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沙逐渐席卷沙漠,眼前的视线变得模糊不清。
尽快季尧的速度很快,可没到半个时辰,还是被后方的西域人追上了。
沉璧只得从季尧背上下来,跟着他一起跑。
身后不时传来西域人的喊声,虽然听不懂在说什么,但看着季尧越皱越紧的眉头,沉璧知道定不是什么好话。
突然间,季尧的脚步停下,腰间佩剑瞬间出鞘。
剑光霎时一闪,沉璧还没来得及看清,眼睛就被人捂住了。
她被季尧按在胸前,什么也看不见,只能感受到耳边呼啸的风声,和接连不断的厮杀声。
这时,不知对方的人又说了句什么,她竟然听见季尧用西域语回了一句。
他声音低沉又浑厚,说西域语的时候,带着几分压迫感,勾得她心头微动。
下一刻,后颈被喷洒上一股温热。
沉璧的身子颤抖起来,不用看,她知道那是血。
耳边刀剑声不绝,沉璧闭上眼睛,头埋在男人胸前,手指紧紧攥着他胸前的衣襟。
她忽然想到,上一世的季尧被奸人设计,遭人围攻,身死前线的时候,是不是当时的情况也如这般凶险?
是不是他也经历过相同的绝望?感受过身体的力量逐渐流失,直到最后,眼睁睁看着利剑刺入了胸口。
该多疼啊……
忽然,一只温热的大手抚上她的脖颈,温热粗糙的手指划过后颈,在细腻的皮肤上抚过,帮她抹去了鲜血。
沉璧微微一颤,抬起眼眸时,男人的脸庞和衣衫都沾满了血渍,他拧着眉头,薄唇紧抿,眼底里翻涌的戾气一览无余。
感受到她的目光,季尧没来得及看她一眼,就又将她紧紧按在胸前,手中利剑挥舞不停,刀剑相击的清脆声不绝于耳。
沉璧没敢回头,在余光中,还是看到了地上躺着的几具尸体,以及手持大刀的数十名西域人。
她再次闭上眼睛,似乎听见一声雄鹰的嗥叫划过天际,伴随着远处此起彼伏的马蹄声,逐渐朝他们涌来。
她本以为是幻听,直到这声音越来越近,她才发现这是真实存在的。
“终于来了。”
男人的声音沉沉落下,与之一同传来的是远处接连不断的呐喊声,黑色风沙和铁蹄踏过之处,四方大地都在为之震动。
“都督!”
熟悉的喊声传来,一大片黑色风沙逐渐涌现,为首的宗桓穿着银白色甲胄,策马手持长枪,身边跟着的阿战策马持剑,就连季尧的战马也紧随其后,正朝着他们奔来。
山摇地动之间,乌泱泱的黑色士兵队伍中,玉家军的玄色旌旗正迎风飘摇。
看见几人行到近处,季尧将怀里的人儿交给阿战,抬手接住宗桓抛来的长枪,翻身坐上战马,朝着身后的玉家军士兵喊道——
“众将士听令!活捉西域贼寇者,赏千金!!!”
玉家军的士兵们顿时呐喊声冲天,跟随主将策马上前厮杀。
沉璧被阿战抱上战马时,瞧见另一侧的山头上也涌来大批西域士兵,还好宗桓及时带人前来,再晚一会儿,后果当真不堪设想。
此时季尧和宗桓冲在队伍最前方,早已看不见人影,耳边风声和呐喊声不断,玉家军的士兵犹如黑色风沙,瞬间席卷了整片战场。
看着眼前熟悉的场景,沉璧的心跳也有几分加速。
她记得上一世季尧死后,她来到军营坐镇时,军中无主帅,自己也是曾领兵上过战场的。
那时北境处境艰难,西域虎视眈眈,七万大军兵临城下,沉璧和军中几位老将军不眠不休,最终商讨出来一套方案。
那一战,西域七万大军被杀得片甲不留,当时她站在城墙上,看着城下败退的西域残兵,身边的宗桓对她说:“夫人生为女子,当真可惜。”
霎时间,胸口里忽然传来钝痛。
沉璧攥住胸前的衣襟,冷汗瞬间顺着下巴流下。
身后的阿战发现不对,慌张地要去抱她,却又觉得不妥,迟迟不敢伸手,张口想说什么又发不出声音。
陷入一片黑暗前,沉璧听见自己的耳边,响起了一个颇为熟悉的声音——
“骑马并不难,难的是克服内心的恐惧,才算真正做到御马。”
安静了片刻,一个稚嫩的女孩声音紧随其后:“嗯……我上次从马上掉下来,在家足足躺了一个多月才好。”
“所以嘛……”
女孩的声音带着几分顽皮:“这次,你陪我一起骑马,教我好不好?”
