切利奥根本不想理会路德。
酸涩、懊恼,以及消散了的妒忌与愤怒，混杂成近乎苦涩的滋味，翻涌至圣骑士的口腔。
他用这持有银色手掌的臂弯拥抱过莉可,用这发出礼貌问候的嘴巴亲吻过莉可。
简单的念头萦绕在切利奥的心头,他怎么也甩不掉。
“……没事。”
正事重要。
切利奥郑重地警告自己。他下意识地握住腰间佩剑，强行维持住冷淡的神情：“也希望我提早离席并没有打扰到你们的兴致。”
“怎么会！”
路德·芮文赶忙摇头。
只是他那双紫罗兰色的眼眸，始终未曾从切利奥的身上离开。路德看上去非常担忧：“比起宴会,我更担心贵客的身体健康。席尔瓦大人,您身上的魔力……您是如此强大,想必早已察觉到了。”
察觉到什么？
问题在切利奥的脑内转了一圈,他才反应过来。
魅魔之吻的诅咒越发深刻，莉可一步一步靠近,切利奥一步一步退让。
如今的切利奥·席尔瓦,已经完全感受不到围绕在自己周身的邪恶力量了。
这并非意味着诅咒已经消失,而是切利奥习惯了它。
路德所指的魔力，便是属于莉可的，魅魔之吻的诅咒。
“您是我的客人。”
城主大人的提议发自真心：“若席尔瓦大人在下河城出事，我死也不能原谅自己。大人，不如推迟今日的行程，请允许我通知法师塔，叫更为专业的法师来驱除你身上的魔力波动。”
通知法师塔怕是没什么用处。
连伊托雷到来都没有提及能够解除诅咒，更遑论寻常的法师。
而且……
和他又有什么干系？
切利奥本就对路德·芮文观感微妙，如今他亲吻过莉可的认知时时刻刻还在他的脑海中回荡。
就像是被迫灌下去一杯苦水,只要见到路德，这酸苦的味道就控制不住地涌上来。
以至于切利奥看着路德更为碍眼了。
“不需要。”
他的语气比往日更冷上分：“我是为调查邪术师的事情而来，路德大人，这也是为你做事。还是说,你并不想我追查到底？”
这句话，几乎是在明示路德有问题了。
但滴水不漏的城主则依旧挂着笑容：“哪里的话，我只是——”
“切利奥！！！”
大堂之外，一声清脆的呼唤，打断了路德的话。
两位男士均是循声看过去，刚刚还沉沉睡回去的莉可，已然换上了干净的衣裙。
莉可拎着裙角急急火火地追了出来，象牙色的裙摆随着她轻盈的动作如蝴蝶般上下翻飞。
“你怎么不等等我，”她一路跑到切利奥面前，“我还以为……啊。”
这么追下来，连她的长卷发都跑乱了。
几缕发丝散落在脸侧，非但不显凌乱，反而为莉可增添了几分灵动与活泼。
她金色眼眸滴溜溜转，这才发现了路德·芮文的存在。
小魅魔抓紧扒拉开散落的发丝，一本正经地点了点头：“日安，大人。”
路德身形微顿。
也许切利奥·席尔瓦不明白，但游走于贵族社交之间的路德·芮文，却是立刻就嗅了出来。
寻常女性的身上有脂粉香气，莉可不用脂粉，可随着她靠近，昨夜嗅到的那股浓郁花香扑面而来。
果然不是他的错觉。
这馥郁芳香，与切利奥·席尔瓦身上诅咒的气味，一模一样。
翻涌着的香味，并非真正的气味，而是属于这来路不明姑娘的魔力波动。
萦绕在圣骑士身上的诅咒，比昨夜更为明晰、更为浓厚。
倘若真的用脂粉气息作比较，要么切利奥·席尔瓦直接睡在了莉可的衣柜里，要么昨夜一整夜……二人就像是连体婴般，没有分秒分开的时刻。
路德不禁感到微妙。
他还记得昨夜这花香包裹住自己时的感受。
不是暗示术，莉可动用的魔法要更为高阶，而且她伸手时，路德没有看到任何魔力转换的过程。
这是她的天赋，而非特殊的术式。
