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圆房?

    隐素走着走着, 突然脚步一个踉跄险些往前栽去。若不是秦氏在后面拉着她,她恐怕要摔一个脸着地。

    夜色已至,新月初升。

    浅淡的月光洒落在平坦的青石板上, 反射着悠远厚重的岁月痕迹。她暗道可能是今天又高兴又忙, 实在是累着了,若不然怎么好好的走个平路都差点摔倒。

    秦氏心疼道:“往后铺子的事你别管,有我和你爹呢。”

    她为人泼辣, 在陲城时就帮着傅荣一起卖豆腐, 这活她熟得很。傅荣力气大又勤快,重活累活都不在话下。

    夫妻二人一个主内一个主外, 隐素确实没帮上什么忙, 遂点头应下。

    一家三口进了府,门一落了闩秦氏就抱着钱匣子回屋,关上门后将里面的钱一股脑倒出来。数了又数,足足数了三遍之后才喜笑颜开地松了一口气。

    “所有的货都卖空了,那些干货也没剩。京城里的人就是有钱,这才一天的功夫,竟卖了三十多两银子, 若是算上那几家给的定钱,都快一百两了。我不是在做梦吧,怎么这么多的钱?”

    以前他们在陲城,累死累活一个月也卖不下这些钱。

    她却是不知道, 一个伯府豆腐有牌子挂出去,果然吸引百姓们的猎奇之心。寻常百姓和官户世家沾不上边,能吃到伯爷亲手磨的豆腐对他们而言足够炫耀嚼嘴一段时日。

    隐素想着这也就是第一天, 往后应该不会这么多,但看京城百姓的消费水平应该也不会差。今日来贺礼的几人都下了定, 如果穆国公府那边也给单子,则又是一笔稳定的进项。

    做生意嘛,赚钱最重要,面子什么的完全可以往一边放。她想着明日上学问一嘴,听说谢弗是经常茹素之人,想必穆国公府对豆制品的需求应该不低。

    世事有时候就是奇怪,越想见一个人反而越见不到。她故意掐着时辰,却没有遇到想遇到的人。

    有些讨厌的人总在眼皮子底下晃,比如说宋华浓。

    宋华浓自隐素一进教室就死死掐着自己的掌心,如果不是怕隐素当众让她出丑,她真想冲上去报仇。

    隐素经过时状似无意地拂过她的胳膊,低低说了三个字。

    “老实点。”

    正是这三个字,让宋华浓更害怕更愤怒。

    傅隐素!

    怎么敢?

    她可是国公府的嫡女,如何能被一个末流伯府的乡野村姑欺负。这口气她咽不下,迟早会还回去的。

    孟蓁今天没来,说是病了。可能是被那件事给吓着了,也可能是不想趟浑水干脆在家里躲清闲。

    这些事隐素是不在意的,她更在意的是今天的瑶琴夫子是谁。

    所以当她看到林清桥时,她既失望又有点开心。

    林清桥最是风流潇洒之人,哪怕是教个曲子都能引经据典洋洋洒洒地说上半天,直把所有的学生都听得似被春风吹过,一夜之间桃花盛开。

    一堂课下来,大部分的人都能将曲子练得七七八八,就是最为学渣的上官荑也能磕磕巴巴地弹完。

    反观隐素,还在和指法斗智斗勇。

    “若不是亲眼所见,我可真不信。”林清桥眨着桃花眼。“你精通音律,且极擅奚琴,曲风更是出神入化,你怎么就学不会瑶琴?”

    “不是我学不会,是我不太想学。”隐素摊开自己两只手,好几个指头都红了。“瑶琴太费手了。”

    “哈哈哈…”

    所有人听到他的笑声,一道道目光朝隐素看来。羡慕的,嫉妒的,还有好奇的,有些人实在不明白为何谢弗林清桥都对隐素跳板,有些人则以为他们是看柳夫子和赵山长的面子。

    隐素当做不知,继续浑水摸鱼。

    一下课,她直奔食堂。

    为了避免和顾兮琼碰到,她走的是更偏一点的那条道。经过积叶林时,她看到有人呈大字状躺在层层叠叠的枯叶间。

    是姬觞。

    姬觞独自一人,不见云秀。

    隐素纳闷,这对皇家兄弟平日里形影不离,怎么今日姬觞落了单?她在当做看不见和上前打招呼之间来回摇摆时,姬觞已经看见了她。

    如此,便不能径走径过。

    “十殿下怎么在这里?”

    “我…我惹十一皇弟不开心了。”姬觞的声音很低落。

    兄弟俩果然在闹矛盾。

    “你这么在乎十一殿下,十一殿下应该也是同样在乎你。你为什么不当面问他,总好过自己在这里生闷气。”

    姬觞神情越发低落,眉眼黯然。“我…我不敢问。十一皇弟和我不一样,我怕我问了他会更生气。我…进宫时,所有人都嘲笑我,他们骂我是小乞儿,还不给我饭吃。只有十一皇弟站出来替我说话,除了…只有他对我最好,我怕他不理我…”

    谁能知道这位将来雷霆手段的帝王会如此之优柔,如此之患得患失。他幼年流落孤苦,给过他温暖的人一共有两人。一个是他沦为乞儿时认的义兄,那人的名讳在书中并未提及,仅是一句话带过,另一个就是云秀。

    民间有传云秀是被他害死的,目的就是为了争夺云家的辅佐,却不知与其说云家投靠了他,不说是他在拂照云家。他的寝宫之中一直供着云秀的牌位,无论遇到什么事他都要对着牌位自言自语,足见他们兄弟之间的真情。

    “你这么在意他,为什么不告诉他?”

    人死后再怀念有什么用!

    “我…我如果说了,十一皇弟会不会生气?”

    “若是你,有人告诉你,他很在意你,你会生气吗?”

    “不会,我欢喜都来不及。”

    隐素道:“你会欢喜,十一殿下或许也会欢喜。”

    姬觞忽地眼睛大亮,憨厚老实的脸上迸出鲜活的神采。他从枯叶中起来,走出去几步之后才记起和隐素道谢。

    望着他狂跑而去的背影,隐素望了望天。

    这世间纵有无数的阴谋诡计,却依然有真情在。恰如这不知多少年累积成山的枯叶,一堆腐烂枯败中却有新芽破土而出。

    等她去到食堂时,刚好碰到从里面出来的顾兮琼。顾兮琼的面色十分难看,同行之人也是一脸不虞。

    隐素和她们擦肩而过,照面时不咸不淡地打了一个招呼。食堂里的气氛很怪异,没有看到云秀和姬觞兄弟俩。

    李茂朝她招手,她心领神会地坐到那一桌。

    李茂小声告诉她,说之前顾兮琼坐的是云秀那桌,谁知道姬觞进来后直接让她以后不要来找自己,然后不知和云秀说了什么,兄弟俩就那么离开了。

    “你说十殿下是不是误会了?顾姑娘怎么可能是找他的?”

    在世人看来,任是哪个姑娘看中的也只能是母族强大的云秀,而不可能是一无所有的姬觞。

    “谁知道呢。”隐素耸肩。

    食堂今日的菜有两个,一个是水煮白菜,一个是麻婆豆腐。相比水煮白菜的寡淡,麻婆豆腐瞬间征服所有人的胃。

    添饭的不断,乐得打饭的老厨子笑开了花。仿佛是猪倌看着自己养的一群猪仔抢食吃,脸上是藏不住的高兴。

    李茂添到第三碗饭,这才又得闲和隐素嘀咕。

    “今天这豆腐可真是太好吃了,想不到豆腐还能这么好吃。”

    隐素满心的骄傲,“别人家的豆腐可没这么好吃。”

    李茂愣了一下,尔后像是想到什么,眼神闪了闪,“这…这是你家的豆腐,是伯爷亲手做的?”

    “正是,伯爷豆腐,名不虚传。千磨万点始出来,只留清白在人间。我家的豆腐是不是比别人家的更好吃?”

    “好吃,好吃。”李茂连声夸奖,“我听人说你家卖豆腐还告诉做法,难道今日这豆腐的方子也是你家的?”

    隐素点头。

    李茂恍然,心中又生感激。

    不到半天的工夫,崇学院突然传开了一句话:伯爷豆腐,名不虚传。千磨万点始出来,只留清白在人间。

    这话不仅宣扬了豆腐铺子,还迎合了很多人的心。清白做人,正是无数学子们一生孜孜所求的境界。

    当然自有人看不惯傅家有好名声,私下贬低嘲笑。

    “一个伯爷卖豆腐,竟还觉得脸上有光了。到处显摆宣扬,也不怕丢了宫里思妃娘娘的脸。不过是个下贱的营生,还扯什么清不清白,当真是可笑。”

    “可不是,别人愿意捧傅隐素的臭脚,我可不愿意。”

    又是之前请愿的那些人。

    隐素翻了一个白眼,大大方方地过去。“我爹卖豆腐怎么了?他凭自己的双手赚钱,既没偷又没抢,怎么就丢脸了!”

    “傅姑娘,都是同学,她们的本意也是为你家好。”

    一听这声音,隐素都快气笑了。

    她上辈到底做什么了,这个女主怎么老是针对她?

    “这就叫为我好,那我也为她们好一下。”她直接上前给了那两人一人一个耳光,速度之快令人咂舌。“我给你们长个记性,以后少在人后说话坏,否则被脾气不好的人听到,就不止一个巴掌这么简单。”

    那两人都傻了。

    “傅姑娘,你这是做什么?”顾兮玉满眼的谴责,“大家都是同学,你怎么能打人呢?”

    “她们骂人是为我好,那我打人也是为她们好,彼此彼此而已。顾姑娘你可是一个好人,好人怎么能劝偏帮偏信?”

    顾兮琼眼神变了变,对那两人道:“你们下次注意些,莫要在背后说一些让人误会的话。傅姑娘脾气不好,你们平日里多让着些。”

    那两人捂着脸称是,皆是用眼刀子看着隐素。

    隐素挺无所谓,她又不是银子,也不指望成为万人迷。

    “顾姑娘这劝架劝得极好,想来过不了几天我脾气不好的事就会传开,我可真是太谢谢顾姑娘了。”

    “傅姑娘你不必阴阳怪气,我知道你是怎么想的。我也不怕告诉你,无论我做什么,我都是问心无愧。”

    “那我就祝顾姑娘心想事成。”

    四目交汇时,似乎火花四溅。

    有些事可能彼此都明了。

    隐素猜到她是重生之人,她亦同样怀疑隐素。只是她无论如何也猜不到,隐素不是原主重生,而是一个穿书者。

    眼神较量中,顾兮琼越发心惊。

    这个傅隐素难道看穿自己了?

    慌乱之后,她很快镇定。

    “多谢傅姑娘吉言。”

    隐素笑笑,就那么看着她。

    做为一个穿越人士,尽管极快地接受了自己的身份,却或多或少都会把当成一个旁观者。游离在现实与虚幻中,时而沉浸时而剥离,仿佛这一切与自己有关又无关,但并不代表自己愿意被人针对。

    那两人看看顾兮琼,又看看隐素,皆是觉得怪异。

    隐素移了移目光,淡淡地看着她们。

    “下不为例,若是再让我听到你们说我的坏话,可不就只是一个巴掌这么简单。”

    那两人心下惊了又惊,同时想到她在梁国公府门口撒泼的那一次,齐齐愤恨低头。

    隐素轻哼一声,抬步就过了诗风桥。

    正值下学之时,昭院的学生们鱼贯而出。隐素朝人群望了望,没有看到谢弗的身影。她混到李茂那些人身边,一路说说笑笑出了学院。

    这一幕落在有些人的眼中,自是气得又咬碎了银牙。

    还没到伯府,远远看到路边停着一辆低调奢华的马车。隐素莫名心下一喜,隔着马车的帘子唤了一声“谢世子。”

    随后重雪白衣的男子下了马车,那皎明如月的温润之态,那神清骨秀的美玉之姿,在日暮的昏暗中如同一道天光。

    无论何时,无论何地,隐素都会一而再再三而三地被对方惊艳。

    “我听说林家和安远侯府都在你们家铺子订了货,以后我们国公府那边也麻烦你们隔两天送一次。”

    原来真是来下定单的,这位世子爷可真是善解人意。

    客户上门,哪有不欢迎的道理。

    “你吃饭了吗?我娘今早说会包豆腐包子,你要不要吃一点?”

    也不待谢弗回答,她像快活的小鸟一样飞进伯府,不多会的工夫又飞了出来,手里拿着三个热气腾腾的白面皮包子。

    可能因为一家人都是吃货的缘故,秦氏的厨艺很好。包子散发出麦香与豆腐香气,看着就十分松软。

    谢弗手里被塞了一个包子,他垂着眼眸。

    “我…很多年没吃过包子了。”

    “你平日里肯定很少吃这样的寻常食物,我娘的手艺极好,豆腐包子堪称一绝,你尝尝看?”

    包子是最为寻常的食物,世家高门或许不太看得上。隐素想着他这般金贵的身份,几年不吃包子也正常。

    谢弗的眉眼还是那么的清润,如应着明月而生的神子。他慢慢把包子送入口中,优雅地咀嚼,表情更是无一丝嫌弃之色。

    如此给别人面子待人温和的世家公子,还真是不多见。

    “那菜谱是你的字?”谢弗问。

    “是啊,字不太好看,还请世子多见谅。”

    “写得很好,自成一派。”

    这么高的夸奖?

    这位世子爷可真是一个宽容之人。

    有人从巷口过来,先是看到那娇色天成的少女,眼底划过一抹欢喜之色。再往前走几步,看到的是马车前面的男子,欢喜瞬间变成失色。

    他犹豫着,不知该不该上前。

    隐素也看到了他,笑着点头招呼。

    “胡公子下学了?”

    胡志安腼腆回答,低头从他们身边经过。

    谢弗面上依旧温润如玉,镜湖般的眼中已是暗涌乍现。

    从伯府到穆国公府,路程并不近,几乎穿过大半个雍京城。三公四侯皆在离皇宫最近的城北苑,而伯府在城东。

    马车停在穆国公府门外时,天色已至灰暗。高门下的灯笼早已点上,在幽暗的暮色中宛如引路的明灯。

    谢弗望着这巍然的府邸,不知在想什么。

    良久,他拾步上阶,入了府。

    先去的是穆国公夫人的院子,将将进去便看到穆国公夫人迎了出来,关切地问他要不要让人传膳。

    他摇摇头,说自己在外面吃过了。

    略与母亲说了几句话,他便告退。行到幽暗无人处,他停了下来。缓缓伸出自己玉骨般的手,那掌心中赫然是一小半没有吃完的包子。

    修长的手指重又握紧,紧紧地捏着揉着,直至包子成渣。根根如玉的手指沾着面皮与豆腐馅,在昏暗的光线中分外的显眼。

    半晌他将手指凑至嘴边,一根根地舔干净,如同一条狗。

    当年那面色和善衣着体面的中年男人故意买包子馋他,饿极的他盯着那包子流口水时,男人却把包子扔给了一条狗。

    最后他抢赢了狗,也被狗追着咬了几条街。跑了一路包子全捏碎了,那时他就是像这样将所有的碎屑吞下肚,连手指上的残渣都不放过。

    那个活得不如狗的人,才是他!

    风雨摧残,暗火焚烧,他的心早就黑了。黑透的心四面残垣,豁着狰狞的口子,却又在外面筑起不见天日的高墙,照不进任何天光。

    他是注定活在阴暗中的独行者,他是连自己都不敢面对的不人不鬼。他以为自己终将一人孤身下地狱,没想到会遇到一个自称仙女的女鬼。

    甚好。

    有人既然闯进他心里,那就和他一起下地狱!

    不知那小骗子明知今晚会和他在梦里相遇,眼下是期待还是害怕?

    隐素正和父母在说话,接着一连打了好几个喷嚏。

    当她告诉父母穆国公府也要送货时,傅荣和秦氏夫妻俩的表情有点复杂。说高兴也高兴,说担心也担心。

    秦氏说:“我以前还当京里的贵人们眼睛一个个长在头顶上,都像那个狗屁宋姑娘顾姑娘一样讨人厌。不想贵人们也分好坏,上官姑娘林公子还有谢世子都是极好的人。”

    傅荣赞同,“是啊,他们看得起咱们,咱们更应该把豆腐做好。”

    隐素十分支持便宜爹这一心搞事业的态度。

    “素素啊,人家谢世子是看得起咱们,咱们可不能做让人寒心的事。”

    看来便宜娘在担心她会借此缠着谢弗不放。

    她再三保证,“娘,你放心,我有分寸。”

    今日她又和谢弗说了话,她知道梦里的疯子会如约而至。可能是因为发现疯子也会害羞,她好像没那么害怕了。

    似梦非梦间,她很清楚疯子在盯着自己看。温热的气息喷在她脸上,她知道疯子离自己有多近。

    不知过了多久,她听到疯子在自言自语。“人心最是不知足,神仙也是如此。看来我太过纵容你了,你竟敢不理我!”

    就不理你。

    死疯子。

    隐素赌气躺下,朝里面翻了个身,拿背对着。原本她没那么怕了,还想好好和这人说话。没想到疯子一上来就发疯,她哪里还有什么话要说。

    她却是不知道自己此时的行为恰似和丈夫闹小性子的妻子,床笫之间耍着脾气,十足一个受气的小媳妇。

    谢弗就这么看着她,眼底时而暗沉时而放霁。

    “你天天不着家,去哪了?”

    隐素:“?”

    死疯子没事吧。

    “我是仙女,我当然要到处行善了。”

    “你不是说要感化我,你不是说要教我向善,你怎么能去给别人行善?你说,你是不是又有别的相好了?”

    隐素懵。

    这疯子简直是莫名其妙。

    “没有。”

    “你骗人!”

    “我说没有就没有,你不要无理取闹好不好?”

    这男人为什么突然换了风格,居然变成吃醋精,搞得她好像是一个抛夫的渣女。

    寒光一闪,一把长剑又横在她面前。这才是熟悉的感觉,但她已经没那么害怕,反而觉得如此才是正常,刚才疯子那个样子她有点不太适应。

    “如果我不杀人了,你会不会喜欢我?”

    她能说不喜欢吗?

    剑都在她眼前了,眼看着就要见血。她怀疑自己如果说不喜欢,这该死的疯子必定会再一次用剑将她刺穿。

    “喜欢吧。”

    至少她还是喜欢看这张脸的,如果换一副表情的话。

    “真的?”疯子显然不好糊弄,怀疑的语气中隐约还有一丝兴奋。

    “真的。”隐素认真无比,“如果你性子再温和一些,为人再善良一些,我就更喜欢你了。”

    小骗子。

    又在骗人。

    剑气又逼近一分。

    “为夫怎么觉得你说的是另一个人?快说,是不是你的奸夫?”

    哪里来的奸夫!

    “也不算是另一个人,那是我希望你变成那个样子。”

    所以这小骗子喜欢他?

    谢弗收了剑,左手倒右手地把玩着。世人还是虚伪,最重名声和表相,只要是伪装得好,自然是名利双收。

    而他,最是憎恶那样的伪君子。

    “我为何要变成那个样子?”

    “当然是为了自己。你越好,喜欢你的人就越多,难道你希望自己被世人所唾弃,被所有人痛恨吗?”

    “如果我变成那个样子,你真的会喜欢我吗?”

    “当然。”

    小骗子,这可是你说的,到时候可别赖账。

    蓦地,隐素听到他在笑,然后就感觉他压了上来。

    “娘子,你是不是忘了我们还没有圆房?”

    隐素:“!”

    完了。

    她怎么忘了这茬!

    不过是电光火石的刹那,她也不知怎么想的居然往男人的那里摸了一把,极为平静地说了一句。“你都不想,睡吧。”

    谢弗:“!”

    第32章 胡思乱想

    他此时是震惊的, 也是错愕的。

    四周的空气似乎都忘了流动,如同他一样凝滞。他看着那个背对着他的少女,少女将头埋进锦被中装死。

    这个女人!

    她怎么敢, 她的怎么胆子这么大!

    隐素其实已经被自己脑抽的行为吓死了, 她恨不得打断自己的手。刚才她到底是怎么想的,怎么就那么手欠。

    完了。

    是个男人都不能忍受自己被女人轻视,何况这男人还是一个疯子。她都那么挑衅了, 还能逃得掉?

    等啊等, 没有等来男人的狂风暴雨。危险的气息反而离得远了,她悄悄从被子里转过头, 小心翼翼地偷瞄。

    咦?

    疯子在干什么?

    那男人先是在书架上找出一本佛经, 然后坐在桌前看了起来。那沉静默然的样子,从背面看和谢弗的气质居然有点像。

    一个遇事能用佛经平心静气的人,真的是一个疯子吗?

    疯魔又害羞,残暴却能克制自己。他到底经历过什么,才会变成这样?他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她被自己的念头吓了一大跳,眼神却一直落在那看佛经之人的身上。这个只存在她梦里的男人,她居然想了解对方的过往。

    她一定被疯子传染了疯病!

    突然男人回过头来, 眉目森寒。

    “娘子莫急,为夫正在想。”

    隐素吓得一个激灵,赶紧又将头埋进被子里。

    果然还是那个疯子!

    害羞克制什么的,都是错觉。

    正常人谁会想那事还要看佛经, 简直是闻所未闻。看佛经不都是为了清心寡欲,没听过不举的男人念了佛就能举起来的。

    谢弗看到她重新把自己埋进被子里的动作,阴森的眸底隐约生出一丝笑意, 很快又被阴冷的气息所吞噬。

    小骗子刚才的动作那么自然,难道还摸过别人的?

    戾气在他瞳仁中打着转, 一股无名怒火自幽沉的眼底升起,窜起漫天的火光,似是在将一切燃烧干净。

    他蓦地睁开眼醒过来,翻身坐起。

    青铜马面的灯台上蜡烛已烧一半截,明明是一室的暖光,却让人无端觉得冷清。镜子里照出他此时的模样,一脸嫉怒满目赤红,像一个独守空闺的怨夫。

    他手往枕边一摸,是那件揉成一团的红色吊带裙。若是仔细看去,便能瞧出这裙子缝合针脚的粗陋。

    不知过了多久,他垂眸看着自己。那个在梦里被人摸了一把的地方,正在不受控制地起了变化。

    他居然真的想!

    这怎么可以?

    他绝不能容忍这样的万恶之源凌驾于他,更不能容忍自己被摆布左右。玉骨般的手一个大力撕扯,裙子便被扯开了线,宛如一块破布。

    破布在他手中飘零,他仿佛又看到它被人穿在身上的样子。

    良久,他阴森一笑。

    那个小骗子不是说他不想吗?

    下次他就想给她看!

    他伸手从暗格中取出一个针线匣子,自然而娴熟地将那破布一针一线地重新缝合。恰如很多年前他被打得皮开肉绽衣衫裂碎之后,那个生了他的女人也是这么一针一线地替他缝补。缝补他身上的伤口,缝补他破碎的衣衫。

    针刺进了手指,鲜血的血珠子冒了出来。

    他吮着那血,眸色亦如血。

    小骗子。

    你是逃不掉的!

    ……

    傅家吃饭习惯用盆,连早饭也是如此。隐素和傅小鱼及小葱的面前都是同样的盆,每个人的盆里都是满满的豆腐脑。

    傅小鱼看上去有点闷闷不乐,不见平日里的狼吞虎咽。

    “姐,你说我以后应该怎么称呼胡三,他可是我的手下败将,读书也读不过我,夫子老夸我,都没夸过他,难道以后让我叫他哥?”

