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鹤城似乎真的只是过来要一张名片,寒暄之后,并没有打算再逗留,温和地说:“池小姐,程总,孟总,我先去陪家里长辈,暂时就不打扰了。”

    托某位的福,现在的氛围的确有些怪异。

    池霜连忙微笑应道:“好。冯总客气了。”

    程越还在盯着孟怀谦的脸色看,他今天眼睛有些忙碌,在这二人之间徘徊,无奈没有足够多的证词,暂时也分析不出个所以然来。

    已然恢复正常的孟怀谦神色自若地颔首:“冯总慢走。”

    冯鹤城妥帖地将名片收好。

    显然这一细微动作也冒犯到了孟怀谦,眉宇之间充斥着肃然之色。

    等冯鹤城走远了以后,程越才好奇地追问:“这什么情况,池霜,你怎么会认识冯鹤城?”

    “可能是你下线很长时间了。”池霜以玩笑口吻道:“总之,偶然认识的,一句话两句话说不清楚。”

    “没事啊!”程越瞥了孟怀谦一眼,来到池霜身侧,“反正今天也闲,多少句话也有时间听。”

    池霜:“…………”

    以前怎么没见程越这样八卦?

    孟怀谦紧抿着唇,一言不发,这样的场合,他也不可能什么心情都写在脸上,但跟他相熟的人都知道,他这会儿情绪不是很高涨。

    不过池霜不在意,程越也不在意。

    醋酸味飘到了鼻子下面也权当提神醒脑了。

    “说说呗?”程越催促。

    “之前有次组局,岳小姐也来了,我跟她聊得还挺投缘的,冯总是她表哥。”池霜给了程越一个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的眼神,“前不久,我去参加一个会议,恰好呢,就碰到了冯总,那天我忘记带名片了,说好了下次再碰到的时候要给他的,没想到下次来得这么快。”

    “等等。”

    程越发现了盲点,“你跟冯鹤城怎么会出现在同一个会议上?”

    池霜转脸,微笑看他,眼神里也带着刀子。

    程越轻咳一声,掩饰道:“我不是那个意思。”

    “少说几l句废话会要了你的命?”背景板孟怀谦忍无可忍地冷声道。

    池霜当然也知道程越话里的意思。

    冯家的鹤记几l乎将餐饮品牌做到了极致,池霜的池中小苑虽然在京市开了第二家分店,生意跟口碑也节节攀升,但跟这样的大佬品牌比起来,实在是小弟中的小弟,菜鸟中的菜鸟。

    在这样的情况下,池霜跟冯鹤城因公事出现在同一个会议上的可能性太小太小,除非有人刻意而为之。

    连程越都能看得出来的事,她又怎么可能不清楚。

    不过那又如何,又没到她面前作妖。

    程越用手肘捅了捅孟怀谦,故作大怒:“我这是为了谁!”

    “你当心点。”程越心里还是向着兄弟,趁此机会上眼药,飞快地对池霜说,“太有心计的男的不行。”

    池霜微微一

    笑,举起杯子,“好的收到,你们认识二十多年,当然对彼此了解。”

    程越:“?”

    他不是说老孟,他是说那个姓冯的……

    一转头,又对上了老孟的死亡凝视。

    “渴了你就多喝点。”孟怀谦平心静气地提醒,当然如果不是顾念这是容坤的大日子,他早就动手让程越安静如鸡了。

    池霜忍俊不禁。

    “行,你行!”程越猛地干了半杯香槟。

    有这两位充当护法,池霜也算是体验了一把什么叫社交场合的焦点跟中心。

    她突然明白了容坤为什么非要她过来。

    这也许就是他们对她的“维护”。

    除此之外,也有替梁潜“赎罪”的意思。

    明明白白的告诉外界,她也是他们在意的朋友。

    …

    孟怀谦来了洗手间,正要摘下腕表洗手时,从外进来一个人,正是冯鹤城。

    冯鹤城脸上的诧异只停留了几l秒钟,很快地他也走过来,在孟怀谦身边站定,客气说道:“孟总。”

    他俯身开了水龙头,慢条斯理地洗手,一抬头,对着镜子里的孟怀谦,又一次回以沉稳的颔首。

    “冯总。”

    等洗净了双手后,孟怀谦用纸巾擦拭,大约是嫌腕表碍事,这次没戴上,而是随手放进了西装口袋。

    “可惜时机不对。”冯鹤城微微一笑,“刚才没好好跟孟总多聊。”