眼前渐渐浮现出一个少年的面容,正无奈地笑着:“属下岂敢和郡主同骑。”
看着眼前少年的面容,高挺的鼻梁和深邃的眉眼,都让沉璧觉得莫名熟悉。
沉璧低下头,发现此时自己正站在一片广袤的草原上。
草原一望无际,天边白云几缕,在天空中漫无目的地游荡着。
不远处,女孩一身艳红骑装,拉着马匹的缰绳,站在原地扭捏许久,却迟迟没动。
身边的少年身姿挺拔,手里握着佩剑,站在女孩身边,目光一直落在女孩身上,眼眸中带着深深的笑意。
“你若是不陪我,我就不学了!”
女孩松开手里的缰绳,一屁股坐在地上,仰头指着面前的少年:“反正父王说了,不管我能不能学会骑马,他那把弓都会给我!到时候,我一样能上阵杀敌!将那些西域蛮子杀个片甲不留!”
少年笑得一脸无奈,只得取过马匹的缰绳,蹲在女孩面前:“郡主的射术,的确是塞北数一数二的,不愧于王爷亲自调教,只不过……”
少年摇了摇手里的缰绳:“若郡主不会骑马,到时候上了战场,您可就变成步兵了,还怎么领兵打仗?”
“所以你教我嘛!你骑马骑得那么好,陪我一起骑,我就不会摔了!”
少年笑着道:“不是属下不教您,是君臣有别,属下是您的侍卫,不能逾矩。”
“规矩规矩!你和我母妃一样,天天就知道规矩!她不让我骑马,不让我射箭,什么都不让!成日守着那些规矩有什么用!”
沉璧看见女孩站起来,气呼呼地往前走去:“这天下的规矩都是人定的!凭什么就要按照别人的规矩来!我偏要让天下人看看,女子怎么就不能骑马!怎么就不能射箭!怎么就不能带兵打仗!!”
说完,女孩一把夺过少年手里的缰绳,努力想要翻身上马,少年一见连忙去扶她。
可还没有碰到,女孩已经坐上了马,腿夹住马身,轻呵一声,稳稳地朝前走去。
少年紧跟在马下,不时指点道:“腿松一些,不要夹得太紧,手攥住缰绳……”
二人渐行渐远,沉璧转过身时,看见远处的夕阳余晖,正暖暖地照在二人身上。
广阔的草原上,二人渐行渐远,最后彻底消失在她的视线中。
眼前渐渐被一束白光笼罩,沉璧猛地睁开眼时,发现自己正坐在马车里。
马车里的配饰极其眼熟,身前的茶几上摆着茶壶茶杯,似乎还冒着热气。
沉璧缓缓回过头,发现自己正被人搂在怀里。
“醒了?”
额间散落的碎发被挑起,季尧低头看着她,眼眸深沉一片:“胸口还不舒服吗?”
沉璧愣了一下:“我刚才……”
季尧摊开手掌,手心里赫然放着一个小瓷瓶,正是她平日服用的药瓶。
“刚给你喂下药。”
沉璧看着他手里的药瓶,许久才拿过,重新塞进怀里。
她身上发软,手脚使不上任何力气,脑中也跟着一片混乱。
刚才梦中的零碎画面,依旧在她脑海里不时闪过,她也不知道那是什么,明明那段记忆并不属于自己,她却莫名觉得熟悉。
季尧以为她还是不舒服,于是把人又往怀里搂紧了些,眼眸垂下时,眼底却不见任何光彩。
很快,马车就行驶到府邸门口,刚一停下,沉璧正要起身,季尧却将她按住了。
他把沉璧身上的披风裹紧,又给她戴好斗帽,然后俯身抱起她,大步走下马车。
沉璧一惊,下意识搂住男人的脖颈,鼻息间满是男人身上的清冽气息。
心中疲惫上涌,她也懒得顾及当下是什么场景,闭眼靠在季尧身上,任由他抱着自己下了马车,走进府里。
回到主屋,沉璧被季尧放在床榻上,红着眼眶的姜妈妈和融冰纷纷上前,屏风外站着等候多时的赵济和老军医。
见季尧又拿起马鞭,沉璧连忙唤道:“融冰,去请军医大人过来。”
季尧刚要离开的脚步一顿,站住看向她。
外面的老军医低头走进来,朝二人行了一礼:“夫人有何处不适?”