    隐素以为是小孩子之间结交兄弟之类的小把戏,遂道:“叫名字就行了,用不着非得称兄道弟。”

    傅小鱼一听,这才高兴起来,三下五除二喝完盆里的豆腐脑。

    傅荣一早就去了铺子,秦氏忙完之后也要过去。近几日都是抽调府里的下人过去帮忙,人手明显不够用,她打算请几个帮工。

    同隐素一商议,隐素直接反对。

    “还是买几个人比较好。”

    “…我是想着帮衬那些街坊,让他们多个进项。”

    “娘的心意是好的,但这里不是陲城。京城内关系复杂,谁也不知道谁和谁拐着弯能论上亲戚。姑姑在宫里圣宠正浓,不知有多少双眼睛盯着咱们,还是买的人用起来更放心。”

    被女儿一点拨,秦氏很是惭愧。幸亏自己和女儿商量了,否则她和当家的一片好心,到后来反倒会坏事。

    “娘现在是糊涂了,以前年轻时可不这样。还是我闺女心里清明,要不然我和你爹怕是要给你姑姑招祸了。”

    “也不见得就一定会,但人心难测,小心一些总不会错。”

    “是这个理,我闺女就是机灵。”

    不愧是她秦多宝的女儿,瞧这聪明机灵劲和她年轻时有得一比。

    秦氏心里还有一事,将女儿神神秘秘地将她拉到一边,如此这般耳语了一番。

    “我打听过了,那胡家大郎是真不错。街坊四邻的没一个不夸他好的,稳重懂事又孝顺。年纪轻轻就已是秀才之身,家境也不错。听说他今年还要参加府试,很多人都说他一定会中举。”

    所以刚才小鱼苦恼以后要和胡三怎么相称,原来是因为这个原因。

    隐素见过胡志安,也和胡志安说过话,看得出来对方是一个腼腆而守礼的男人。她不讨厌胡志安,只是猛不丁的冒出这什么终身大事,多少会猝不及防。

    秦氏见女儿不语,又道:“娘是有分寸的人,我可没一口答应胡夫人。咱们是姑娘家,那可得要矜持,就算是心里愿意也不能让人看出来,免得让人看轻。再者要嫁人的是你,也得是你自己同意,娘才会替你操办。你若不中意胡家大郎,此事就作罢。”

    她骨子的思想观念还未转变,下意识并没有把自己当成伯府的夫人。对于一个普通百姓而言,能嫁给胡家这样的门户,那可真是打着灯笼都寻不来的好亲事。

    “胡家大郎若是中了举,以后可是要进衙门当差的。还有他爹胡主事,听说快要升官了。素素啊,这事你好好想想。”

    隐素嗯嗯应着。

    出了伯府,她一眼就看到等候多时的胡志安。

    胡志安长相中等,不算出众,但也不算丑。可能是饱读读书的缘故,浑身上下都透着读书人的简单和文气。

    “傅姑娘,我…我想着你上课久了可能会饿,这点心给你…”

    也不待隐素反应,一包点心就到了她手中。

    与此同时,胡志安已经跑远了。

    还真是腼腆啊。

    可能也是听说她能吃的事,这包点心分量瞧着就不少,胡志安显然用了心思。

    她拿着点心上了马车,一路上很认真地思考了这件事。别看他们伯府说出去好听,但论根基底蕴却比不上胡家。胡家家风不错,胡志安人品才学都拿得出手。如果她一定要成亲,那么其实胡志安是个不错的人选。

    只是成亲这件事,眼下还真不在她考虑的范围内。她的脑海中突然出现梦中的场景,莫名其妙地想着自己好像在成过亲了。穿了喜服,喝了交杯酒,还同床共枕,怎么想都是走完成亲应有的流程。

    一想到那个害羞的疯子,她莫名觉得有种古怪的可爱。

    果然只要是人,哪怕是一个让人害怕到魂消魄散的疯子,也有不为人知的弱点,更何况那疯子做事似乎并不是毫无理智可言。昨晚在梦里她都等到意识模糊那疯子也没有对她做什么,所以她觉得对方至少不是一个好色之人。

    如此一来,她更不用害怕和疯子在梦中相见了。

    马车照旧是停在离学院外围,她下来没走多远就听到上官荑在叫她。上官荑也下了马车,陪她一起步行。

    “咦,你…你这点心?”

    点心有什么不对吗?

    她才想着,上官荑已经一脸八卦地问她准备送给谁。

    “点心是别人送给我的。”

    “谁?”这下上官荑更兴奋了。

    隐素意识到不对,拿着点心看了又看。包装是很常见的油纸,系着红色的绳,正中戳着一朵桃花印记。

    “别看了,这是喜缘斋的桃花糕,但我们都习惯叫它定缘糕。”

    所谓定缘糕,和传情信物的作用差不多。

    大郦民风开放,婚姻之事虽然依据的也是父母之命和媒妁之言,但议亲男女的意愿也很重要。长辈们在互相通气有意愿结亲之后,小辈们则用桃花糕传递心意。

    隐素压根不知这一出,再看手里的点心只觉得心情有点复杂。所以这代表她爹娘和胡志安的父母已经通过气,彼此都有结亲的意愿,只能她和胡志安看对眼,婚事就能定下了。

    “怪不得我刚看到你,就觉得你心情极好,原来是有人送定缘糕。”上官荑压低声音道:“不知是哪家公子啊,看来很是合你的心意。”

    她高兴又不是因为点心。

    隐素也没法解释,只能笑笑不说话。

    她们声音不大,却是清晰传到后面人的耳中。

    林清桥摇着折扇,一派风流,“益之,你听见没有?有人给傅姑娘送定缘糕,也不知是哪家的公子,瞧着傅姑娘很是欢喜的模样。”

    谢弗没说话,神色看上去同以往没什么不同。

    林清桥又道:“也不知道傅姑娘会不会接受那送糕之人的心意?”

    小骗子有什么不会的!

    她可是连男人的裆都敢摸!

    还说没有相好的,这都收了别人的定缘糕。都摸了他那里,还敢招惹别的男人。好一个口是心非的小骗子,真以为他不会从梦里出来吗?

    “益之,你猜会是谁送的?难道不成是戚二公子?”

    “不知。”

    隐素没回头看,自是没有看见他们。

    这时云府的马车停在她身边,云秀掀开帘子从里面探出头来,“傅姑娘,中午去食堂吃饭吗?”

    “去啊。”

    “那行,到时候我再与你详谈采买豆腐一事。”

    一大早就有生意上门,隐素心情更是飞扬。

    一到饭点,她迫不及待地往食堂跑。

    食堂今天的菜还是两个,一个是小葱拌豆腐,一个是油豆腐煮白菜。这是送上门来的活招牌,她就着这两道菜一口气吃了六碗饭。

    云秀看着她,笑了。

    这位傅姑娘还真是与众不同。

    如果不是傅姑娘,只怕他还有十皇兄置着气。

    很多事情不在意并不代表他不知道,他知道很多人在背后说他把十皇兄当下人,他还知道有人说他苛待十皇兄。

    谁也不知道,这些年来他早已把十皇兄当成自己的亲人。他以为十皇兄也听信了那些话,对他心存芥蒂,故意气他,故意拿他和别人比,所以才会不排斥顾姑娘的示好和接近。

    如今他知道十皇兄对自己的在意,自然是消了气。

    在意就说出来,这确实像傅姑娘会说的话。可能正是因为傅姑娘是这样的人,所以以前才会那样痴缠戚二公子。可惜戚二公子没看到傅姑娘的好,恐怕日后自有后悔时。

    他隐晦地看了一眼坐在不远处的戚堂,意外地发现戚堂在偷看隐素。心下顿时了然,或许此时的戚二公子已经后悔了。

    油豆腐煮白菜略有油星,他只吃小葱拌豆腐。这菜看上去清清白白最是寡淡,吃起来却别有一番滋味。

    “伯爷豆腐,名不虚传。千磨万点始出来,只留清白在人间。这些话都传开了,恐怕过不了多久阖京上下都会知道京中有一家伯爷豆腐。这名字你们是怎么想出来的?”

    “实不相瞒,这名字是我想的。我就是想着人都有猎奇之心,一听这名字就想知道为什么会叫伯爷豆腐。再一打听磨豆腐的还真是一位伯爷,那可不就被人给记住了。生意人嘛,没什么比赚钱更重要的事,自然是怎么吸引人怎么来。”

    这下不止云秀又笑了,姬觞也跟着笑。

    戚堂望过来,正好看到隐素眉眼弯弯的模样。当真是一笑春花飞,游人欲断魂。他的心酸楚起来,紧紧握住手中的筷子,一只手按在心口下方,摸着那干硬的桂花糕,心中越发酸涩。

    昨日张夫子和他提过,今日由他去德院代课授琴,为此他一夜辗转。

    当他回到昭院休息一会,准备背好琴往出走时,迎面就碰上了谢弗。

    同为昭院学子,两人都是才名在外,但平日里交集极好。谢弗因有心疾常不来上课,戚堂则是醉心学业不太与人结交。

    说起来这位谢世子最近来学院的次数好像多了不少。

    正想着避让时,谢弗却是到了他面前。

    “戚二公子,今日我替你去德院上课。”

    戚堂心下一惊,又跟着一沉。

    不知为何,明明谢世子看上去最是一个温和的人,他却总觉得这位世子爷骨子根本就没把任何人放在眼里。

    他心里不太情愿,又不想得罪谢弗。

    “…张夫子让我去,就不劳烦谢世子了。”

    谢弗还是那般清风明月的温润模样,语气温和平缓,“戚二公子有所不知,上次我去德院,还给傅姑娘留了作业,所以我想亲自去检查一下。”

    谢世子果然是为了傅姑娘。

    “谢世子,傅姑娘她…她太简单,别人对她好,她总是会当真。你若对她无意,又何苦让她误会,害她沦为别人的笑柄。”

    这个戚堂,以为自己是谁!

    谢弗戾气在心,面上依旧光风霁月。

    那个小骗子可不是原来的傅家女,而是他的妻子!这个戚二连人都不认识,还敢和他抢,简直是可笑至极!

    “戚二公子想多了,我尽的是一个夫子的责任,并没有其它的杂念。傅姑娘早已今时不同往日,她知道该如何明辨是非。”

    戚堂闻言,双手握成了拳。

    谢世子说的没错,傅姑娘已不再是那个成天缠着他,眼里只有他的人。现在的傅姑娘才名初显,又是曾相国的弟子,且同林公子十皇子交好。

    可是他相信傅姑娘的心里应该还有他,因为傅姑娘能多年来一直珍藏着那块桂花糕,显然对他用情至深。

    是他的辜负了傅姑娘的真心,他…想弥补。

    “谢世子若真想检查傅姑娘的作业,想来何时都可以。我受张夫子所托,实在是不敢推给世子。若真如此,日后张夫子怕是不会再信任于我。”

    “戚二公子所虑极是,我已与张夫子说过,他已经同意,所以你不必觉得为难。”

    谢世子话都说到这个份上,如果他不同意岂不是不识相。他不过是个侯府庶子,哪里敢忤逆国公府的世子爷,何况张夫子都已同意。

    思及此,他艰涩相让,“那就有劳谢世子了。”

    谢弗道了一声谢,如清风般远去。

    那修长的身影过了诗风桥,穿过那片竹林之后,映入眼帘的就是德院的教室。教室如亭阁通畅,能一眼看到室内的学生。

    最为清楚的当然是位于后座的那几人,尤其是那个偷偷埋头吃点心的少女。纵然同是白衣,那少女的坐姿却能让人一眼认出,极是悠闲随意。

    小骗子。

    吃得还挺香。

    送出去的桃花糕按习俗不用退还,是同意还是拒绝皆有其它的法子。隐素本着食物不能浪费的原则,当然会选择把点心吃掉。

    她正埋头吃着,突然感觉气氛不对。

    将一抬头,正对上谢弗镜湖般的眼睛。

    怎么又是谢弗?

    先前不是有耳目灵通的同学说今日来代课的是戚堂吗?

    不过也没事,她现在不怕那疯子了。

    这一堂课学的还是上回的曲子,众人练习之时,谢弗到了她跟前。她无比希望这位世子爷不要关注自己,就让她浑水摸鱼图个自在。

    然而谢弗没有听到她的心声,已经站到她身后。

    俯身之际,温热的气息乱人心。“傅姑娘,你脸上有屑子。”

    隐素的脸“腾”地红了。

    她胡乱用袖子一擦,板着小脸掩饰自己的害臊。

    “没擦干净。”

    这么好听的声音,为什么听起来有点刺耳。她又用袖子一抹,盯着面前的瑶琴遮盖自己的无地自容。

    谢弗身形微动,修长的食指轻轻拂过她的脸颊。

    她只感觉脸上一阵酥痒,好似被柳絮扫过一般,柔柔徐徐的却让人心湖生起巨浪,整个人都僵住了。她的心在狂跳,脸红到血管都在颤抖。她真的很不想胡思乱想,更不想自作多情,换成任何人,恐怕都没有办法不想歪。

    如果这都不算撩拨,那什么叫撩拨?

    谢弗难道不觉得自己的行为有点不妥吗?

    万一她误会了可怎么办?

    当她脸红心跳的半掀着眼皮瞅人时,看到的不仅是对方棱角优越的下颌,还有对方那若水清宁的表情。

    好吧。

    可能这位世子爷实在是看不下去,才会出手替她把脸上的点心屑擦干净。对方心净不染尘埃,是她以桃花之心度别人的夫子之情,差点就一厢情愿自作多情了。

    谢弗身量高,方才故意以自身挡住所有人的视线。便是有人注意到这边,也只当他是在教隐素弹琴。

    他的讲解极有耐心,温润如清风的语气,冰玉相击的声音,听在耳朵是享受也是折磨。唯一庆幸的是,今天他没有手把手教琴,隐素的折磨也就少了一些。

    期间自是有人不甘,想请谢弗过去指点。

    “你们都弹得不错,唯傅姑娘需要单独教学。同为德院的学生,想来你们也不希望有同窗落于人后。”

    一句话堵了所有人,再也没人敢提出让他指点的话,生怕在他心里落下一个心胸狭隘不友爱的印象。

    隐素木着脸,不断地告诉自己要沉下心来学。

    可是这位世子爷刚才给她擦脸了!

    一想到这个,她心口的小鹿就不断死而复活地四处乱撞。她一低头,视线不受控制的直往人家世子爷的下三路看,仿佛还能感受到梦里隔着衣服的手感。

    虽然那疯子不想,但那一坨挺大,不知谢世子是不是也一样?

    要命!

    她想的都是什么乱七八糟的玩意儿!

    更要命的是,她越是不想去想,梦里的情形就越跑出来捣乱,一时是她和疯子在镜子里的模样,一时是响起那如魔音贯耳的娘子两个字,还有对方一遍遍地让她叫夫君。

    “夫…”

    那个君字差点脱口而出,她情急之下咬到自己的舌头。

    好疼!

    第33章 坦白

    她疼得眼泪都出来了。

    “夫子, 我…我能不能自己练习一会?”

    有人奇怪她这一声夫子,仔细一想又觉得没什么不对。还有人奇怪她的声音,多看了她几眼, 但见她眼中似有泪花, 暗道傅姑娘肯定是太激动了。

    除了谢弗,没有知道她原本想叫的是什么。当然除了他,也没有人知道她为什么眼中有泪。既然夫君都喊了一半, 他就给这小骗子一个机会。

    隐素听到他说了一个好字, 心里长长松了一口气。没有人站在自己身后,自己就可以装模作样地摸鱼混时间。

    好不容易挨到下课, 正觉得煎熬得到解脱时, 突然听到谢弗说:“此曲诸位皆已熟知,唯傅姑娘不甚熟练,所以傅姑娘留下。”

    她没听错吧。

    这是被留堂了!

    这位世子爷,代个课而已,有必要这么认真吗?

    好不容易穿越了还要上学已经够苦逼,早前被叫家长,现在又被留堂, 她和崇学院好像真的八字不太合。

    她都这么倒霉了,还有人嫉妒她。

    上官荑挤眉弄眼地小声和她嘀咕,“瞧你这不高兴的样子,可真够气人的。你没看到那些人, 都快羡慕死你了。那可是谢世子啊,能得他私下单独指点,你还是第一人。”

    确实。

    尤其是宋华浓, 那眼刀子都快把她戳穿。

    谢弗已重回夫子之位,白衣重雪, 低眉静坐如佛子。那玉骨般的手指轻轻拨动着琴弦,流水的琴音自弦中泄了出来。恰如天边云彩舒展,一音一弦皆能打动人心。

    一刻钟后,所有人走完。

    偌大的教室,只剩下他们两个人。

    谢弗这才缓缓抬眸,示意她坐好。

    她端坐着,手放在琴弦上。

    天色不知不觉变化着,云彩的颜色越来越艳丽浓重,四周也变得无比的安静,只有她那溃不成军的琴声在继续继续。

    最终谢弗实在是听不下去,重新站在她身后。修长的身体微俯,弯着腰手把手地教她。玉骨般的手没有想象中的沁凉,反倒温暖干燥。

    远远瞧着,像极一对弹琴说爱的男女,刺痛了藏在暗处的眼。

    顾兮琼怎么想不明白,为什么这一世有如此多的不同?

    这个傅隐素哪怕是和她一样有奇遇,也不过是个乡野出来的村姑,如何能得到谢世子的另眼相看。

    她明知谢世子活不长,她清楚知道这一世自己要的是什么,但她还是控制不住自己的嫉妒,她多希望那个和谢世子相依弹琴的人是自己。

    “顾姑娘,你躲在这里干什么?”

    是林清桥的声音。

    顾兮琼吓了一大跳,“我…我有东西落下了,又怕打扰到谢世子和傅姑娘…”

    “落了什么东西?我替你去取。”林清桥摇着扇子,桃花眼中尽是热心。

    “不用麻烦林公子了,就是一块帕子而已。”顾兮琼端庄行礼,面上似带着几分愧色进了教室。又向谢弗行了礼,说明自己的来意后果真在座位上找到一块帕子。

    跟着进来的林清桥眨了眨眼睛,心道还真有帕子。

    “谢世子,天色已晚,你身子要紧,还是早些回去歇息的好。”

    “无妨。”

    “世子莫要嫌我多嘴,国公夫人想必最是担心你的身子。若是世子不放心傅姑娘,正好我此时有空,不如我替世子教傅姑娘练习此曲。”

    “分内之事而已,我从不假手于人。”

    “世子爷一片赤诚之人,委实让人佩服。只是傅姑娘是未出阁的女子,若是回家晚了,想必伯爷和伯夫人也会担心。”

    隐素白眼都快翻上天了,“顾姑娘,你操的心可真多。你说你上辈子到底造了多少孽,这辈子才会如此处处做好人。”

    “傅姑娘,我是为你好。”

    你可拉倒吧。

    “看样子顾姑娘是不怕晚回去的,又最是乐于助人。我才想起来今日好像轮到我值扫教室,不如顾姑娘你帮我扫了吧。”

    值扫这样的事,德院的学生几乎没有亲力亲为的。毕竟都是世家大户出来的小姐,这等粗活自有下人代劳。

    唯独隐素不一样,她是准备自己动手的。既然这位女主非要做好人好事,她哪有不成全的道理。

    “我看这事可以,顾姑娘想做好人,傅姑娘你这是在成全她。”

    顾兮琼还能如何,只能应下。

    林清桥眯着桃花眼,老神在在地坐下。

    这时只听到谢弗说:“今日就到这里。”

    太好了。

    隐素如蒙大赦,假惺惺地对顾兮琼说了一句“辛苦你了”,然后迫不及待地和谢弗告辞,恨不得脚步飞起。

    林清桥刚要起身,被谢弗一个淡淡的眼神看过来,又重新坐下。

    他就知道谢益之这个人不仅见色忘友,还过河拆桥。

    罢了。

    为了成全好友,他少不得要坐在这里看人扫地。

    隐素一路跑出学院,不见自家马车。

    她想了想,只好准备步行归家。

    走着走着,听到马车的声音。

    “傅姑娘,要不要我送你一程?”

    从学院到伯府的路程可不近,如果真要走的话,少说也要走上大半个时辰。隐素没怎么犹豫,道了谢就爬上马车。

    国公府的马车又宽又稳,车中还备有水果点心。她也没怎么客气,谢弗让她吃她就吃,因为她是真的有点饿。不得不说,国公府的点心就是好吃,种类也多,样样都比之前吃的桃花糕好吃。

    马车经过最为繁华之处时,车速慢了许多。

    谢弗捂着心口,皱了皱眉。

    “谢世子,你是不是不舒服?”隐素问道。

    听说这位世子爷从小有心疾,会不会是心疾发作了?

    “无妨。”谢弗好看的眉心微蹙。“我缓一缓就好了,麻烦你把车帘掀开。”

    心口闷的话,确实应该透个气。

    隐素依言,立马将帘子掀起。

    华灯初上的雍京城分外的妖娆,锦衣华服的世家显贵们呼朋唤友,从花街柳巷到酒肆茶楼,歌舞升平中尽显繁华奢靡。

    一处酒楼外站着两位大人,一着青灰色官服,一人着朱色官服。朱色官服之人不知在说些什么,青灰色的中年男子略弯着腰恭敬倾听。

    那青灰色官服的中年男子,依稀从对方的五官中看出胡志安的影子,隐素不由认真看了好几眼。

    再看那朱色官服的男子,从官帽上可辨出是户部四品官员,其官服上的绣案则隶属于农令司。

    她眼神黯了黯,却是悄悄伸手拿了一个橘子揣进袖子里。

    谢弗自是将她的小动作看在眼时,镜湖般的眼眸中幽光隐现。

    真是个聪明的姑娘。

    还挺识相。

    ……

    伯府门外,有人徘徊许久。

    胡志安一时望着巷口的来路,一时看着伯府的大门的。他暗中打听过,傅姑娘并未归府,说是下学后被留了堂。

    天色渐暗,有些人家的门口的灯笼亮了起来,伯府却是一片漆黑。

    巷子里的人街坊们都说,傅家就是乡下来的小门小户,哪怕是得蒙圣恩赐下爵位也改不了小家子气,门口连个灯笼都舍不得点上。

    不知过了多久,马车轱辘碾着青石板的声音响起。他循着声音往巷口看去,果然看到了一辆马车。

    当下心中一喜,理了理衣衫。

    马车渐近,那一品车厢规制让他的心沉了下去。他看着等了许久的姑娘从马车下来,也看到马车内那惊鸿一瞥的男子。

    温润雅致,玉质金相,是那位有着崇学光之称的谢世子。那般让人望尘莫及之人,哪怕是匆匆一瞥已让人自惭形秽。

    国公府的马车未作停留,几乎是调头就走。

    隐素看到胡志安,她暗自一声叹息,笑着过去。

    “胡公子,今日谢谢你送的点心。”

    胡志安听着这娇脆的声音,心神荡漾而又羞涩。傅姑娘的声音可真好听,书里说的黄莺出谷也不过如此吧。

    “傅姑娘若是喜欢,我…天天给姑娘送。”

    “这不好的,我会受之有愧。”隐素说着,将那橘子拿了出来。“我请你吃橘子。”

    一看到这橘子,胡志安眼里的神采瞬间黯淡。橘和拒音近,意为拒绝之意。若是有意者,则会送出柰果,以示结果圆满之意。

    所以傅姑娘不愿意。

    是因为那位谢世子吗?

    他和谢世子自然没法比,可是傅姑娘应该也知道,以伯府的地位之平庸和傅家的根基之浅,那也是万万不可能和穆国公府结亲的。

    他迟迟不接,隐素坚持直接往他手里塞。

    “这橘子很甜,我祝公子前程似锦。”

    买卖不成仁义在,胡志安这人还是不错的,可能还或多或少确实有点喜欢自己。如果她要的是一世平淡安稳,嫁进胡家是一个十分合适的选择。

    但是胡志安心思纯粹,并不代表胡主事也是如此。

    那位朱色官服的男子,若是她猜得不错应该是户部农令司的大司农方大人。她之所以知道这么一个人,是因为后来男主入职的正是户部。最开始艰难之时,对他施以帮忙的正是方大人。而方大人之所以帮他,当然是因为顾兮琼开了口。顾兮琼的母亲,和方大人的夫人是姨表姐妹,所以方大人是顾兮琼的表姨父。

    说她疑心病重也好,说她草木皆兵也好。

    顾兮琼是重生之人,她不敢掉以轻心,更不值得她拿终身去赌。何况目前对她而言确实未考虑过嫁人之事,也就不可能为了一段可有可无的姻缘去踩别人给自己挖好的坑。

    所以对于这位胡公子,她只能说一声抱歉。

    她刚一进门,秦氏就冒了出来。

    “你可算是回来了,原本是派了车去接你的。是那位世子爷说他将你留了堂,到时候自会送你归家。”

    所以没有马车接她,是因为谢弗?

    隐素还没来得及细思,又听秦氏道:“那胡大郎一直等在咱家门口,都等了好几个时辰。我瞧着他很是心诚,你方才和他说了什么?”

    虽是问话,秦氏的眼中却满是期待。

    看来父母都很满意这门亲事。

    隐素心下叹息,“娘,我们叫上爹一起,回屋说。”

    她表情是前所未有的严肃,让秦氏有些摸不着头脑。这孩子不同意就不同意,干什么搞得神神秘秘的还挺吓人。

    夫妻二人排排坐,看着她。

    “娘,你可还记得德院那些人第一次上门时领头的那个姑娘?”