    一不小心弄错,竟然拿出了池霜的那张名片,他语带歉意道:“不好意思,拿错了。”

    接着才递出了自己的名片,“孟总有空的话,可以跟容总还有程总来鹤记坐坐。”

    孟怀谦接过,平淡道:“冯总客气了,有句话说得不错,的确是时机不对。”

    时机不对,没什么值得可惜。

    冯鹤城品味这句话,却也只是若有所思地笑了笑,便礼貌地先一步离开。

    孟怀谦冷淡地收回视线。

    这场宴会一直到傍晚时分才结束,孟怀谦的司机开车送池霜回家,一上车,孟怀谦就将提前准备好的拖鞋放在了她的脚边。

    池霜都怀疑他是不是特意去进修过,不然怎么比她以前的生活助理还要专业贴心?

    她注意到他的手腕上什么都没有,随口问了一句:“你没戴手表?”

    主要还是想提醒他,是不是将腕表落在了庄园。

    孟怀谦微愣,明显是在回忆,短促地笑了声:“在西装口袋。”

    说完后,他伸手进口袋。

    谁知道,拿了手表,却也将那张名片顺带带了出来,掉落在脚边,他想捡起,然而不经意地踩着名片一角,这一动,仿佛带着要碾碎它的力度。

    池霜顺着低头看去。

    孟怀谦也不经意地解释道:“在洗手间碰到冯总,跟他聊了几l句,他给的名片。”

    他不仅能当好助理,还很有当追求者的觉悟,追求者,

    也都有可能成为男朋友,即便只有千分之一的可能——所以,在生活的方方面面,他会见缝插针地汇报行程。

    追求跟被追求,是单方面的关系。

    单方面的忠诚、坦诚、细心、耐心。

    唯独不能强势地要求对方回应。

    池霜的目光如有实质般,慢慢上移,从他手指间的名片到他的手背、手腕直至他的脸。

    她还记得初次见他时,他的倨傲与淡漠,总是高高在上地安静审视旁人,带着拒人于千里之外的疏离。

    而现在……

    想起程越的叮嘱:太有心计的男的不行。

    冯鹤城有没有心计与她无关。

    可孟怀谦的心眼比鬼都多,这就很有意思了。

    “所以摘下了腕表是吗?”池霜玩味地看他,顾及车上还有司机,她放轻了声线,如游丝忽近忽远地缠绕在他耳旁,“我好奇的是,他给你名片前摘下的,还是之后呢。”

    孟怀谦被这话引诱,喉结不自觉地滚动了一下,抬眸与她四目汇聚。

    她直白地跟他对视,且没有半分游移。

    车辆行驶在寂静的路上,就连路灯都在偷懒,车内半明半昧。

    偶尔她的眼神清晰,偶尔又模糊。

    “我猜是之前。”

    池霜懒懒地往后一靠,手搭在一边,仿佛是不小心触碰到了,车窗下降,一瞬间,这寒冷的风也钻了进来,车内欲语还休的气息被稍稍冲淡了些。

    过了好一会儿,孟怀谦才嗯了一声。

    给了她肯定的答案。

    池霜被戳中了笑点,一开始还能憋得住,后来越想越觉得好笑,在孟怀谦升起挡板、将前座与后座分割成两个世界的那一刻,她没忍住,放声大笑起来。

    这些男人啊。

    戏怎么一个比一个多呢?

    她今年下半年的笑点大半都被孟怀谦承包了。

    得给他记一功才是。

    孟怀谦脸上毫无被拆穿的窘迫与羞赧,神情坦然。

    爱情本就是一场战争。

    他想当活下去的那个人。

    他希望那些对池霜别有用心的人都死绝,怎么不行呢-

    由于梁潜的张扬,董事会也担心他没完没了地兴风作浪,对他这几l个月的一举一动都尤为关注。在这样的观察跟审视中,梁潜的任何一个举动都会无限放大,集团竞标项目,谁都没办法保证十拿九稳,可董事会还是在会议中提出了质疑——

    形势瞬息万变,你的事业生涯中空白了一年多,也许你的工作能力也有倒退。

    鸡蛋里挑骨头,梁潜也只能忍了。

    谁叫这群元老各个都不是省油的灯。

    工作处于高压状态,年底梁潜也越来越忙,他并不是每天都会回家,从一个星期里有四天在家,逐渐缩减,等到京市的第一场雪来临时,许舒宁翻翻日历,才发现她已经有一个星期没看到他了。

