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眨了眨眼,像是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咳……”
直到银发圣骑士状似不经意地清了清嗓子,达伦这才蓦地反应过来，扑通一声穿着甲胄单膝跪下,目不斜视地盯着地面说道。
“十字守卫军兵士长达伦·拉尔夫见过雷蒙德大人！请问大人有何吩咐？”
他只字未提面前的光耀骑士长没穿上衣的事情。
要知道圣骑士衣冠不整可是违反教律的,虽然刑罚不重,但被发现的话也会扣除俸禄。
“也没什么。”沈莫玄看着面前跪下的棕发青年逐渐变得红彤彤的脖颈和耳朵，简单道，“只是发生了一点魔法事故。”
一听见事故这个词，达伦一下子抬起头，语气关切。
“是执勤时发生的意外吗？大人您可有受伤？”
“我没事，只是衣服没了。”沈莫玄这也算是实话实说。
“原来是这样，大人您无事就好。”棕发青年明显松了口气,他非常识时务地没有多问，只道，“大人深夜光临,恕属下有失远迎，请允许属下起身为您沏壶茶吧。”
沈莫玄这才明白原来对方是在等自己的指令。
“不用了，我不喝茶，你起来说话吧。”
“是。”棕发青年从地上站起来，来到桌旁拉开了椅子,“大人请稍坐，属下给您倒杯水。”
他从桌上的水壶里倒出一杯水，双手递到沈莫玄面前。
“谢谢。”沈莫玄伸手接过，礼貌性地抿了一口,“今天轮到你夜间巡逻？”
“是的，虽然圣子殿下和普林霍尔大人这几日都不在圣山，但十字守卫军肩负着守卫神殿的重任，不敢有所松懈。”
“嗯。”沈莫玄忽然想起自己还没有给达伦写推荐信，“等比武大赛结束，我会把推荐信给你。”
没想到达伦没有在意推荐信，反倒是听见比武大赛这个词，眼睛一下子亮了起来。
“大人！我看了您的比赛转播！您的表现真是令人惊为天人！太厉害了！”
“什么转播？”沈莫玄歪了歪头。
“是用留影水晶记录的您的比赛实况！”褐发青年走到一旁的床铺，从枕头下面掏出了一个长方形的盒子，相当宝贝地抚摸了一下表面，这才双手呈递给对方。
沈莫玄伸手接过盒子，在桌上打开。
黑色的绒布中，一块棱锥形的透明水晶静静地躺在盒子中。这块水晶和里德给自己的那块留影水晶有一些像，不过这一块水晶要更大一些，而且两端的棱锥更长。
“虽然我必须留守圣山，但我托了人买了前排的座位，用留影水晶记录了您的比赛全程。”
“留影水晶不是只能记录短距离的影像吗？”
“也有可以远距离留影的魔法水晶，不过价格不菲，我花光了攒了半年的小金库，这买到了这一块水晶。”
见对方用如此珍贵的水晶来记录自己的比赛，沈莫玄不禁有些不解，“有这个必要吗？”
“当然！”达伦一下子抬高了声音，“这块水晶本来是有价的，但是现在记录了大人战斗时的英勇身姿，就成了无价之宝！”
褐发青年眉飞色舞的模样，让他左侧眉眼下方的伤疤都生动起来。
“这还只是大人在比武大赛的首捷，我相信大人一定会连战连捷，最后顺利拿下冠军的！大家都等着给大人办庆功宴呢！”
“大家？”银发男人抬起头。
达伦点了点头，“本来只是想我一个人留念的。但大家都很想看大人您的比赛，所以我就在训练休息期间，在所有兵士面前一起播放了一遍。”
“现在整个军团都大受鼓舞，兵士们交口称赞您是真正的英雄！”
青年说着说着，面露遗憾，“只是可惜远距离留影水晶本身有价无市，可能没办法买到第二块水晶了。”
沈莫玄不禁看了对方一眼。
能买到也别买了好吧，当兵士长总共才挣几个钱啊，拿肾去买水晶？
“……收好。”
他默默地阖上装水晶盒子的盖子，将水晶递还给对方。
达伦将装有水晶的格子重新收到了枕头下面，然后来到自己的衣柜面前。
“大人，夜里风凉，如果您不嫌弃的话，请先穿我的衣服避避寒吧。”
他抬起手就要打开衣柜。
“等一下。”沈莫玄想起衣柜里的狼犬少年，蓦地出声。
“嗯？”达伦的手停下来。
“不用替我拿衣服。”沈莫玄说道，“我不冷。”
“可是……”达伦有些犹豫地收回手。
就在这时，黑暗中，响起了一声轻轻的打喷嚏的声音。
“嗯？什么声音。”听见奇怪的动静，褐发青年迟疑地扭头看向面前的柜子。