    “记得,我怎么不记得她。”秦氏撇了撇嘴,“那姑娘看上去人模人样的,但我看她最是不舒服。”

    “那姑娘姓顾,父亲是当朝的大学士。表面上看宋姑娘才是想害我的人,但那位顾姑娘比宋姑娘藏得深,她才是真正容不下我的人。”

    夫妇俩齐齐愤怒,秦氏更是问候了顾家的祖宗十八代。

    可是他们有着两样的疑惑,这事和胡家的结亲有什么关系?

    “胡主事所在的太仓库隶属农令司,而农今司的大司农方大人和顾家有亲,论辈分是顾姑娘的表姨父。虽是表亲,但因着平日里经常走动,比之一般的亲戚都要亲厚。听说最近方大人对胡主事很是赏识,似有提拔之意。他一个农令司的大司农越下好几级提拔一个主事,实在是让人惊讶。”

    傅荣和秦氏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皆是一头的乱麻。

    闺女说了这么多,到底是什么意思?

    隐素也不急,慢慢让他们自己想。

    他们傅家根基浅,最是经不起任何的风雨。那些世族大户在京中盘踞多年,不知根系多深,绝非他们能比。树欲静而风不止,即使他们想平淡过日子,可却总有人想把他们拉进浑水中。

    爹娘心思简单,有些事必须让他们自己体会自己琢磨,才会学着一步步成长。

    好半天,秦氏一拍大腿,“我…我想起了一件事,当家的,你还记不记得老孙家的那个大儿子?”

    傅荣喃喃,“记得,那孩子最是可惜。听说他退学之后,王老夫子气得好几天都吃不下饭,说是埋没了一个人才。”

    “就是,那孩子多聪明。以前他亲娘在世的时候就说过,一定要供他儿子出来。后来他亲娘死了,后娘进门后连生两子,哭着闹着说家里揭不开锅,死活不肯让他再上学。又说什么男儿成家为重,留后为大,还作主把自己一个亲戚家的姑娘许给了他。他成亲之后忙于劳作,我去年再看到他,那才叫生生变了一个人,哪里还有以前秀里秀气的读书人样,分明就是一个普通的汉子。”

    秦氏叨叨着,又是说后娘可恶,又是说世人看不清。就老孙娘的那个后妻,还有不少人夸她贤惠。说她对继子好,早早给继子娶了亲。

    傅荣若有所思,心跳得厉害。

    “素素,你是说他们想让你早点成亲,难道是想…是想踩着不让你出头?”

    隐素欣慰点头。

    秦氏心里也转过变来,怒气冲冲地站起来。

    “娘,你做什么?”

    “我要去问问那胡夫人,她的心怎么这么黑?天杀的王八羔子,没有这么算计人的,我就说他们怎么上赶着,恨不得明天就要定下亲事,原来是想害我们!”

    “娘。”隐素拉住她,“胡夫人和胡公子未必知道这些。”

    但胡主事应该是知道的,就算是不知道,也能猜一些门道。

    傅荣也劝,“是啊,真正想害咱闺女的又不是他们。”

    秦氏一想也是,气得直跺脚。“你说那什么姓顾的姑娘瞧着还真不赖,怎么心思这么恶毒。我家素素碍着她什么了,她竟然如此算计。我…我真想指着他们的鼻子骂,什么黑心烂肝的东西!”

    她骂了好一会儿,嘴都骂干了。

    傅荣有眼色地给她端了一碗水,她咕咚两下喝完。用袖子随意粗鲁一抹嘴,又接着道骂。最后骂累了,赌咒发誓说以后不嫁女儿,宁愿当老姑娘也不嫁人。

    隐素哭笑不得,“娘,你这是因噎废食。”

    “什么食?当家的你听听,我闺女说话是不是和举人老爷一样有学问。还是我闺女聪明,任是那黑心烂肝的怎么算计,我们已经识破了,看他们还怎么得意?”秦氏越说越得意。“我闺女可不得了,我听着刚才那些事弯弯绕绕的,你都是怎么知道的?”

    “听来的。”隐素说。

    此时想来,巧合太多,那位世子爷当真是无意吗?

    若是有意……

    她算是欠了对方一个人情。

    “那可真厉害,听来的都能记住,真不愧是我秦多宝的闺女!”

    “娘,你想好怎么回胡夫人话了吗?”

    秦氏冷哼一声,“我们家是伯府,怎么能和一个小小的主事结亲?”

    隐素笑了。

    论门第,还真是这样。

    入夜后,梦里一睁眼,她看到还是熟悉的人。

    黑衣墨发,衬得男人的面色更是凉寒如玉。那精致的锁骨,隐见的疤痕,完美与破碎揉杂在一起,俊美得让人惊心动魄。

    不等疯子提及上次的事,她主动开口。“夫君,我跟你说,我又去了一个天地,你猜猜看是什么地方?”

    谢弗:“?”

    看来这小骗子是怕他想了,故意给他找事。

    他倒要看看,小骗子又玩什么新花样。

    “什么地方?”

    隐素听出他语气中的感兴趣,心道自己这个主意果然不错。若不先发制人,这疯子必定还会揪着上次的事不放。

    “我这次去的是一本书里,在书里我不是什么仙女,就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姑娘。我可惨了,好多人想欺负我。不过幸好我遇到了一位公子,他处处帮着我护着我。最让我开心的是,那位公子长得和你一模一样。”

    小骗子越来越会编故事了,连去书里这样离奇的故事都能张口就来。

    谢弗也不揭穿她,而是疑问:“长得和我一模一样?”

    “是啊,和你长得一样,但瞧着性子并不相同。那位公子说话轻言细语,待人更是温和有礼。当时我就想着,我的夫君日后一定也会成为这样的人。”

    说了半天,原来还是想改变他。

    这小骗子,当真是用心了。

    “那个和我长得一模一样的人,可是书里的主宰?”

    “嗯,不是。”

    “不是。”谢弗阴森睨她。“那他可真是没用。”

    疯子的思维就是和别人不一样。

    “那就是一个谈情说爱的话本子,没什么主宰不主宰的。书里有个姑娘活了两辈子,这辈子不知怎么的不想嫁给前世的丈夫,非想着要当皇后,拼着命地想巴上眼下还不起眼的一个皇子。”

    隐素说到这里,脑子里一片豁然。

    作为一个穿书者,她知道太多的事,却苦于无人可以分享。这个梦是她的,这个梦里所有的一切都是她的,包括眼前这个疯子。

    所以以后她是不是有了可以一起吃瓜的人?

    思及此,她神情为之一振。

    “我跟你说啊,我在那书里不知怎么招了那姑娘的眼,她是处处针对我。你知不知道,她上辈子喜欢的就是那个长得和你一模一样的人。”

    活了两辈子的人?

    不起眼的皇子?

    谢弗略一思索,已经猜到他们是谁。

    “这本书中所有人的命运你尽知晓?”

    “那当然,我可是仙女!”隐素仰着小脸,骄傲道。

    这小骗子还挺得意。

    “那你说说那个和我长得一样的人,他将来如何?”

    “他呀,他是天上的月亮。”隐素指了指天。

    去了天上?

    那不就是死了!

    呵。

    “他是天上的月亮,那我是谁?”

    “我可是仙女,我能去到各种各样的地方,比如说书里,也比如说梦中。你可能不知道,这里是我的梦,所以你呀,是我的梦中人。”

    隐素得意地说完这一句,便感觉眼前男人的目光像两道幽火,吓得她是浑身一个机灵。

    完了。

    得意过了头,竟然忘了这人是个疯子。

    “梦中人?”

    “人说梦由心生,我会梦到你,说明你是我内心深处最喜欢的那种人。你所有的一切都按着我的喜好长的,从头到尾,从长相到性格,你所有的所有都合乎我的心意。夫君,你就是我的梦中情郎啊。”

    “……”

    小骗子!

    这样的话她怎么能随口而出,以前是不是也这样哄过别人?

    “既然我哪哪都合乎你的心意,那你在抖什么?”

    谁抖了。

    隐素对自己刚才的解释挺满意的,她的眼光不错,在梦里虚构出来的人都用了谢弗的脸。只是这性格差得太多,难道她内心深处不仅爱色,而且还喜欢虐恋?

    “我激动,我一看到你就激动。”

    男人玉骨般的指按在她唇上,笑意阴森,“就这么喜欢我?”

    “好喜欢你,喜欢得都快哭了。”

    她是真的要哭了。

    “记住你说的话,你若敢骗我,我就从梦里出去找你!”

    妈呀。

    这也太吓人了。

    果然疯子就是疯子!

    第34章 人工呼吸

    隐素又是被吓醒的, 醒来后又是一身的冷汗,心口都在“通通”乱跳,连喝了两杯热茶才平复心情。

    那个疯子梦里就够吓人的了, 可千万别出来!

    小葱进来, 看她的样子知道她又做噩梦了。

    “小姐,你怎么老是做噩梦?”

    “我也不知道。”隐素有气无力地答着,她差点以为自己都可以和疯子做朋友了。

    “小姐, 想想开心的事, 你就不害怕了。我以前就是这样的,他们骂我打我, 我就想想自己做梦吃过的好东西, 那样我就不难过不痛了。”

    小葱的话,成功安慰到了隐素。

    经历那么多的苦难,小葱还能如此善良乐观。她不过是做噩梦而已,有什么垂头丧气的。何况那疯子也不是完全无可救药,她觉得如果自己再努努力,或许还是可以培养成倾诉的对象。

    思及此,她拍了拍小葱的肩膀说了一声谢谢。

    小葱激动到脸都红了。

    这才想起另一事, 道:“小姐,胡公子又在外面等你。”

    隐素皱眉,她都拒绝了,胡志安为何还来?

    胡志安一夜没睡, 看上去脸色很憔悴。他不是不知道自己已被拒绝,可是他不甘心。他是真的喜欢傅姑娘,他不愿意就这么放手。

    他眼巴巴地看着伯府的大门, 眼睛里因为一夜没睡而布满血丝。等看到那个娇美的白衣少女时,他的眼睛里瞬间有了光亮。

    “傅…傅姑娘, 我想和你说几句话。”

    隐素笑了笑,“胡公子有什么话但说无妨。”

    她这一笑,险些晃花了胡志安的心。

    他从来没有如此喜欢过一个姑娘,白天想夜里想,走路想读书想,一想到自傅姑娘会成为自己的妻子,他激动到彻夜难眠。

    原本两家都有意,亲事谈得差不离,没想到傅姑娘却不同意。他知道自己无法同谢世子那样高高在上的世家公子相比,但他有一颗真心。

    “我…是真心喜欢傅姑娘你,我…可不可以知道我哪里不好…”

    他说完这些话,脸都红透了。

    “不关胡公子的事,我对胡公子没有任何的不满。只是我傅家根基虽浅,却招人眼红,亲事更应慎之又慎。胡公子若是有疑问,不妨去问问令尊大人,想来令尊大人此番得了上峰的提拔,或许能为胡公子解惑。”

    胡志安一愣。

    他无论如何也没想到隐素会说这样的话,他不傻也不蠢,仅从父亲的提拔和解惑二字他就猜到一二。

    怪不得一直看不上傅家的父亲会提出结亲,他还以为父亲是看出他对傅姑娘的心思,有意成全他。

    他胀红的脸瞬间血色尽褪,惨白一片。

    隐素望着他失魂落魄的背影,心情有些复杂。

    那个女主啊,还真是让人烦透了!

    将进学院大门,打眼就看到上官荑似是在等人。一看到她,上官荑立马凑过来八卦,问她如何回应那送定缘糕之人的情意。她小脸颇有几分严肃,说自己还小暂时不想嫁人。

    上官荑先是一愣,尔后低头瞄了一眼她的胸,意有所指,“傅姑娘,你真不小了。”

    隐素:“……”

    两人还没到教室,便听吵吵嚷嚷的声音,以及熟悉的阴阳怪气。

    “我记得清清楚楚,荷包就是被落在书桌里了。我想着我们德院的风气之好,昨晚就没急着过来取。没想到早上来看,荷包竟然不见了!”

    “李姑娘,我们德院风气好,那可是从前。今时不同往日了,你怎么还能如此心大。莫说是一个装了银子的荷包,就是一只笔我都是不放心的。”

    隐素听到这些话,眼中划过一道冷光。如此老掉牙的套路,这些人是不是看不起她?

    那个李姑娘听声音都快急哭了,说荷包里有十几两碎银子,还有一张一百两银子的银票,是她这个月的零用钱。

    “一定是被人偷拿了!”

    不知是谁开的头,众人你一言我一语地开始复盘。方才来最早的几人是结伴而来,彼此都可以为对方作证,那么就剩下昨天走得最晚的人。

    众人齐齐看向隐素,隐素昨天被谢弗留了堂,而且还要值扫。不用说,在所有人看来她就是走得最晚的那个人。

    隐素心里冷笑连连,脸上却是略显懵懂。

    “傅姑娘走得晚又如何,你们凭什么怀疑她?”

    谁也没想到竟然还有人会替隐素说话,上官荑的身份不低,身为开国三公四侯之一的安远侯府嫡女,哪怕是学业再渣,明面上也没人敢得罪她。

    “上官姑娘,我们也是就事论事而已,并没有故意怀疑傅姑娘。”有人说。

    “我看你们就是故意的。”上官荑轻哼一声,对隐素道:“你别怕,我们学院可是最讲理的地方。”

    “上官姑娘,我们正是在讲道理。”那李姑娘红着眼眶,道:“傅姑娘,如果是你拿的你就还给我,此事就此作罢。”

    一张口就给人定罪,可真讲道理。

    “你说是我拿的就是我拿的?人证的,物证呢?”

    “同为学院的学生,我不欲让你难堪。”

    这还不叫让她难堪。

    “我没拿。”

    “你…你不要逼我!这事如果传出去了,大家的脸上都挂不住。”

    “依你们的意思,是谁走得最晚,那荷包就是谁拿的,对吗?”

    “对!”

    “那你们可真是讲道理。”隐素木着脸坐到自己的位置上,“很可惜,我不是最晚走的那个人。”

    李姑娘脸色变了变,不是傅姑娘,这怎么可能?

    “你…你不狡辩,除了你还能是谁,你别把谢世子扯进来。”

    “也不是谢世子。”

    “那是谁?”

    隐素往外面一看,伸手一指,“诺,偷拿你荷包的人来了。”

    顾兮琼昨日被林清桥盯着值扫,从未干过粗活的她哪里受得住,是以今日早起时浑身疼得厉害,险些误了上学的时辰。

    未进教室就听到闹哄哄的声音,让她原本郁结的心情更是糟糕了几分。当她一脚踏进教室,听到的就是隐素的那句话。

    所有人都惊了。

    “傅姑娘,你在说什么?”顾兮琼压着声音问。

    “李姑娘说自己的荷包昨天落在教室,还说谁走得最晚谁就是偷拿她荷包的人。顾姑娘有什么要为自己辩解的,可得好好和李姑娘说道说道。”

    李姑娘万没想到最晚走的人会是顾兮琼,她此时脸色已是大变。

    “顾姑娘,你真的…真的是最晚走的吗?”

    顾兮琼面色不虞,点头。

    上官荑“咦”了一声,悄声问隐素,“她怎么是最晚走的?”

    “我们顾姑娘最喜欢做好人好事,她见我被留堂辛苦,便主动提出要帮我值扫。”

    这话上官荑是不信的,促狭地朝隐素挤眼睛。傅姑娘厉害啊,都能挤兑到顾姑娘帮自己的干活。

    这时那李姑娘状似想起什么,红着脸道:“你们瞧我这记性,我昨天就没带荷包,是我记岔了。对不住啊,顾姑娘,一场误会而已,你千万不要放在心上!”

    “没事,大家都是同窗,既然你是记错了,我自然是不会放在心上。”顾兮琼大度道。

    李姑娘不停说着感谢的话,夸她心胸宽广,夸她体谅人。半句不提之前冤枉隐素的事,其他人也像是跟着失忆。

    眼看着众人就要各归各位,只听到一声巨响。

    “啪!”

    隐素拍着桌子慢慢站了起来,她双手环胸走到李姑娘面前,冷冷地看着对方。

    “先前你不是言之凿凿说自己的荷包确实被落在教室,怎么现在又改口了?红口白牙所有的话都是你说的,你说谁最晚走谁就是拿荷包的人,怎么一听到最晚走的是顾姑娘,你就改口了?”

    “我…我都说我是我记岔了。”

    “你记性这么不好,是怎么突然想起来没带荷包的?”

    “我…傅姑娘,我都说是自己记错了,你还想怎么样?”

    “我要报官!”

    “什么?”

    报官可不是儿戏。

    一旦上了公堂,这事就会传出去。

    李姑娘当然知道其中的厉害,捂着脸哭起来。“傅姑娘,我都说是自己记错了,你怎么还揪着这事不放。顾姑娘都原谅我了,你凭什么要报官!”

    “你冤枉的人是我,顾姑娘原不原谅你和我有什么关系!”

    “是啊,你又没有冤枉她,她做什么好人。”上官荑跟着帮腔。

    “那…对不起,对不起,我向你赔不是还不行吗?”

    “你空口无凭诬蔑我偷拿了你的荷包,道歉是你最起码的态度。你伤害了我,差点将我咬定成一个偷窃之人。你是哪此的居心叵测,你的道歉我不接受!”

    “傅姑娘,你…你怎么能如此不通情面,我都道歉了,你还想我怎么样?”

    “你方才无凭无证就诬蔑我拿了你的荷包,且毫无羞愧之心。你上下嘴皮子一张黑的白的全都是你说的,你以为自己是谁?天下作恶之人,哪个不是事后痛哭流涕企图换取别人的原谅。若是人人都如你这般想,以为自己犯错之后一句轻飘飘的道歉就能心安理得地被人原谅,那还要我大郦律法何用!”

    “没错,恶意构陷他人者,按律等同残害他人,轻则罚银,重则坐牢。李姑娘,你难道没有话要说吗?”

    隐素朝说话的人看去,很是意外。

    帮她说话的人叫吕婉,是德院里最喜欢独来独往的一位姑娘。虽然位列四美之一,但吕婉从来不与人结伴同行,行为举止很是孤僻。

    吕婉一开口,所有人的面色都有变化。

    原因无他,只因吕婉的父亲官至刑部尚书。

    世家是尊贵,但刑部是大郦最为严明的部门,哪家还没点灰色事件,谁也不愿得罪吕婉以及她背后的吕大人。

    “吕姑娘,这时是学院,李姑娘也不是恶意构陷,再说法外还有人情。”有人帮李姑娘求情。

    “刚才你们帮着李姑娘诬蔑傅姑娘时,怎么不说法外还有人情。”上官荑不满道。

    李姑娘哭得越发大声,哭自己就是一时记错了而已,根本没有坏心思,言之下意是隐素得理不饶人。

    “如果哭有用的话,那些奸恶之人是不是哭一场就能免罪?若真是如此,还要我大郦律法何用!”

    “说得好!”

    隐素循声看去,只看到满眼的白衣学子。心道昭院这些人的消息也太灵通了,不是说十年寒窗苦,她怎么觉得有些人实在是有点闲。但她此时很激这些人的闲,因为她知道林清桥既然能说她说得好,明显就是站在她这边的。

    这个时候,顾兮琼又代表德院开了口,“林公子,这是我们德院的私事,你们昭院的人不好插手吧。”

    “昭德两院本是一体,顾姑娘好生见外。”

    “事关女子清誉,林公子不能回避吗?”

    “不能。”林清桥断然拒绝。“此事关乎的不是女子的清誉,而是公平公正和我们整个崇学院的名声。如若你们非要逼迫傅姑娘息事宁人,我只能将此事禀报给山长。”

    顾兮琼脸色变了变。

    这个林清桥,怎么处处和她作对。

    昨晚一直不走,非要盯着她打扫得差不多才离开。她前后思量,两辈子加起来她也没得罪过这个人,这人为什么要针对她。

    “林公子,李姑娘已经知道错了,也没有真的冤枉了傅姑娘。傅姑娘,难道你就不能看在同窗的份上,原谅李姑娘吗?”

    “顾姑娘,你怎么知道我没有受到伤害?如果昨晚最后走的真的是我,李姑娘还会想起来自己的荷包没带吗?到时候所有人都会认为是我拿的,我百口莫辩跳进河里也洗不清,以后都要顶着这么一个污名。你让我看在同窗的份上,请问李姑娘有把我当同窗吗?再者我想问一问顾姑娘,你又不是我,你有什么资格要求我原谅她?如此慷他人之慨的事,顾姑娘还真是驾轻就熟,好人都被你做完了,你说你上辈子到底造了多大的孽!”

    林清桥没忍住,嘴角弯了弯。

    “顾姑娘这么喜欢做好人,也真是难得。若不然你替李姑娘上公堂?”

    李姑娘先是心下一喜,立马又觉得不可能。

    当下哭喊,“傅姑娘,你是想毁了我吗?”

    “李姑娘,你这是在倒打一耙,刚刚明明是你想毁了我。”隐素一字一句,声音不大,却中气十足。“你前后颠倒,见风使舵,分明一开始就是想栽赃于我。后听闻昨日最晚走的是顾姑娘,你立马改口说自己记错了。如你这等恶毒势利之人,我绝不原谅!我人微言轻,我势单力薄,但我大郦律法公正严明,它一定会还我一个公道,还我们这些低微之人一个公平!”

    “傅姑娘,何至于这么严重…”有人怕事情闹大,想当和事佬。

    “哪里没这么严重!学院里还有一些像我这样普通人家出来的孩子,对于我们来说能进崇学院读书是莫大的荣幸。难道就因为我们出身不好,所以我们就应该处处被人区别对待?你们一个莫须有的诬蔑,毁掉的不止是我们读书的机会,而是我们唯一一条可以出人头地的路!你们说,如果这都不算严重,还有什么算严重!”

    昭院那边,隐隐有哭声。

    那些贫寒学子最是能感同身受,因为他们之中有人和隐素一样,也曾被同窗们的有色目光怀疑过。即使不曾有过这样的经历,那也是时刻小心谨慎,生怕被人误会。

    隐素一口一个公平公正,实在是说到了他们的心坎上。那一句绝不原谅,更是像一记重鼓敲在了有些人的心上。

    别人伤害了自己,为什么要原谅?

    他们何等珍惜在学院读书的机会,如果因为别有的区别对待而背负一个偷窃的罪名,那他们这辈子就完了。

    “傅姑娘说的,对这等歪风邪气不能助长!”

    “一定要严惩诬蔑他人的人!”

    “李姑娘,你诬陷傅姑娘,假惺惺的道个歉就完事了?日后你若是杀人放火,是不是也以为道个歉就没事?”

    以李茂为首的昭院贫寒学子们声声质问,一个比一个义愤填膺。

    德院已有不少人往后退,生怕沾上这样的是非。

    顾兮琼脸色本来就不好,眼下更是不太好看。一群贱民而已,和傅隐素简直是一丘之貉。崇学院最开始就是为皇子公主们和世家子弟而设,这些人原本就不应该进到学院上学。

    还有那个李姑娘,算计人都不打听清楚,害得她险些被扯进去。

    “傅姑娘,这等小事若是见了官,坏的就是我们整个崇学院的名声,此事是不是应该请示山长?”

    “我同意报官。”一道朗声传来。

    众人看去,正是山长赵熹。

    李姑娘身体一软,心道完了。

    “山长,是我记错了,冤枉了傅姑娘,我已经道歉了,我…我…真的知道错了……”

    “你不是知道错了,而是你真的错了。”林清桥摇着扇子,睨了一眼那李姑娘,“这些年德院的风气是越来越差,竟然把后宅那些伎俩都用上了。摆明了是给傅姑娘做的局,万没想到出了变故,便立马改口说是记错了。这样的话骗骗三岁小孩还差不多,岂能骗得过我们崇学院的一众学子。如此心术不正之人,莫要带坏了我们崇学院的风气。”

    这话听在德院众人的耳里,齐齐是心中一凛。今日之事可不就是后宅惯用的手段,亏得她们还自诩学院学子,区别于普通的后宅女子。

    李姑娘今日如此浅显的算计,她们不正是因为对傅姑娘有偏见才会相信的吗?若傅姑娘真是最晚走的那个,那她们岂不全成了李姑娘的帮凶?

