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容汀兰带着商队前往青城, 年底方归来永京,祁仲沂因为多次护侍有功,已被提拔到商队大伙计的地位, 不仅能跟随在容掌柜的车旁,且多得容掌柜的吩咐,或传令、或办事, 每日都能见她许多面,听她说许多话。
他们运了永京的俏货去青城,又将青城的金桔带回永京卖, 正值年底,刚入城便被抢购一空。
容郁青夫妇这几日就能回来,容汀兰留出两筐预备着年节, 又送给祁仲沂一筐, 孰料祁仲沂不肯受, 他说:“子望不让我回侯府,我孤身在城外别院中过年,没有家人也没有朋友,消受不了这些好东西, 听说夫人家中热闹, 还是请夫人自己留下吧。”
容汀兰听罢,思忖片刻,问他:“你可愿意随我到容家过年?虽比不得侯府富贵,但也有干净的客房, 暖胃的酒菜。”
祁仲沂拒绝了亲儿子和谢愈的邀请,等的就是这句话, 忙不迭点头应下。
到了除夕这一日,容宅格外热闹, 外面下着雪,宅中各处却暖融融的。
容汀兰带着厨娘做元宵,祁仲沂不好跟进去打下手,就抢了劈柴伙计的活儿,在厨房外面劈柴火,劈完一摞就抱去厨房添灶,抬头时就能看见束着袖子的容汀兰。
容郁青夫妇带着阿盏在院中放爆竹,在容郁青的怂恿下,阿盏不小心将爆竹扔到了房顶上,“砰”得一声炸掉了半片红瓦,惊得阿盏忙捂着耳朵逃开了。
照微偷闲出宫半天,正与祁令瞻围炉烤板栗,听见屋顶的响动,提裙跑出来看热闹,不巧被闻声赶来的容汀兰逮住,怀疑又是她玩弹弓弄坏了瓦片,照微百口莫辩,嚷嚷着要爬房顶,将阿盏的罪证找出来。
最后还是祁令瞻按住了她,推她回屋去玩博戏。
“给妹妹顶罪,这是咱们家的传统,你急什么。”祁令瞻指指天色,“已是申时中了,最晚酉时你就得回宫,把这几个栗仁吃掉,等会再吃碗元宵。”
祁令瞻将剥好的栗仁盛在小瓷盘里递给照微,又给她倒了一碗温热的酪茶。
照微吃得两腮鼓鼓,悄悄问他:“你今晚要入宫与我一同守岁吗?阿遂最多守到子时就睡了,咱们也放爆竹,宫里的瓦结实。”
祁令瞻拾起一枚栗仁,慢慢嚼碎,分明心里很欢喜她的邀请,偏要拿乔作态一番,说:“今夜落雪,路上不好走。”
他指望着照微同他说几句好话,照微却故作苦恼道:“那好吧,看来只能和锦春逾白他们堆雪人、放爆竹了,我那坛上好的金坛酒,也只能留给他们喝了。”
祁令瞻叹了口气,“我去,我亥时就过去。”
于是今年的除夕夜,宫宴散后,祁令瞻就悄悄前往西宫等她。彼时照微正在东殿里与皇上同坐,西宫只有江逾白守着,他们两人一站一坐,隔着暖融融的炭火,目光皆落在窗外,看雪压梅枝,簌簌落地。
满室寂静中,是江逾白先开口:“年终有瑞雪,明年会有好收成,娘娘会高兴的。”
“那你呢?”祁令瞻问。
江逾白下意识拨了拨腕间的手串,说:“娘娘高兴,我就高兴,我们做奴婢的,自然将主子的喜怒放在心上。”
祁令瞻道:“可你与其他奴婢不同,娘娘心里也不以奴婢待你。”
“这是我的荣幸。”江逾白说。
一阵短暂的沉默,唯闻炭火噼啪轻响,江逾白突然低声开口道:“我知道大人心中误会我,我也曾误会大人,可是在娘娘身边待久了,渐渐能看清她的心意,原来并非我想的那般受人胁迫。从前我想着救她于水火,如今发现只是我的错觉,那这一切就没有意义了。”
祁令瞻缓缓拨动着盆中炭火,问他:“你同我说这些,是想要我如何?”