    她一开始也会给他打电话。

    要么他忙,要么是他的助理接的。

    后来,她从每天等他,到了每天等他的电话。

    一段感情中,大部分人都会在平淡如水时抽身而去,很少有人能做到茶饭不思失魂落魄时狠心斩断。

    还会痛,就代表着对对方还有期待。

    许舒宁看着窗外一片白茫茫时,也会回头看一眼这四季如春的房子。

    渔洲她再也回不去,哥哥不在了,冯佳也不理她了。

    她不知道这里是不是避风港,但外面太冷太冷了,她没有勇气推开这扇门出去——她爱梁潜,还在期盼冬去春来。

    …

    在这日复一日时,许舒宁某天出去散步时意外碰到了以前的同事。

    那时候她刚来京市,一边工作一边找他,跟同事们也没有太亲近,但这也是她在京市为数不多的认识的人。

    “你怎么在这?”

    两人异口同声道。

    同事先笑了,她戴着手套,脸都冻得通红,一开口呵出热气:“公司效益不好,我被裁员了,这年头找工作多难呀,我干脆就挂了个家政公司,现在给那家当阿姨。”

    许舒宁惊讶不已:“阿……阿姨?”

    “别小看这个职业。”同事乐呵呵地说,“工资可比之前要高一些,那家要求也不低,学历得是本科起步,还要六级证书……”

    “还能这样呢?”

    “你以为呢!”同事说,“有钱人都很讲究的,他家那个家庭教师更厉害,听说是国外名校毕业,我这份工作也不知道能干多久,反正能混一天是一天吧,你呢,舒宁,你怎么会在这里?”

    许舒宁含糊不清地说:“我男朋友……住这里。”

    “哇!”

    同事眼里只有羡慕,“真好,哎,不说了,我要去接小公主了,要不咱俩加个微信,你住这,我在这工作,没事的时候我找你玩!”

    许舒宁笑着点头,从口袋摸出手机,加上了微信。

    梁潜忙工作,家里的阿姨跟司机也都跟她保持着距离,她不擅交际,也不愿意跟陌生人打交道,没想到还能碰到以前的同事,她回去的路上回忆起来,她还跟这个同事一起去快餐店打过饭,是很爽朗外向的一个人。

    接下来的日子,她们偶尔也会在外面偶遇,碰到了就会聊聊天。

    春天到来之前,许舒宁也交到了在京市的第一个朋友。

    石丽总会让她想起冯佳。

    性格很像,说话的语气也很像,不过她比冯佳要更细腻一些。

    阿姨总会做很多的饭菜,许舒宁一个人吃不完,相熟以后,也想约石丽过来吃,但石丽对这件事很避讳,拒绝了好几l次后,才吞吞吐吐地说:“我怕撞上你男朋友。”

    许舒宁不解。

    石丽才叹了一口气,语重心长地说:“你是不是傻,你是我好朋友,做人当然要跟好朋友的男朋友保持距离,最好连话都别说,而

    且我也不想认识天天冷落你的男人!”

    许舒宁被逗笑,他没有冷落我。?[(”

    “你就当我恐男。”石丽张牙舞爪地说,“恐有钱男人,我怕我仇富。”

    几l次之后,许舒宁也看得出来,石丽完全不想认识梁潜。

    内心深处她当然为朋友的“分寸感”而高兴。

    …

    池霜正在盘点清单。

    表姐满面春风推门而入,将切好的果盘放在她手边,轻快地哼着小调。

    “是你中大奖了,还是姐夫中大奖了?”池霜戏谑道。

    “都不是。”

    表姐拖过椅子坐下,啧了一声,“真是不是不报时候未到!我今天去拜访一个客户,听说了一件事,果然这人不能做缺德事,老天爷都一笔一笔地给记着呢!那个死畜生,最近好像特别不顺,公司方面出了不少问题,估计是有人在搞鬼——等等,该不会是孟总吧?”

    池霜也不是真的成佛了。

    梁潜过得不好,她只会拍手叫好:还可以惨,再惨,更惨!

