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子外头瞧着浓烟滚滚,其实火势不大。
加上失火前下过一场暴雨,空气中水汽也重,姜令檀推翻烛台时,还特别避开了那些易燃的红绸,毕竟她又不是真的要烧死二皇子。
仆妇、侍卫一拥而上,前后不过一刻钟,二皇子谢承燕就灰头土脸,被人从屋子搀扶出来。
他衣袖被烧了半边,本就受伤的一条腿上血迹斑斑,表情阴郁似要杀人,但凡这种时候谁要不知死活往他身前凑,定是逃不了一顿毒打。
所以见惯这些场面的仆妇侍卫,一个个战战兢兢,就连眼神都不敢落在二皇子身上,一窝蜂挤在屋子里,只管闷头打水、递水,想着这火还是得迟点灭掉才好。
这时候,谁也没注意到,防守松懈的庄子外边,悄无声息摸进来一群人。
为首的少女手里捏着一个特大号麻袋,身后跟着的那一群少年,有人拿麻绳、有人拿棒槌,再不济,手里至少也握着一个酒壶。
谢承燕瘸着腿站在院子外头,什么都没看清,就直接眼前一黑,被人用麻袋给兜头罩了个彻底。
“我……”他满肚子脏话,只来得及憋出一个字,就被人一棒槌直接给干翻了。
“……”
“怎么办?”有人看向为首的华安郡主。
陆听澜朝施故渊使了个眼色,玉手一挥:“先弄出去再说。”
庄子外边的小树林内,谢承燕堵了嘴,捆着手脚套在麻袋里,被一群人拳打脚踢整整半个时辰,最后还是施家小侯爷一脚踹折他一条腿,作为此次行动的收尾。
“撤退?”
施故渊揉着发酸的拳头,朝陆听澜用口型问。
陆听澜却似笑非笑,抬手朝林子外指了指。
不远的山道上,三皇子殿下那辆恨不得车轮子包金,车壁上镶满各种名贵珠宝玉石,土到极致就成了显眼拉风的马车,正慢悠悠地驶近。
这一刻。
所有人不约而同对望一眼。
然后在三皇子马车经过的瞬间,众人七手八脚扛起麻袋里痛到昏厥的二皇子殿下,往林子外远远一丢。
马车被逼停。
三皇子谢清野睡眼惺忪探出头来,薄薄的唇一抿,正准备开骂。
就看见路边的麻袋一阵蠕动,然后探出一个鼻青脸肿的脑袋。
嗯,那张脸,还隐隐有些熟悉。
谢承燕目露凶光,死死地盯着马车的方向:“谢三!”
“你搞我?”
“我非杀了你不可。”
谢清野那张俊美得近乎妖异的脸,微微一皱,眼中似有迷茫闪过。
他见四周无人,当即坏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风轻云淡朝侍卫挥了挥手:“不用管那么多。”
“先打断一条腿再说。”
“……”
镇北侯府客房。
姜令檀换下身上被雨水浸得半湿的衣裳,雪白掌心捧着一盏热茶,垂眸小口小口喝着。
从二皇子的庄子里逃出来后,她被陆听澜的人送到了镇北侯府。
据姜令檀所知,镇北侯府没有长辈。
华安郡主的父母,在十年前与漠北鞑靼对战中,为保全城百姓战死殉国,只留下当时年仅七岁的陆听澜,和不到三岁儿子陆景辞。
正因如此,陆听澜才被天子破例封为华安郡主,在宫中受宠程度,不次于天子唯一的女儿谢含烟。
这也是姜令檀避开更为相熟的施故渊,转而向陆听澜求救原因。
只要陆听澜起了怜惜之心,就定能做主暂时护下她。
而且侯府诗会那次,陆听澜那种直来直往,肆意张扬的行事手段,也是姜令檀下定决心的原因之一。
一个连天子赐婚都敢顶撞拒绝的郡主,更别说什么赵贵妃的脸面。
压下脑中纷乱的思绪,姜令檀长睫轻轻一颤,起身朝陆听澜福了一礼。
陆听澜好似抿唇笑了一下,视线落在姜令檀身上:“怎么会困在谢承燕那个废物的庄子里?”
“难不成是周氏?”
