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笔记小说网 > 古代言情 > 江山沉璧 > 2、北境
    三日后,和亲队伍站在了金陵的城门之下。


    她迷迷糊糊地套上了大红的嫁衣,盖上了大红的盖头,坐上了大红的喜轿。


    直到坐稳了,她才掀起轿子上小窗的帘子,往后看了一眼。


    她看见不远处的城门下,李景成站在城门口,穿着金黄色的四爪蟒袍朝服,束得一丝不苟的发上带着金冠,面上依旧如同往日一般,带着温煦祥和的笑容。


    唯独帘子落下时,她瞥见他身侧一双攥紧的双拳。


    她笑得更开心了。


    笑到最后,连眼泪都流了下来。


    队伍摇摇晃晃地启程前往北境,十年了,她终于逃出了这片四方的天,逃出了东楚皇室的牢笼。


    这一成不变的深宫啊,是那么幽暗冰冷、孤寂难熬,无论是人还是物,都是一样的冰冷无情。


    她的家从来都不在这里。


    她的家在塞北。


    在“长河落日圆”的沙漠边塞,在“阴风吼大漠”的狂风沙浪。


    如今离开这里,她终于有机会去看看大漠和落日,去见见那些故去的家人,去她曾经的家走一走。


    于是,在离开东楚、前往北境的路上,她瞒着所有人,开始做逃走的准备。


    她身上还有一个月的药,足够支撑她到一个能找到大夫的地方了。


    她甚至能想象到,当她策马在塞北的沙漠上时,该会有多么自由幸福。


    这一切,直到东楚使者毫无征兆地进了她的行帐,呈上太子的亲笔密信,和她下一月的药,才大梦初醒。


    之前她被喜悦冲昏了头脑,如今,她看着信上再熟悉不过的笔迹,一字一句告诉她,说这些年她用的药方诡秘,不能轻易交给她,因此每个月的药,他都会派人按时送到她手上。


    与此同时,无论送药的人在北境做了什么,她都不要管,只需安心做着她的大都督夫人,就好。


    她看着这些东西,手脚冰凉,忍不住地发抖。


    难怪东楚皇宫里适龄待嫁的公主不少,可却唯独选中了最不起眼的她,来做北境的和亲公主。


    那一刻,她终于明白了——


    不管太后娘娘如何善待她,不管李景成如何照顾她,她始终是个皮影人,是东楚皇室精心细琢了十年的皮影人。


    她的药就是牵线,牵着她走到幕布之后,登上北境的舞台。


    而唱戏的人,是陪伴她整整十年的太子哥哥。


    东楚皇城的十年监牢,哪怕她到了北境,还是逃不掉。


    可是,真的逃不掉吗?