    “不会。”她摇了摇头,冷静地分析,为孟怀谦辩护,“他很忙,而且也不是那样的人。”

    表姐乜她一眼,“你倒是了解他。”

    “认识这么久,确实还是有点理解的,孟怀谦如果真的想整梁潜,他只会明面上来,不会搞小动作,再怎么说,这两人过去的交情也不是假的。”池霜心知肚明,无论当初的起因是什么,梁潜救孟怀谦的心是真的,之后,孟怀谦顾忌梁潜躲避两年的心也是真的。

    即便现在友情不再,过去那些年的情谊难道就是假的吗?

    只要梁潜不主动出手,孟怀谦也不会走到那一步。

    可现在梁潜烦事缠身,他哪怕再痛恨孟怀谦,也不至于在这个节骨眼上给自己招来劲敌。

    他贱是贱,但他又不傻。

    表姐也将这话听进去了,双手合十祈祷:“那肯定是他的对手,不管黑的白的,能给他添堵的,那都是好人!信女愿一生荤素搭配,只求上天将所有的磨难都让他一人承受!”

    池霜乐不可支。

    好心情一直持续到了见到孟怀谦的时候,眉眼俱笑。

    那次因为司机在车上,她一直忍着笑,对此孟怀谦的解决方式也很简单——他亲自开车。

    只是怎么也没想到池霜因为给手机充电时,打开了扶手箱。

    扶手箱中因为没有太多杂物,其中的烟盒便格外的显眼。

    本来池霜也不会注意到烟盒的,但谁叫孟怀谦早早地就喊口号、恨不得在脸上刻下二个字已戒烟呢。于是,她的第一反应就是:男人的嘴,骗人的鬼!

    在孟怀谦欲言又止的目光中,她拿起了那包烟,谈不上失望,但不可否认,她的确有一种“原来如此”“不过如此”的复杂心情。

    戒烟或者不戒烟,都是他自己的事。

    但他不应该一边跟她说戒了,一边又偷偷地抽。

    这是把她当傻子糊弄呢,罪不可恕!

    “不是我的。”孟怀谦注意着她的神情,两害相较取其轻的道理他比谁都懂,生怕慢了半步,没有半点犹豫地立即澄清。

    “你司机的?”

    池霜都想冷笑,司机可得身兼数职,还得负责背锅,孟怀谦作为老板不给开双份工资这都不合理。

    “不是。”

    “不是你的,不是司机的,那是我的咯?”她讥讽道。

    “……”孟怀谦低声,“是你的。”

    “?”

    孟怀谦见她眼中有怒火升起,实在无奈,只好老实交代:“度假村。”

    池霜正想呵斥“又不是正月十五猜什么灯谜”,倏忽脑子里灵光乍现,记起了那一出,她惊讶地看了看他,又看向手中的这包烟,是有些眼熟没错,但她的确也没什么印象了。

    不是吧……

    “还有十八根。”孟怀谦的嗓音在这个夜晚有些低沉,“你点了一根,我抽了一根。”

    池霜眼睫一颤。

    思绪莫名混乱。

    “不是故意的,算我食言一次。”

    他叹气,“那时候坐在椅子上,想到了你给我发的短信。”

    池霜早已经不记得的那一切,他如数家珍,铭记于心。

    孟怀谦见她似是茫然,他不慌不忙地从口袋里摸出手机,安静地垂眸,手指在屏幕上操作着,继而递给她,“你看。”

    她接过。

    界面停留在短信页——

    【在我家方圆十里以内,禁止吸烟】

    她目光上下挪动,没想到她过去给他发的短信他都还留着。

    “最讨厌烟味的人,”孟怀谦艰涩地说,“怎么会主动点燃一根烟。”

    她有多难过。

    明明那个夜晚是好天气,微风都是暖和的,可他却犹如置身于风刀霜剑。

    前面二十年所有有过的心疼情绪全都加起来,都不如那一刻的百分之一。

    当时她用这条短信将陷入了枯寂中的他拉拽出来。

    他又怎能眼睁睁地看着她下坠。

    “我替你尝过了,这烟不好抽。”他说,“它不会缓解糟糕的情绪。”

    所以那天之后他彻底戒了,再也没碰。

    手机屏幕自动熄灭。

    它成为了一面镜子。

    池霜看清了自己脸上的神情。

    她在发怔,她在迷惘,她在沉思。

    烟盒里原本挤得满满的二十根烟,只剩十八根,有了空缺,就像她堆起来的与他之间的界碑,被撬开了一角。!