    有些人清醒过来,心生后怕。

    “失礼而致歉,此乃天经地义。知错而能改,才是善莫大焉。还请李学子和顾学子去官衙一趟,说清事情的来龙去脉。日后李学子不必再来学院,好好反省自身才是。”

    赵熹的一句话,定了此事的结局。

    他的语气不重,但字字却有千斤。

    “山长,此事与我何干?”顾兮琼不满。山长分明是偏袒傅隐素,这样的事不应该是傅隐素去上公堂吗?

    “顾学子,李学子怀疑的是昨晚最后走的人,而你正是那个人。此事由你们去说清楚最好,也能还你自己一个清白。这事就由林学子安排,以正我们崇学院的不正之风,望各位谨记,日后切莫再犯!”

    林清桥收了折扇,认真地表示自己一定会办妥。

    赵熹欣慰点头,笑着对隐素道:“小师妹,你跟我来。”

    他就是明着袒护自己的小师妹,那又如何?在他的地盘上欺负他的小师妹,真当他是摆设不成,就算是顾大学士问起,他也自有道理应对。

    众人看着隐素随他走了,心思各异。

    上官荑鄙夷地看着众人,道:“你们有的人以为柿子挑软的捏,还以为这么一个浅显的算计就能毁了傅姑娘,简直是可笑。她可不是从前的傅姑娘,她不仅是曾相国的弟子,还是柳夫子和山长的小师妹。”

    一番话说得有些人羞愧低头。

    林清桥一挥扇子,桃花眼分明在笑,眼底却是毫无笑意。“李姑娘,顾姑娘,我们早点走吧。早去早说清楚,还不耽搁顾姑娘继续做好人好事。”

    顾兮琼坐着不动。

    “顾姑娘若是不想去也行,那李姑娘到时候说什么就是什么,万一李姑娘又记起荷包带了,那可如何是好?”

    这简直是威胁!

    顾兮琼忍着气,只能起身。

    她远远看着过了竹林的隐素和赵熹,眼底尽是说不出的冷意。

    赵熹在学院有个院子,坐落于最为清幽之处,不仅是洗墨池的源头,旁边还有亭台竹林,宛如一处世外桃源。

    他此举是想让那些人瞧瞧,他赵熹的小师妹可不是那么好欺负的。只是他们师兄妹年纪相差太大,他膝下又没有女儿,自是不知道该如何和十几岁的小师妹相处。

    想了想,也唯有下棋。

    然而隐素就是一个臭棋篓子,仅是下了一局,赵熹已经备受折磨。扔下一句让她好好在这里歇着,桌上有茶水点心之类的话,找个借口脱身。

    隐素觉得好笑,看来二师兄是被自己给吓跑了。

    她的棋艺有那么差吗?

    上回她和谢弗下棋,也没见谢弗说什么。

    方才谢弗没有出现,难道又病了?

    心里才这么想着,一打眼就看到小竹林旁不知何时多了一道白色的身影。哪怕是离得这么远看去,还是那么的芝兰玉树。

    是谢弗。

    他默然静立着,不知在想什么。那遗世的身影莫名让人觉得寂寥,好似被众神遗忘在人间的神子。

    隐素暗忖着,自己是装看不见呢,还是装看不见呢。

    她托着腮,有一下没一下地吃着点心。对谢弗她是愿意来往的,但她被疯子的话给吓得不轻,已经有了心理阴影。

    如果梦里的疯子真的跑出来,会是什么样子?

    一个黑谢弗?一个白谢弗?

    两个谢弗!

    傅丝丝说原主做梦灵,能梦到将来发生的事,那她的梦呢?这一连串的梦境中都出现了那个疯子,难道也是什么预示?

    如果说疯子是未来的谢弗,那也说不通。谢弗死于心疾,彼此穆国公夫妇是白发人送黑发的。但是直到书中结局,穆国公夫妇仍然健在。而疯子自小被父母虐待,是一个弑母杀父,仅凭这一点他们就不可能是同一个人。

    她正想得出神,猛然瞧见那如皎月下凡的男子倒了下去。她大吃一惊,由不得多想,直接冲了出去。

    谢弗倒在地上,脸色苍白双目紧闭。白衣墨发散落着,像是从天上跌入凡间的神子,那么的破碎又那么的美。

    这模样,莫不是心疾发作了?

    隐素连忙在他身上寻找,找出一个小瓷瓶。闻了闻瓷瓶中的药味后,直接倒出一枚药丸塞进谢弗的口中。她捂着谢弗的嘴,明显看到对方的喉咙有吞咽的动作之后这才放开。

    轻风徐过,吹起竹叶沙沙。

    外面都在传他们崇学院有竹林有美人,这样的一幅画卷此时就活生生展现在她面前。竹林无人,美人如沉睡入梦。

    过了好一会儿,人还没有醒。

    她心紧了紧,伸出手指探了探对方的鼻息。

    一探之下,她大吃一惊。

    谢弗竟像是没了气息!

    “有人吗?救命啊,救命啊!”

    没有人回答她,只有风声叶声。

    她再也顾不上其它,捏着谢弗的嘴深吸一口气开始人口呼吸。她一遍遍地重复着相同的动作,直到她感觉对方有了气息,甚至感觉对方的舌头好像舔了她一下。

    活了!

    太好了!

    咦?

    怎么人还没醒,但脸和脖子变得那么红?她脑海中突然冒出疯子害羞的模样,好像也是这样从耳红到脖子。

    她的心不知为何开始狂跳,某个不可思议的猜测又涌上心头。如果谢弗身上也有疤痕,那他们有没有可能是同一个人?

    她的手在抖,却是下意识伸向了谢弗的衣襟。不等她扒开对方的衣服,便被一只透骨寒玉的手给按住了。

    “傅姑娘,你…你想对我做什么?”

    第35章 他的名字

    四目相对, 空气静止。

    雪色白衣映着晴日,恰如面前男人的眼睛,那么的净如明镜, 那么的璀璨生华, 无尽光芒险些让隐素睁不开眼。

    她此时的模样确实让人误会,曲着身体半跪着,上半身倾在男人身上, 且双手似乎还做着让人误会的动作, 任是谁都会多想。

    “我…我说我是在救你,你信吗?”

    “你救我…为何要脱我的衣服?”谢弗的声音暗哑, 像是气息不足。

    “我怕你憋得透不过气, 所以想给你松一松衣襟。”她着着赶紧把自己的手拿开,人也跟着退到一边。

    这个解释,谢弗应该会信吧。

    “原来是这样。”

    谢弗垂着眸,在唇齿间回味着刚才的一切。

    居然偷亲他,看来是真喜欢他。

    梦里喊着另一个他为夫君,却不想白天又和他亲密,这个小骗子怎会如此朝三暮四!他眼底戾气四起, 方才这女人想扒开他的衣服,难道是有所怀疑吗?

    隐素完全不知他心里已经水深火热,还在庆幸他信了自己的话。

    “既然谢世子无事了,那就该走了。”

    “傅姑娘, 我起不来,你能否扶我一下?”

    这个忙当然可以帮。

    隐素将他扶起,感觉他几乎完全靠在自己身上, 心道他该有多虚弱,竟是半点力气都没有。难怪年纪轻轻就英年早逝, 真是可惜了这么一个大美男。

    谢弗整个身体都压过来,镜湖般的眼睛俯视着扶着自己的少女。少女力气属实很大,毫无吃力之感。可能是因为紧张,樱唇略微抿着,小脸上一派严肃。

    隐素感觉他身体似乎有些沉滞,见他眉头紧皱,以为他是不舒服。

    “世子,你是不是很难受?”

    “嗯。”

    是很难受。

    那处的异样让他迈不动腿。

    “你且再忍忍,等一下就好了。”

    等一下应该好不了。

    他眸中忽然乍起幽火,若是此时这小骗子正好摸他一把,不知该是何等表情。如此想着,越发觉得忍得难受。

    在他的指引下,隐素将他扶到竹林另一边的一个屋子。

    屋子布置精雅,墙上挂着字画,临窗处是横着一把瑶琴,檀木书桌上摆放着笔墨纸砚,平铺的宣纸上还有一幅未成的山水画。

    一个学子能在学院中有自己的屋子,不愧是最受器重的崇学院之光。

    隐素将他扶坐好,还替他倒了茶水。

    “今日真是多谢傅姑娘,若是傅姑娘不嫌弃,能否留下来一起用饭。府中恰好有新鲜的鲚鱼,清蒸最是鲜美。”

    做为一个吃货,听到这样的好东西哪里还走得动道。隐素略推辞一二,装作极不好意思的模样,到底留了下来。

    半个时辰后,穆国公府的饭菜送到,足足四个大食盒。一看这份量,想来这位世子爷也已听说自己的饭量。

    各色荤素菜摆了满满一大桌,除了清蒸鲚鱼这道好菜,还有好些她从未吃过的山珍海味。她暗暗咂舌,世家高门的快乐果然是她想象不到的。

    取筷子时,她的手不经意和谢弗的手碰在了一起。

    那触电般的感觉,把她自己都吓了一跳。她只顾着平复自己的心绪,完全没有注意到谢弗那双暗沉幽深的眼睛。

    “世子,你怎么不吃?”

    隐素见谢弗不动筷子,她也不好意思下手。主家都不吃,她一个客人没道理胡吃海喝,那显得多没礼数。

    谢弗闻言,这才拿起了筷子。

    他光吃素菜,完全不碰那些荤腥。

    隐素拼命克制自己不要吃相难看,她竟是没有察觉到自己在别人的男人面前全是真性情,却在谢弗面前要装上一装。

    饶是努力维持吃相,她还是吃得极多。这么好吃的东西,偏偏她还生了一个巨胃,如果不吃完岂不是对不起自己这吃多少都不长肉的好体质。

    只是看着一桌子的空碟子,她难免有些羞赧。

    “我祖母以前总说,我以后怕是婚事艰难,寻常人家根本养不起我这么能吃的媳妇。还说养我吃大亏,那么多东西都不知道吃到哪里去了。”她摸着自己扁平的肚子,也惊奇那些饭菜都吃到哪里去了。

    谢弗下意识看去,视线忽地上移,正对上她那饱满的胸,立马垂下眼眸。

    吃完饭,看时辰不早。

    两人齐齐出去,一起去赶下午的课程。

    将将过了竹林,迎面遇到赵熹还有柳夫子。

    赵熹显然没想到隐素还在,略一怔神后又意味不明地和柳夫子对视一眼。师兄弟俩多年默契,柳夫子自是知道他这一眼是什么意思。

    待两人行礼之后远走,柳夫子不无担忧。

    “益之诸般好,唯不寿之相最是让人担心。”

    赵熹也想到了这一点,跟着叹气,“再看看吧。”

    或许能痊愈呢。

    隐素可不知道自己的两位师兄俨然将自己和谢弗当成了一对,正在烦恼谢弗的身体,担心她以后当寡妇。

    她吃了一顿大餐,心情极好。

    一进教室,打眼就看到已经回来的顾兮琼。这位顾姑娘,她现在真是烦透了。像个恶心人的苍蝇一样,简直是无处不在。

    “顾姑娘,今天你怎么又没去食堂吃饭?”

    不就是恶心人吗?谁还不会呢。

    所有人都不知道顾兮琼去食堂的事,因为德院除了隐素之外,此前没有一个学生去学院的食堂用饭。

    众人皆惊。

    “傅姑娘,你说顾姑娘去食堂吃饭?”上官荑立马接话,看来经过这段日子的相处,她们这对塑料姐妹花多少有了一点默契。

    隐素认真点头,“对啊,前几天顾姑娘天天去。不知道为什么这两天又不去了,难道真是因为纠缠两位殿下,被他们恼了?”

    顾兮琼会去食堂吃饭就已是让所有人意外,竟然还有纠缠两位殿下这样的事,众人一个比一个惊讶,齐齐看向过去。

    所有人当中,有一个人是不惊讶的,那人叫齐桑娘,因为她就是那个此前一直陪着顾兮琼去食堂的人。

    齐桑娘跳出来,道:“傅姑娘,你胡说什么?顾姑娘只是…只是恰好和两位殿下一桌而已。”

    “还真是恰好,把两位殿下气得都愤而离席了。”

    所有人都从隐素的话中听出了深意,暗道难道顾姑娘真的不被两位殿下所喜?

    “这么说顾姑娘前几天真的去食堂吃饭了?”

    “她真的纠缠两位殿下了?”

    顾兮琼一早起就觉得不顺,身体难受心里憋屈,还被拉着去了一趟官衙。虽说她没什么事,可到底觉得受到波及,从官衙出来之后原本打算是回家的,但一想到会有人在背后嚼舌根,她又不得又来学院。

    这个傅隐素,到底想怎么样!

    “傅姑娘,我是学院的学生,我去食堂吃饭天经地义。食堂桌子不够,正好十殿下和十一殿下那里有空位,我赶巧和他们坐在一起而已,难道这也值得你说道?”

    “我说什么了?”隐素一脸茫然,“我就是问你为什么不去了?难道这话都不能问吗?顾姑娘去食堂吃饭又不是见不得人的事。”

    “就是,去食堂吃饭又不是见不得人的事,顾姑娘你怎么问都不让人问。”上官荑八卦之心熊熊,一脸兴奋。“傅姑娘,两位殿下真的恼了吗?你快讲讲,到底是怎么回事?”

    她一开口,有人跟着起哄。

    隐素故意装作一副欲言又止想说又不敢说的模样,好半天才道:“我可不敢讲,我怕有人说我搬弄是非。若不然你们让顾姑娘自己讲,或是去问食堂吃饭的那些人,也可以去向两位殿下求证。”

    言之下意,她说的都是事实。

    这个很多人都开始议论,虽说很多人不太敢去问两位皇子,但昭院去食堂吃饭的人那么多,随便找个人问问就知道了。

    “傅姑娘,你怕是忘记自己痴缠戚二公子的事了吧?你自己丢人现眼,非要把别人也想成和你一样。你也不思量思量,顾姑娘是什么身份,她能和你一样吗?”齐桑娘见势不妙,赶紧帮顾兮琼说话。

    “你们不信,何不现在就找人来对质?”

    想拿以前的事说事,隐素可不依。她被顾兮琼恶心了那么多次,这一次无论如何也要恶心回去。

    “傅姑娘,你莫要得寸进尺?”顾兮琼似受到羞辱,端庄的脸色上略有一丝为难和愤怒。“我念你我同窗,处处与你为善。我不图你感恩,却也没想到你会如此颠倒黑白。”

    她昨天不仅没能劝离谢世子,还得替傅隐素值扫。更可气的是,她也不知怎么得罪了林公子,林公子一直坐着不走,害她没有办法让下人代劳。身为大学士府的嫡女和后来的侯夫人,她还从未做过那样的粗活。

    今早明明不关她的事,最后去官衙和李姑娘一起的却是她。

    而这一切,都是因为傅隐素。

    “顾姑娘,我们德院才刚发生同窗冤枉同窗的事,你也不希望再有这样的事发生吧。既然你说我颠倒黑白,那我们去昭院对质!”

    隐素话都说到这个份上,其实很多人心里已经有了数。

    有人起哄,有人窃窃私语,看向顾兮琼的眼神带了几分轻视。

    顾兮琼被架在那里,心里恨死了隐素。

    昭德两院隔着一道诗风桥,两边的动静传起来也快。

    她们这边还在扯着皮时,云秀已经派人来传话。

    传话的也是一个昭院学子,云秀的原话是这样的:“对质就不必了,本皇子实在不想看到顾姑娘,免得吃不下饭。”

    正是这一句话,所有人都震惊了。

    原来十一皇子竟是如此的厌烦顾姑娘,亏得顾姑娘还装得那么清高,还说自己没有纠缠两位皇子,若没有纠缠十一皇子会说这样的话吗?

    有些平日里就看不惯顾兮琼的人没少添油加火,你一句我一句,恨不得一举把顾兮琼拉下德院四美的位置。

    “原来真有这样的事。”

    “还真看不出来,顾姑娘是这样的人。”

    “我早就说了,她最喜欢装,合着全德院就她最厉害,事事都要出风头。

    顾兮琼一言不发,背却挺得笔直。

    这些人知道什么?

    她在意的压根就不是十一皇子那个短命鬼,等她以后当上皇后,这些人一个也跑不掉,她要看着她们俯首称臣痛哭流涕的模样!

    还有这个傅隐素,她一定让对方后悔莫及!

    “顾姑娘,十一殿下怎么这么说你。难道你真做了什么?”作为隐素的助攻,上官荑今天发挥的作用还真不小。

    顾兮琼忍着气,道:“十一殿下对我有些误会,我会亲自向他解释。”

    “可是十一殿下都说了,他不想看到你,这可如何是好?”

    “这是我的事,不劳大家费心。”

    顾兮琼的话是对所有人说的,但眼睛只看着隐素一人。

    隐素也不避,凉凉与之对视。

    来吧。

    相互伤害啊,看看到底最后鹿死谁手!

    这一天对于所有德院学子来说都是难忘的一天,直到放学后众人还是三三两两地议论,议论被逐出德院的李姑娘,议论让人意外的顾兮琼。

    隐素走在后面,故意走得很慢。

    她在等吕婉。

    吕婉是德院的独行者,是那种一眼就能看出来的冷美人。那种冷不是流于表面的清高,而是与众人格格不入的异类感。

    在书中这位吕姑娘也有提及,虽是寥寥几句,却让人无比唏嘘。说她一介妇人只喜欢验尸查案,嫁入夫家后为夫君所不喜。吕大人去世后更不被人理解,也没有机会再接触案子,最后郁郁寡欢而亡。

    “吕姑娘,今天多谢你。”

    “傅姑娘不用谢我,我只是为了维护大郦律法的名声。”

    “我知道吕姑娘不是为我,我谢吕姑娘也不全是为我自己。我听人说前些日子吕大人又破获奇案,为一桩二十年前蒙冤受害的人洗刷了冤屈。都说虎父无犬女,我真希望有朝一日我们大郦女子能为官,那样的话吕姑娘一定会成为和吕大人一样的好官。”

    吕婉没想到隐素会说这些,当下神色动了动。

    没有人知道她有多喜欢破案,父亲破的那桩案子其中就有她的功劳。她不止一次听到父亲惋惜,说她如果是个男儿就好了,那样她就能承继父亲的衣钵,入刑部为官。

    什么德院四美这样的名头,她从来不曾稀罕过,如果有可能,她甚至不想嫁人,只想入朝出仕。破尽天下冤案,还世间清白公正。

    这位傅姑娘,居然说中了她的心思。此刻她竟有种找到知己之感,然而长久以来的不合群让她依旧看上去不好接近。

    “傅姑娘说笑了,女子岂可为官?”

    “为何不可?我们女子哪里输于男子?若真论起来,男子能做的事我们都可以办到,但我们能做到的事男人未必能办到,比如说生孩子。”

    吕婉嘴角扯了扯,傅姑娘是在说笑吗?

    “我说的是认真的,无论多么难的事,我相信我们女子只要努力,一定可以和男子一样办到。但生孩子这件事,哪怕男子多么努力也办不到,所以说我们女子比男子更厉害。”

    “可是这世间礼法如此,又能如何?”

    “礼法皆因人而起,为何不能因人而变?或许你我看不到,但我相信终有一天,女子和男子一样也能顶天立地,也能封侯拜相。”

    吕婉低着头,似是在思索。过了一会儿,她抬起头朝隐素挤出一个笑意,“我觉得傅姑娘说得对,总会有那么一天的。”

    她可能很少笑,笑起来虽然不太自然,但很美。

    学院外,马车已渐少。

    隐素刚上马车,恰巧穆国公府的马车从她身边经过。

    那低调奢华的座驾一路远去,停在了穆国公府的门前。仆从扶着白衣胜雪的主子下了马车,将将进府便遇上出来相迎的穆国公夫人。

    穆国公夫人面有喜色,问儿子今日饭菜可合适。

    “娘也不知道你那几个同窗什么口味,想着各样都备了一些。瞧着吃得一样不剩,想来应是不错。娘很是高兴你能多结交几个朋友,免得来往的只有林公子一人,难免有些冷清。你同娘说说,你那几个同窗都是谁家公子?日后娘同他们家往来时心里也多一份计较。”

    世家往来,早一辈的情分不能断,但下一代有下一代的路,结交的人也会不尽相同,因人因事而有所改变。

    同儿子交好的人,以后也就是能和穆国公府往来的人家,穆国公夫人自然是要做到心里有数,行事上也要多一份计较。

    “只一人。”

    “一人?”

    穆国公夫人惊了,一人把四五个人的饭菜量都吃完了。“不知是哪家公子,当真是好饭量。饭量大者力气也大,若是生在武家之家,许能成为一员猛将。”

    穆国公府就是武家之家,穆国公夫人对习武之人莫名有好感。可能是因为自己的身体不好,亲生儿子也早夭,她也特别喜欢能吃且身体又好的人。

    谢弗眼中隐有笑意,“不是哪家公子,是承恩伯府的姑娘。”

    这下穆国公夫人都傻眼了,一个姑娘?

    那不就是来过他们家的傅姑娘!

    她和石娘对视一眼,就说最近儿子有些古怪,原来是看中了人家姑娘。只是承恩伯府的门第也太低了些,国公爷定然不会同意。

    国公爷每次同她提及儿子的亲事,言语中都是催她和盛国公府早些定下亲事。可她瞧来瞧去,也没见儿子对盛家大姑娘有什么不同。

    真是愁人!

    “弗儿,你父亲又来信了,你赶紧去看吧。”

    谢弗行礼,告退。

    穆国公的信很简单,一是问他学业,二是问他身体,言语之间尽是对他的寄予厚望与殷切期待。

    而他,原本是想……

    遮挡着黑帘的房间未点烛火,一室的幽暗。他的视线落在那镜子上,镜子里的自己在幽暗中如同鬼魅。

    这才是他。

    不人不鬼。

    他慢慢用手指抚摸着似乎还沾染着别人气息的唇,那个小骗子都已是他的妻,竟然还敢在外勾三搭四!

    梦中再见小骗子,未等他开口,小骗子就开始叽叽喳喳。

    “夫君,我跟你说,那个长得和你一样的人真是太可怜了。他年纪轻轻的就得了不治之症,你说他的命怎么那么不好。”

    隐素真怕他再说那种从梦里出去的话,一见面就想用他感兴趣的事情岔开。

    “你很同情他?”

    “对啊,我是因为他长得和你一样,我才同情他的。”

    小骗子!

    背着他偷亲别人,这不是同情,这是偷情!

    “你不是希望我变成他那样的人?你说我变成他那样的人,你就更喜欢我?”

    “是,我只是希望你学别人之所长,变成更优秀的人。”

    “是吗?”男人的声音听起来阴森而残酷,玉骨般的手指捏着她的下巴,眸中的幽火仿佛要探出来舔食她的唇。“我为什么要变他?我就是我,你是我的娘子,你居然当着我的面夸另一个男人,还想我变成他的样子,你将我置于何地!”

    妈呀。

    谁来救她!

    疯子真的要发疯了!

    “你听我说,我是因为他长得像你…”

    “夫君都不叫了?”

    “夫君。”

    在她惊愕之时,男人的另一只手牵起她的手往那里按,“娘子,我想了。”

    她被那好大一坨的东西给烫了手,吓得简直是魂飞魄散。这个时候这种情形,这个疯子居然要和她圆房!

    男人像是在欣赏她被吓傻的模样,竟然在笑!

    那笑阴森恐怖至极,眼中幽火如蛇信。

    “你是不是在想,我如果是那个野男人就好了,嗯?”

    什么野男人。

    疯子又在说什么疯话,谢弗是世家公子,存在于她生活中的人。如果非要说谁是野男人,这疯子才是野男人好不好。

    隐素心下一动,说:“他不是野男人,他姓谢,叫谢弗,名益之。”

    谢弗眼中幽光微黯,“弗损益之,无咎也,这名字倒是左右相宜。”

    这个回答,完全是旁观者评价他人姓名的语气。

    “那夫君,你叫什么名字?”

    “你记好了,我叫元不追。”

    第36章 桃花糕

    元不追。

    书里没有这个人, 她也从未听过这个名字。

    所以这个男人,不是谢弗!

    她是不是应该夸一句自己的潜意识太强大,不仅能做出连贯的梦, 甚至梦里的人都有自己的意识, 且还有姓名。

    这明明是她的梦,为什么她好像是被压制的那一方?

