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太子和皇叔一块回了宫。小太子憋着气,等着皇叔跟父皇说话。小太子眼巴巴的等着皇叔出宫。
在宫门口跟皇叔分别后,立马就噔噔噔踩着气势汹汹的步子跟皇帝告状。
“阿萝真坏!说好了是最珍贵的东西,结果就送了个花盆!”
“她没有良心!皇叔还护着她,回宫的路上也不准我骂她!皇叔根本不懂我对他的好!”
“刚才我都生他气了,但我还是送他出了宫门!”
“阿萝只会说空话,只有我心疼皇叔!”
皇帝今日气色好了些,但依旧起不来床,坐在榻上听儿子叽叽歪歪的唠叨来唠叨去,总算是听明白了些。
他笑着宽慰,“每个人对珍贵两个字的释义不同,我从你的话里也听得出那个小姑娘是挚爱花的,既然如此,她送出了自己的花,有什么不对的呢?”
太子大声道:“可花没有长出来啊!”
皇帝:“要是普普通通就能长出来的花,也就算不得珍贵了。”
太子就被说得愣了愣,有些被说服了。他想了想,还是纠结,“可谁知道那花能不能长出来呢?长不出来,还不是跟没送一样!”
皇帝笑着抚摸他的头,“怀瑾,这就是你的不对了。你先揣测人家送的花不好,又揣测花长不出来——但万一是极为珍贵的花呢?万一最后长出来了呢?”
太子不信,嘀嘀咕咕还是抱怨。
皇帝笑道:“那你就去查一查嘛。查一查那花是不是极为珍贵的不就好了?”
太子答应了。他一定要让阿萝羞愧得抬不起头来!
皇帝见此,倒是满意,想着磨一磨他的心性也好,而后随口问了一句,“你抱怨许多,倒是没听见你说那花的名字——叫什么名?我喜爱花草,知晓的不少,没准是我知道的。”
太子当然记得!他哼哼一声,“叫什么送莲春,反正我没听说过。”
皇帝刚要去端茶杯的手就顿了顿,就这般横在半空中好半响。太子狐疑,“父皇?你手僵了?”
他贴心的爬上榻去给皇帝锤手。
皇帝却看着他,认真问,“真叫送莲春?”
太子拍胸脯保证,“当然了!我还问了好几遍呢,我怎么会记错,就叫送莲春。”
皇帝就觉得有些匪夷所思。
皇帝陛下今年三十五岁,但单生病就快三十年了。刚开始还是小病不断,后来每病一次,都要在床上躺许久才能好,躺得烦了,也不想看书,更不想看别的,就喜欢闭着眼睛瞎想。
瞎想过自己成了万民敬仰的君主,瞎想自己成了战无不胜的将军,瞎想自己一句话就能让京都的花一夜之间都盛开。
当然,想得最多的,还是自己能有一个好身体。彼时先皇还没去世,见他整日里待在床上无聊,知晓他喜欢花,便给他送来了许多兰花。
他其实不愿意在那时候看兰花。他还记得,彼时是个冬日,外面大雪纷飞,这些花虽然生于暖房,却也活不到春日。
就如同他的命一样,也不知晓能活到什么时候。
但父皇是好意,他也不好露出愁容,只能假装很高兴一般去看那些兰花。看着看着就又开始瞎来了。
他拿出一本写百花的书,在最后一页添上了瞎编的一种兰花。
“送莲春,花红如莲蕊,能活一冬春。其花能入药,食之能安七魂六魄,延年益寿。”
想了想,又添上一笔,“墨兰矮种。”
这样看起来就像是真的一样了。
然后想,世上若是真有这样的花就好了,他一定要吃一瓣活下去。
但等年长之后,他就没想过这种事。这本书也不知道被他放到哪里去了,直到太子说出这个名字。
到底是曾经的希冀,还是记得的。
他的内心就有种荒谬之感。第一个念头感觉便是自己那本书在战乱中丢了,被小姑娘得了去,还将小姑娘害惨了。
世上可没有什么送莲春。
但有个人竟然在种他胡诌出来的花,还要种出来送与他的弟弟,这便让他多了种兴奋之感。
他甚至想,万一她真的能种出来呢?送莲春是假的,但是墨兰矮种却是有可能种出来的。
不管种得出来还是种不出,皇帝陛下都对这位与他有种奇奇怪怪牵连的小姑娘很有好感。
他啧啧称奇,好半响才回过神来,然后喝了杯温水压惊,道:“怀瑾啊——下回你把小阿萝姑娘领到皇宫里来吧。”
太子不解,“为什么呢?”
