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完结
杜飞霜押着完颜准等北金皇室中人出了西咸门, 径直沿着来路折返,并派出小队快骑先行,去给南边大部队报信, 叫杜思逐带人来接应他们。
等东极门抗敌的北金骑兵赶来追击时,杜飞霜已跑出去近百里,只见满地脚印杂乱, 在燕云十六城以北的中段分开两条岔路,一行向东,一行向西。
为首的将领心道:向东是蓟州、平州方向, 如今大周太后在平州会见乌图,对方截了人,一定会往这个方向走, 一是援军人多, 二是着急请功。如今她们刚离开不久, 只要能在过蓟州前截住她们,说不定就能救回六王子。
但他也不敢孤注一掷,于是将骑兵分成三队,自己带着最多的一队向东追赶, 派另一支往西, 剩下一支前往处于十六城中心地带的儒州点燃烽火,叫各州驻守的官兵沿途封锁和支援。
入夜,狂奔了一整天的马有气无力地打着响鼻。
杜飞霜根据行军图的指引,找到了一处山丘做掩护歇息。她没有像首领猜测的那样往东走, 反而取道西行,去投奔按计划正赶来接应的杜思逐。
她将捆得严严实实的完颜准扔下马, 和装着天弥可汗尸体的麻袋堆在一处,让人给他喂了口水, 与几位校尉走到一旁商议接下来的路程。
然而话没说几句,夜巡的骑兵匆匆赶回来报信:“不好了!卫使大人,武州驻军得到了消息,已经将前路封锁,如今正沿着雪里的脚印往这边追!”
杜飞霜忙将行军图揣起来,“弓弩手准备,到百步外的隘口迎战!”
前方山丘的隘口易守难攻,她们又各自配备了最精良的轻弩,能于百步之远贯穿敌人的喉咙,因此并不慌张,何况武州驻军正在各处搜山,分成的小队人数没有很多。
杜飞霜趴在隘口的雪地里,远远看见北金骑兵跃马而来。月亮照在雪地上,折射出幽冷的银光,她目测着距离,待他们奔行至百步近的距离时,一声令下,身旁的弩箭齐发,利声呼啸着向敌人飞去。
一轮箭矢过后,几十个骑兵跌下马,然而北金铁骑也并非吃素,他们会一种名为“袭步”的突进阵列,能骤然加快战马冲进的速度,待他们冲至隘口时,虽然伤亡近半,但仍有一战之力。
大周这支由女子组成的精骑卫,胜在灵活迅捷,机变如神。但她们毕竟只训练了四五年,若与北金人近战拼杀,在力气上未必能占得上风。
杜飞霜仍咬牙切齿拔出了苗刀,要与他们近战拼杀。
正此时,忽听远处有马蹄声震地而来,嘶喊声响天彻底,杜飞霜以为是追兵,心中一凉,待他们愈行愈近,却发觉他们说的竟是大周语!
看清马上来人,杜飞霜高喊一声:“二哥!”
来人正是杜思逐,他奉命率军往东北方向迎接杜飞霜,发觉武州驻军调动情况有异,怀疑她被挡在了此处,于是带兵冲破武州防线,沿着武州驻军的踪迹,又遇上了杜飞霜派去报信的人,这才找到了这处山丘。
里外夹击,这场仗就好打多了。
杜飞霜挡在隘口,手起刀落,直割敌军脖颈。她见杜思逐长途奔波后应对吃力,忙驭马杀到他跟前,将手里的苗刀一掷,贯穿了正欲扬刀砍向他后颈的北金人。
杜思逐一愣,旋即将那苗刀拔出来扔给她,高声道了句谢。两波人相向而杀,很快将这支北金驻军杀得片甲不留。
杜飞霜觉得口渴,随手从地上抓起一把雪往嘴里塞,也不管沾没沾污血,杜思逐拍掉了她的手,忙摘下别在腰间的水壶递给她。
杜飞霜浑不在意地笑笑:“最近养成习惯了,没那么讲究。”
“你说你一个姑娘家……”杜思逐欲言又止,嫌弃地看着她。
“刚才可是我救了你。”杜飞霜懒得与他拌嘴,“走,我带你去见识一下北金皇室那几个脓包。”
怕有追兵,众人不敢再停留,简单打扫一番战场后就趁夜赶路,沿着杜思逐来时的方向疾驰一天一夜后,终于离开北金,进入了西州境内。
杜挥塵带着两万将士迎接他们,见了被绑成粽子的完颜准和天弥可汗险些被颠簸得四分五裂的尸体,大周将士们高举长矛,发出一浪高过一浪的欢呼声。
在这欢呼声里,连日紧绷的状态骤然放松后,杜飞霜只觉得头重脚轻,身体在马上晃了晃,骤然歪倒,幸而杜思逐眼疾手快地扶住了她。
回来的路上,杜飞霜与杜思逐讲述了一路的遭遇,此时杜思逐的心情十分复杂,对杜挥塵说道:“她实在是太累了,先让她好好睡一觉吧。”
