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皇太后的薨逝,带来的连锁反应是巨大的。
别的且不说,单说整个丧仪就要维持整整三十天,在这三十天里,阖宫妃嫔,皇亲贵胄,文武大臣,全都要轮番去未央宫叩拜,守灵,服丧。除此之外,刘彻甚至下令,全国三年之内,禁止嫁娶,禁止宴饮,禁止娱乐等一切喜庆活动。
陆柔os:可怜的平阳公主,婚事铁定拖后了。
总而言之,大家都要悲痛。
就算内心不悲痛,但面上也必须要悲恸!
“皇上多少用一些吧,您已经数日滴水未进了,再这样下去身体怎么能受得了?”陆柔一样一样的从漆盒中拿出食物和碗筷,都是一些清淡,好克化的东西。
刘彻闻言抬起头来看了她一眼,发现陆柔的面色也是白白的,一副强撑的模样,遂叹息道:“这些日子也累着你了!”陈阿娇和王太后被双双“隔离”卫子夫又身怀有孕,于是陆柔就成了那个带着女眷们服丧的领头人。
大家对她的评价十分不错。
都说柔夫人的哭声,婉转而哀伤,就像是一只小小的黄莺,哭的人心都碎了,足可见她的的一片孝心。
“来,你也陪朕一起吃。”
“好。”陆柔点点头,也没有多做客气。
如此这般,两人开始用餐,气氛静谧而安好,然而就在这个时候,刘彻这个贱人却突然暗放冷箭,开口问道:“你说,太后和皇后的事情,朕应该如何处置?”
你爱怎么办,怎么办,关我什么事。
陆柔的嘴巴瞬间闭成了蚌壳,一副您别问我,我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
刘彻:又在这给朕装傻!
一刻钟后,装傻过关的陆柔拎着漆盒袅袅娜娜地退了出去,现在已经是将近子时了,半个月亮挂在天上,再加上这满宫的白色灯笼,老实说,气氛多少还是有些渗人的。陆柔没有选择回寝宫休息也没有选择回前殿继续守灵,而是脚步一转,朝着掖廷的方向走去。虽然很多小说中,都出现过,某嫔妃犯事被打入掖庭的情节,但实际上,武帝朝的掖庭,指的是宫中旁舍,也就是宫女居住的地方。
太皇太后的心腹,竹云姑姑就住在其中的一件屋舍里。
“柔夫人?”看着突然出现在自己面前的陆柔,竹云姑姑瞪大了眼睛,露出十分惊讶的表情,似乎在无声询问着,您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姑姑好。”陆柔笑了笑,而后十分有礼貌地询问道:“夜半孤身而来,自是有些话,想要单独与姑姑说,不知可否容我进去?”
竹云表情微敛,侧着身体做出了一个请的手势。
“多谢。”陆柔走了进去。
竹云的屋子很简朴,看起来没什么太值钱的摆设。
“不知夫人有什么话要对奴婢说?”
陆柔闻言笑了笑也不接这话茬,反而开口问道:“太后太后如今已然薨逝,不知姑姑日后要做何种打算?”
竹云肃然道:“奴婢愿意去为太皇太后守灵。”
“姑姑忠心,陆柔感佩万千,只不过——”她轻声一叹:“姑姑自一十四岁入宫后,如今已有三十年了吧。难道您不想念自己的家人吗?据我所知,如今您的父亲已然故去,只有一个瞎了眼睛的老母跟着您的兄弟生活,姑姑难道就不想出宫,阖家团圆,甚至服侍母亲终老吗?”
听见陆柔把自己的家庭背景说的这样清清楚楚,竹云的脸色瞬间就大变起来。
沉默在两人之间滋生,就这样过了许久后,竹云问道:“娘娘到底想要做什么?”