黑暗中，狼犬少年紧张地瞪大眼睛，用两只过长的袖子牢牢捂住了自己的口鼻。
沈莫玄扶住额头。
……真是头疼。
“咳咳！”
银发男人咳嗽的声音将达伦的注意力一下子吸引走了。
“大人您还是穿一件衣服吧，这样会着凉的！”
见男人咳嗽，褐发青年颇有些手忙脚乱，先是往前走了几步，又退回来，双手拉住柜门的把手，想要拿一件外套给“嘴硬”的骑士长披上。
衣柜的门被缓缓朝着外侧拉开。
缩在衣柜里的狼犬少年仰起头，看着面前慢慢出现的明亮缝隙，咬住了衣袖。
而一无所知的达伦·拉尔夫只是神态平常地准备拉开自己的衣柜。
就在一切即将暴露之时——
一只修长有力的温热手掌带着不容违抗的力道摁在了青年的手背上，止住了他的动作。
微凉的坚硬盔甲贴在了一具温热身躯上。
达伦的动作一僵。
“大……大人。”他扭过头。
银发骑士长不知何时来到了他的身后，在褐发青年怔怔的注视下，他抬起另一只手，越过他的头顶，手掌压住柜门的缝隙，将拉开了几寸的柜门“砰”的一声合了回去。
“我说了不用。”
沈莫玄想了想，找了个没那么牵强的借口。
“你的衣服我穿不下。”
太、太近了！
“那……那我……”
达伦此刻已经失去了思考能力，大概是因为巡逻到太晚了有些睡眠不足，他感到自己双脚发软，呼吸困难，他条件反射地低下头，视线撞进了一片结实精干的胸膛当中，忙不迭抬起头，又受到了美颜暴击，最后终于找对了方向，转回头，对着柜子上的木头花纹晕乎乎地说道。
“我……我去给大人您拿一件尺码合适的……外套。”
“好。”这正合沈莫玄的意思。
他松开桎梏着对方的手，直起身，给对方留出足够离开的空间，然后往门口努了努下巴，“去吧。”
褐发青年点了点头，小心翼翼地朝着他小幅度地躬了躬身，然后才动作僵硬地走出了房间。
……
衣柜的门被一把拉开。
达洛斯下意识地往后躲了躲。
“别躲了，出来。”熟悉的男低音在头顶响起。
狼犬少年抬起头，撞进了一双冰蓝色的威严眼眸中。
“……”
他知道自己做错了事，耷拉着耳朵，慢吞吞地从衣柜里钻出来，赤脚站在地上。
大概是不太习惯没有皮毛保暖的感觉，他的姿态有些瑟缩，左脚的脚拇指搭在右脚上面。
他穿着那件对于他而言过于宽大的白衬衣，胸口的领结被沈莫玄系成了简单的蝴蝶结形状，现在已经松散开了，露出了半个光洁的肩膀。
他的两只袖子拧在一起，上面还有几个被啃咬得脱线了的痕迹。
这狗崽子牙口真好。
算了，反正是他爹付的钱。
“我用传送法阵送你回裁决所，下次不要乱跑了。”
少年先是点了点头，紧接着又像是突然反应过来似的，飞快地摇了摇头。
“不行不行！我还没变回去……要不……你还是把我传送回那个山洞里去吧。”
“……你和我回房间。”沈莫玄很快下了决断，他拉起少年的手臂，发动了传送法阵。
一道银光闪过，两人消失在原地。
又过了一会儿，门被再次推开，手中拿着干净衣服的达伦回来了。
“大人！衣服我拿来……了。”褐发青年看着空荡荡的房间，渐渐收声。
雷蒙德大人已经走了么？
他不由露出几分低落的神色。
他将干净的衣物放在凳子上，在屋内环视一圈，最后将目光落在了桌上孤零零的水杯上。
“雷蒙德大人……”
褐发青年垂下眼帘，注视着刚才圣骑士长用过杯子，杯沿的一侧有一道湿润的水痕。
他静静凝视着那道水痕良久，然后慢慢地举起水杯，凑到自己的唇边……
……
另一边，终于回到了自己房间的男人从衣柜里随手拿了件上衣套上，然后转身看向站在原地的少年。
少年并没有注意到他的注视，他似乎有些精力不济，张开嘴打了个哈欠。
沈莫玄看他上下眼皮都要黏在一起的模样，冲他丢了床被子。
“离日出还有几个小时，困了就再睡一会儿。”
少年非常听劝地点了点头，抱着被子在房间里赤着脚哒哒哒转悠了一圈，似乎在找自己最舒适的位置。
最后他在男人的床边停了下来，就在沈莫玄以为他想要睡自己的床的时候，少年将被子展开铺到了床脚后边的地上，然后倒在上面缩成一团，扭头就睡着了，还打起了小呼噜。
“……”真的是狗，和狗一模一样。
沈莫玄盯了狼耳少年一会儿，发现对方不仅完全不介意睡在床脚，而且睡得可香了，也就没有再说什么。