要说类似的心灵魔法天赋……
青年慢慢收回审视的视线。
“既然您坚持，大人，”路德后退半步，让开道路，“我就不做自讨没趣的恶人了。请自便。”
切利奥·席尔瓦紧握剑柄的右手，这才慢慢放了下来。
那双冰蓝色的眼睛审视路德片刻，而后切利奥一言不发，朝着城堡出口迈开步伐。
身后的莉可抓紧跟上。
在她娇小的身躯与路德·芮文擦肩而过时，城主突然垂眸。
“请小心。”
他柔声开口，好似莉可跑的太急、险些跌倒般，体贴地伸手扶了一下她的手肘。
刹那间，莉可只觉得自己露在外的手肘像是被刺穿般，爆发出剧烈的疼痛。
“什么？！”
莉可一声尖叫，直接跳了起来。
她猛然转身，裙摆扬起，差一点就没盖住身后长长的尾巴。
被触碰的手肘内侧火辣辣的痛，莉可拼命揉着那个位置，可低头看过去，除却皮肤因她揉搓而发红之外，没有任何痕迹。
“抱歉，”路德急忙收回手，很是紧张道，“也许是静电，莉可小姐，您没事吧？”
“没……没事。”
碰触转瞬即逝，莉可知晓那疼痛决计不是静电，但她也确实没受伤。
小魅魔狐疑地扫了路德一眼，而此时切利奥已然走到了门口。
算了。
再不跟上，切利奥又要甩下自己啦。
莉可又揉了揉手肘，不再停留，而是急切地转身离开。
站在原地的路德·芮文，目送二人的背影消失之后，才堪堪收回手。
他摩挲着左手中指的戒指，陷入沉思。
设计精巧的银戒看似朴实无华，而在戒圈内部，则雕刻着一句的神圣魔法咒语。
一句最为低级的祝福术，几乎起不到任何作用。
而如此简陋神圣力量，不过是稍稍碰触到莉可，她的反应依旧像是遭到了重创。
只有邪恶生物会受到神圣力量的伤害。
邪恶生物，路德侧了侧头，在心底重复了一遍自己的措辞。
倘若莉可是邪恶生物，她与切利奥·席尔瓦身上的诅咒有关，倒是说得通了。
那么，她会是邪魔吗？
还是说更过分的……恶魔？
路德·芮文非常在意她的来历：没人能轻易混进下河城，哪个佣兵、某位冒险者的到来，统统记录在册。
当切利奥·席尔瓦救出莉可时，路德就命令守卫拿来了出入登记册。
但上面没有莉可的名字。
没人见过她、没人认识她，这名姑娘，就像是凭空冒出来的一般。
她是切利奥从钟楼的地下设施救出来的，从他的，芮文家族的地下室走出来的邪恶生物，恶魔——
路德紫罗兰色的眼眸暗了暗。
若是如此……
城主扭头，看向敞开的大门。
她本该是他的。
…………
……
半个小时后，晨风旅店。
旅店老板加雷斯·戴维斯听完切利奥的阐述后，情不自禁地抓了抓自己的后脑。
“路德这人，”他连感叹再摇头，“我真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年前继承人战争时，你在下河城吗？”切利奥问。
“我知道你想问什么，”加雷斯摊开手，“但很抱歉，晨风旅店经营至今不过两年，我也不知道路易·芮文去了哪里。”
他口中的路易·芮文，正是路德那失去音讯，好似完全不存在的长兄。
“还是说说眼下的线索吧。”
昔日游侠按住柜台上的法阵：“我已经吩咐服务生前去法师塔，问伊托雷准没错。至于你说的邪术师，倒是——”
话到一半，柜台之后的加雷斯视线骤然往正门看去。
只见莉可捧着一篮子的面包与甜点，笑容满面地走了进来。
“切利奥，”她如同献宝一般将篮子送到切利奥面前，“这些很好吃！”
“小小姐，你哪里来的钱？”
加雷斯大吃一惊，她别是随便动用诱惑天赋，直接叫面包店老板赠送的。乱用魅惑可糟糕了！