    春寒料峭,万籁俱寂。

    梁潜最近焦头烂额,既要处理各种烂摊子,又要应付董事会,一直忙到了深夜,这才关了电脑,却没有立刻离开,而是来到了落地窗前。

    他突然感到前所未有的疲倦以及寂寥。报应,他的脑子里不合时宜地冒出了这两个字。

    司机早就在停车场等候着了,他上车后,却是一阵沉默,名下住所不少,却没有一个能称之为“家”,静默片刻后,他沉声道:“去星语半岛那边吧。”

    说出口的那一瞬间,他也觉得轻松。

    很早很早前就想去看看了。

    只是不能去,去了以后无疑也是经历一场凌迟酷刑。

    他不怕痛,他怕后悔。

    在这个所有人都睡着的晚上,在所有人都不会知道的晚上,他想过去看看。

    曾经的爱巢,已经成为了一座孤岛。梁潜在门口静静地伫立了很久,鼓起勇气,像以往很多次一样,刷指纹进去。

    屋内一片漆黑,他熟练地按了开关。

    比想象中要整洁得多,只是许久没人居住,就连原本一尘不染的地板上都被蒙上了一层灰尘。这么久了,他没有来过一次,可他却记得原来这屋子里所有的摆设,牢牢地刻在了他的心里——

    沙发上的抱枕不见了。

    茶几上的坚果零食不见了。

    所有跟她有关的痕迹都被人强势地擦掉。

    他神情僵硬着上楼。

    环顾一圈,对人去楼空这四个字有了更深切的体会。这就是霜霜,她或许早就料到了会有这么一天,所以,她在他回来之前,将她的东西全都清理——他猜,她会像扔垃圾一样毫不留恋地全都扔掉。

    可能整个屋子连她的一根头发丝都找不到。

    他甚至能想象到她在吩咐别人做这件事的语气跟神情。

    她不会给他任何一丝供他留恋慰藉的旧物。

    这就是事发后她的态度,她不要他的后悔,不要他的回忆,她要的就是从那一刻开始,彻底地斩断与他之间的过往。

    多好。

    他至少成为了她第一个咬牙痛恨的前男友。

    明明他也能猜到,可找遍了整个屋子都没找到那副素描画时,梁潜仍然狼狈不堪地低头,就连他自己都没发现,他眼里的痛苦跟后悔已经将他湮灭。

    这座房子仿若真空,一点一点地挤压侵蚀氧气。

    他在就要窒息的前一秒,逃了出来。

    似乎是为了证明什么,他回了另一个“家”,已经接近凌晨,屋子里还是点着一盏灯,在这寒风呼啸的深夜,释放出一丝丝暖意,为迷路的人照亮一条回家的路。梁潜是愿意这样定义的,可他开门、进去,周身的严寒气息并没有被温暖。

    许舒宁正坐在沙发上打盹,听到声响,立即就清醒过来,回头诧异地看他,眼里迸发出惊喜,“不是说今天不回吗?”

    她快步迎了过来,见他

    目不转睛地盯着自己,不禁一笑:“饿不饿,要不要我去给你煮点夜宵?”

    梁潜缓缓摇了摇头,“不了。”

    他没有上楼,而是坐在了另一张单人沙发上。

    或许在他潜意识里,他已经抗拒跟这个人靠在一起。

    许舒宁还是去给他倒了一杯热茶,神情娴静地说:“这是龙眼百合茶,安神镇静,听说可以缓解精神压力。你这段时间工作这样忙,今晚就睡个好觉吧,如果这个茶你喝着感觉好,可以多带一些放在办公室里。”

    毫无疑问,许舒宁是无可挑剔的伴侣。

    她包容他所有的坏习惯。

    即便他整天在家里抽烟,她皱眉也只是因为担心他的身体。

    即便明知道他今天不会回来,可因为他曾说过想让她等他下班,她就会一直等下去。

    只要怀有哪怕一丝的爱意,她都会将对方看得比她自己更重。

    她把他放在最重要的位置,无微不至地照顾他。

    可是。

    可是为什么一低头,他总觉得心里的空缺越来越大。

    就像是一直被关在家里的人,突然有一天偷跑出去,肆意畅快的开心是真的,恨不能在外面呆到天荒地老,可当一个又一个夜晚来临时,当寒冬来临时,他不由自主地回到了那个屋子附近反复徘徊。

    而那个屋子已经对他封锁。

    或许,那个屋子外面已经有别的人迫不及待、处心积虑地敲门等待进去。

    梁潜接过杯子,又放在了茶几上。

    “最近公事比较多。”他似是温情地解释,“忙完这段后再好好陪你,在家里呆得还开心吗?”

