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氏忧心忡忡的送阿萝到门口,她小声叮嘱道:“你阿兄阿姐今日在郊外练兵,那边路远,估摸着宣旨的太监还没到呢,等接了旨,又要往城里赶,怕是还要一个时辰,便不跟你同路。”
她为阿萝整理了下发髻,道:“待会你一个人先进宫城,也不要害怕,多跟安王待在一块,若是……若是有人欺负你,你便告诉安王爷。”
折皦玉捧着花盆点头,宽慰道:“好啊,我知晓的,阿娘,你不要担心。”
贴身伺候她的春草在后面站着,手里抱着菖蒲,闻言道:“夫人放心,奴婢会看顾好二姑娘的。”
冯氏轻轻颔首。春草今年已经十六岁了,是她特意挑出来给阿萝的,为人稳重细心,这些年伺候的也得当,她还是信得过的。
便又朝着来接人的太监笑了笑,道:“让公公看笑话了。”
王德贵躬身道:“夫人严重了。”
而后去看折皦玉,却见她正抬着头朝他笑,好像很是欢喜的模样。哎呦,这一笑就将他老人家的心也笑化了。只这一眼,他就知晓为什么王爷和太子殿下把猫送来了。
这便是眼缘了。
他弯腰,慈祥的笑着道:“折二姑娘,这就跟老奴进宫吧。”
又道:“老奴姓王,姑娘叫王公公就好。”
折皦玉点点头,但没有出声。王德贵想起临行前王爷叮嘱过他折二姑娘不愿意说话的性子,便也不多言,亲自扶着她上了马车,他自己乘了小轿子跟在后面。
马车缓缓行出大街,折皦玉偷偷的撩起窗幔,看向了王公公的小轿子。而后又露出了一股快活的笑。
真好,王公公还没有去世。
上辈子,就是王公公将她买进府里的。具体的买卖细节她也记不得了,只知道是王公公带着她进了王府。后来,又是王公公将她带到了蜀王殿下的花院子里,让她往后伺候花草。
王公公平日里对伺候不好的小太监小厮们都严苛得很,但是对小丫鬟们却是笑意盈盈的,极为宽和。
折皦玉就很喜欢王公公。但在她七岁还是八岁那年,他便因病去世了,听闻是南下蜀州的时候路上伤着了身子,早就不好,只强撑着罢了。
他死的时候,折皦玉还挺伤心的。但后来日子太长,一年又一年,她也渐渐忘记了这个人,只记得萧公公了。
萧公公跟王公公年岁相当,但性子完全不一样,整日里阴沉着脸,像是大家都欠了他钱一般,实在是让人害怕,折皦玉在别人面前迫不得已当个小哑巴,但在他面前主动做小聋哑。
好在萧公公也不跟她计较,偶尔出远门回来,还会给她带点花种子。
她也投桃报李,努力打好关系,给他送些盛开的花去。他住的屋子里暗沉沉的,有了花,开了窗,总是看着喜气一些的。
但她还是怕他。
如今殿下没去蜀州,王公公也没去世,萧公公还会来殿下身边吗?
她记得最初,萧公公也不是王府的人,是后来才进府的。
脑子里面事情一多,她的眉头就皱巴巴的了。于是将窗幔放下,顿悟出一个道理——随着自己碰见的故人越来越多,操心的事情也越来越多了。
等进了宫,马车先停了一会,而后听见王公公跟守门的侍卫道:“陛下旨意,折二姑娘人小,马车可至棠梨门。”
马车便又动起来,过了好一会后才下马车。本以为就到了,但折皦玉发现还得走不少的路。她带着春草一路跟着王公公穿过一道又一道的游廊,踏过一个又一个拱门,看见了高大的海棠花,种在盆里的牡丹和芍药,还有垂下来的藤蔓。
她看得欢喜,王公公就笑着道:“这都是陛下亲自让人种的,陛下极爱花草。”
折皦玉轻轻点了点头。她如今也回过味来了。上辈子的殿下应该是受了皇帝陛下的影响才爱花草吧。
——兄终弟及。
这个念头刚闪过去,便已经到了光世殿。小太子眼巴巴的等在门口,一见了折皦玉,便欢喜的冲过来喊阿萝。
折皦玉不曾想自己如此受喜爱,倒是有些受宠若惊,道:“太子殿下。”
想了想,问,“陛下好些了吗?”