皇帝:“送莲春我知晓的,实在是珍贵。她愿意把这般珍贵的花送给你皇叔,委实是要感谢感谢她的。”
太子惊呼出声,“真的吗?真的很珍贵吗?”
皇帝一本正经,“自然是真的。”
太子就不怨恨阿萝了。还有些羞愧:原来阿萝真的捧出了自己最珍贵的东西。
第二日皇叔来宫里的时候,他就拉着皇叔的手道:“我不生你的气啦,我也不生阿萝的气啦,皇叔,今天我们还是去找阿萝玩吧。”
齐观南:“……哦。你昨日还生气了啊。”
看不出来。
太子闻言又生气了,皇叔怎么都看不出来他的伤心呢!
齐观南摸摸他的头,“下响再带你去,我去找皇兄有事。”
太子就只好乖乖蹲在廊下生闷气:“那我等皇叔说完正事再生气吧。”
齐观南笑了笑,又拍了拍他的头走了。进了皇帝所住的光世殿,自己拉了张椅子坐在榻前,照例问皇帝的身子。
皇帝点了点头,“今日好多了。”
齐观南:“待会出去晒晒太阳。”
皇帝就瞧了他一眼,发现他气息低沉得很,话也没有往日里的温和,故而笑着问,“是谁得罪了你?”
齐观南还是很愿意跟皇兄说一说的。左右他也没有别处可说去。
他道:“昨日回府的路上,一个乞丐横死在路边。我找人问了问,说是王家的奴仆打死的,缘由也简单得很——乞丐偷钱。”
“那路人说到此事,竟在一条人命之前坦然自若,道:偷到王家人的面前,这不是找死吗?”
他说到此处,手紧紧的握在一处,“我当时便有些难堪。也不知道是难堪天子脚下有乞丐,还是难堪打死他的是王家奴仆。”
说着说着深深喟叹一句,“如今命不值钱,百姓的命更加不值钱,咱们的命也许也会不值钱——北边的江山去了一半,南边也不稳,幸而咱们还有皇兄早年看中的几位虎将撑着,否则……齐王还是王齐,倒是也说不定了。”
“皇兄,咱们势太弱了,我每每想到便觉得如鲠在喉。”
十六岁的安王爷一想到昨日的乞丐就难受,愤愤的站起来,“即便是乞丐偷钱,也有律法在前——”
说到此处,竟有些说不下去了。
无奈至极。
皇帝闻言,默了半响,这才宽慰道,“如今朝局,此乃百年之祸,不是你我之过,观南,你不用自责。”
又道:“如今世道不稳,你更该稳住才行。这才哪跟哪,你将来的日子还长着呢。”
但又有些疑惑,“仅仅是王家家仆杀人,你总该有法子治他们,你他日碰见此事不会朝我抱怨……怎么今日像是有些气急败坏的?”
齐观南就想到了那个梦。
其实说到底,他对梦半信半疑,但一会儿又十足的信,一会儿又十足的怀疑,但无论如何,一想到他的胸口插着一把刀,他就辗转难眠。
他想,若是此事成真,那王家第一个便是杀他的疑犯。他都死了,皇兄,怀瑾,还有护着他们的将军,护卫,甚至整个大黎还在吗?
有些事情是不能深思的,一旦深思便真要去信神佛了,以求将来大黎稳住,皇兄安康。
齐观南想到这里又升起些戾气。他是个极为温和的人,即便生出些戾气,人也是谪仙般的模样,像是一番气白生了。
只步子踩得更缓更重了些,噔噔噔,噔噔噔,像极了小太子发脾气的模样。
皇帝就好笑的看着他,然后问,“观南,你是不是有事瞒着我?”