    “元不追,这名字有什么意思吗?”

    “有啊。”男人的语气越发阴森, “不追过往, 不追前尘。”

    听着像是一个豁达之人所取的名字。

    男人突然扯开自己的衣襟,隐素只觉得头皮一麻。她震惊的瞳仁中, 是男人满是纵横疤痕的身体。

    有的如蜈蚣, 有的如锯齿,哪怕年代久远,哪怕早已成疤,依然能从那些狰狞的痕迹中看出当时的血肉模糊。

    这个人到底经历过什么?

    “吓到了吗?”谢弗垂眸,声音像是从黄泉裂缝中传出来。“这就是所谓的不追过往不追前尘,是不是很可笑?是不是很虚伪?”

    隐素愕然无法形容,脑子里隐约猜到一些什么。

    难道这个人, 并不是父母所期待的孩子?

    “我杀了那个男人!他死的时候还在骂我孽种,我一刀一刀地割着他的肉,翻开见骨,如同他对我一样。而那个女人, 她只知道尖叫只知道骂我,她怕我!她怎么能怕我,我是她生的啊…她怎么能帮着别人那么对我!她骂我是讨债的孽种, 她说不应该生下我,她说如果不是我, 她和那个男人就能好好过日子。”

    这是一个疯子!

    隐素是害怕的,可是她听着这些话却莫名想哭。

    她无法想象这个人的过往,仅从身上这些的累累的疤痕都知道那是一种多么绝望无助的惨烈。

    如果换成是她,或许也会疯。

    男人垂着头,似乎在哭。

    “她总是眼睁睁看着那个男人割我的肉,挖我的骨,我却从不恨她,因为她会帮我把伤口缝起来。后来我大了一些,那个男人抓不到我,就开始打她。她惨叫着让我救她,我不再跑了,然后我听到她向那个男人邀功献媚…”

    “你别说了,你别说了…”

    隐素已是泪流满面。

    就在她哭到哽咽时,却听到男人沉沉阴森的笑。

    “这样你就受不了了?小仙女,人间不是天庭,太多的龌龊肮脏你都没看到。枉你自诩神仙,还大言不惭地说可以拯救我,信不信我将你拉入泥沼,沾上同我一般的黑浊?”

    这个疯子!

    她应该感到害怕,她应该觉得恐惧,但是她居然不怕了,也不觉得恐惧了。这个人不再是一昧疯魔,背后竟是有血有泪的过往。

    “我…知道,我知道人间有时候并不值得。”

    “你不知道!”疯子骤然抬头,赤目如血,却无半滴眼泪。“谁也救不了我,谁也救不了我,除了我自己!我杀了那个男人,我一把火烧了他们的屋子,我听到她在哭喊,我听到她让我救她!我就那么看着,看着她倒在大火中,我还听到她倒下去时对我的诅咒,我心里痛快极了!”

    他如果真的痛快,就不会变成这样。

    他明明没有流一滴眼睛,隐素却觉得他在哭。或许是他那遍体鳞伤的灵魂,或许是他弱小无依的曾经,他们都在哭。

    他突然笑起来,捏着隐素下巴的手动了动,大拇指按在隐素的唇上,反复地摩挲着,眼中的幽火更甚。“这样的我,怎么可能会变成你说的那种人。那个和我长得一模一样的人,如果他变成我这样,你还会喜欢他吗?”

    隐素忽地推开他,发疯似的开始找出口。如果说这是一个房间,那么一定有门。如果有门,又将是通往何处?

    没有!

    所有应该是出口的地方全是混沌一片,这就是一个幽闭的空间!

    她醒悟过来,这就是一个梦!

    男人已经过来,赤着满是疤痕的上身将她困在书架之间。那些疤痕近在咫尺,越发触目惊心。她颤抖着手,想摸又不敢摸。即使看上去过了很多年,即使她知道这些伤都已经痊愈,但她还是从这些疤痕的形状和缝合的印记上感到难以言喻的疼痛。

    男人的声音还是那么的阴冷,“害怕了?想逃?”

    隐素心口跳得厉害,人也有些脱力,却是下意识摇头。

    “我没有想逃,我想带你走。”

    带他走?

    谢弗的心仿佛受到重击,竟是有瞬间的失神。

    这女人不害怕?居然还想带他走?

    他被困在无尽的黑夜泥沼中太久,从未想过有人会想带他离开。这个小骗子,会不会是在骗他?

    “你是不是在骗我?你是不是和她一样,明明心里很讨厌我,恨不得我去死,却偏还要在我面前假装在意我?”

    “元不追,我不知道该不该告诉你,我知道或许对你来说很残忍,但我还是想说,这世上大部分的母亲都很疼爱自己的孩子。”

    “母亲?”男人笑起来,比哭还吓人。“她不配!”

    “是,她不配!所有你不能因为那样一个人折磨你自己。他们都死了,他们再也不能伤害你了。你自由了,你可以走得远远的,你可以到一个没有人认识的地方重新开始生活。”

    “我走了啊,我也开始了啊,但是我逃不掉。”

    隐素哭得更厉害,什么叫逃不掉?是过去的记忆不断地重现吗?是惨痛的遭遇永远无法磨灭吗?

    所以他才会变成一个疯子。

    如果没有那些过往,如果他是生在父母疼爱的普通人家,他会不会和谢弗一样成为才貌双全的谦谦君子。

    “你为什么哭?”

    这个小骗子,是真的替他难过吗?

    像他这样的弑母之人,不值得别人同情,他也不需要同情!

    隐素感觉男人温暖干燥的手在替她擦眼泪,如此的笨拙,却越发让人想哭。“如果我能早点遇到你就好了,那样或许我能帮你。”

    “你想帮我?”

    “是。”

    隐素一直在哽咽,她不想这样,可是她就是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她明明知道眼前的男人是一个疯子,她心里比谁都清楚不应该怜悯一个疯子。

    可是她就是难受了。

    熟悉的长剑又出现在她面前,她在剑光中看着眼前的男人。赤目如血,幽光如冥,还是疯魔的样子。

    谢弗将剑递给她,“这样的我,我自己都救不了,谁也救不了我,我注定要下地狱永世无法超生。你杀了我,或许我就能解脱了。”

    “不要…”

    男人握着她的手,刺了下去。

    元不追。

    你这个疯子!

    她哭着从梦中醒来,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哽咽着,还打着哭嗝,把小葱都吓坏了,惊动了傅荣和秦氏。

    一家人围着她,她一直在哭。

    “这是怎么了?到底做了什么梦,怎么就哭成这样?”秦氏拍着女儿的背,满眼都是心疼。这孩子以前傻归傻,可却很少哭。任是什么时候都笑呵呵,瞧着就是没心没肺的样子。哭成这个样子,该有多伤心。“不是梦到你爹死了吧?”

    傅荣:“……”

    这婆娘,就不能盼着他好。

    “没事…我没事了。”好半天隐素止了哭,打着哭嗝道。

    大半夜的做个梦把一家人都吵醒了,她也真是够可以的。她催着父母和小葱都去睡,一再保证自己没事。

    秦氏不放心,叮嘱小葱看着点。

    小葱听话应着,他们走后没过半个时辰就打起了呼噜。

    隐素睁着眼睛,在黑暗中看着帐顶。她听着小葱的呼噜声,脑子里全是梦里的那个疯子。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么难过,明明就是一个不存在的人。

    可是他有名有姓啊。

    他叫元不追。

    他有血有肉有悲有痛有过往,就像一个活生生的人。这个梦真实到可怕,可怕到让人感同身受。

    清晨的第一缕阳光从窗户照进来时,隐素这才转了转眼珠子。

    梳洗时照镜子,看到的是自己肿成红核桃似的眼睛,不仅把她自己吓了一跳,也把全家人吓了一跳。

    “这孩子,做个梦哭成那样,难道真的不是梦到死了爹?”

    傅荣:“……”

    好吧。

    可能还真是梦见他死了,要不然女儿不可能哭得那么伤心。

    “素素啊,你老实告诉娘,你是不是梦到你爹没了?”秦氏突然想到什么,脸色白得吓人。

    她这一喊,傅荣也白了脸。

    女儿做梦灵验,很多年前就梦到过丝娘会进宫当娘娘,如果真的又梦到了什么,他们也好早些做打算。

    隐素连忙道:“没有,没有,不是爹。”

    “完了。”秦氏的脸更白了,一屁股瘫坐下去。“不是你爹,那不就是我了。我…我怎么这么短命啊。当家的,我要是走了以后,你可不能再娶啊。我可怜的素素,我可怜的小鱼,以后你们没了娘,可得听你们爹的话…”

    “娘,娘。”隐素去拉她,“也没有梦到你。”

    没有她?

    秦氏立马活了过来,一骨碌拾起,拍拍屁股抹抹眼泪,“那你梦到谁了?”

    “一个你们不认识的人,反正不是咱们家里人。”

    不是家里人就好。

    秦氏不停抚着心口,明显心有余悸。

    “当家的,刚才你是不是笑了?”

    傅荣:“没有啊。”

    “我都看见了,你是不是以为素素梦到了我,你就能再娶一个小娘们。以后就宠着那小娘们,让她住我的宅子,用我的银子睡我的男人,还打我的孩子们!傅荣!我告诉你,老娘我命硬着呢,我可没那么容易死!”

    傅荣觉得冤枉,他根本没有笑,这婆娘还讲不讲理了。

    小葱和傅小鱼目瞪口呆,刚才因为事情发生得太快,他们连哭都忘了。此时看到秦氏揪着傅荣的耳朵河东狮吼,他们更是回不过神来。

    隐素愣了愣,然后该干嘛干嘛。

    她就这么顶着两颗红核桃似的眼去上学,上官荑远远看到她就是一声惊呼,见她神情蔫蔫以为她昨天受了委屈,回去后大哭了一场。

    “你昨天和没事人一样,我还以为你没放在心上。说来也是,换成谁受了那么大的委屈还能忍着。”

    “我…我不是。”

    “你什么不是?你也不看看你的眼睛都肿成什么样子了?你也是的,干嘛回去躲着偷偷哭,受了那样的委屈就应该哭给那些人看。”

    好吧。

    误会就误会吧,总不能和别人解释自己是因为做了一个梦而哭成这副鬼样子。

    未进德院,就听到吵吵嚷嚷的声音。

    “言而无信,玩弄他人,这样的人简直是丢我们德院的脸!”

    “齐姑娘,你少说两句,她可是山长的小师妹,若是被山长听到了,怕是不太好。”

    “我知道她是山长的小师妹,她不就是仗着山长和柳夫子会护着她,才会做出这样的事。可怜那胡家满心欢喜地准备亲事,却没想到他们居然会悔婚。”

    “你快别说了,她来了。”

    隐素冷眼一环顾,视线定在刚才说话的几人身上。这些人是不是一天吃饱饭没事干,成天就知道搬弄是非。

    她走到齐桑娘面前,“你刚才说我言而无信,玩弄他人,还请你说清楚?”

    “傅姑娘,这可是你让我说的。”齐桑娘自以为将了隐素一军,道:“你是不是曾和胡家公子议过亲,后来又不同意了?”

    玩文字游戏?

    隐素勾了勾唇角,看了一眼像是事不关己的顾兮琼。“道听途说,不辨是非,说的就是齐姑娘你。第一,我们没有议亲,只是胡家有意,我父母正在考虑。第二,我父母思虑过后以为胡家门第太低,这门亲事并不合适,所以拒绝了。”

    “你胡说,分明是你们两家都是愿意的,是你们出尔反尔!”

    “何为出尔反尔?我们既没有过明路,也没有交换庚帖。难道就因为他们胡家想结亲,我就必须嫁过去吗?如果真是这样,和明抢有什么区别?是谁给他们的底气,是胡主事的上峰方大人吗?”

    顾兮琼忽地看过来,心道果然。

    傅隐素猜到了!

    怪不得。

    “傅姑娘,你不要胡闹攀咬?”

    “我攀什么了?我听说胡主事最近得了上峰的提拔,所以才觉得他们家如此猖狂,是借了那位方大人的势。顾姑娘为什么急眼?难道是因为方大人是你的表姨父?”

    众人皆惊,刚才还没人多想,如此一来由不得她们不多想。

    “我知道顾姑娘不喜欢我和两位殿下走得近,更不喜欢谢世子对我不一般,但是我以后嫁谁那是我的事,就不劳顾姑娘操心。顾姑娘这到处做好人好事的行为,有时候真的是吃力不讨好。还望顾姑娘别再为我操心,我的亲事自有我父母做主。”

    上官荑听了半天,这才听出了门道,当下怒了。

    别的事她可能不知道内情,但这事她一清二楚。那日傅姑娘确实收到有人送的定缘糕,第二天她还特意问过,傅姑娘说自己太小暂时不考虑亲事。

    从送糕到拒绝,不过就一天而已,怎么就成了同意亲事又悔婚。见过算计人,没见过这么算计人的。

    “这事我知道,是有人给傅姑娘送过定缘糕,次日傅姑娘就回绝了,怎么到了你们的嘴里就成了已经议亲又反悔?齐姑娘,难道以后别人只要送了你定缘糕,就等同于你们应下亲事了吗?”

    她又质问顾兮琼,“顾姑娘,你可真是让人刮目相看。傅姑娘碍着你什么了,她是拦着你纠缠两位殿下了,还是阻着你不让你去找谢世子了。分明是人家十一殿下厌恶你,谢世子也没看上你,你怎么能使这样的下作手段害人,亏得你还是我们德院四美之一,我真为你感到丢脸!”

    所有人又是一惊,惊疑地看向齐桑娘和顾兮琼。如果事情真像傅姑娘和上官姑娘说的这样,那齐姑娘其心可诛,顾姑娘就太可怕了。

    顾兮琼完全没料到隐素这么不按常理出牌,更没想到隐素说话如此之直白,寻常世家姑娘说一句话都要绕好几个弯,纵然有些事彼此心知肚明都还要绕来绕去。

    她完全是措手不及的状态,齐桑娘更是如此。

    隐素又道:“顾姑娘,以后麻烦你想做好事之前知会我一下,我好有个心理准备,免得你做了好事还要让人猜,实在是让人头疼。”

    “傅姑娘,你这么说分明是诬蔑。”

    “你看看你,做了好人好事还不承认,非要说别人诬蔑。我诬蔑你什么了,我从头到尾说的都是胡家,是胡家得了势就张狂。若不是你自己跳出来,我还猜不到这好事是你干的。你也别恼,我这人就是性子直,以后再有什么事你直接说,免得猜来猜去又生误会。”

    所有人都在议论,又听到上官荑添火,“顾姑娘,傅姑娘没有说你,是你自己接话的。你这好事做得可真不地道,光给人添堵了。我奉劝顾姑娘一句,以后没事别做好事了,你做的好事我们听着都害怕。”

    这下齐桑娘回过神来,“你们都误会顾姑娘了,是我听来的事,你们为什么要说顾姑娘。顾姑娘是什么样的人,你们还不知道吗?”

    “以前知道,现在还真说不清楚了。”有人小心来了这么一句。

    众人你看我,我看你,皆是一脸的微妙。

    隐素坐在自己的位置上,她知道顾兮琼在看自己。女主想玩花招,恕她不再奉陪。再敢耍一些见不得人的手段,莫怪她扒光重生女的遮羞布。

    中午吃饭时李茂等人看到她红肿的眼睛,一个个大惊。

    她越是沉默,所有人就越以为她是因为昨天受到的委屈偷偷哭过。尤其是她今天确实心情低落,只吃了三碗饭。要知道她平时最少也要吃五碗的人,这才只吃了三碗饭,那可不就是出了大事。

    很快她受了委屈躲着哭,哭肿了眼睛的事就传遍整个崇学院。

    下午上课时,接连有人来德院转悠。

    先是柳夫子,后是赵山长,他们无一不是站在外面看,看的人就是他们的小师妹。但见小师妹果然情绪低落,没什么精气神的样子,他们是一个比一个脸色难看。

    作为年纪都可以当祖父的师兄们,两位德高望重的老者不知道该怎么安慰自己的小师妹,便把有些人叫去问了话。

    比如说上官荑。

    上官荑是个直肠子,将早上发生的事情倒了个干净。

    这下好了。

    老师兄俩心道这还得了,都算计到了他们小师妹的婚事头上。那胡家是什么门第,也敢想这样的美事。还有那顾姑娘,姑娘家的嫉妒心这么可怕吗?

    柳夫子是帝师,朝堂中门生众多,顾大学士论起来也算是他的学生。他以师之名登了顾家的门,一番训责把顾大学士臊得无地自容。

    隐素不知道这些,她一整天都提不起劲。

    只要一想到元不追,她就觉得压抑和难受。尤其是看到长得一模一样的谢弗,她更是觉得有种说不出的恍惚。

    谢弗是在放学后叫住她的,两人就在诗风桥边说话。

    这里开阔无遮挡,人来人往都可以看得见。

    洗墨池的水很清,清可见水池底水草,池边长着水嫩油绿的草,期间点缀着不知名的黄白小野花。

    晴光已斜,岁月静好。

    白衣重雪的世家公子,温润似玉,如切如磋如琢如磨,眼尾眉梢都是锦绣富贵里养出来的雅致。

    分明是一般无二的长相,却是完全不同的人。

    她耳边仿佛响起那疯子的问话:“如果他变成我这样,你还会喜欢他吗?”

    眼前这位世子爷集父母宠爱于一身,又极受师长们的喜欢,被各种荣耀光环笼罩,他怎么可能会成为像疯子那样的人。

    “谢世子,你找我有什么事?”

    谢弗镜湖般的眼如水,在看到隐素红肿的眼睛时隐有幽光。

    这个小骗子,是哭了一夜吗?

    为什么?

    怜悯他吗?

    “这个给你。”

    他递给隐素一个精美的盒子,盒子里是像真桃花一样好看的桃花糕。

    又是桃花糕。

    喜缘斋的桃花糕才叫定缘糕,别的桃花糕好像没这个叫法。瞧着这些点心,一朵朵跟真花似的,看着就让人喜欢。

    “我心情不好时,吃些甜食就会好很多。”

    原来也是以为她受了委屈,来安慰她的。

    她道了谢,收下点心。

    不时有人经过,惊叹连连。

    “谢世子莫不真的喜欢傅姑娘?”

    “瞧着像是有些意思,傅姑娘受了委屈哭红了眼,他必是听说之后前来安慰。”

    “这么看着他们还挺配。”

    “嘘!”

    这些声音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过来,隐素听着,不知为何满脑子都是梦里的那个疯男人。哪怕有个容貌相同的人站在眼前,她想的都是那个叫元不追的疯子。

    正当她恍惚时,感觉谢弗离得近了一些。

    然后她听到对方冰玉相击的声音在问:

    “后来我隐约想起,昨日我晕倒之际,傅姑娘好像亲了我。”

    哈?

    不是吧。

    这也能想起来!

    第37章 表白

    斜阳铺金洒花, 映得云彩不停变幻,恰如隐素此时的脸色。一时红一时燥热,傍晚送来的西风都不能将这份燥热驱散。

    这位世子爷当时不是心疾发作不省人事吗?

    怎么还能想起来?

    突然她脑子里“轰”一声, 一张嫣红充血的脸好比是刹那间着了火, 面红心跳如火光乱窜滚烫生烟。

    她记起来了!

    自己在给这位世子爷人工呼吸时,好像被对方的舌头舔了一下。

    怪不得。

    谢弗之所以能记得起这一幕,肯定是因为那时候已经有了意识。而她那时满脑子都是梦里的疯子, 一心想求证对方身上有没有疤痕, 这才将此事给忽略了。好好的救急救命的人工呼吸,现在仔细回忆起来又是亲又是舔的, 怎么好像变了味。

    “谢世子, 我…以前听我师父说过,说若是有人晕厥假死闭了气,以气度之或许还有一线生机。当时情况紧急,我也是不得已为之,还请世子见谅。”

    “傅姑娘为救我不顾自己的名节,我岂会怪罪。只是如此一来,你我已经有了肌肤之亲, 于礼数上我应该对你负责。”

    妈呀。

    人工呼吸而已,怎么就能上升到肌肤之亲的高度。不至于,不至于。这样的便宜,她怎么能占, 虽然她很心动。

    “谢世子,真的不用。你不必因此觉得过意不去,更不用觉得必须对我负责, 若是换成其他人,我也会那么做的。”

    如果换成其他人, 她也会那么做,她怎么敢!这个女人,她到底知不知道女子的名节矜持为何物?

    在她眼里,难道自己和旁人一样吗?

    谢弗半垂着眉眼,掩去眸中骤升的戾气。

    “我自幼有心疾,太医都说我不是长寿之相。傅姑娘不愿与我和牵扯,也是人之常情。只是我到底损了姑娘的名节,心中实在难安。”

    隐素的心不知为何像被什么东西扯了一下,说不出的难受。不管是梦里的疯子也好,还是眼前的这位世子爷也好,他们好像都过得不太容易。

    元不追被童年阴影笼罩,陷在疯魔中无法解脱。而谢弗则因为心疾缠身而不能像正常人一样恣意人生,更不可能像别的世家公子一般鲜衣怒马。

    他们是同人不同命,却各有各的不容易。

    “谢世子,你误会了,我没有那个意思。你…可是我们崇学院之光,没有哪个姑娘不想和你走近。不信你去问问,我们德院有多少姑娘想和你说话。”

    “旁人如何,我并不在意。那些人中,包括你吗?”

    “自然是包括的。”

    “那你为何拒我于千里之外,难道你已有意中人?”

    隐素傻眼。

    他们真的是在对话吗?

    为什么她有一种黄河九曲十八弯,快要被人带到沟里的感觉。一开始他们谈论的好像是报不报恩,怎么现在听着好像是她拒绝了别人的感情。

    这都是哪跟哪!

    “我没有意中人。”

    话音一落,她即感觉气氛不对。

    心道这回答情商真是太低,没有意中人却拒绝别人,那不是对别人伤害更大。可她若是回答有意中人,好像也不妥当。

    然后她听到冰玉相击的声音,“那可真是太好了。”

    好吗?

    这话听起来好像怪怪的。

    她还是低着头,自然没有看见谢弗眼中的幽光。

    真是好极了。

    小骗子!

    果然心里没有他!

    口里唤着他为夫君,为了他流泪,说着那些怜悯安慰的话,原来全是假的!还说喜欢现在的他,却一开口就是拒绝,竟然也全是骗人的鬼话!

    无论是梦里的他,还是站在这里的他,这小骗子都不选。

    这怎么可以!

    二人皆是一身白衣,又同样垂眸静立,远远望去,好比是修竹弯腰娇花羞涩,映在斜阳云彩中,宛如一幅画。

    戚堂远远看到这一幕,不知为何心中越发酸楚。

    如今的傅姑娘,已不能同日而语。再也不是那个追着他跑的姑娘,再也不是那个一看到他就笑的女子。是他有眼无珠,是他心存偏见与嫌弃,时至今日所有的后悔自责都是他应该承受的。

    他痴痴望着那少女,哪怕是站在谢世子身边,都不见丝毫的黯然。仿佛是蒙尘的明珠一样,再也难藏光华。

    李茂见他神情怅然,摇头叹息。

    难怪有人说要怜惜眼前人,戚二公子此时后悔已晚,谁让他以前不懂珍惜。如今的傅姑娘不仅自己才名远扬,还是柳夫子和赵山长的小师妹,更别提她的姑姑还是正当宠的思妃娘娘。

    纵然戚二公子出身侯府亦有才名,在他看来已然配不上傅姑娘了。

    “傅姑娘的手里拿的好像珍珑斋的桃花糕,虽说珍珑斋的桃花糕不叫定缘糕,但同为桃花糕,谢世子难道真的不是那个意思吗?”

    “谢世子和傅姑娘到底说了什么,怎么傅姑娘的脸那么红?”

    “男子给姑娘送桃花糕,还能说什么?”

    李茂听着这些议论,不自觉挺起了胸膛。在他看来也只有傅姑娘这样的好姑娘,才配得上谢世子。

    如果不是傅姑娘,他根本不敢吃饱饭,如果不是傅姑娘,食堂的菜也不会越来越好吃。不止他感激傅姑娘,所有和他一样的贫寒学子都感激傅姑娘。

    但这些话听在戚堂的耳中,却如针扎。

    他如何能和谢世子相比?