对方那安逸的睡颜很感染人，睡意涌了上来，男人躺到自己的床上，准备打个盹儿。
时间很快过去。
日出前大概还有一刻钟的时候，沈莫玄在床上睁开了眼睛。
他支起身体，往床脚后探头看了一眼。
少年还睡得很沉，有时候还小腿一蹬，嘴巴里哼哼唧唧的，不知道是不是做梦梦到自己变身了。
见时间还早，男人下床洗漱，换了套衣服，又给自己倒了杯水。
他做事向来很有效率，等完成这一切，也不过是过了十多分钟。
洗漱完毕的银发骑士推开窗门，眼眸中的冰蓝被一抹橙红色的霞光暖化。
太阳已经来到了地平线上，照亮了半边天。
沈莫玄在屋内张开了隔音结界。
天光破晓，月亮渐渐隐没在晨曦之中。
蜷缩在被子里的少年额头渐渐冒出了细汗，四肢出现了明显的抽搐。
“达洛斯，醒醒。”
沈莫玄看到他的皮肤上已经开始往外长出绒毛，知道他要变身了。
可是少年像是陷在了梦魇里，迟迟没有睁开眼睛。
“达洛斯？”男人拍了拍少年的脸蛋。
“呜呜呜……”睡梦中的达洛斯眼角冒出了泪光，低低呢喃着，“里德……我好疼……”
沈莫玄皱了皱眉，有些担心他在睡梦中惊厥会伤到自己。
他想了想，抬起手，在少年的额前张开五指，意随心动。
『感官剥夺』
伴随着瞬发魔法的施展，银色的光芒从男人掌心中浮现，在少年的眉心形成了一个魔力印记。
这本来是一个残忍的限制魔法，施法者可以封锁被施法者的一切感官，从而让其失去对外界和自身，甚至对时间流动的感知，是一种会令人度秒如年的刑罚，沈莫玄曾经对塞拉斯使用过这个魔法的不完全版本，而他对达洛斯施加的魔法则更为完整。
之所以这样做，是因为只有在最为完整的感官剥夺的法印当中，施法者会连痛觉也被剥夺走，什么都感应不到。
果然，在法印生效之后，少年口中的呜咽慢慢停了下来，眉心缓缓展开，哪怕身上的骨骼咔嚓作响，出现了可怕的形变，他也没再出声。
沈莫玄看着在床脚酣睡的少年变成了一只蜷缩着四肢的巨犬。
“总算是变完了。”
他的指尖在少年的额头一抹而过，收回了法印。
他看着睡得喷香的狗子，站起身，然后抬脚——
达洛斯被一脚猛地踢醒，他一个激灵用四只脚站起身体。
怎么了？开饭了？是开饭了吗？！
——哎？我怎么是四只脚。
黑背白胸的巨犬低下头，看向自己的身体。
我……我变回狗了？什么时候？
他偏过头想看看自己的身体，但是现在的视角有限，只能够看到半截身体，只能追着自己的尾巴转起了圈圈。
沈莫玄见对方在原地转圈的憨憨模样，就知道他肯定对现在的情况一头雾水。
但他也不想解释。
“没事了就走吧，你弄了一地狗毛。”
银发骑士相当没有爱心地说着。
面前的阿尔萨斯狼犬停下了转圈的动作，扭过头来看着他，抬起耳朵歪了歪头。
“什么意思？”沈莫玄读不懂狗的表情，“说人话。”
“汪！”达洛斯低低叫了一声。
是不是你帮了我？
“听不懂。”银发骑士冷漠回复，“你什么时候走，我要去皇宫了，圣子殿下该醒了。”
面前的狼犬抬起眼皮，用褐色的眼珠子无害地瞅了一眼面前的男人，然后垂下眼帘，偏过脑袋叹了口气。
这是被翻了个白眼吧……
见对方变成狗的时候说不了人话，沈莫玄也不和对方多做纠缠了，他干脆地替对方拉开门，然后做出了请的动作。
“……”
达洛斯又抬头看了他一眼，见对方不为所动，便甩动着尾巴走出了房间。
见那只不让人省心的狗终于走远了，沈莫玄也收拾掉地上的被子，然后发动传送法阵离开了自己的房间。
而一人一狗似乎都忘记了什么，直到……
“达洛斯？你又跑到哪里去玩去了？”
裁决所中，正在写案件报告的红发裁决骑士感觉到小腿上的柔软触感，习惯性地伸手薅了一把，结果却摸到了质感不错的布料。
“嗯？谁给你穿的衣服？”
里德·柏宜斯低下头，发现那黑白巨犬正人模狗样地穿着一件白衬衣，朝着他兴冲冲地吐着舌头，扒拉着他的裤腿邀请他陪他一起玩。
敏锐的观察力让裁决骑士一下子就认出了这件衬衣，“这不是我给道恩买的衣服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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