    许舒宁抿唇笑:“工作最重要,你忙你的,至于我,现在也习惯啦。”

    “或者让阿姨在家里住,她也可以陪你。”

    “不,不用了。”许舒宁摆摆手,“阿姨也有自己的家人啊。”

    “我怕你一个人在家里太孤单。”

    “怎么会。”许舒宁笑,“我也有自己的朋友,我之前跟你提过的,我以前的同事,她在这块上班,我俩偶尔也会约着一起散步。总之,不用担心我,你忙你的事,我就在家里等你。”

    “是吗?”

    梁潜平静微笑着颔首。

    许舒宁还是不太习惯他的注视,羞怯地低头。

    她也没有看到梁潜那一瞬间眼里的失望、冰冷、讥诮-

    池霜跟容坤是牌友,因着这层关系,她也顺势认识了不少京圈中人。

    这天,容坤以三缺一为由,约了池霜出来打牌,约在了他常去的一家会所,他有自己的专属包厢。

    比起桥牌,池霜还是更喜欢打麻将。

    另外两个人也算是牌友,池霜先前跟他们也一起打过牌。

    某种方面来说,打牌也得找性格相投的人,真碰上输不起又爱骂骂咧咧或者挂脸的人,那才叫影响心情。

    他们四人难得

    合拍,牌局上也投缘,于是,最近约的次数也就频繁了些。

    打了一圈后,容坤的手机响起,他瞟了一眼来电显示,又看向池霜,干脆接通:“有事?”

    那头不知道说了什么,他道:“在打牌,有池老板,敏仪还有段永。”

    池霜还在思索要不要将手中的三万打出去,压根就没仔细听容坤的电话内容。

    “好,你来呗,带点吃的。”

    容坤又问三位牌友,“你们想吃什么,我让人送过来。”

    “芷桐?”敏仪问。

    容坤一脸受到惊吓的表情,“什么恐怖故事,怎么可能是她,强调纠正一次,我跟岳小姐只是普通朋友,别再拿这件事来开玩笑,我倒是无所谓,传到她耳朵里,到时候谁遭殃?”

    “不怪我误会,你好像在应付女朋友的查岗。”敏仪笑,“连我们仨是谁都讲了一遍,行吧,是谁?”

    容坤叹气:“助理罢了。”

    段永惊奇:“你助理?”

    “不是我助理。”容坤指了指池霜,随口道:“她助理,她司机,她保镖。”

    “这是一个人,还是三个人。”段永揶揄。

    池霜听懂了容坤的意思。

    看来电话那头的人是孟怀谦。

    “废话,”容坤又问,“吃什么,我好让他买。”

    “算了。”敏仪跟段永异口同声,“我可使唤不起这位。”

    一个小时不到,孟怀谦敲门而入,手里提着纸袋子,全是他买来的吃食。他对池霜展开迅猛追求攻势这件事在京市也不是什么秘密跟新鲜新闻,敏仪跟段永见了他并不意外,都跟他打了声招呼。

    孟怀谦从纸袋里取出一杯奶茶,戳下吸管,动作无比自然地递到池霜手边,仿佛已经做了千百次。

    池霜喝了一口,顿时神清气爽。

    是她最近的新宠米麻薯。

    他只负责给池霜当助理,其他人当然没份,他不顾另外三人翘首以盼,拖过椅子,坐在了她身旁,低声询问:“要不要先吃点东西?”

    “暂时还不饿呀。”她回。

    吸管上沾了一点点口红痕迹,孟怀谦不着痕迹地挪开目光。

    “……”

    容坤跟段永都抽烟,打了几圈后,犯了烟瘾,顾念着包间里的两位女士以及戒烟达人孟怀谦,他们也没敢拿出烟盒,只能抓了一把糖,咬得嘎嘣脆。

    接下来,他们四人打牌,孟怀谦则用手机办公,偶尔会抬眸看一眼池霜手里的牌。陈敏仪恰好坐在池霜对面,几次抬头都能看到他,他们是初中同学,不过她跟他不熟,到现在也只是见面点头的普通交情。

    事实上,孟怀谦在圈子里备受瞩目。

    撇开家世背景不谈,他个人能力卓绝,在其他父母长辈眼中也是香饽饽,除此以外,在私生活方面谨慎克制又洁身自好,单单只看联姻这件事,他绝对能从榜单中脱颖而出。

    跟这样的人联姻,可想而知,收益绝对

    远远大于风险。

    去年这个时候,梁潜筹备婚事,她们几个旧日朋友聚在一起也八卦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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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孟怀谦最后会跟谁修成正果呢?