于是这一觉睡了个天昏地暗,醒来后只觉得浑身骨头都在泛酸,索性又躺了两天。
两天后,太后的凤驾也从平州返回了西州。
照微一下马就拉着杜飞霜的手将她扶起,高兴地说要给她和谢愈办庆功宴,并趁此机会将精骑卫独立成一支精锐军队,封她为定西将军,赏二品侯爵,食禄八百户。
杜飞霜道:“论功行赏,不急在一时,眼下最重要的是与北金的盟约。”
照微拍拍她的肩膀,“放心,本宫已经安排好了。”
杜飞霜前往北金劫持完颜准的这段时间,照微也没有闲着,和乌图合作当然只是一个噱头,在收到消息说杜飞霜行动成功后,照微反手就将乌图绑了,随军一起押到西州来。
她和祁令瞻对北金的态度出奇地一致:“咱们虽然抓住老可汗去世的机会,先发制人占了上风,但想要一举灭了北金还是不现实。大周骑兵战斗力不如北金,若是守城尚能依靠弓弩箭矢坚壁清野,若是攻城,只怕会吃大亏。”
祁令瞻道:“数十万将士,非三五年可养成,但既然抓了北金皇室,想要换回燕云十六州还是可以商量的。”
两人都倾向于先废弃平康盟约,照微接见了作为阶下囚的完颜准,向他开出自己的条件:“第一,将燕云十六州归还大周,并在国书上予以承认。第二,归还大周二十年来送给北金的岁币,共计四千万两白银。”
完颜准一路颠簸,如今仍未缓过疲倦,听见四千万两白银,一时怀疑自己耳朵出了问题。@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大周富庶,国库一年收入不过也才三千万两,北金这种游牧国家,一年只有不到一千万两的收入,其余皆是靠四处抢掠。
他苦笑着按了按微微发抖的双手,对照微道:“贵朝将我碎尸万段,我国也拿不出这么多钱,若是分作四十年偿付,倒还可以商量。”
照微含笑道:“本宫与你都未必能活那么久,想那么远的事做什么?既然拿不出四千万两,也有一个办法,拿你们北金的战马来换,每三年供给大周战马两千匹,直到折清债务,再将蓟州城以东那片百里草原送给本宫跑马,怎么样?”
这是要榨干北金人的血,好叫他们再无作战能力,只能沦为大周的马奴。
斯文若完颜准,此刻也觉得意气难平,高声骂道:“简直欺人太甚!大周此行,与强盗有何分别!”
照微反问他:“二十年前平康盟约,贵国一口气割走我大周十六座城池,不也是如此行径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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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与本王有什么关系,”完颜准说,“本王就算死,也不会答应如此无理的要求!”
“很好,你有骨气。”照微轻嗤,命人将乌图带上来。
乌图得人心,完颜准有血统,天弥可汗去世后,这二人在国内争夺可汗之位争到头破血流,如今却像两只落汤鸡,狠狠瞪了对方一眼。
照微将方才的条件与乌图说了一遍,乌图的反应与完颜准一样,不肯答应这苛刻的条件。
照微慢条斯理对二人说道:“你们二人谁先点头答应,愿意以北金皇室之名签下新的和约,本宫就将谁放回去继承可汗的位子,然后将剩下那人凌迟处死,尸首挂在永京城头上,永生不得安息。”
乌图与完颜准听了皆是脸色一变,目光微妙地盯着对方。
照微命人将乌图带走,与完颜准分开看管。
她希望完颜准能识相些,毕竟此人性情就像大周从前的仁帝,经乌图一事后,只会更加忌惮武将,若是叫他继承北金可汗的位子,几十年之内,北金都不会成为隐患。
她似笑非笑地盯着完颜准,劝他道:“六王子宁死不愿折节,真是叫人敬佩,只是若是乌图答应了条件,叫他回去得了王位,磋磨你的子民,那你死得又有什么意义呢?倒不如忍一时之辱,反正这条件,你们中总有一个人要应。”
完颜准抿唇不语,眼神飘忽,显然是心中有所动摇。
照微任他思索了一会儿,约两刻钟后,朝锦春递了个颜色,锦春便走出去,过了一会儿站在门口说道:“启禀娘娘,乌图将军说他想好了,请见娘娘。”
照微作势要起身,完颜准神色一慌,忙道:“等等!”