小太子忧愁的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醒过来了,也无碍了,但父皇的身子一直都不好。皇叔见我不高兴,便叫你们进来陪我说说话。”
但见到阿萝,他确实很高兴。他想跟阿萝说说心里话。自从上回跟阿萝说了皇叔的秘密后,他也想说说父皇的身体。
阿萝是个很好很好的人,每次听他说话的时候都跟他一块义愤填膺和担忧,她总是能懂他的。
王公公就低声道:“太子殿下,折二姑娘还要进去给陛下和王爷见礼呢。”
小太子在奴才们面前很有威严,“你退下吧,孤带着阿萝去就好。”
王公公笑着哎了一声,恭恭敬敬的退到了一边。小太子就哒哒哒带着阿萝往里面走,一边走一边道:“我父皇是个很好很好的人,你不要害怕。”
折皦玉点点头,“好。”
小太子就小声先抱怨一句,“阿萝,父皇今日还训斥我了,说我只知道哭,也不知道稳重些。”
折皦玉低声宽慰,“陛下肯定是担心你哭坏了身子,但又要威严的劝解你。”
小太子嘟囔,“我知道,大人都这样。”
两人齐齐进了大殿,里面没了丫鬟太监,只有躺在床上的皇帝和坐在一侧的齐观南。
见了他们来,皇帝陛下最先笑起来,道:“怀瑾,带着阿萝来吃点瓜果。”
折皦玉好奇的看了他一眼,发现这位皇帝陛下竟然比殿下还长得好,跟殿下也很像。
她乖乖下跪,给皇帝和殿下行礼,而后坐在小太子给她搬来的小凳子上——她又悄悄挪了挪,跟殿下坐得近了些。
小太子一点也不介意,他也喜欢挨着皇叔坐。
皇帝就笑起来,“观南,你倒是招小儿欢喜。”
齐观南此时倒是没有兴致跟他说笑,只道:“皇兄,还是别说话了吧,不然又要咳嗽了。”
皇帝摆摆手,“哪里就这般严重了。”
他好奇的看着折皦玉,“阿萝,你手里抱的是还没长出来的花吗?”
怎么花盆光秃秃的。
折皦玉就想,这位皇帝陛下真是宽和,也容易叫人熟悉,毕竟他们才刚刚见面,他已经叫阿萝叫得如此顺了。
果然是能做皇帝的陛下。
她便点点头,开口道:“是。”
想了想,又站起来,跑到了皇帝的身边,将花盆递给他,“陛下,这是臣女要送给殿下的。殿下肯定是想送给您。臣女就带进宫来给陛下看看。”
皇帝陛下心里就冒出了一个念头,顿时觉得惊喜得很,笑着道:“是送莲春吧?”
折皦玉点点头,“对。”
她认真的道:“我……臣女……”
皇帝就道:“不用这般讲礼。”
折皦玉迟疑了一瞬,道:“我想告诉陛下一个秘密。”
皇帝高高起调,“哦?秘密?什么秘密?”
小太子连忙跑过去,“阿萝,我能听吗?”
齐观南就见他家皇兄和侄儿都竖起了耳朵。他叹息一声,摇摇头,但想了想,也走了过去。
折皦玉很习惯待在他的身边,见了他来,很是自然的又贴着他站着。
而后认真道:“送莲春有一句别语,叫做送君一冬春。它开花之际,能安七魂六魄,能让人起死回春。”
小太子张大了嘴巴,“阿萝,原来它这般厉害!你快种出来吧。”
折皦玉就小小的缩了缩,往殿下的腿边挨得更近了,紧紧的贴着他,齐观南瞧出她的恐慌,手顿了顿,垂下去轻轻拍了拍她的头,“阿萝,种不出来也没关系。”
折皦玉瞬间就被安慰住了。上辈子殿下也是这般说的。她果真没种出来。
她抬头,先看了看殿下,被他脸上宽和的神色安抚住,而后又看向皇帝陛下,保证道:“总有用一日,我会种出来的。到时候我会给殿下送过去。”
她一字一顿,“殿下很希望陛下能一年又一年,活过一冬春。陛下会万岁万万岁的。”
皇帝一愣,心想,这真是歪打正着了,他多年之前写出这三个字的时候,便是如此宏愿。没想到多年之后,这个宏愿竟然又是如此出现在他面前。
在这一瞬间,他的心里竟然又升起一丝希望。如此之巧,万一呢?
万一他这副身子能一年又一年的,活过一冬春呢?
他大笑出声,“好啊,好啊,阿萝,朕努力活,你努力种花,将来,要是真种活了,你想要什么,朕便给你什么。”
折皦玉就想,这又是骗小孩的话。但她要的也不多,何况这是皇帝陛下的承诺,她就点了点头,一只手抱着花盆,伸出一只手在空中,“陛下,击掌为誓。”
皇帝一愣,而后伸出手,轻轻的跟小小的巴掌碰了碰,“好,击掌为誓,朕永远记得这个承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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