    令人跌破眼镜的是,他居然会爱上好友的未婚妻。

    总觉得他这样的人,哪怕是在爱情这方面,也应该循规蹈矩、端方自持才是。

    不过毫无疑问,他这近乎于“离经叛道”的举动,倒是让他更有人情味了。

    原来,他也只是一个普通男人而已。

    “男人都是追求刺激的。”

    有人这样断定。

    陈敏仪一开始未尝也没这样想过,直到前些日子容坤组牌局,她见到了这位池小姐,接触过几次后,反而不觉得稀奇了。

    他们之间很默契。

    池霜在椅子上挪动了几下,孟怀谦就会起身离开,折返回来时手里多了一个靠枕,塞在了她腰后。

    孟怀谦将手机锁屏,视线在包间搜寻,下一秒,池霜打出一张牌后淡淡地说:“我包里有充电器,你自己去拿。”

    他嗯了一声,在沙发上精准地找到了池霜的包——这令陈敏仪惊讶,毕竟今天她们见面时,还互相打趣过,眼光都一样好,不然怎么会撞包还撞色!

    两个一样的包扔在沙发上。

    他没有失误地认出了哪个是池霜的包。

    这男人。

    陈敏仪赞叹一声:必然是用了全部的心思。

    孟怀谦从池霜包里找到了充电器,连接插座。对上了陈敏仪充满调侃意味的打量,他也只是礼貌地颔首,又回到自己的位置。

    深夜时分,这场牌局才散场。

    四人都数了数,池霜赢了,按照老规矩,得她来请吃宵夜。

    陈敏仪跟段永都以时间太晚为由、约在下次。

    他们这帮人的夜生活才刚开始,之所以婉拒,纯粹是不想当电灯泡——笑话,人家孟怀谦在这里一打坐就是好几个小时,难道是为了等一顿好几个人的夜宵局?

    容坤本来要一起去的,半道上突然接到电话,只能放鸽子。

    池霜合理怀疑,容坤接到的那通电话搞不好是什么推销号码,此人的演技进圈当十八线也绰绰有余。

    这个点还在营业的小店也不少。

    她自然选择离她住址近的那家小酒馆。

    孟怀谦将车停好,看了眼导航,他们仍然要步行五分钟才能到。三月下旬,京市昼夜温差大,尤其是到了深夜,依然冰寒刺骨,他下车前又看了看坐在副驾上的她。

    他边推门下车边脱下了自己的衣服,再为她拉开车门时,他趁机为她披上了还带有他体温的大衣。

    孟怀谦在她面前起码有十分之九的时间里都是没有底线的温和与纵容。

    然而,他也不是时时刻刻、分分秒秒都如此,仍然有十分之一的时间里,他会在她面前展露强势且不由分说的一面。

    比如现在。

    池霜被他的气息包裹着。

    干净、温润、清淡,的确没有任何一丝的烟草味。还未来得及感受刚下车那短暂几秒的寒意,她便披上了他的衣服,遮挡了侵袭而来的冷风。

    他只穿着烟灰色的毛衣。

    尽管他挺拔也宽阔,可池霜见了还是觉得他此刻穿得单薄,“干嘛。”

    她说:“不用——而且,你生病了我还要探病。”

    探病这个词令他神色微妙的愉悦,总觉得她其实还是有一些些在意他的,仔细品尝回味这两个字,还带着甜味。

    即便立在这深夜的寒风中,他也不曾瑟缩一下,伸手,又为她拢了拢衣服,气定神闲地说:“好像是个不错的点子。”

    “……苦肉计会让一个男人的魅力降至低谷。”池霜微笑,“因为太蠢了。”

    孟怀谦面不改色地点头附和,“那么,我也是这样想的。”

    “狗腿子。”她哼笑一声。

    “你的。”他纠正并强调。

    “哼,油嘴滑舌。”

    两人往小酒馆方向走去。

    夜晚空无一人的街道,闪烁的灯牌,仿佛一张静谧的照片。

    是他们不经意地误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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