陆柔云淡风轻:“没什么,本宫就是想要知道,太后太后在去世之前,有没有留下过什么只言片语……”老太太虽然去的突然,但是在那之前,知道自己身体日薄西山的她,很有可能留下了什么东西。
“娘娘多心了,断没有这样的东西。”
“姑姑可要想好再回答。”陆柔说:“您的家乡代县,已经连续三年大旱,县内百姓民不聊生,生活及其艰苦,纵然您每年都托人捎银钱给他们,可对贫苦的生活来说,还是杯水车薪呐!”陆柔看着竹云,温声说道:“姑姑是个聪明人,何必为了那些不值当的事情而耽误了自己的后半生?我若是你,便拿着这千两黄金去和自己的家人团聚,从此过着无忧无虑,热热闹闹的幸福生活……”
柔弱无骨的纤掌轻轻的打开漆盒的盖子,这一次,里面装的不再是饭菜,而是一块块垒在一起的黄金。那金色是如此的耀眼,即便室内的灯光昏暗,也丝毫不能掩盖它的光辉。
陆柔站在那里,眼神淡漠的静静看着她。
竹云知道,这是最后的通牒了。
要么接受,要么就只能————
终日打雁,今儿却叫雁啄了眼,原以为是只心性善良的小白兔,没想到那兔皮下藏得居然是只狡猾的狐狸!竹云姑姑的脸色千变万化,毫无疑问,对于太皇太后她是忠诚的,但是对于家人,她也是万万不能舍弃的。
最终,深吸一口气的竹云做出了自己的选择,她来到一处暗格前,取出了只锦盒,那里面是太皇太后留给皇帝的一道遗召。
不过不是关于前朝政事的,而是关于阿娇的。
是的,老太太到底还是心疼她这个孙女的,所以在死之前留下了这个东西。陆柔上下扫了两眼,这遗召的大概意思就是,让刘彻无论如何都不要废掉阿娇,否则就是不孝,她这个做祖母的在地下也会魂魄不宁云云。
在竹云姑姑的注视下,陆柔将那锦帛置于烛火旁,而后亲自看着它瞬间燃起,不过须臾功夫就成了一小堆飞灰。
“三十天服丧期结束后,姑姑便出宫吧。”陆柔笑了笑,她对着竹云微微俯了下身子:“日后山高路远,还望姑姑保重。”
陆柔转身,如来时那般袅袅娜娜地离开了。
看着她纤细而窈窕地背影,竹云姑姑忽然沉声问道:“夫人其实从来都没有一刻,忘记过仇恨对吧?”
“瞧姑姑说的。”陆柔没有回头,但却轻声一笑:“若有人将你全家灭门,你会忘记吗?”那必然是不可能做到的,非但忘记不了,复仇的火焰还会像是爆炸的熔炉般日日夜夜烧灼着五脏六腑。
让人万世不得超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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丧期在进行到第七天的时候,王太后终于出现在了人前。
很显然,这是一个再明确不过的信号了,在老娘和老婆中间,刘彻终究还是选择了前者。
身为儿媳妇,王太后自然也是披麻戴孝,悲痛欲绝的。她踉跄的扑在梓棺上口口声声叫着太皇太后的场面,当真是闻者伤心见者流泪,她亲娘当年死的时候,可能都没哭的这么肝肠寸断过!
时间就这样一天天的过着,终于三十天的主祭期结束了,太皇太后被顺利的送入了霸凌之中。顺带一说的是,在入陵前,也不知哪个脑袋穿刺的家伙居然对刘彻提出了生殉的建议。
结果刘彻冷着脸,直接问了句:“殉谁?朕看爱卿你膘肥体壮,对太皇太后又如此的眷恋不舍,不如就殉你吧,哦,一个不够,朕准你全家,九族同殉。”
“微臣万死。”脑袋穿刺的家伙噗通跪在地上,吓的裤子都要尿湿了。
刘彻冷哼一声,叫他滚了。
坐在旁边烹茶,却默默看完全程的陆柔,第一时间抬起头并对刘彻投去了崇拜的目光。
“大王。”陆柔的声音情意绵绵:“您刚才说滚的样子,简直帅呆了!”
刘彻:“………”虽然不知道帅呆了是什么意思,不过——
“现在是国丧期。”皇帝陛下大袖一甩,表情严肃地呵斥道:“休要在朕面前狐媚勾引。”
陆柔:虽然我没有故意勾引的意思,但你要是这么说了,我不做点什么,好像还有点对不起你哦。陆柔看着义正言辞的刘彻,半晌后,抬起纤细的手指挽了挽耳边的碎发,声音幽幽地说了句:“要想俏一身孝”。
刘彻闻言,强壮的身体骤然僵硬住了。
眼前的这个一身白衣孝服的,可不就悄的过分吗?
“你行行好!”刘彻咬牙切齿:“不要陷朕于不孝不义之中。”
“臣妾哪有。”陆柔端起茶盏讨好的送到男人嘴边:“大王快喝,茶可香了。”
三十天的主丧期结束后,前朝后宫因为太皇太后的离去而造成的波澜,渐渐趋于平静。当然,这一切都只是暂时的。老太太没了,刘彻就等于去掉了身上最后一个枷锁,从此以后,大权在握,想干什么就干什么,这个天下,再也没有人可以反对他的命令。
至于后宫——
王太后在服丧期结束后,便迫不及待的搬进了长信宫。
那种,从今天起,哀家就是六宫之主的意思,摆的简直明明白白。
“皇后狂悖忤逆,竟提刀砍杀婆母,实是罪无可恕。”王太后把儿子叫到跟前,并当着他的面,开口道:“彘儿,你废了阿娇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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