    谢世子是穆国公府的独子,又是世子,将来必定承袭国公之位。如果换成他是傅姑娘,恐怕也会选择谢世子。

    他慢慢朝学院外走去,每走一步都沉重无比。他拼命告诉自己不要去理会他人,当务之急是抓紧学业,以期来日金榜题名。

    可是他控制不住自己的心和眼睛,尤其是隐素抱着点心急步过来时,他好像又回到了从前,期待能看到那个跑到满头大汗只为给自己送一块饴糖的姑娘。

    然而并没有。

    隐素直接从他身边经过,小跑着出了学院。

    别人见隐素跑得急,还当她是害羞。没有人敢去问谢弗说了什么,但却有人会八卦问隐素,比如说一直磨蹭着不走的上官荑。

    “傅姑娘,谢世子和你说了什么?”

    “昨天我差点被人冤枉,谢世子以为若不是他将我留堂,我也不会被人怀疑,所以他是来向我道歉。”隐素怀疑她刚才和谢弗的对话是因为话赶话,若不然怎么会歪成那样。

    上官荑“哦”了一声,有些失望。

    转头看到同样还没走的顾兮琼,她又高兴起来。

    这位顾姑娘,她是越发的不喜。

    “想不到谢世子会送你桃花糕表示歉意,你这也算是意外之喜。不像有些人,处心积虑想接近谢世子,背地底耍一些见不得人的手段,到头来什么好处也没捞着,这就叫做千般算计反落空。”

    “在我们乡下,这叫偷鸡不成反蚀把米。”

    “对,这个比喻贴切。

    顾兮琼将她们的对话听得一清二楚,气得险些咬碎银牙。

    这个傅隐素,她真是小看了!

    她才是那个最占先机之人,傅隐素定然不知道自己纵然是和谢世子走得近如何,注定到头也是一场空。

    若是她记得不错,谢弗只剩不到两年的寿命。

    一个将死之人而已,不值得她费心。

    可是…

    她望着那迎着斜阳出尘若神子的男子,心中不甘无人能知。

    若是谢世子能对她好一点,兴许她还会提醒对方一二。既然谢世子对她无情,那就休怪她无义。

    人各有命,各有定数。

    怪不了她。

    ……

    隐素还没到五味巷,远远听到傅小鱼的声音,还有胡三的哭声。

    胡三被傅小鱼压在地上,旁边还围着一群差不多大的孩子。那些孩子有的劝,有的起哄,不远处还有几个大人指指点点。

    “欠揍的胡三,几天不打你,你是皮痒了吗?还敢骂我爹娘,还敢骂我姐,看我不打得你满地找牙!”

    隐素听着声音,脚步加快。

    抬头一看,那边也有会行色匆匆,是神情略显憔悴的胡志安。胡志安看到她,明显有些愣神,神色间更是黯然,眼神也有些躲闪。

    “哥,哥,你快救我,傅小鱼快把我打死了!”胡三哭喊着,手腿乱蹬。

    “傅小鱼,你给我住手!”

    傅小鱼听到他姐的声音,挥了挥拳头吓唬胡三后,不太情愿地爬了起来。扯破的衣服,满脸的泥,一看就知道刚才的战况激烈。

    胡三哭着爬起来,躲在胡志安身后哭喊,“哥,哥,傅小鱼也太欺负人了!亏我最近还把他当好兄弟,他竟然又打我!我又没有说错,他们家就是嫌贫爱富,他姐就是想攀高枝…”

    “闭嘴!”胡志安脸色胀红,更不敢看隐素。

    隐素冷了脸,道:“胡公子,我有一事不明,还请你为我解惑。”

    胡志安听到她的声音,心中酸楚更甚。

    “傅姑娘想知道什么?”

    两家已经闹成这样,他不知道该怪谁。父亲的升迁之事听说出了岔子,怕是无望。他生平第一次心悦一个姑娘,到头来却是徒自伤心一场。

    “今日我在学院被人质问,为何悔婚?我竟是不知,你我两家未过明路,亦未换庚帖,这悔婚一说从何而来?”

    胡志安蓦地抬头,一接触到她清灵的目光之后又低下。

    “我…我不知是何人造谣。”

    “胡公子,我知道你是个聪明人,其实你已经猜到了。你看那些人黑的都能说成白的,没的也能说成有的,摆明了是处处想害我。我没有责怪你的意思,我只是想让你知道我的处境,希望你能理解。”

    “傅姑娘,你说有人为难你,为什么你还要迎难而上?我不说能给你荣华富贵,但我敢说可保你一生无忧。你宁愿继续被人为难,也不愿意嫁我,难道不正是因为你想攀高枝吗?”

    隐素没料到胡志安会说这样的话,但她心里也没有多失望,本来就是仅有过几面之缘的人而已。

    “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若是胡公子没有一颗向上之心,又何必寒窗苦读?就算我想攀高枝,又何错之有?”

    “我是男子,女子如何能与男子相提并论。”

    “确实,在世人看来女子应当依附男子。既然都是依附,我为什么不能依附一个更强大的男子。纵使我想过平淡普通的生活,我也不会往别人给我挖好的坑里跳。”

    “你哪知道是坑?我说过我会保你一生无忧…”

    隐素突然不想再多说了。

    这个胡志安,怕是已钻了牛角尖。

    她牵起傅小鱼的手,道:“我与胡公子不过几面之缘,委实谈不上信任二字。在我眼里,你们胡家是帮着那些人害我的帮凶,我不可能将自己托付给这样的人家。我不知胡公子为何有怨,但我不希望再听到一些有关你我的流言蜚语,否则我不介意与你们胡家对簿公堂!”

    胡志安闻言,脸色白了白。

    他…只是喜欢傅姑娘,只是心有不甘,为什么傅姑娘如此绝情?

    傅姑娘难道忘了自己以前那些名声吗?最初传出两家议亲之时,巷子里不少人都为他惋惜,说他前程无量,委实不应该过早定亲,更不应该娶傅姑娘。他当时只是笑笑,不敢让旁人看出自己对傅姑娘的心悦之情。

    他以为这门亲事十拿九稳,不想傅姑娘却不同意。傅姑娘将嫁他视之为坑,可见为人之绝情。既然如此,为何当初要那么对他笑?害他误会,害他陷进去,害他茶不思饭不想又无情翻脸。

    “傅姑娘,如果没有那些人处心积虑,你会愿意吗?”

    “胡公子,这世上没有如果,如果有,那我也不可能和你认识。”

    胡志安听到她的回答,挺直的前瞬间塌了下去。

    她牵着傅小鱼一步步往自家走,刚进家门就觉得气氛古怪。

    爹娘都不在,当下心紧了紧。

    老门房两眼泛红,一句就让姐弟俩变了脸色。

    小葱不见了!

    小葱是上午和秦氏一起出去买菜时不见的,当时秦氏正在挑菜,转眼的工夫就没看到小葱。初时秦氏不以为意,找了几圈没找到之后以为小葱自己回了伯府。

    等秦氏回了伯府一问,才知道小葱根本没回来。大半天过去了,她和傅荣将周围都找了个遍,也没找到小葱。有人说看到像小葱的人被人抱上了一辆马车,那人还说看上去小葱好像病了,眼睛都是闭着的。

    隐素脸色发白,她知道小葱定是遇到了拐子。

    这年头信息不通交通不便,一旦被拐很难寻回。仅凭他们一家人之力,要想找到小葱根本不可能,唯有寻求帮助。

    她刚要出去,秦氏回来了。

    秦氏一屁股坐在门槛上,拍着大腿哭,“哪个天杀的黑心肝,不得好死啊。我可怜的小葱本来就是一个苦命的孩子,到底是哪个缺了大德的人害她,我咒他全家死光光…素素,素素,你去哪里?你爹已经去报官…”

    “娘,我去找人帮忙。”

    隐素去找的人是柳夫子和赵熹,她先去的是离得比学院更近一点的柳府。幸运的是,赵山长也在柳府。

    如此一来,省得她再往学院一趟。

    除了他们,还有谢弗。

    她去的时候,柳夫子和谢弗正在对弈,赵熹观战。棋盘上黑白两子厮杀已至紧要关头,相互咬得极死。

    听到她的求助,柳夫子和赵熹二话不说,都说自己还有点人脉,说着就要派人去衙门和城门的守卫打招呼,不想被谢弗拦下。

    “皇帝近年疑心颇重,夫子已退出朝堂多年,山长你又不在朝堂。若是你们此时动用关系,怕会引起不必要的猜疑。”

    隐素一听这话,心都凉了。

    随着一大群皇子陆续长大,皇帝却迟迟未立太子。他自诩龙精虎猛且风流,以为还能活个百八十年,最是害怕底下的儿子们觊觎他的皇位。

    所以近几年皇帝的疑心病确实越来越重,这也是他一直独宠傅丝丝的原因之一。一是傅丝丝年轻又不争不抢,二是因为傅丝丝没有孩子。

    隐素不怪谢弗阻拦,各人有各人的苦衷。如果因为帮她而累及两个师兄被皇帝猜忌,也不是她愿意看到的结果。

    这时她听到谢弗又道:“所以这事还是我来办最好。”

    谢世子,你说话要不要这么大喘气!

    “我已退出朝堂,便是被陛下猜忌也无妨。国公爷手握重兵,更是容易招忌,此事你还是不要插手的好。”柳夫子对谢弗道。

    他和赵熹还是执意要动用自己的人。

    谢弗正色,道:“正是因为夫子已退出朝堂多年,山长又不在朝中,有些事情反倒不知从哪里下手。我父亲虽大权在握,但他多年来一直忠心耿耿,想来陛下心中也是有数。这事由我去办,便是失了些许分寸也好转寰,到时候夫子和山长再出面岂不更好。”

    “大师兄,二师兄,就依谢世子说的办。”隐素朝谢弗行了一个重礼,“此事就有劳谢世子了。”

    大郦开国的三公,皆是以武起家。只是后来经历多年更迭,盛国公府子嗣不繁无人为继,梁国公府的子孙则是早早弃武从文。唯穆国公府依旧执掌兵权,穆国公多年来一直镇守在边关。

    穆家在军中极有势力和威望,谢弗哪怕没有一官半职在身,也可借由穆家的关系疏通城门守将与京中巡防卫。由他们帮着盘查出城的人马,以及在京中搜查,自然不止是事半功倍。隐素正是因为想到这点,才会厚着脸皮自作主张。

    最终,柳夫子和赵熹点头同意。

    既然是找人,最重要的是画像。

    隐素几乎是第一时间想到这一点,借了笔墨就开始作画。随着她下笔神速,宣纸上很快呈现出一个圆脸少女的模样,可谓是唯妙唯肖。

    柳夫子和赵熹对视一眼,眼中皆是欣慰。小师妹这手丹青,还真是出神入化,一看就是承袭了师父的画风。

    若不是时机不对,他们必是要好好欣赏切磋一番。

    随着隐素画完一幅画像,谢弗也加入作画。

    谢弗临摹的是隐素的画,等他画完一幅放在一起,竟是分毫不差。若不是柳夫子和赵熹亲眼所见,还当是一人的手笔。

    这两个孩子,果真是极配。

    可惜益之的身体,否则他们老哥俩腆着这张老脸也要促成一桩好事。

    天色已渐黑,四方城门皆已紧闭。

    画像依旧被分发下去,除去城中巡防卫,还有城门卫。虽说现在城门已关,但可以便于他们明日一早盘查。

    事到如今,隐素只希望小葱还在京中。

    她和谢弗一起出了柳府,且没有拒绝对方送她回家的好意。

    这时天已黑透,阖京上下华灯初上。万家灯火点缀在盛世繁华之中,所有的喧嚣热闹都透着极致的昌盛。

    一切如幻,亦如梦。

    但隐素却从中体会到什么叫真实。

    真实的残酷,真实的无助。梦里她救不了那个疯子,现实中她也找不到小葱。眼下除了寄希望于谢弗,她发现自己可以说是毫无办法。

    她一路都在说着感谢的话,却不敢去看坐在对面的人。可能是夜色给了她错觉,她怕她将眼前的人当成了梦中的疯子。所以她不敢看这张和疯子一模一样的脸,因为她怕她更能体会到自己的无能。

    “傅姑娘不用和我客气,就当是我在报答姑娘昨日的救命之恩。”

    也好。

    隐素想着,口中却道:“我知道世子是怕我有负担,我不是不知道好歹的人。”

    夜色在谢弗眸中渐起变化,从明转暗,由浅至深。

    这个小骗子,刚才那是什么表情?不会真以为他报了所谓的救命之恩后就两清了吧?

    做梦!

    胆敢闯入他的梦中,搅乱他的心魔,就应该承受他所有的一切。包括那不堪的过往,以及刀光血影的以后。

    “你不要多想,回去好好睡一觉。”

    玉骨般的大手,覆住隐素置于膝上的手。肌肤相触的刹那间,她像是被烫了一下,莫名生了一种古怪的感觉。

    这个世子爷,不会是真的喜欢她吧?

    为什么?

    她垂着眸,视线之中是自己高耸的胸。难道真如傅丝丝所说,男人都一样,这位世子爷也好这一口。

    这时马车停了,她如蒙大赦般将自己的手抽离,然后道谢下马车。

    谢弗望着她进了伯府,双手交叠在一起摩挲着掌心的余温。小骗子还敢躲他,今夜入梦之后他再好好算账。

    他对车夫说了几个字,再抬眸时眼中是无尽的深渊。

    入夜之后的雍京城一半是繁华一半是永夜,远离热闹的城区分外阴森,长长的街巷像极通往地狱的黄泉路,不时有孤仃仃的灯笼星星点点,一如幽冥鬼火。

    不知过了多久,马车停在一处民宅前,很快便有瘦小的老仆将门打开。

    “世子爷,十爷在屋里等您。”

    他微微颔首,行至光亮处露出真容,那温其如玉的气质,皎若明月的容貌,如同一道天光惊现人间。

    屋子里人听到动静,急切地迎了出来。

    “大哥,你来了。”

    “人呢。”

    “人没事,就是中了药一直还没醒。幸亏亮子他们几人眼尖,瞧出宋家有个婆子鬼鬼祟祟的。我竟是有些糊涂了,闹半天那些人就掳走傅家的一个丫头,这也没什么用啊。”

    “谁说没用。”

    “谁会在意一个丫头,丢了也就丢了。就算是伯府再有人情味,最多也不过是略尽人事找一找,找不到也就算了。”

    谢弗跟着这人进了屋,坐于上位。

    “好好照看,切记不能有任何闪失。”

    “大哥,那就是一个丫头,真的有用?”

    “有用。”

    “大哥有用就好。”

    谢弗看着这人,突然来了一句,“你最近有没有感觉自己被人盯上了。”

    “谁?”那人震惊,“我一个一无所有的废物,谁会盯上我?”

    尔后又像是想起什么,道:“是不是那个顾姑娘?我就觉得她不太对,行为古怪莫名其妙对我示好,前些天还挑了我们安排在学院附近的桩子。”

    这人语气中带着几分恼怒,面相却是普通老实的那种。

    他略一转然,憨厚的五官在灯火下清楚可见。

    赫然是十皇子姬觞。

    第38章 第一次拥抱

    此时的姬觞, 瞧着还是那么的普通不显眼,但却是完全不一样的气质。平日里老实憨厚的长相,如今看着竟是有几分精明。

    他看着谢弗, 等到谢弗点头确认之后骂了一句脏话。

    若是有人听到, 不仅震惊于他这脏话的粗俗,更会吃惊于他的口音。必是会感慨一句哪怕这位十殿下已认祖归宗,依然改不掉流落在外时的陋习, 还有那与皇族身份格格不入的京外口音。

    “我就知道是她, 那女人简直是莫名其妙,最近老在我面前晃, 都快把我烦死了, 还害得十一差点和我生分。大哥,你说我被她盯上了,是什么意思?”

    谢弗缓缓坐下,示意他也坐下。

    这是一间布置简单的屋子,从家具到摆饰不见丝毫的华贵精美。便是这样的寻常屋子,也因着屋中人得天独厚的容貌而显得一室生辉。

    “她看上你了。他们顾家怕是把要把注押在你身上,最近你行事小心一些。”

    “老子还要她看上, 她是个什么东西!”

    “顾家是书香大家,顾大学士在朝中名望颇高,有他们相助你以后行事会更容易一些。”

    “我才不要!我有大哥和十一就够了。”姬觞露出嫌弃的表情,又骂了一句脏话, “那些女人一个比一个麻烦,又爱装又什么都想要,烦都烦死了。要是她有傅姑娘一半…”

    话说到这, 顿时气氛大变。

    他心里一个激灵,“我是说傅姑娘是个好姑娘, 我看大哥对她不一般。大哥你救下她的丫头,是不是想让她感激你,然后以身相许?”

    谢弗一个眼神过来,他嘿嘿一笑。

    “戏文里都是这么说的,说什么英雄救美人,美人以身相许,然后相亲相爱在一起。我…就随口一说。大哥,那她以后会不会成为我的大嫂?”

    大嫂?

    谢弗垂眸。

    他们算是成亲了吧。

    那小骗子都喊他夫君了,这声大嫂应该叫得。但是纵然如此,那小骗子却敢不要他!还说什么没有意中人,难道是想在外面勾搭别人?

    想都别想!

    他没说话,姬觞就什么都明白了。

    看来大哥真的看上傅姑娘了,怪不得又是去德院当夫子,又是送傅姑娘桃花糕,摆明了是有那个意思。

    “大哥就是好眼光,我看来看去,那德院所有的姑娘加起来都抵不过我大嫂一根手指头。我大嫂又能弹琴又会打架,她和大哥简直是天生的一对。”

    谢弗闻言,勾了勾嘴角。

    没错。

    他们就是天生的一对!

    所以小骗子承认也好,不承认也好,都是逃不掉的。

    “这次亮子他们可是立了大功了,要是让他们知道救下的居然是未来大嫂的丫头,肯定高兴疯了。可惜他们都不知道大哥的存在,只有我知道。”

    姬觞的眼神淡了几分,整个人看上去十分失落。

    他曾是乞丐的事人人皆知,他也不需要隐瞒什么。只是没有人知道京中的乞丐全是他的人,他是乞丐帮的一帮之主。

    曾经在京外的那个地方,这个位置是大哥的。那时候的大哥又瘦又小,明明是和他们一般大的小孩子,打起架来却比成年男子还有凶狠。

    他好怀念那时候的生活,虽然很苦,但有大哥护着他,他们兄弟俩能光明正大在一起。不像现在,他和大哥平日里不仅要装出不熟的样子,他还要装天天装傻。好不容易见个面,只能是偷偷摸摸。

    “他们不需要知道我,所有人都不需要知道。”

    谢弗镜湖般的眸子,早已是漆黑一片。他不需要被人知道,更不需要被人记住。如他这般注定要下地狱的人,越少人知道越好。

    如今的他是穆国公府的世子爷,哪怕是为了母亲的养育之恩,他也只能是众所周知的谢家子。倘若真有那么一天,他必不会让母亲蒙羞。

    姬觞吸了吸鼻子,“大哥,那等我们成事了,也不能说吗?”

    谢弗摇头。

    “到那时,就更不能说了。”

    姬觞突然觉得很难过,大哥说的没错,到时候确实更不能说。

    若是没有大哥,很多年前他已经病死在破庙里,说不定死后尸体都被那些野兽给啃干净了。是大哥救了他的命,那时候他就在想他这条命就是大哥的。

    他知道大哥有很多的秘密,也吃过更多的苦。他现在的所有都大哥给的,是大哥带他进京,是大哥给了他光明正大的身份。

    如果说让他坐上那个位置是大哥的愿望,他愿意为之付出一切代价!

    “大哥,那个丫头现在要送回去吗?”

    “不急。”

    姬觞纳闷,人都救下了,为什么不送回伯府?难道不应该第一时间向未来大嫂邀功,以获取好感吗?

    忽然他似乎明白了什么,眼睛里又有了光彩。“大哥是不是想借机好好安慰大嫂一番,这叫什么…趁虚而入…”

    “以后少看戏文。”

    “又不是我要看,是十一他喜欢看,我不想看也要陪着他看…”姬觞小声嘟哝着,“大哥,你…你这就走了?是不是急着去见大嫂?”

    趁虚而入?

    那又如何!

    谢弗“嗯”了一声,人已出了屋子。

    月隐云层,晦暗不明。

    远望天际一团如混浊朦胧,却隐约可见天光将至,那是城东的方向。他心想着也不知那个小骗子此时有没有睡着。

    隐素当然没有睡,她回到伯府时傅荣也回来了。

    傅荣一脸的沉重,那些官爷们打着官腔,说是会张贴告示让人找,但看上去完全不上心。哪怕他使了一些银钱,那些人还是一副明显看不上的样子。

    在所有人看来,小葱就是一个下人,他们伯府也不是高门显贵,那些人不可能为了他们傅家的一个下人兴师动众。

    他心中苦闷,眉头紧皱。

    秦氏又哭又骂,哭小葱命苦,骂那些人不得好死。

    伯府的气氛前所未有的沉重,连狗憎人嫌的傅小鱼都红着眼睛不说话。出了这样的事,一家人都没有心情吃饭。

    如今隐素只盼着小葱还在城中,她将大部分的希望都放在谢弗身上,一小部分她准备靠自己。她换了一身以前的衣服,灰扑扑的襟裙加裤子,头上的发饰全部卸下,仅梳了一个利落的马尾。

    “素素,你这是?”

    傅氏和秦氏都是一惊。

    “我再出去找找。”

    “爹陪你一起去。”

    隐素摇头,“我一人行事最方便,人多了反而扎眼。你们别担心,祖母教了我很多防身之术,从小到大我打架还从没输过。”

    这倒是。

    原主脑子不太灵光,又长得好,哪怕是有人看着也难让人安心。傅老太太会武,和孙女住在寺中的那些年可没少教,为的就是希望原主遇事能打得过别人。

    尽管如此,傅荣和秦氏夫妇还是不放心,说她到底是个姑娘家,万一遇到事了怎么办?她好说歹说,骗他们说自己会跟着柳家和赵家的人一起找,夫妻俩最后才勉强同意。

    到底还是不放心,秦氏送她出门时是千叮咛万嘱咐,她转身就一掌劈断了横在门后的一根壮木。

    秦氏:“……”

    好吧,她的担心就是多余。

    别看当家的人高马大又壮实,她也是个力气不小能吃的,但是知女莫若母,她可是知道自己女儿的力气,比之当家的都不知要大上多少。

    隐素在她复杂的目光中出了门,很快消失在夜色中。

    梁国公府外墙极高,身为三公之一顶极高门,其威严巍峨自是不用说。隐素望着这座显赫的府邸,眼神是前所未有的冷。

    这时一辆马车停在梁国公府门外,她认出了柳家的徽记,心里忽然一暖。

    下马车的是柳夫人,柳夫人年岁不小,自柳夫子退出朝堂之后一直过着种花看书平静自在的日子。若不是因为她的事,这位老夫人哪里会连夜登梁家的门。

    柳夫人先是递了帖子,然后很快被请进去。

    半个时辰后,一位清瘦优雅的妇人将柳夫人送出来。那妇人一身居士打扮,应是梁国公府那位常年礼佛的国公夫人。

    两人在门口寒暄几句后,宋夫人目送柳家的马车离开。

    一切如常,并无半点异处,隐素心知柳夫人此行应该没有收获。

    夜已渐深,不远处还能听到衙役盘查的嘈杂声。

    只是那些衙役再是盘查,也不敢搜查世家府邸。柳夫人到访梁国公府,也不可能派人在府里找人,所以她决定还是亲自闯一闯梁国公府。

    巡城的梆子一响,宵禁开始。她取出提前备好的绳子,刚要甩出去时一只透骨寒玉般的手按住了她。

    夜色中,谢弗是一身的黑衣。哪怕是暗夜如晦,衣着如墨,在这寂静的黑暗中他仍然皎明如冰壶玉衡。

    “谢世子,你…你怎么会在这?”

    谢弗修长的手中,不知何时多了一块铜质令牌。牌身在夜色中发出金属独有的暗光,正中刻着一个刑字。

    “私闯他人宅府罪同偷盗,是要吃牢饭的。”

    “我…我没有别的办法,哪怕我没有证据,我也知道这事和宋华浓脱不了干系。世子有所不知,小葱虽是我家里的丫头,却和我亲人一般。”

    亲人么?