沉璧抬起手,指向身边的季尧:“不是我,是给他看。”
说完,她不由分说拉过季尧的衣袖,把人拽了过来。
看着沉璧煞白的脸色,季尧没有说话,径自坐在了塌边。
“他左肩有伤,箭伤,已经拔了箭,用了药,还是流了不少血。”
沉璧一边说着,一边帮季尧脱下衣服。
她知道季尧的性子,若是等他主动去看,不知又要等到什么时候。
老大夫一看见伤口,立即皱紧眉头,拿出药箱里的药,重新进行处理和包扎。
“伤口虽深,好在夫人处理得很好,没带出多少皮肉,也没毒,以大都督的身体,修养几日便好了。”
听见军医这话,沉璧才算放下了心。
季尧重新穿好衣服,起身的时候,目光沉沉扫过老军医。
老军医立即心领神会,只说再去开两幅药,抱着药箱走了出去。
季尧也没再停留,嘱咐姜妈妈好好照顾沉璧,看着屋里的侍女端着热水上前,准备伺候沉璧洗漱,他拿起马鞭,转身出了门。
外面天色已晚,门外廊下点着灯,季尧将马鞭别在腰间,看向面前的老大夫。
“您可知,这是什么药?”
他摊开手,手心里赫然躺着一粒药。
老军医拿过来闻了闻,又捏了几下:“这……属下对药理不太熟悉,得回去好好研究下。”
季尧皱起眉头,眼眸越发深沉:“本督只想知道一件事,烦请您研究后告诉我。”
“这药服下后,可会让人失忆?”
主屋内,赵济坐在榻边,正给沉璧号着脉。
沉璧抬眸看了一眼融冰,融冰立即找了个借口,支走了屋里的姜妈妈。
见姜妈妈走出门,沉璧才低声问道:“您的药做得如何了?”
赵济眯着眼睛,装作无意般看了看身边的侍女,见没人往这边看,他才从怀里掏出一张药方和一个小瓶子。
他把小瓶子放在沉璧手中,眼睛明亮异常。
“夫人,成了。”
沉璧看着手里的瓶子,声音有些颤抖:“您可有把握,这药确实能解毒?”
“九成把握,夫人觉得可够?”
沉璧愣住了,许久才缓缓点头:“够了,够了。”
赵济笑着捋了捋胡子:“如今,夫人想做之事,皆可以放手去做。”
蓦然间,屏风外传来了融冰的声音:“大都督,赵老先生正在给夫人号脉呢。”
沉璧和赵济对视一眼,立即闭口不提了。
季尧走进来的时候,看见沉璧正将一个小瓶子收进怀里。
他垂下眼眸,在门口站了许久,才抬脚走进去。
见赵济起身行礼,季尧瞥了他一眼,目光扫过时,却落在榻边的一张纸上。
沉璧顺着他的目光,看见没来得及收起来的药方,心里不禁一紧。
季尧的声音沉沉响起,却有几分沙哑:“夫人的病势如何?”
赵济下意识看了眼沉璧,见她垂着眼眸一声不吭,赵济立即笑着道:“回大都督,夫人服过药后已无大碍,请大都督放心。”
见季尧一直盯着榻上的药方,赵济又极其自然地拿起:“这是老朽开的药方,待夫人服下,就彻底没有问题了。”
听见这话,季尧忽然抬起头,目光炯炯盯着赵济。
“当真……会再无问题?”
赵济没听出他话里的意思,只点了点头,心中得意更甚:“自然,保证药到病除。”
话音落下,沉璧看见季尧盯着药方,沉默许久,才点了下头。
转身离开的时候,看着他越发沉重的步伐,沉璧心里渐渐升起不详的预感。
她觉得,季尧好像哪里不对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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