“不如何。”江逾白摇头,“我这样的身份,不配向娘娘期许什么,也不配向大人要求什么,我只愿年年岁岁,长有今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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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态度很隐晦的示好,他并不希求什么,只是单纯地以娘娘的所喜作为自己的所喜。
祁令瞻自问做不到像江逾白这样大度,但他接受了江逾白的好意,拾起手边的茶盏,向他道了一声“请”字。
热茶入腹,听得外头的笑语声渐行渐近,是照微从东殿归宫来了。
过了年,是照微执政的第三年。
姚鹤守已倒,姚党也被逐步拔除,去年六月时王化吉一案中,牵扯了朝中许多反太后党。有的是真与王化吉背地里有所勾结,有的是照微趁机发难,总之经她一番贬黜,朝中文武两派皆心向太后,至少明面上不敢再故作刁难。
“事急从权,本宫也顾不得太多,他们有些或许无辜、或许罪不至此,只是快刀斩乱麻,难免有误伤,等过几年再调任他们回京吧。”
后来议事时,照微与祁令瞻说道:“过几年,皇上也长大了,这也是他施恩于臣的好机会。”
祁令瞻并不赞同她这样做,并非不赞同她贬黜过甚,而是不赞同她为少帝唱白脸。
他说:“你应当先为自己留后路,今上长大了,不代表你就要还政于他,我瞧他的性格与长宁帝并无分别,他们李家的男人,自仁帝以后,皆是宽厚有余,魄力不足。”
照微苦笑:“不还政于他,本宫还能怎么样呢?他毕竟是窈宁姐姐的骨肉,再狠心的事,本宫下不了手。”
前朝有过少帝暴毙、太后登基的先例,将皇室血脉先帝托孤的老臣屠杀殆尽,皇都血流漂橹,就能登上那至高的宝座。
“王化吉死的时候,阿遂心里那样难过,也未曾对我生怨恨之心,如今见了我,依然恭恭敬敬地喊母后,他的心是软的,不恨任何人,这一点,与窈宁姐姐很像。”
照微望着窗外的春光。李遂知道她喜欢石榴后,亲手在她院中栽了一棵石榴树,尚未到结果的年纪,长满了茂密的绿叶。
李遂曾问她什么时候能长出石榴,照微告诉他:“等你长大,长得同石榴树一般高的时候,果子就结出来了。”
思及此,她笑了笑,声音很轻地对祁令瞻说道:“哥哥,你是他的舅舅,也是他的老师,我是他的姨母,也是他的母后。我知道你一心为了我,但我也知道,若非万不得已,你也不忍心走到那一步。”
祁令瞻盯着棋枰,半晌后问她:“皇后的人选,你心里有主意了吗?”
照微轻轻摇头,“还早。”
“论家世,论性情,论才学,有一个最合适不过的人选,她若是做了皇后,或许克绍其裘,能继你之业,同时也成为大周的退路。”
照微知道他说的是谁,“她太小了,等她长大,问问她的心意,也要问问皇上的心意。我不愿促成一对怨偶。”
她此时不愿深谈,这件事就此搁下,祁令瞻却暗暗记在了心里。
此后在紫宸殿授课时,他愈发重视对阿盏的教导,不仅要她读书识字明理,所有帝王之术、帝王之书,也严格要求她熟记在心,能分毫析厘。
阿盏虽比李遂聪慧,毕竟年纪小,常常夤夜诵读,提着一颗心听太傅授课,经筵结束时,累得头脑昏昏,神情恹恹。
无人往来的水边小亭里,阿盏靠着沈怀书,一边打哈欠一边小声抱怨太傅,擎起手给他看自己被打红的手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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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只是背错了两个字……好吧,虽然错得很不应该,但是太傅真的太严厉了。”
她伸手拽沈怀书的袖子,央求他道:“七哥哥,你把筹算口诀再教我一遍,太傅说下午去拜见娘娘时仍要检查我,我可不想再挨打了。”
沈怀书从锦秋送来的食盒里拿出一碗酥酪,见四下无人,用勺子舀起喂给她。
他问阿盏:“你可知太傅为何要对你这般严厉?”
阿盏丧气地摇摇头,“不知道……但总归是为我好。其实我也不讨厌读书,只是最近实在是太辛苦了。”
沈怀书垂目看着她,轻声说:“《孟子》有言,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
“这句话我知道。”阿盏舔了舔沾在嘴边的酥酪,“是说人在做大事之前,一定会很辛苦。我现在也很辛苦,只是不知道以后能做什么大事。”
自从上次被祁令瞻敲打过后,沈怀书说话做事谨慎了许多,但此刻他仍忍不住问阿盏:“以后……你想做皇后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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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后?”阿盏偏着头想了许久。
宫里没有皇后,她想象不出做皇后会是什么样子。
但她悄悄对沈怀书说道:“我以后想成为太后娘娘那样的人。”
沈怀书目中闪过一丝苦笑,却抬手摸了摸她的头,鼓励她道:“太后娘娘睿智明达,你想与她一样,就要听太傅的话,读好多好多书,明白许多治国理政的道理。”
他将空了的酥酪碗放回食盒中,递一张干净的帕子给她擦嘴,就着面前的石桌摊开书本,翻到她尚未背熟练的那一页,说:“背完筹算口诀,我带你温习上午太傅刚讲过的这篇政论,这是本朝状元的文章,其中政见涉及到改税强兵,明日太傅一定会提问的……”
阿盏忙正襟危坐,认真地听沈怀书讲解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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