    那他还真必须让小骗子欠他这个人情。

    “宋夫人不喜庶女,宋姑娘不太可能会把人藏进府里。我已受你所托,你若信我,我自会给你一个交待。”

    “我…”

    “此事交给我,你赶紧家去。若是被巡防的士兵抓到,怕是又要横生枝节。”

    “世子爷为何会有刑部令牌?”

    刑部尚书吕大人为人十分刚正,听说三年前二皇子妃的胞弟犯了命案,任凭二皇子和二皇子妃如何说情,他还是坚持依律将人给斩了。

    所以隐素想知道,谢弗一个没有官职在身的人,是如何弄到刑部令牌的?

    “我善丹青,于刑部破案有益,常在刑部进出行走,是以才有这块令牌。”

    原来如此。

    谢弗手中有刑部的令牌,又有国公府的人脉。如果他都找不到小葱,那小葱应该已被拐出京外。

    隐素的心沉了沉,那是她最不愿意听到的结果。天下之大,要想找一个人简直比大海捞针还难,极有可能穷尽她一生都无法再与小葱相见。

    一想到这个可能,她心脏猛缩。

    “那就拜托世子爷了。”

    “傅姑娘客气。”

    小骗子,这个人情你是欠定了。

    “世子,我可以自己回去,劳你受累替我寻找小葱。”隐素见他要送自己的模样,赶紧婉拒。时间紧迫,她更希望谢弗抓紧时间去找小葱。

    “夜黑风高,傅姑娘一个姑娘家,真的可以吗?”

    夜越来越深,眼下已经宵禁,寻常人不能在外行走,若是被巡城的士兵抓住一个在外乱晃的姑娘,还真是说不清楚。

    隐素道:“我可以的。”

    “既然如此,那傅姑娘多加小心。回去好好睡一觉,等醒来后应该就能听到好消息。”

    但愿。

    这样最好。

    隐素完全没有注意到,无论是先前还是刚才,谢弗都让她回去睡觉。她根本就没有多想,哪里知道对方心心念念要在梦里和她算账。

    她走得远了,鬼使神差般回头。

    忽明忽暗的光线中,那皎月般的男子似是被云层遮挡一般看不真切。乍阴乍阳的一张玉面,竟让人有种半神明半是魔的错觉。

    这一夜的伯府无人能眠,所有人都在等等。等待是最为煎熬的事,一时盼着好的消息,一时又忍不住猜测最坏的结果。

    时辰一点点流逝,蜡烛在燃烧中一寸寸变短,烛火将屋子里的桌子柜子屏风等物投出重重叠叠的影子。

    隐素安慰父母,说是有人帮忙找,一定可以找到。

    “我可怜的小葱,到底是哪个黑心肝的害她?”

    “娘,小葱应该是被我连累的。”

    秦氏脸色变了变,喃喃道:“不会吧。”

    “应该是的。”隐素望着眼前的父母,心口是说不出的酸胀。

    从穿越至今,她好像未曾真正融入这个时代。她抱着漫不经心的态度,得过一日是一日。如果不是被人逼着一步步冒头,她愿意永远不被人注意。

    这一世的父母也好,弟弟傅小鱼也好,还有小葱。她和他们看似相处融洽,其实她根本没有彻底融入。直到现在她才算是和这个时代感同身受,这种感觉来得猛烈又突然。她痛恨阶级权贵视人命如草芥,她更悲哀于自己的无能。

    她自以为穿书者,以为自己熟知书中所有人的命运,也能改变这一家人的命运。但是现在她发现自己何等自大何等的不以为意,所以才会让那些人一而再再而三的算计。

    小葱自幼被卖,吃了那么多的苦,好容易过上几天安稳日子,却因为她的大意而遭此劫难。如果真的找不回来,她该怎么办?

    “是我的错。如果我能更小心一些,如果我能再谨慎一些,或许这一切都不会发生。”

    “这怎么能怪你呢?”秦氏听得心都要碎了,她一把抱住隐素,“都怪那些黑心肝的,他们会遭报应的。素素啊,你千万不要自责,要怪也怪娘不小心。是我没看好小葱,是我只顾着自己挑菜,若不是我和人讨价还价差点吵起来,小葱也不会被人拐走。”

    “娘,那些人是冲着我来的。我想好了,若是小葱真有什么三长两短,我和他们不死不休!”

    “好,好,娘和你一起,我还就不信了,这天下还有没有天理,还有没有王法。他们世家高门有什么了不起的,怎么能想害谁就害谁!”

    傅荣握紧拳头,道:“我也一起,我们一家人和他们拼了!”

    隐素想到这一家人的结局,难受到说不出一个字。

    难道终究逃不过吗?

    哪怕是换了新的剧情,他们一家人也难逃家破人亡的下场吗?

    不。

    这不可以。

    忽然她想到了梦里的那个疯子,若说还有人能让她随心所欲地畅诉一切,也只有那个疯子。她说自己累了,想睡一会儿。秦氏连忙催她回房间躺着,说是有什么消息就去喊她。

    她颓然地倒在床上,慢慢闭上眼睛,不知过了多久才迷迷糊糊中对上疯子阴沉沉的目光。

    这是她第一次主动来梦里找疯子,无论现实如何风雨不断,该来梦总会如约而来,这算不算一种约定。

    “娘子这是怎么了?”

    她听到疯子问自己,忽然有种想哭的感觉。

    “我…突然很难过。”

    “仙女也会伤心?”

    她算什么仙女!

    如果她是仙女,她就不会在出事之后只有无能无力和无助。如果她是仙女,她就能第一时间找到小葱。

    “会啊,我们也会伤心。从一个天地到另一个天地,以前你所有的一切都化为乌有。你的家人你的朋友,你的经历你的人生全部重新开始。所有的一切皆是陌生,你要重新认识周围的一切,开始新的生活。我以为那就是一本书,我可以像一个局外人置身事外,管他谁主沉浮,管他生老病死。可是我发现我做不到!我不能眼睁睁看着身边的人受苦,我没有办法袖手旁观……

    书中也有书中的法则,皇权至上尊卑分明,很多事情我根本无能为力。我明知是谁害她,但我没有证据。她被人掳走了,我也找不到她。我是如此的没用…我没脸再说自己是仙女。如果我有人间至高的权力,我就可以随时封城封户,一令下去传天下,何愁找不到她。怪不得…怪不得人人为之百般算计头破血流,权势可真是一个好东西……你说,我该怎么办?”

    世人生来分贵贱,贱如蝼蚁者人人可以践踏,下人丫头更是堪比货物,丢了也就丢了,重买一个新的便是。

    为了一个丫头,这小骗子竟然会如此自责。

    为什么?

    “原来你这么没用,你还说要拯救我。”

    这疯子好会补刀。

    “是啊,我拿什么拯救你。”

    隐素突然笑起来,比哭还难看。

    她救不了这疯子,也救不了小葱,她其实就是一个极其没用的普通人,还可笑地自称自己是仙女。

    “你是要放弃我吗?”

    疯子会怕她放弃吗?

    “我不管你不是更好,以后你继续杀你的人,做你想做的事,管他什么死后上天堂还是入地狱,以后再也没有人说你,你岂不是更能随心所欲。元不追,我真的不喜欢现在的感觉,我好想回去…”

    但是她回不去了,因为她已经死了。

    谢弗眼眸骤沉。

    他还没有算账,小骗子竟然还想回去,这怎么可以!

    “我现在是你夫君,你是我娘子。你生是我的人,死是我的鬼,你哪也不能去!”

    疯子!

    “不是说生是你的人,死是你的鬼,那你杀了我好了。”她一把抽出挂在床头的剑,“这样我就哪也去不了。”

    可能她也疯了。

    被这疯子传染的。

    “我没让你死,你也敢死!”

    “我连死都不能做主了,我可真是没用。你给我看着,不用你动手,我自己来!”

    寒光闪过,剑身未刺入她的身体,却被一双手给握住。血顺着那冷玉一般的手指流下来,鲜红刺目。

    这个女人到底想干什么?

    不就是丢了一个丫头,不仅闹着要回去,还要死要活,这怎么可以!

    “我说了,你是我娘子,除了我,谁也不能要你的命,包括你自己!”

    隐素又笑起来,笑得眼泪都出来了。

    她手一松,剑应声落地。

    “你以为自己是谁?你可知这是哪里,这不过是我的梦!你不过是一个梦里虚幻出来的人,是人是鬼都不知道,你有什么资格左右我的生死!”

    那只满是鲜血的手捧住了她的脸,被迫与之对视。

    “那你仔细看着我,你不是说我哪哪都合你的心意,你不是说我是你的梦中情郎?我们已经是夫妻,你现在是不是想始乱终弃?”

    这个疯子!

    他竟然真的害怕被自己抛弃。

    为什么?

    隐素的心像是裂开了一道口子,不仅有风雪呼呼地往里面刮,还有春风一丝一缕地钻进去。这种感觉很难形容,想笑想哭还想骂人。

    疯子的眉眼还是那么的幽深诡异,他的声音也还有那么的阴森恐怖。“我是你夫君,你告诉我谁欺负你了,我替你杀了他们,好不好?”

    这么可怕的话,在此时的隐素听来却像是最好安慰。

    她忽然抱住了男人的腰,放声大哭。

    谢弗浑身僵硬,完全不知该如何反应。他想起幼年时无数个凄惶无助的夜,那时他多么渴望有人能紧紧抱住他,告诉他不要害怕。

    小骗子向来胆大无心,没想到会哭得这么伤心。

    他眼下该怎么办?

    良久,他迟疑地将双手放在了怀中姑娘的后背上。

    “别怕。”

    第39章 我乐意

    “找到了, 找到了!”

    “素素,小葱找到了。”

    隐素在父母惊喜的声音中醒来,披着衣服就往外跑。迎面就碰到抱着小葱进来的秦氏, 秦氏小心翼翼地将还没醒来的小葱放下。

    小葱紧闭着眼睛, 衣衫完好身上无伤。

    “谢世子亲自送回来的,说是药劲还没过,等药劲过了人就能醒。老天爷保佑, 佛祖保佑, 可算是找到了,多亏了谢世子。”秦氏红着眼眶念叨着, 还朝天比划了两下。

    隐素用手指探了探小葱的鼻息, 气息绵长,应该没事。

    她悬的心落到了实处,问秦氏,“谢世子呢?”

    秦氏一拍大腿,“你爹在前面陪着呢,你赶紧去吧,我看你爹的手脚都不知往哪里放, 也不知道会不会说错话。人家费了这么大的心思替咱们找人,可别得罪了才好。”

    傅荣原本一夜没睡,他心急如焚,嘴里都起了燎泡。

    天刚亮, 就听到有人敲门。

    再一听,人竟然找到了。

    他欣喜若狂,本来就激动不已, 再看到谢弗更是说不出话来。这位世子爷长得可真好,还真如儿子说的像玉做的一样。这样的人走到哪里, 哪里都好像变得金贵了。哪怕是自家不起眼的椅子,因为这位世子爷的落座而显得身价倍增。

    近些日子,他也算是有点见识。不仅去过崇学院,还和柳太傅赵山长说过话,但是面对这位玉一样的世子爷,他还是觉得无比的局促,连说话都变得小心翼翼,声音都不自觉轻了许多。除了感谢的话,他压根不知道该怎么和谢弗寒暄。

    打眼看到女儿过来,他是长长舒了一口气。

    隐素未进屋已看到谢弗,衣如重雪颜如玉,静若芝兰玉树临风前。她一眼就瞧出这位世子爷脸色的苍白,心知对方为了帮自己找人可能一夜没合眼,这次算是欠了对方一个天大的人情,他日若有机会一定还上。

    转念一想这位世子爷怕是时日不多,也不知道等不等得到她有机会报答的那一天。当下满心满眼都是可惜,暗道这么出色的一个人为什么不能活久一点,难道真是天妒英才红颜薄命?

    她先是道谢,然后问起解救的过程。

    谢弗一一道来,说是有人看到宋华浓身边的一个婆子鬼鬼祟祟,顺藤摸瓜找到藏匿小葱的地方。幸亏那婆子大意没有及时将人送出京外,否则一切就太迟了。

    别人忙碌一夜替他们找人,于情于理隐素也会问一嘴对方有没有用过早饭。谢弗摇了摇头,说是自己不饿。

    他不饿,但他明显没吃。

    傅荣这下终于找到话说,非要留他在伯府吃早饭,略有些羞赧地说自己做的豆花最好吃,然后不等人回答,急匆匆就去准备。

    如此一来,谢弗只能留下。

    刚点出来的新鲜豆花,配着秦氏亲手包的豆腐包子,还有六碟子小菜,在傅家已是极丰盛的早饭。若是他们一家子吃饭,最多两碟子小菜。

    傅荣和秦氏不自在,一个说自己要去做豆腐,等会让谢弗带些回去,一个说自己要去帮忙做豆腐,跟着一起走了。

    屋子里只剩下谢弗和隐素,还有强行被按着坐的傅小鱼。

    “粗茶淡饭,也不知道世子吃不吃得惯?”隐素想着他回吃包子的模样,觉得他应是不会嫌弃的。

    “我一向吃得清淡,自是习惯的。”

    傅小鱼看看这个玉一样好看的世子爷,又看看自己姐姐,他忽然觉得自己好像有点多余。

    “姐,你怎么吃这么点就不吃了?”他疑惑是看着隐素面前的小碗,心道他娘今天不知怎么了,怎么就给他们用这么小的碗。还有他姐也是奇怪,吃了一小碗就不吃了。

    隐素隐晦地瞪他一眼,小屁孩子知道什么。

    这就是女人。

    知女莫若母,女人之间更能互通情感,所以她娘才特意给她换上小碗。

    再者男神上门,哪怕是装,她也要装一下淑女和矜持。她的饭量是大,也在这位世子爷面前展过,可是她也不能端着大盆胡吃海喝。

    她却是忘了,自己无论是在李茂云秀还是戚堂等人面前,可从来没有想过要装模作样,更没有装过淑女和矜持。

    谢弗眼底浮起淡淡的笑意,小骗子也会害羞。

    这笑意只是一瞬,很快消失。

    小骗子在他面前害羞,莫非真是喜欢这样的他?

    世人皆浅薄,最爱以表相取人。如果这小骗子日后知道她喜欢的人其实就是梦里那个不人不鬼之人,会不会失望?

    “傅姑娘不必拘谨,我不介意。”

    “谢公子,我没有拘谨。”

    这位世子爷心思真细,还挺会照顾别人的情绪,不像梦里的那个疯子。安慰人都不会,只会喊打喊杀,还说要杀了欺负她的人。

    一想到梦里的那个拥抱,她略略失神。

    那个疯子啊,其实也有柔软的一面。若不是自幼被人虐待,恐怕也会长成一个温润如玉的男子,正如眼前的世子爷一样。

    傅小鱼眼珠子碌碌地转,他姐一直盯着人家世子爷,比以前看那位戚二公子时还要犯痴。他悄悄搁下筷子,溜着墙边出去。

    一出门,撒丫子就跑。

    傅荣和秦氏还在厨房里嘀咕,担心自家的饭菜太寒酸,入不了贵人的嘴。突然看到儿子慌慌张张地跑过来,还以为出了什么事,皆是把心提到了嗓子眼。

    “爹,娘,我姐…”

    “你姐怎么了?”傅荣一把提住他。

    他襟口被揪着,因为有点喘不上气而翻了一个白眼。“我姐…我姐对着人家世子爷犯痴呢。”

    傅荣将他一放,拍了一个他的脑袋。

    “胡咧咧什么,你姐都好了。”

    “当家的。”秦氏幽幽道:“素素是好了,但那位世子爷长得实在是太好看了。莫说是十几岁的小姑娘,我方才都险些发了痴。”

    傅荣:“……”

    夫妻俩去前院时,隐素和谢弗已经吃好。一家人把谢弗送上马车,然后隐素也跟着上了国公府的马车。

    “素素,你……你要去哪?”

    “娘,我搭世子的马车去学院。”

    “素素啊,咱们都这么麻烦人家了,你可不能再麻烦世子爷。”

    一只玉骨般的手掀开车帘,谢弗那张皎月般的脸晃得秦氏差点花了眼。心道这位世子爷长成这样,换成是她也被勾走了魂。

    “伯爷和夫人不必客气,傅姑娘愿意麻烦我,我乐意之至。”

    小骗子欠他的人情越多越好,他日他就好一样样地讨回来。

    隐素听到这话,心间像是被什么东西咬了一口。又痒又麻的,说不出来的感觉,似悸动又似心动。

    谢弗不会真的喜欢她吧?

    她眼神才飘过去,立马对上一双镜湖般的眸子。

    妈呀。

    她快溺死在这位世子爷的眼睛里了!

    马车“嗒嗒”走远,秦氏和傅荣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秦氏一脸茫然,“当家的,世子爷到底是什么意思?”

    “听着好像是愿意咱闺女麻烦他的意思。”傅荣喃喃。

    傅小鱼从他们中间探出头来,瓮声瓮气道:“他说他乐意,肯定是看上我姐了。”

    秦氏一把捂住他的嘴,将他拖回去,随后伯府的大门“哐”一声关上。

    ……

    崇学院的门外一切如常,各家马车绵绵不绝,白衣学子们处处可见。

    宋华浓正准备下马车,不想一只手伸进来将她抓了出去。她被人揪着衣襟提起来时,这才看清抓自己的人是谁。

    “啊啊啊!”

    “傅姑娘,你…在做什么?”

    只见隐素一手拎起宋华浓,眼神冰冷至极。“我知道是你做的!”

    “你在说什么?”宋华浓怒道。

    这个傅隐素,还有没有王法了!

    昨夜里那么大的动静,刚开始着实把她吓得不轻。

    柳夫人突然登门造访之后,嫡母将她叫过去质问。她自是不承认,百般抵赖,她知道嫡母不信她,但那又如何。她可是梁家大房唯一的嫡女,哪怕是为了自己的脸面,嫡母也不可能去告发她,还不是要为她遮掩。

    叶婆子一直没回去,她想着人应该已经出了京,有些人纵然怀疑她又如何。叶婆子身契在国公府,一家子老小的命都捏在国公府,就算是被抓住了,她相信叶婆子也知道该怎么做。

    原本她今天不想来学院,是父亲让她来的。父亲说如果她不来,反倒显得她心虚。正是因为父亲的话,让她知道哪怕是叶婆子认了罪,父亲也会保她。

    她可是梁国公府的嫡女,就算是把伯府的丫头弄死了,又能耐她何。她还就不信,一个下贱的丫头而已,就算是被她打杀了也不过是条贱命,大不了赔个几两银子。

    这个傅隐素,简直是不可理喻。为了一个丫头敢得罪他们国公府,她倒要看看他们傅家的骨头有多硬。

    她正得意着,只听到两声骨头脆响,然后胳膊就耷了下去。

    尖叫声,惊呼声,一片嘈杂。

    隐素杀气腾腾地立着,没有人敢上前去解救她手里的宋华浓。

    宋华浓又惧又怒,“傅隐素,你…疯了!你怎么能这么对我!我堂堂国公府的嫡女,我为什么要掳走你家的丫头!”

    隐素冰冷的目光如刀,压低声音,“宋华浓,你知道我的手段。我告诉你,你踩到我的底线了,以后你别想有好是日子过,我见你一次就卸你一次!”

    “傅隐素…你,你放开我,你是不是疯了?”宋华浓一想到自己被卸下巴还有卸胳膊的情景,生怕隐素会卸她的下巴而拼命挣扎。

    “傅姑娘,你这是做什么?这里可是崇学院,不是你能撒野的乡下地方!”有人站出来说话,是顾兮琼。

    隐素怒极反笑。

    “顾姑娘说的没错。我是出身乡野,比不得你们金枝玉叶。我知道你们中有人看我不顺眼,处心积虑想对付我,但我光脚的不怕穿鞋的!”

    众人倒吸凉气。

    这位傅姑娘也太…一个下人而已,有必要如此吗?何况又没有证据表明事情是宋姑娘做的,傅姑娘岂能如此武断。

    马车越聚越多,人也越来越多。

    云秀和姬觞在众人的注目中走到前面,站在离隐素不远处。

    “傅姑娘重情重义,她对一个丫头尚且如此重视,若身为她的朋友该是何等幸运。”

    没有人会料到云秀会帮隐素说话,更没有人想到他会说出这样一番话来。他身份特殊而尊贵,当下自有人附和。

    “十一殿下说得没错,傅姑娘当真是重情重义。”

    “若与这样的人结交,确实幸运。”

    但也有人不赞同,声音却是小了许多。

    “纵然是有情义,但为了一个丫头这么对待同窗,傅姑娘的所作所为我不敢苟同。”

    “就是,下人就是下人,哪里能为了一个下人随便打人。咱们可是德院的学生,若是传出去了别人怎么看我们。还当我们人人都同傅姑娘一样不通教化行事野蛮。”

    众人议论之时,又有人惊呼出声,不少人这才发现刚才隐素是从穆国公府的马车上跳下来的。而谢弗此时也下了马车,白衣墨发踏光而临,一出现就是万众瞩目的所在。

    “傅姑娘的丫头已经找到,掳走她的人正是宋姑娘身边的下人。”

    人群顿时一片哗然。

    没有人会怀疑谢弗说的话,不少人想的都是傅家那丫头能找到,一定是谢世子帮的忙。

    顾兮琼望着那个上辈子一直被自己藏在心里的男人,百般滋味齐齐涌上心头。为什么谢世子会对傅隐素如此另眼相看?他们居然还同乘一车,那可是两辈子都没有实现的梦。

    “谢世子,你最是公允公正。抛开所有的事情不说,请问傅姑娘当众殴打同窗,难道不应该受到谴责吗?”

    隐素提着宋华浓,如拎一条狗。

    “顾姑娘,你是不是眼神不好使?我哪只眼睛看到我殴打宋姑娘了?”

    当着众人的面,隐素又是“咔咔两声把宋华浓的胳膊接上。

    “还真没打。”有人说。

    吓唬是吓唬,卸了胳膊也是真,但真的没打。

    “可是这比殴打更吓人,还不如真打了。”

    这时又听到云秀道:“顾姑娘,傅姑娘根本没有打人,我们可都看着呢。顾姑娘你怎么能睁着眼睛说瞎话,你这不是颠倒黑白吗?”

    “是我措辞不当。”顾兮琼说。

    一时之气而已,她没有必要和云秀争论。

    所有的先机都是她的,傅隐素即使和她一样有奇遇,又哪里知道不管是这位十一殿下,还是谢世子皆是早逝之人。

    她且看着傅隐素此时得意,他日自有后悔莫及之时。

    “但傅姑娘当众如此羞辱宋姑娘,是否有失妥当?”

    “我不这么认为。”谢弗冰玉相击的声音如清退一切喧嚣的风。“傅姑娘视自己丫头如至亲,实乃至情至性之人。亲人被掳,如何不心焦悲愤,对作恶怒目而向。佛说祸福无门,惟人自召,善恶之报,如影随行。今日一切皆是因果,因果往复,唯业随身。”

    众人皆默。

    隐素无比感激,道:“佛还说了,命由己造,相由心生。万法皆空,因果不空。善恶报应,福祸相承,身自当之,无谁代者。宋华浓敢心思恶毒唆使人掳走我的丫头,她就应该承受东窗事发之后我的怒火!”

    两人都以佛说事,忽然让人觉得他们是同类人。众人这才惊觉,怪不得谢世子对傅姑娘一直另眼相待,却原来他们与佛有着相似的渊源。

    谢世子因体弱自小养在寺庙,这位傅姑娘幼年时也在寺庙住了好些年,两人都沾了佛气,又都是极为出色的容貌,如今再看竟莫名让人有种般配之感。

    “难怪谢世子会站在傅姑娘那边,原来他们同是信佛之人。”

    “这么看,谢世子似乎对傅姑娘颇有好感。”

    “嘘!”

    当然,也有人眼红嫉妒。

    “胡说什么?谢世子就是好心,他是信佛之人,所以被傅姑娘给蒙蔽了,以为傅姑娘和他一样是善心人。”

    “就是,我看傅姑娘就是故意这么做的,她就是想引起谢世子的注意,真是不要脸!”

    这时隐素已松开了宋华浓,直接扔在地上。

    宋华浓扑了满嘴的土,狼狈至极。

    “不是我做的!傅隐素你冤枉我!”

    “你不会告诉我,是你的婆子自作主张掳走我的丫头,而你毫不知情吧。”

    “没错,她最是忠心,看不惯你们傅家一而再地欺辱我。这事我压根不知道,你今日如此冤枉我,我父亲不会放过你的!”

