,二态度极其诚恳,他又能如何?

    就算如何了,又怎样?那不正说明了他在乎她那卑微到可怜的仰视与情意了。

    宋也舔了舔后槽牙,不说话,沉着脸埋首办事。

    却没有半分怜惜缱绻之意,只剩下了狂风暴雨,将花朵儿肆意□□,颇有几分不折磨道凋零枯萎不罢休的意味。

    温迟迟的手攀上他结实的背上,双手蜷在一起,指甲渐渐地陷入他的肉里,直至最后手不住地抓紧那光坦的肌肤。

    而后又不由自主地往上攀,力气大到在他的背脊上留下了好几道印记。

    事毕,宋也放开她,站起身,下榻,将衣裳披了起来,而后又将她一张小脸捏在手中。

    他凉声道:“我不管你如何做想,存了什么样的心思。但你给我记得了,你既已经成为了我宋也的女人,这辈子也只能由我折磨摧残。”

    “要么待在我身边,要么你死了。”说罢,宋也将她重重地甩在榻上,径直去了净室。

    温迟迟始终神色淡淡,他这样善变的人,所说的话又什么可信的,左右不过刀尖上行走,随时都有倾覆葬灭的危险,难不成时时刻刻都要提心吊胆,不得安生么?

    如今确实逃不开,亦寻不到出路,且命运如何不由她定,可何必惴惴不安为难此时的自己呢?

    不再将他的愠怒与威胁放在眼里,自然也就看淡了,心境也能愉悦些。

    温迟迟略微躺了一会儿恢复了些力气,便起了身,身上黏腻,她做不到就这样睡过去。

    将下榻门外便传来了叩门声,她抬头便见着晴雨晴雪推门而入,她当下慌张,忙随意地披了一件衣裳试图遮掩身上的痕迹。

    晴雨与晴雪却十分有眼力见,不曾抬起头乱看,一人端来水给温迟迟擦拭,一人去身后换被褥。

    温迟迟见着晴雨面不改色的模样,倒没有那般羞怯了,她接过水壶与铜盆,颔首道:“我自己来便好,有劳了。”

    宋也出净室时恰好看见香腮乌鬓,肌肤胜雪的小姑娘规矩地着了一身寝衣躺在被褥中,眼睛已经合拢上了,神情柔和,一副乖巧听话的模样。

    果然只有睡觉时才不会张牙舞爪地顶撞他,这副模样才最喜人。

    宋也没有因为她失礼不满,相反内心却升腾起一丝不可多得的柔软。

    他走过去,替她将杯子盖好,闻着她身上的浅香养了会儿神,又听见她呼吸声清浅而细密,顿了顿,他转头看向她,凝神看了她一会儿。

    微微叹了口气,将她捞进了怀中,用大掌丈量了一番她的腰际,嘴角不自觉地弯了弯,这才安稳地搭在她的腰上,阖上眼。

    温迟迟今日本就累极了,又被他折磨了近半个时辰,周身上下都劳累着,刚要进入梦乡,便被他的一番举动弄的惊醒了。

    她本就抗拒他,被他箍在怀中更加不舒服,此时更没有办法入睡了。

    她凝了凝眉,心中计算着时间。

    窗外有鸦雀飞过,凄厉的嘶鸣声在外,低垂的烛泪在内,已经是后半夜了。

    温迟迟缓缓睁开了眼睛,幽幽地叹了口气,“倘若没有第三种选择,我宁可是死了,也不愿待在你身边。”

    宋也正睡着,没听清她说了什么,凝眉问:“什么?”

    温迟迟没再应他,闭上了眼睛,只安静地等待。

    宋也见温迟迟没有应声,只当她说了梦话,将她往怀中拢了拢,不自觉地轻拍她的后背,却在动作进行了一半之际顿了下来。

    他蓦然睁开了眼睛,眼中闪过一丝诧异之色。

    半晌后,他将温迟迟从温暖的被褥中提了出来,看着她一张无辜的脸,只觉得气血翻涌,他沉声问:“你刚刚说了什么?”

    温迟迟缓缓睁开眼睛,眨眨眼睛,一副极为无辜的模样,“又怎么了,郎君?”

    宋也一天气了好几回,好不容易才将自己调节成好脾气的模样,此时看见她惺忪的神情与无辜的语气。将平静下去的心绪又被点着了,心中窝起了一阵恼火。

    竟然连睡觉时也想着离开他之事。

    为了离开他,连命都可以不要。

    她又何曾真正将他放在眼里?