    白日里,身边的侍从告诉她,和亲队伍就要到达北境边关,北境大都督特意从边境率领三千精兵赶了过来,亲自接她入境。


    他们要去的地方,是北境的都城,云州。


    她知道,那是下一个囚禁她的牢笼。


    于是,在即将抵达北境的前一夜,她趁着夜深人静,悄悄出了行帐。


    她不想嫁什么北境大都督,这些君王帝家的心思,她早就看透了。


    她只带了一个小的包裹,紧紧抱在怀里,在漆黑一片的森林中穿行。


    路上尖锐的石头和藤蔓,划破了她的衣裙,甚至小腿被磕破出了血,她始终没停下。


    她一路狂奔在无人的小路上,心脏在胸膛里剧烈跳动着,她一遍又一遍地告诉自己,要一直朝前跑,绝不能停下。


    一旦停下,身后的万丈深渊就会将她吞没,她就真的逃不掉了。


    然而,还没等到发现她失踪来寻她的士兵,身后蓦然传来的一声狼嚎,先一步阻挡了她的脚步。


    她一分神,脚下踢到碎石,顿时被绊倒在地,膝盖上的鲜血瞬间浸透了衣衫。


    不知是不是恐惧大于疼感,她注视着眼前黑夜中一双泛着绿光的眼镜,一时感觉不到疼痛。


    她摸出了把匕首,这是她为了防身带出来的,可是如今在这匹狼面前,根本没有什么作用。


    于是,她把匕首抵在了自己脖子上,闭上眼睛那一刻,她想她这辈子活得真是潦草。


    稀里糊涂进了宫,蹉跎了十年岁月,无亲无故,无喜无悲,最后远嫁北境,葬身在无人的森林里,落了个被野兽分食、尸骨无存的下场。


    她到底做错了什么,活该这就是她的命么?


    好在,这里离塞北很近。


    她安慰自己,如今死在这里,也算是和家人团聚了。


    这样想着,就在她要下手的时候,耳边竟然传来了野狼的嚎叫声。


    那声音凄惨绝望,她猛地睁开眼,正好看见野狼被割断了脖子,摇摇晃晃地倒在地上,鲜血涓涓流淌出来,淌到了她脚下。


    恰巧此时月色渐明,她一抬头,就闯入了一双深邃清澈的眼眸里。


    男人收起带血的大刀,三两步走到她身边,高大的身影瞬间将她笼罩住,他上下瞧了她一遍,沉声问了句:“受伤了吗?”


    她愣怔地摇头,却又点头,指向满是鲜血的小腿。


    黑夜里,她看不清男人的容貌,只听见男人轻叹了一声。


    身子忽然一轻,她惊呼了声,下意识搂紧了男人的脖颈,手却触到男人胸前冰冷坚硬的金属。


    还没来得及开口,眼前的远处出现了大片的火把光亮,逐渐朝这里涌来。


    她连忙用力推他:“快放我下来,被他们看到,你会没命的。”


    男人抱着她,完全没有要放手的意思,反倒不急不慢地问她:“怎么跑到这里的?”


    她急了,一时口不择言:“家里逼婚,要我嫁给一个有钱的老头,不跑不行。”


    她又挣扎了几下:“你要是再不放我下来,一会儿那些人找过来,会把你一起抓回去的。”


    可男人似乎并不害怕,不仅没有松手,反而低低地笑了起来,气得她想直接跳下去,却被男人抱得更紧,完全挣脱不开。


    “你逃出来,是想去哪儿?”


    火光越发靠近,她认命了,眼睁睁看着那片涌动的火光朝自己涌来。


    “塞北,我家在那儿。”


    没听见男人的声音,她又说道:“你是北境的士兵吧,一会儿你就说在巡逻时听见声音,才将我救下的,别的都不要说,知道吗?”


    男人依旧没说话,她无可奈何,看着已经近到眼前的士兵,众人手中的火把映出了身上玄色的军服,金属的甲胄和佩刀挂在腰间,泛着冰冷的光泽。


    然而,在看清这些人的一瞬间,她却有点晃神。


    这并不是和亲队伍里的士兵。


    这副模样和打扮,不是东楚士兵该有的。


    忽然,她触碰到男人胸前冰凉的甲胄,她伸手摸了摸上面的花纹,这花纹远比这些士兵胸前的要复杂得多。


    思绪停滞住了,远处的黑衣士兵也到了近处,沉璧眼睁睁看着他们整齐划一地跪下。


    为首的士兵走到男人面前,跪下低头道:“属下来迟了,请大都督恕罪。”