    “这么说来她确实是忠心,可是她如此之忠心,你这个主子却在出事之后不仅不护着她,反倒急着与她撇清干系,着实让人寒心哪。”

    宋华浓知道哪怕是把自己摘清了,以后她的名声也会被人诟病。但是那又如何,她还是国公府的嫡女,她注定要荣华富贵一生。

    而傅隐素呢。

    一个乡野出来的村姑,主算是有曾相国弟子的名头又如何。这般行事不管不顾不识大局,日后注定嫁不进高门,又怎配和她相比。

    “她犯了错,就应该受到惩罚,我再是不忍心也不能包庇。倒是你,傅隐素,今日你这么对我,我们国公府不会善罢甘休的!”

    所有人都知道幕后的主使就是宋华浓,也料定她不会有事。世家高门最重名声和面子,梁国公府不允许任何人有损宋家的体面。

    不少人用同情的目光看着隐素,暗道这位傅姑娘可算是闯了大祸。即使柳夫子和赵山长出面周旋,只怕宋家也不愿意善了。

    “傅姑娘,他日若是梁国公府为难你,我愿意为你作证。”

    谢弗的话让众人齐齐心惊,他们瞬间就明白这句话的分量。为了一个女子,穆国公府居然公然和梁国公府叫板!

    更让他们惊愕的是,云秀也开口了,“算上我一个,我也愿意为傅姑娘作证。”

    还有十一皇子!

    “我…如果傅姑娘不嫌弃,我也愿意。”

    十殿下也掺和了!

    姬觞还是一副老实巴交的样子,实则心里都快炸开了花。姓宋的是什么玩意儿,敢欺负他大嫂,还敢威胁人,真当他底下的京城丐帮是一群吃闲饭吗?到时候见天的往梁国公府门口扔死物倒夜香,恶心不死他们!

    这时有人推开人群过来,摇着扇子抱怨道:“这种事怎么能少得了我,傅姑娘,算上了我一个啊。”

    “还有我。”随后挤进来的上官荑气喘吁吁地道。

    “也算我一个。”一道冷清的声音从人群传来,等到吕婉站出来时,在场的人已经不能用震惊来形容这样的场景。

    随后又有不少人默默靠近,一声声的“算我一个”“还有我”之后,隐素这边已有一大半的支持者。

    隐素没有想过会有这么多人站在自己一边,她之前抱着豁出去的心,还以为他们傅家在对上梁国公府之后注意要单打独斗鱼死网破。

    她看着这些人,再一次感觉自己和这个时空的融合。

    谁也没有注意,顾兮琼不知何时到了姬觞身边。

    “十殿下,可否借一步说话?”

    “你有话就在这里讲。”姬觞心中无比厌烦,若不是在大庭广众之下,他真想让这女人有多远滚多远。

    顾兮琼深吸一口气,道:“殿下根基太浅,实在不宜掺和这样的事。若是梁国公闹到陛下跟前,陛下责问下来,谢世子和十一殿下都有人相护,到时候殿下你就成了替罪之人去承受陛下的怒火。”

    云秀离得近,自然是听得一清二楚。

    “顾姑娘,你怎知我父皇一定会责问?我竟是不知,你一个臣下之女,居然能洞悉我父皇的圣意。”

    妄测圣意,这是大忌。

    顾兮琼白了脸,“十一殿下误会了,我只是担心十殿下。”

    她越发觉得云秀碍眼,心想着这位十一殿下为何不死得更早一些。她却是没有看到,姬觞老实憨厚的脸上划过一抹不易察觉的厌恶。

    大哥说得没错,顾家怕是真盯上自己了。

    他气得想骂人,这个女人以为自己是谁,他有大哥和十一,他哪里没人相护了,用得着别人假惺惺。

    “顾姑娘,我不用你担心,你…离我远点。”

    最好是有多远滚多远。

    顾兮琼当他是不自在,这位十殿下流落民间时沦为乞丐孤苦伶仃,被接回宫中之后又受尽欺负。即使是跟了云秀之后情况有所好转,又活得比下人还不如,定然是没有感觉过别人的关心和温暖。

    “十殿下,我是真心为你好。这种事你不掺和是最好的,反正有谢世子和十一殿下,傅姑娘想来也不会吃亏。”

    “顾姑娘真是一个大好人。”云秀讥讽道,故意刺姬觞。“十皇兄,顾姑娘对你如此上心,难道你不感动吗?”

    姬觞知道,自己这十一弟怕是又生气了。

    他低着头,作老实苦恼的样子,心里却是问候了顾家的祖宗十八代。

    顾兮琼还在想着如何说服他,突然感觉有人朝自己走来,抬头一看居然是隐素。隐素一把握住她的手,一脸的真诚。

    “我就知顾姑娘果然是一个大好人,最喜欢做好人好事……”

    恰在此时,宋华浓已经爬了起来。经受如此大辱,想不到还有这么多人帮着隐素,将她本就怨恨的心激得失了理智。

    她朝隐素扑过来的时候,隐素身形那么一移,她直接将顾兮琼给扑倒了。

    “啊!”

    第40章 天生一对

    顾兮琼被宋华浓压着, 前额被抠挠下一块血肉。若不是她方才情急之下低头侧脸,此时只怕是脸都被挠花了。

    她听到别人的尖叫声,还有议论声, 好似做了一个噩梦般无法回神。

    怎么会这样?

    傅隐素!

    都是傅隐素搞的鬼!

    宋华浓此时才看清自己挠错了人, 心知这事闹到眼下的地步难已收场,索性两眼一翻装晕过去。被吓傻了的国公府下人才敢上前,扶着自家姑娘上马车。

    事情发生得太快, 许多人都还没反应过来。

    身为德院四美之一, 顾兮琼可谓是最出风头的那一个。她的端庄得体大方优雅广为流传,人人提起她无一不是赞美之声, 从未有人见过她如此狼狈不堪的模样。

    她到底有不少拥护者, 自有人上前将她扶起。

    “顾姑娘,宋姑娘当众对你行凶,我们都看得一清二楚。若是顾姑娘需要人作证,我义不容辞。”

    谢弗开了口,便有不少人也说可以为她作证。

    她仰望着思念了大半辈子的一张脸,心口像被针刺一般难受。因为她知道,哪怕她知道谢弗会早亡, 哪怕她一再告诉自己不必再为一个早逝之人而费心,但是她心里还是放不下。

    上辈子她以为谢弗是够不着的天边月,是碰不到的镜中花。她不能拥有,别人也同样入不了谢弗的眼。然而此时此刻她不得不承认, 谢世子对傅隐素是不一样的的,这比上辈子知道戚堂心里有别人还要让她难以接受。

    “顾姑娘,你没事吧?”

    她听到隐素的声音, 目光突然凌厉。

    “我没事。”

    “顾姑娘真是好人没好报,你之前好心帮宋姑娘说话, 没想到她竟然会害你。你脸被她挠成这样,可千万不要留疤才好。”

    “多谢傅姑娘关心,相比起来,我更是担心傅姑娘的处境。”

    隐素装模作样地叹了一口气,道:“我原本就是一个乡野出来的人,没什么见识也没什么名气。若不是顾姑娘事事推着我走,我也走不到今天。说来说去,我还应该感激顾姑娘,是顾姑娘你的好人好事,让我不仅出了名,还招了别人的嫉妒,才会一而再地被人针对。好在我每次都能逢凶化吉,我相信这次也不会例外。”

    “傅姑娘,人不可能总有好运。”

    “顾姑娘说的极是,我的好运来自于因祸得福。有些本是有福之人反倒贪得无厌,最后终将是一场空。”

    顾兮琼瞳孔一缩,她忽然想到如果不是傅隐素第一天来学院上学之时被逼着当众写下那花符体的字,就没有人知道傅隐素小时候住在寺庙。如果不是这人被逼着差点退学之后当众弹奏奚琴,也就不会有人注意。如果不是这人被逼着证明那曲子是师父所作,也就没有人知道这人师从曾相国。

    这一切的如果,其实都是她在推波助澜。所以隐傅素或许根本不是有奇遇之人,而是因为她所做的一切而随之改变。

    换而言之,是她间接促成了傅隐素的今天!

    为什么会这样?

    不。

    她不能被傅隐素乱了心神,这辈子她占尽先机,只要她牢牢收服十殿下的心,成为那人上人,又何必在意这些人和这些事。

    到时候有些人已经作了古,有些人只能仰望于她。

    学院外发生的这一切事无巨细地传到柳夫子和赵熹的耳中,而他们却在小竹林深处老神在在地下着棋。

    “真的不打算出去看看?”赵熹问。

    柳夫子落下了子,道:“不用,有益之他们在,小师妹吃不了亏。”

    “也是。”

    “我说你这个山长可真够没用的,你也不瞧瞧如今德院的风气都成什么了,成天竟是一些内宅手段,也不嫌丢人。”

    赵熹耷着眉眼,重重一声叹息。

    清风徐来,送来淡淡竹香。

    同样白衣的少男少女自远处走来,那珠联璧合的容貌,相得益彰的风采,宛如盛世之下最好的风景,引得世人赞叹注目。

    隐素跟在谢弗身后,沿着洗墨池缓缓而来。他们所到之处,惊起无数感慨。恰似这一汪安静的池水,瞬间激起涟漪,泛起阵阵潋滟波光。

    “当日那颂风阁的仲春雅集之上,谢世子被傅姑娘的糖人砸中,或许那时就注定他们的缘分。”

    “那时谁也想不到谢世子会如此看重傅姑娘,当真是此一时彼一时。”

    “如今我瞧着傅姑娘真真是不错,所以方才我可是站在她那边的。”

    “我也是。”

    戚堂听着这些话,越发沉默。傅姑娘终究是离他越来越远,以前是傅姑娘追着他跑,现在他是想追着傅姑娘跑都追不上。

    他望着那渐行渐远的两人,心也跟着变得空荡。

    很快两人的身影消失在竹林,一刻钟后出现在柳夫子和赵熹面前。

    “你们来的正好。”柳夫子头也没抬,“你们去合作一幅画,我有用。”

    赵熹眉眼动了动,没说话。

    小师妹那一手的丹青不露出来实在是可惜,如今人也找到了,他们无论如何也要见识见识小师妹的功底。

    隐素以为自己会被训斥一番,没想到一来就让她和谢弗去作画。她不信两位师兄没有听到学院外的动静,看来是没有生她的气。

    竹林附近就是赵熹的屋子,正中一张宽大的桌案,上面已铺好洁白的宣纸。一应笔墨颜料应有尽有。

    “世子,你想画什么?”

    既然是合作,当然要问一问伙伴的建议。

    谢弗道:“我都可以。”

    也是。

    优秀的人哪哪都优秀。

    她提了提笔,脑海中浮现出记忆中的一个片段。小女孩一脸认真地在作着画,面前的山林中一群猴子在你追我赶。

    几乎是一瞬间,她就想好要画什么。谢弗对此没有异议,两人约好一人画左边一人画右边,便开始伏案作画。

    竹林中的两位老者已停止对弈,不知何时站在窗外。

    透过雕花的窗格,屋中的情景定格成一幅画。那画随着画中人而变化,每一幅都是那么的赏心悦目。

    柳夫子抚着胡须,目有赞赏。

    “也只有益之,才能配得上我们的小师妹。”

    “你这话若是让旁人听了,还当我们大言不惭。”

    “这就大言不惭了,我还没有更过分的话呢。若是我说便是益之,我也是有些不满意的,旁人还不以为我得了失心疯。”

    赵熹知道他指的是什么,无非就是益之的心疾。有心疾者最忌大悲大喜,最是应当清心寡欲,并不适合成亲生子。

    屋内的两人似是不知他们在外面,皆是专心作画。

    谢弗下笔的动作微微滞了一滞,镜湖般的眼底似有什么黑压压的东西在聚拢翻涌,很快又消失不见。

    不知过了多久,画作完成。

    柳夫子和赵熹掐着点进来,看到画之后都是满脸惊叹。分明是两个人的手笔,在这幅上却并无半点违和,如同出自一人之手。

    画中群猴闹山,有的憨态可掬,有的活泼灵动,有的正在抓挠有的正在如戏。有老有小有公有母,一眼望去神态各一。

    相比他们的惊叹,隐素则是心惊。

    上次画小葱的画像时,谢弗是在模仿自己。而这一次他们一人作画一半,只有她知道谢弗画的那些猴子是在模仿自己的基础上,又运用了自己的技巧,看上去全无模仿的痕迹。如果不是一个画技极为高超之人,根本不可能运笔如此自如,难怪这位世子爷能凭一手丹青随意进出刑部。

    柳夫子和赵熹忙着欣赏画作,已经顾不上他们。

    他们相视一眼,极有默契地退出去。

    小竹林深处的棋盘还在,黑白二字散落其中。此处幽静没有人来,这盘棋局如竹林一般无人打扰。

    “人生如棋,最是无常。岁岁看景景如故,年年等人人不归。若是有朝一日我不在,傅姑娘可会记得我?”

    “世子,你…”

    “我早已看透生死,并无悲伤。原本我想着无人记得我最好,恰如我从未来过这世间一般。”

    好好的,怎么突然说这些。

    隐素看着眼前这神光临世般的如玉公子,心中又是惋惜又是难过。

    “不知世子有没有听说过一句话:有的人死了,他还活着。有的活着,已经死了,所以说生生死死就是一个轮回。”

    这小骗子说的话,总是如此的合乎他的心意。

    可不就是有的人死了,却还活着,有的人活着,却已经死了。这句话说的就是他啊,当然也是在说小骗子自己。

    他们是一样的人,看似活着其实死了,说是死了却又活着。如果他们都不算是天生一对,那还有什么人称得上天造地设。

    “那无论生死,你能记得我吗?”

    “记得。”

    如果这样出尘绝艳的人都不配被记得,那还有什么人会被记住。

    谢弗垂着眸子,“傅姑娘果然和别人不一样,别人听我谈及生死,必是会让我放宽心,安慰我能长命百岁。只有傅姑娘直面我的问题,还说会记得我。”

    “其实有些人不说,他们也会记得你。”

    他何需那些人记住。

    “我也会记住傅姑娘的。”

    阳光从在竹叶间斑驳,凉爽之中尽是竹子的清香。临近洗墨池的源头,隐有水气扑面而来。最是安静清心之地,隐素却莫名感觉阵阵阴气。

    谢世子说会记住她,她怎么听着心都乱跳了一下,说不出来的毛骨悚然。

    真是不应该啊。

    “那真是多谢世子了。”

    “我和傅姑娘之间,何需如此生分。”

    你可是我娘子。

    小骗子,你不会以为光是记住就完了吧。

    一生夫妻,世世夫妻,他的记性可是好的很。哪怕是死了,他也能记住这骗死人不偿命的小骗子。

    他脚步才一动,隐素不知为何吓了一大跳。

    “傅姑娘,你怕我?”

    “我…我没有。”

    这是谢弗,不是元不追,她怎么又产生错觉了。

    “时辰不早了,我该走了。”

    再和谢弗单独相处下去,她怕她以为是在梦里。认错了人都是次要的,万一她喊错了,那可真是解释不清。

    已近午时,她也不打算再去德学听课,而是准备直接回家。

    谢弗执意将她送至学院外,还让谢家的车夫将她送回伯府。她本是要推辞的,转念一想她现在是债多了不愁。

    她一进家门就被秦氏拉住,秦氏先是高兴地说她一走小葱就醒了,还一气吃了一屉包子,喝了两大盆豆花,然后又迫不及待地问她和谢弗是怎么回事。

    “谢世子喜欢助人为乐,他没有别的意思。”

    所以谢世子说他乐意,是因为帮助人会快乐?

    秦氏想了想,好像觉得有道理。

    隐素一推开房门,一眼就看到坐在床上吃点心的小葱,以及在旁边眼巴巴咽着口水看着的傅小鱼。

    小葱看到自家小姐,嘴巴一扁就要哭。“小姐,我是不是让你担心了?”

    “是,我都快担心死了,”

    小葱顿时红了眼眶。“那个人好坏,明明是她找我问路,我好心好意给她指路,她却捂住我的嘴巴。我被迷晕之时我就在想,能认识小姐真好…老爷夫人也好,我好怕再也见不到你们。”

    “那你下次可得机灵点,陌生人找你说话你离远点。外面的坏人多,你以后出门紧紧跟着我娘,记住了吗?”

    小葱拼命点头。

    她最舍不得的就是小姐,她以后再也不要和小姐分开了。

    “小姐,我可能被打傻了,要么然我怎么好像做了一个奇怪的梦。我梦见好多人围着我,她们居然叫我小姐。”她突然说。

    “那你一定是傻了。”傅小鱼“呼”地站起来,“我得去告诉爹娘,小葱傻了,快去找个大夫给她看看脑子。”

    他嚷嚷着跑出去,一边跑一边喊。

    隐素却是心下一动,暗道小葱会不会是记起了什么。

    “那你仔细想想,除了有人叫你小姐外,还有什么?”

    “……有一个像王八一样的大石头,我还往里面扔线团子玩。”

    “还有呢?”

    “没了。”

    隐素肯定小葱是想起了自己被卖之前的事,照此说来小葱很有可能是某户人家的小姐,只是信息太少了。

    不多会的工夫,傅荣和秦氏都赶了过来。

    “素素,小葱怎么了?”

    “娘,没事。”隐素道:“小葱可能是记得了一些事。”

    秦氏拍着心口,“可吓死我了,小鱼这孩子胡咧咧什么。害我以为小葱真傻了,本来就不怎么灵光,要是再傻了可怎么办。”

    小葱傻呵呵地笑,她知道夫人在担心她。她觉得找不找得到家人都无所谓,她愿意一直留在傅家。

    午后,上官荑来访。

    她算是伯府的常客,秦氏对她很是热情。她这次带的礼比以往都重,全是些补品药材,还有一支老山参。

    如此贵礼,惊得秦氏像不敢接,连连给自家闺女使眼色。

    隐素虽意外,但更感激。所谓患难之中见真情,此次小葱出事,让她不仅对身处的这个时空有了更深的体会,也让她开始正视自己和这些人的关系。

    有来有往,既然上官荑这般看重她们之间的友情,日后她必真心相报。

    “宋华浓不承认是她的事,我们都信你,更信谢世子。那婆子是她院子里的人,她说是那婆子自己的主意谁信,打量着谁是傻子不成。”

    从上官荑的口中隐素得知,眼下整个学院议论纷纷,谈论的都是今天发生的事,大部分都是信她的,当然主要是信谢弗。

    “宋华浓的姨娘很得宠,梁国公必是要保她的,但梁国公夫人一直不喜欢这个记名的嫡女。自从梁国公夫人的亲生女儿丢了之后,她就不怎么管事了。宋华浓也就顶个嫡女的名头,往常出门做客她的嫡母都不爱带她。所以给宋华浓撑腰的肯定是梁国公,可是梁国公一个男子多有不便,也不会上门找你麻烦。若是梁国公府的人真敢来,你就去知会我一声,我必来给你镇场子。”

    隐素不知为何,脑子里灵光一闪,状似无意相问。“那梁国公夫人的女儿走丢时多大,这些年都没找到吗?”

    上官荑想了想,道:“好像和我一般大,听我娘说那孩子走丢的时候四岁不到。梁国公夫人前头生了三个儿子,很是疼爱那个女儿。还说前头三个儿子都不是习武的料,唯有小女儿能吃力气大,指不定长大后会成为一个女将军。这些年她一直没有放弃寻找,也找到过一些相似的,但都不是。”

    能吃力气大?

    隐素有了一个大胆的猜测。

    她忽然想到一件事,大郦三公地位极高,初代国公与太宁帝皇帝皆是结义兄弟,以四方神兽喻之。太宁帝为青龙,余下三位分别是白虎、玄武、朱雀,且府中皆有神兽石雕镇守。她去过穆国公府,依稀记得府中有一个白虎石雕。

    小葱说的大王八,会不会是玄武?

    正在这里,有下人来报,说是梁国公府的宋夫人来了。

    上官荑一听,当场站起来表示自己可以作证,又说宋夫人是一个明理之人,万不会无端为难人。

    隐素想了想,说对方既然是明理之人,想来也是上门来讲道理的,让她先回去。若真需要她作证之时,再去请她,随后从后门将她送走。

    秦氏见过宋二夫人,以为宋夫人会和宋二夫人一个德行,已经做好大干一架的准备。等听到宋夫人一开口就是道歉之言,反倒让她有些措手不及。尤其是宋夫人身上带着淡淡的檀香味,手里还拿着一串佛珠,没由来的让她心生好感。

    “这事说来说去都是我们教女无方,害得你们受惊一场。说到底都是姑娘家之间的打闹,万不能影响国公府和伯府的交情,伯夫人,你说是不是?”

    这就是客套话了,他们两家能有什么交情,打架的交情吗?

    秦氏刀子嘴豆腐心,最怕别人给她来软的。碰上宋夫人这样的人,她是有火发不出,有话也讲不出来。

    “…你家那个姑娘实在是太坏了,她这是想谋人性命哪。我也说不出什么道理来,我就是觉得她心思恶毒,以后还会害人。”

    “以后我们会好好约束她,至于伯夫人说的谋人性命我们却是不能认的。听说你家丫头已经找到了,安然无恙毫发无伤。那丫头虚惊一场,你们也跟着担心一场,这确实是我们的不是,些许心意请你们收下,还请你们看在孩子置气不懂事的份上大人不计小人过,将此给揭过去。”

    那是十张百两的银票,看得秦氏眼皮子直跳。

    宋夫人假装喝茶,实则一直在观察秦氏的脸色。

    那个蠢货上回就是被这位伯夫人当众打了,没想到一点记性不长,居然还想出那样的歪门邪道掳走伯府的丫头。算计人都不会,还被人给拿住把柄,简直是愚不可及。

    一个愚蠢的庶女,她是真不想管。

    自打她的蛮儿丢了,她的心也跟着丢了。这些年她一天天地等着,一天也没放弃寻找,也不知她的女儿现在哪里?有没有吃苦,有没有被人欺负?一想到她的蛮儿在外面受苦,她就恨不得以身代之。

    她原是不想理事的,可眼见着闹得实在是不像话,若是她再不出面恐会坏了整个国公府的名声,毕竟日后国公府是要交到她儿子手上的。

    这伯府能为了一个丫头和他们国公府对上,也是没想到。只不过再是金贵的丫头,相信有这一千两足够。没有人会和银子过不去,何况是傅家这样底子薄弱的人家。

    秦氏确实有瞬间的心动,这可是一千两银票。

    但是她是秦家的女儿,最不缺的就是骨气,这钱她不能收!

    “宋夫人,这钱你收回去,我们不能要。你那庶女做出这么伤天害理的事,她应该亲自上门来道歉。”

    若是宋华浓来道歉,那这事就坐实了。

    宋夫人没想到秦氏会拒绝,朝身边的婆子使了一个眼色,那婆子又取出十张银票放在秦氏面前 。

    这下翻了一倍,是两千两银子。

    秦氏的心狠狠地动摇了一下,还是不肯收。

    宋夫人面有不悦,暗恼秦氏不识趣。两千两银子还能摆平一个丫头的事,不是这位伯夫人不知变通,就是太蠢。

    为了一个下人对上他们国公府,值当吗?

    “伯夫人,你可想好了?”

    “我们想好了。”隐素扶着小葱进来,对宋夫人道:“钱我们是不会要的,我们要的是公道。”

    自她们一进门,宋夫人的目光就不由自主被小葱所吸引。她也不知为何,看到这个丫头就觉得有种说不出来的难受。

    秦氏听女儿这么一说更有底气,大声道:“对,我们要的是公道。你们以为赔银子就可以了吗?也不想想我家小葱受了多大的惊吓,都快吓出毛病来了。”

    “夫人,我没吓傻,小姐说我做的梦可能是我以前小时候的事。”

    “谁小时候和大王八玩?”秦氏拼命挤眼睛,暗道小葱这孩子就是实诚,这种时候应当怎么夸张怎么说。“还梦到别人叫你小姐,怕是都吓出癔症来了。”

    宋夫人心口突突直跳,“什么大王八?”

    小葱听到她在问自己,吓得直往隐素身后躲。

    “就是石头做的大王八。”她比划了一下,“嘴巴张得大大的,还可以往里面扔线团子。”

    宋夫人闻言,手里的佛珠“啪”一声掉在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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