齐观南选择隐瞒。
皇兄的身子不好,要是他说出接二连三梦见此事,梦境还跟折家的小姑娘有点关联,他便要担心了。
担心他的将来,担心王家,甚至担心……折家。
折家是皇兄的一条臂膀,此时出不得任何差错。
他如今也不是小儿,有些事情是可以自己做主自己查的。他便摇了摇头,“可能是一年又一年,每一年都是如此,我有些着急了。”
皇帝很明白他的感受,他说,“不要急,要稳,咱们能做的就是等,等一个机会。观南,我要是等不到了,你——”
齐观南就扭过头不愿意听。
皇帝无奈的笑,“你瞧瞧你,在外面好歹是个办事的王爷了,可在朕面前还跟个孩子一样。”
齐观南出了光世殿,小太子一直等在外面,瞧见他出来终于松了一口气,哒哒哒跑过来道:“皇叔,你再不出来,我就真的生不出气了。”
就那么一点气,还要人家等到现在再生出来,真烦人。
齐观南本是有些心浮意躁的,听见这话也不由得笑出了声,“怀瑾,你还真是……”
什么还不知道想。
就跟他幼时一样,有皇兄顶着,他也能什么都不想。可皇兄的病一年比一年重,怀瑾又没长大,他便必须要什么都想,什么都多想。
齐观南又觉得气有些闷。小太子一点也没察觉,还拉着皇叔的手道:“咱们去找阿萝吧,我误会她了,总要跟她说一声的。”
又把皇帝知晓送莲春的事情说了一遍,道:“父皇说,送莲春确实很珍贵,也很难种。”
齐观南诧异,倒是没多想,皇兄喜欢花,皇宫里面就养了不少的花,尤其以兰花和牡丹居多,知晓有送莲春这般稀奇的花也是应当的。
他便带着小太子去了折家。
折思之正好下值,刚想把孩子们拢在一个屋子里踢毽子,以便享受天伦之乐,结果仆从又说安王带着太子来了。
折思之:“……呵呵。”
幸好还没叫孩子来。
他一个人迎出去,还没说话呢,就听见太子问,“阿萝呢?”
折思之只好行礼后道:“在她的院子里,听闻在种花。”
小太子:“我去见见她。”
然后想了想,拉着皇叔的手,“皇叔也去。”
他给阿萝道歉也要当着皇叔的面道歉,否则不是白道歉了吗?
哼哼,他可是很有心机的。
折思之点头应是。阿萝才六岁,还没有到男女大妨的时候,且如今这个世道一乱,倒是将女子的束缚放开了些,没有前朝那般的拘着。
他便带着两人去阿萝的小院子。院名还是他亲自写的,虽然字不好,歪歪扭扭的,但也是拳拳父心,叫做鹤草斋。
他有模有样的跟安王和太子解释,“写了三天呢,这是写得最好的一张,便用来做牌匾了。”
太子嘿了一声,嘀咕道,“见了你的字,父皇就不会说我的字丑了。”
折思之:“……”
他当做没听见。
三人进去的时候,折皦玉正在用水泡紫藤萝花的种子。这个她最是熟悉了。上辈子她日日种花,很是熟悉这些小小的种子。
不过她上辈子都是从已经长大的紫藤萝根茎上切一段种下,还没有种过紫藤萝的种子。
紫藤萝花很好种。在蜀州,大多数人家的庭院里都会种一些,所以很是常见。但安平和曲陵好像都没有。
她就准备在自己的小院子里种些。墙边要种满,到时候就能有一面花墙。还要请阿娘给她找个人做个花棚架子,架子下面也种些。等到种子发芽,种到土里去长大的时候,便要依着这些花架子长的。
她做这些很稳当,让春草给她找来一个盆,准备先试试这些种子的好坏。正蹲着选种,便见殿下清风明月一般走在最前面进了院子。
他笑着喊了一句,“阿萝,在做什么?”
折皦玉本是蹲着在选种,蹲得久了,头本就有些晕,听得此话,有一瞬间没有回过神来,还以为是若干年前。
彼时殿下从外头回来的时候总会笑着问她一句。
“阿萝,在做什么?”
熟悉的声音,熟悉的人,让她一时之间没有转过脑子来,闻言情不自禁的站起来,含着笑飞快的跑到了他跟前,一如往昔,用手比划了一句。
——种花呢,殿下。
——我在为你种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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