照微瞥了他一眼:“本宫可没有耐心再等了。”
完颜准声音颤抖地说道:“本王答应贵朝的条件,愿意重新签订和约!本王是金国名正言顺的继承人,本王来签这个和约,要比乌图更有说服力。”
照微重又坐了回去,含笑道:“六王子愿意交好,那再好不过了。”
这一招是祁令瞻给她出的主意,他与完颜准有过交游,深谙此人的性格,颇爱附庸风雅。叫他学文人风骨以死博名,不是什么难事,可若要他死得没有价值、没有影响,那他是万万接受不了的。
盟约一事就此定下,薛序邻在永京监国,受诏前来西州,为两国和谈重新拟定盟约。
其一,北金向大周归还燕云十六城,并赠以蓟州东百里草原,直至花河畔。
其二,废黜大周向北金输送岁币之约,此后北金每三年向大周供奉战马两千匹。
其三……
薛序邻的字风骨遒劲,照微从前就夸过他,此刻落在国书上,更是力透纸背,字字意气张扬。
两国押印后,照微瞥见薛序邻背着人悄悄抹眼睛,还上前去打趣他。
“伯仁这是替北金心疼么?我瞧着完颜准都还没哭呢。”
薛序邻不好意思地低下头,“叫娘娘见笑了。”
两人只窃窃私语了两句,祁令瞻就在一旁不住地清咳,仿佛嗓子里粘了鸡毛,听着叫人难受。
照微回头瞪了他一眼,祁令瞻温雅的面容上含着笑,看不出一点妒忌的神色。
他将照微带离薛序邻身旁,与她说道:“不是说签完和约后要去徐将军墓前拜一拜么?今天日头正好,咱们现在就走吧。”
两人带着几个随从,乘车前往徐北海的墓前。
从前这里只有一座碑,后来经过翻修,已经成了一片整齐的园子。照微跪在墓前,给她的生父烧了许多值钱,将抄录的两国国书也一并烧给了他,望着漫天翻飞的纸烬,长长送了一口气。
“阿爹,我虽然没能做成女将军,但你的心愿,我帮你完成了。姚鹤守已死,平康盟约已废,燕云十六城重归大周,不出二十年,又会是安居之地,您若在天有灵,可以安心了。”
她在墓前敬了三杯酒,想起幼年的一些模糊记忆,垂目笑了笑:“下辈子我还投胎做您的女儿。”
祁令瞻不知何时走到了她身后,也跪下跟她一起敬了三杯酒,冲着徐北海说道:“那下辈子我还做您的女婿。”
祭拜过后,两人沿着石径往墓园外走,照微想起方才的话,抬头问祁令瞻:“你说下辈子要给我爹当女婿,那还能给我当哥哥吗?”
这个问题有些刁钻,祁令瞻犯难了一会儿,竟不知该怎么选,最后说了两个字:“都要。”
“那你别想要你这一双腿了,”照微说道,“下辈子我爹活着,一定给你活生生打断。”
祁令瞻被她逗笑了,见四下无人,将她揽在树后,缠绵低声道:“那我要做你的夫君,但是人后你还是得喊我哥哥。”
“想得美。”照微扬眉瞪他,“下辈子换你喊我姐姐,也叫你尝尝挨板子的滋味。”
但她心里清楚,谁有祁令瞻这样一个弟弟只会更倒霉,他自幼就懂事、有分寸,做姐姐的不仅寻不到教训他的理由,说不定还要被爹娘拎去教训,说什么姐姐不如弟弟懂事。
想想就很晦气。照微在心里呸呸两声,心道:还是做妹妹好,可以倚小卖小,怎么惹他都有理,闯了祸还能有人顶着。
只是一个称呼而已,祁令瞻倒也不在乎,他低低在照微耳边说了句什么,眼见她红晕爬上了脸,狠狠瞪他一眼,然后推开他跑了。
跑远了,又回身朝他招手,喊他走快些。凛冽的寒风撩起她的氅衣,红衫映着她意气风发的笑,像一簇永不熄灭的烈火,照得四周皆熠熠生辉。
祁令瞻慢慢走着,忽然又想起得一和尚赠他的谶言:“烈火烹锦万千相”。
那时他觉得自己是锦帛,燃于烈火是他的宿命,此时却又觉得这句谶言不够准确,他不是被吞噬的锦绣,他本是寒天里即将冻僵的飞蛾,不是她吞噬他,而是他本能般地扑向她,渴望得到她无微不至的照见,如求生、如饮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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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是真有下辈子就好了,仍要做她的兄长,做她的眷侣。
“微微。”他出声喊住她,“等等我。”
(正文完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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