    当真是好得很。

    这阵恼火较以往更甚,只他未曾意识到,以往数年熏陶的身为贵族子弟的教养与伪装体系已经无声地瓦解了,全然地坍塌了。

    宋也被气的连连冷笑,盛怒之中手攀上了她细嫩的脖颈,骤然收紧,他阴恻道:“你将刚才的话再说一遍。”

    温迟迟喘不过气,手攀上他的大掌上,急促道:“我我不知哪里又惹着郎君不快了”

    宋也冷声道:“你将宁愿去死,也不愿待在我身边之话再说一遍,我便立即全了你的心愿。”

    “只我不保证给你留全尸,也不保证在你死后会不会卸下你的头颅挂到温家,让你的寡嫂瞧瞧你的死相,余生都走不出来。”宋也脸色越发难看。

    温迟迟停了手上的挣扎,只一双黑黢水灵的眸子盯着他,眼中又盈满了泪水,也不知道是因为疼的,还是因为被他恐吓住了。

    她只任由泪花打转,却并不说话。

    “不说话?”宋也气得心疼,看着她逐渐脱离生机的模样,却无奈地守住了手上的力气,恨很地道,“你若说你不想死,我便也就放了你,就当没听过这句话。”

    温迟迟张了张嘴,话还未说出来,眼泪便先挤了出来。

    晶莹的泪珠滚到了宋也的手背上,他失神片刻,只觉得手背上烫极了。

    逼她说想活又如何,他心中还不了解她如何做想么,自欺欺人有什么意思。

    更遑论即便她当真说宁可去死,他当真能亲手杀死她么。

    天下唯小人与女子难养,他若同一个侍奉过自己的女子计较到要了她的命,那他成什么了?与那些懦夫之流又有何分别?

    “你当真我没有办法收拾你,拿你没办法了?”宋也咬牙,松开手,盯着她看了好半晌,冷笑道:“温迟迟,你好大的本事。”

    说罢,便踢开了房门,拂袖而去。

    听见门扉的轰隆声,温迟迟的意识这才回了过来,她双腿瘫软在地上,指尖不住地颤抖,当真再没了半分力气。

    至少她没赌错不是么,为着他作为男子的颜面,亦或者有求于旁的,还不会杀了她。

    ·

    宋也盛怒之中推开门,见着了守在门外的长柏,眼睛在他身上略过,径直往将才宴客的厢房去。

    又将门阖上,面色难看地在黑暗中坐了好一会儿。

    此时正是万籁俱寂的时候,静到星斗移动的声音都能听得清。

    坐着平复了好一会儿,恼火逐渐消散下去之际,被强行驱逐的思绪也逐渐清晰,那副无辜的面容又浮现在他脑中。

    将才做下的诸多努力都付之东流了。

    他才意识到,她哪里是说的梦话,不过是有意说给自己听的罢了,怕是今日他这般恼怒也被她算计了进去。

    一个说话温声细语,向来低眉顺目的女子竟也会有这般强硬的时候,便是连表面功夫都不肯做。

    她到底把他当什么了,她就这般笃定他会放过她么?

    白日做梦。

    宋也挥袖,身旁的几只茶盏便直直地碎在了地上,清脆的声音在沉寂的夜色中尤其明显。

    宋也回过神,连连冷笑,怕是她在隔间也听见了这声音,为着他因她失态而讥笑呢。

    被一个女子玩弄与掌股之间,怕也只有她了。

    宋也忍了忍,将长柏唤了进来,吩咐道:“唤两个歌姬与两个舞娘进来,要姿色极佳的。”

    长柏额汗不止,见着宋也投来的审视目光,这才吩咐了下去。

    好在长柏的办事速度极快,没多久,便领着人进来了。

    宋也所以地指了指一个极为丰满的舞女到他身侧,一下便将她捞进了怀中,柔声问:“叫什么名字?”

    “妾身唤荔红。”舞女含羞带怯道。

    宋也问:“什么荔?”

    舞女应:“荔枝的荔。”

    闻言,宋也低低地笑道:“当真是好名字。”

    他怀中搂着荔红,平视前方,目光扫过另外三个女子,淡淡道:“唱吧,声音要大。”

    将吩咐下去没多久,丝竹,歌舞之声便起了。

    宋也凝眉看了半晌,一时间也觉得恹恹的,没什么意思,正要端起杯盏喝茶,却见着手边一空。

    荔红看的细致,即刻要从他的怀中起来,“妾身替爷唤人传茶来。”

    宋也目光才落到她面上,半晌后淡笑,这种乖顺可人的解语花岂不比温迟迟顺眼的多?

    “我让你走了?”他握住荔红的手,示意她坐,柔声道,“你细皮嫩肉,这种粗活不必你做,我唤个人来伺候。”

    “长柏,叫温迟迟滚过来伺候用茶。”他神色淡淡地说。

    作者有话说:

    更新时间改到晚11点,我尽量多写点。谢谢小天使们的支持=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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