“我没有钱。”
莉可坦诚地回答：“所以我把人带回来了呀。”
说着，她指向旅店正门。
只见面包店的学徒气喘吁吁，这才跟上：“小姐，请你慢一点！”
莉可腾出一只手拽了拽切利奥的披风：“切利奥，钱。”
切利奥：“……”
圣骑士无可奈何地一声叹气，掏出了钱袋。
“你先去厨房，将面包放下，”他吩咐道，“我要先说明情况。”
“那，那你快点。”
莉可点点头，还不忘记叮嘱：“老板说了，甜甜圈要刚出炉的最好吃。”
他对甜甜圈可没什么兴趣。
神圣教团戒律森严，过往的切利奥·席尔瓦过的是近乎苦修般的生活。对于美食佳肴、珠宝华服，他都没什么追求。
但看着莉可期待的神情，切利奥婉拒的话在嘴边直接一个急转弯：“……好。”
小魅魔扬起灿烂笑颜。
她欢天喜地捧着篮子进了后厨，切利奥再回头时，迎上了加雷斯意味深长的眼神。
“一步一步沦陷，是吧？”加雷斯的语气冷了下来：“恶魔一贯的伎俩。”
切利奥拧起眉心。
“别这副表情，”昔日游侠嗤笑一声，“你知道我说的是实话。”
“……我知道。”
他果断承认了，反倒是换来了加雷斯惊讶的神情。
切利奥垂下眼眸：“所以要尽快解决此事，好送她回深渊去。并且，路德多少也对莉可的身份产生了警惕，必须尽快查明邪术师的身份，你有没有门路？”
“有。”
加雷斯歪了歪头，指向旅店深处。
切利奥朝着后方看过去，而莉可也刚好提着空篮子回来了。
只见旅店一角、靠近后院的地方，几名本地的佣兵盘踞在一张桌子附近，高举两样物件出言吆喝。
“明日的剑斗大赛，可是拿出了大家伙！”
一名五大粗的佣兵炫耀道：“我们从钟楼的废墟中，找到了这两样宝物！”
莉可昂起头，在触及到佣兵右手的物件时，蓦然瞪大眼。
只见佣兵左手手持造型古朴的笔记本，右手则攥着一颗炫目的红宝石。比起前者，后者的出现让喧嚣热闹的酒馆顾客，都如同莉可般露出震惊的表情。
“一本邪术师的日记，一颗红宝石，”佣兵也是精明，晃了一圈后就将宝物收了回去，“这边来报名参加擂台赛——明日是剑斗！别拿错武器；另外一边则是下注，就算不报名，也能来赌上一把！”
切利奥：“……”
看到佣兵和冒险者一拥而上，圣骑士露出抵触的神情。
“我不会参加剑斗，”他笃定道，“我学习剑术，不是为了做这种事。”
“那你另想办法好了。”
加雷斯摊开双手：“路德今年不举办竞技大会，本地的佣兵就准备自己来。虽说擂台赛借的是我的地方，可得胜奖品不是我的，你对我说没什么用处。”
切利奥蹙眉：“也许还有其他——”
他话没说完。
身后一阵力量，拽住了他的披风。
切利奥看向莉可，后者抓着他的白色披风，抬起头。
那双璀璨的金色眼眸里，含着晶莹泪珠。
“切利奥，”莉可哽咽道，“红、红宝石，是我的。”
切利奥：“……”
莉可抽泣一声：“是魔主，魔主送给我的！”
切利奥：“…………”
圣骑士近乎无奈地合拢双眼。他头疼地揉了揉额角。
沉默了许久之后，切利奥用几不可查的声线开口：“我知道了，我会拿回来。”
“真的吗？！”
莉可眨了眨眼，垂泪的眼眸再抬起时，在眼眶中打转的泪珠如幻觉般消失不见。
小魅魔骤然扬起灿烂笑颜：“切利奥一定会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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