    大都督,原来他就是北境的大都督。


    到了云州之后,府里的姜妈妈告诉她,边境战事未了,大都督几年都没离开过,这次为了接她,特意带人赶了过去。


    大都督的父母早年就去世了,自他打天下那一天起,就一直是一个人。


    这府里从来没有过女主人,她是第一个。


    如今亲自去接她,足以说明大都督对她的重视。


    她摸着小腿上伤口的结痂,心想,哪里是重视她,明明是做给东楚看的。


    毕竟是和亲。


    而送她入境之后,这男人却没有和她一起去云州,而是又带着人回了边境,说是战事未完,还有事情要处理。


    临走的时候,她坐在马车里,马车上的小茶几摆着一壶茶,茶香袅袅很是诱人。


    她刚捧起上面的茶杯,轿帘忽然被人掀了起来。


    男人站在轿门口,微微弯着腰,身上的甲胄泛着冷光,手里的大刀正挑着轿帘。


    他一双深沉的黑眸盯着她,周身的寒气中夹杂着几分战场上军人的戾气。


    她有些害怕,往后躲了躲,男人站在门口也没进来,只问了一句:“叫什么名字?”


    她轻声说了姓名,又反问道:“你呢?”


    “季尧。”


    他说得干脆利落,说完之后,又看了她一眼:“家里没有糟老头子,好好呆着,等我回去。”


    被戳穿谎话,她脸一红,故作乖巧地点了下头,然后轿帘就被放下了。


    她住进了云州的大都督府,府里管事的姜妈妈每日都会向她汇报府里的事情,她只是听着,什么都不过问。


    哪怕姜妈妈将账本和库房的钥匙,递到了她的手里,她还是没接。


    她知道自己身份特殊,想活下去,就不能碰这些东西。


    于是这两年,她挂着大都督夫人的名号,在大都督府安心住下,每日煮茶下棋、打马出游,一个人乐得逍遥,好不惬意自在。


    她知道,这其中有季尧的默许,又或许,他根本不在意这些,也从没把自己放在心上。


    可这样悠闲幸福的日子,只过了两年。


    两年后,北境玉家军驻守边境防线修缮完毕,军队回到云州的军营继续训练。


    季尧也回来了。


    只要季尧在府里的日子,她都安安静静待在主院,也不敢再出门游玩,尽量把自己的存在感降到最低。


    好在,季尧作为北境的君主,比她的太子哥哥还忙。


    平日军事政务繁忙,季尧在府邸和城外的军营之间来回奔波,晚上或是宿在书房、或是军营,就是从没进过她的主屋。


    偶尔他出门巡查,一走就是月余。


    因此,他们相处的时间并不多,她也还算轻松自在,日子浑浑噩噩地过着。


    直到有一晚,不知是什么原因,季尧出门巡查了半月,夜里突然跑回府。


    本来她已经在主屋里歇下,但是姜妈妈执意请她去书房看看,说大都督在书房里坐了好几个时辰,一动也不动,瞧着不太对劲。


    她没办法,想着自己毕竟是他的妻子,他待自己也算宽和纵容,只好硬着头皮去了。


    以往为了避嫌,她从不进他的书房。


    刚一进门,她就被门口的花瓶绊了一脚。


    书案上的东西被扔了满地,到处都是散落的折子和文书,乱糟糟的,没个落脚的地方。


    一抬头,季尧正坐在书案上,双眼通红盯着地面。


    他手里握着一柄画卷,隐约能瞧出是幅画像,像是放了些年头,纸张都已经发黄。


    她从没见过他这副样子,心里有些忐忑,再加上她不太会安慰人,一时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她在门口站了半天,没憋出来一句话。


    想了又想,她还是走过去,学着他的模样,一同坐上了书案。


    屋里没人说话,他们静悄悄地坐着,窗边蜡烛的灯花爆了一个又一个,夜色渐渐深沉,月亮也爬上了树梢。


    不知过去多久,她打了一个哈欠,身边的男人终于有所动作。


    她看见男人从书案上下来,画像被放在桌上,他拉起她的手腕,一言不发地回了主屋。


    她心里忐忑不安,直到看着男人和衣躺在自己身边,才终于松了口气。


    那晚的季尧很是奇怪,这男人难得和自己睡在同一张床上,她却觉得那晚的他几乎没怎么睡。


    第二日一大早,季尧突然说要和她一起去灵隐寺。


    他说,二人成婚已久,还差一项礼仪未毕——


    合婚庚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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