姜令檀握着茶盏的指尖终于有了几分暖意,她轻轻点了点头,放下茶盏朝陆听澜比划。
周氏的性格一直都是无利不起早,她如今最看重的事情,无非是十姑娘姜云舒的婚事。
钟粹殿荷园赏花那回,明着是赏荷,暗中却是赵贵妃为二皇子选妃,周氏把她送给二皇子,恐怕最直接的受益者,就是她的嫡女姜云舒能入赵贵人的眼,成为皇子妃。
手语并不方便,姜令檀也怕陆听澜看不懂,她大致比划了几个人名。
陆听澜静静看了许久,接着点点头。
今日在别庄见到姜令檀,她就已经大致猜到,这事恐怕和周氏还有赵贵妃脱不了关系,毕竟谢承燕那废物可做不来如此心思缜密的事。
加上这次救人,太子殿下虽然未曾明言,但显然已是暗中默许的。
不然哪有那么巧,他们一堆人折了二皇子一条腿,三皇子那个棒槌好巧不巧也出现在庄子附近。
太子殿下这是明摆着要把水搅浑了,悄然无息把长宁侯府十一姑娘给摘干净。
“十一姑娘。”陆听澜嗓音含笑。
姜令檀抬眸,净透如初雪的瞳仁透着疑惑。
她见陆听澜朝她伸出手,不同于玉京贵女那样滑嫩的指腹,陆听澜的掌心覆着一层极薄的茧,有些粗粝。
姜令檀雪白如脂玉的下巴,被少女透着暖意的指尖轻轻抬起,红唇如焰,覆着她耳畔笑吟吟道:“往后你在镇国公府住下,想住多久,那就住多久。”
“毕竟……”
陆听澜声音一顿,笑眯眯道:“本郡主和赵氏,有宿仇。”
姜令檀从那日开始,就在镇国公府住下。
二皇子被歹人暴打,折了一条腿这事在玉京闹得沸沸扬扬。
至于始作俑者“三皇子”,虽然满口喊着冤枉,但依旧被天子罚在宫门前跪了整整三日。
而周氏那里,陆听澜直接往长宁侯府递了请柬。
简单粗暴告诉长宁侯府的长辈们,说姜令檀在宴会上得了她的喜爱,要在镇国公府小住,至于住多久,无可奉告。
等到后来,大夫人周氏被赵贵妃宣进宫时,免得贵妃娘娘的质问,周氏只能满口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
因为无论是赵贵妃,还是周氏,包括被姜令檀锁在屋子里差点烧傻的二皇子本人,都理所应当认为,这次坏事的是三皇子无疑,三皇子不光是帮凶,恐怕还是主谋。
至于白白净净,乖顺柔弱的长宁侯府姜家十一姑娘,兴许就是运气比较好碰上了三皇子这个惹祸精,被她顺便出逃成功。
转眼到了八月十五这日。
姜令檀白日提心吊胆一整天,好不容易熬到晚上。
她入睡前不忘把门窗全部锁死,还寻了借口,让今日伺候她的丫鬟陪着她睡在一张床榻上。
……
夜已深。
盈满的夏风,带着还未曾消散的暑气,一点点从菱花格窗的缝隙,吹入客房。
姜令檀在睡梦中,忽然一个激灵睁开了眼睛。
帐子外有人,她还未看清什么,只觉侧颈一疼,意识就彻底陷入昏暗。
不知过了多久,姜令檀眼睫一抖,挣扎着醒来。
昏暗室内,只有一盏银烛泛着幽幽冷光。
空气中浓稠的血腥味凝得像是有实质,血锈混着甜香堵在口鼻中,闷得难受。
放眼望去,殿宇华美门窗紧闭,若侧耳倾听,能隐约听到,好似锁链撞击在硬物上发出的清脆声。
姜令檀伸手按了按眉心,从床榻上坐了起来。
绣鞋不知掉在何处,她白生生的玉足悄无声息落在青砖上,地底涌而出的冷意,沁得她羊脂玉似的足尖微微紧绷,一双朦胧含了水雾的乌瞳轻颤,神情更显清冷沉静。
帐幔低垂,堆堆叠叠缠在地上,是极鲜浓的绛红色。
空寂到令人不寒而栗的空气里,只有那一声声锁链撞击的声音,仿若蛊惑,诱着她遵循本能朝着唯一的声响处走去。
在一道色泽昳丽纱帐前,姜令檀陡然驻足。
她粉润的唇紧紧抿着,皓腕轻抬,微蜷的指尖颤了颤,挑开帐子一角。
在这瞬间,姜令檀脸颊肤色几近雪白,像是黑夜里绽出的昙花,稍纵即逝。
时间像是静止。
纱帐后方的男人,红衣玉带,乌发披散,脸上带着恐怖的獠牙鬼面。
面具之下,男人隐现的下颌微绷,俊美的轮廓线条顺着霜白色脖颈延伸往下,没入松散的衣袍内,像是冬日寒潭水面上的白雪,有多诱人,就有多危险。
挑着纱帐的指尖,蓦地一颤,姜令檀下意识往后退了半步,男人这张獠牙鬼面,早就刻进了她这数月来的梦魇。
未能避开的目光,猝不及防,撞上那男人双漆深晦暗,窥探不出任何情绪,微有些涣散的墨瞳。
就是这样的视线,偏偏重得像是能让她顷刻间坠进去。
短暂的死寂中。
男人好似勾唇笑了一下,手腕上禁锢着的锁链,随着他的动作,骤然撞响。
他缓缓抬眸,透血的唇角半抿,又轻又哑:“过来。”
短短两字,从他喉咙里透出,空气中泛着的血腥味,好似比之前更浓烈了。
姜令檀不懂他为什么会被禁锢在这里,但是她心里明白,既然能在深夜把她从镇国公府掠到此处,那么这个神秘的男人必定是像之前那样,需要她的血的。
他的模样看着像是……发病了。
眼前情况无论主动还是被迫,她若反抗,在男人通天的手段面前,所有的一切,只能算无足轻重的隔靴搔痒,也许只会激怒他。
姜令檀目光复杂难辨,足尖像是被冻住一般,僵在原地。
离他越近,就越能清晰地闻到空气中那股令她极度不适的血腥,浓烈得像翻涌的海浪,从四面八方涌向她,淹没她。
而她。
往上挣扎,成了蝼蚁,往下,是没有退路深渊。
“过来。”
“或者死!”男人又唤了一声,嗓音嘶哑。
透过面具,依稀能看到他几乎没有半点温度的眼瞳,妖邪赤红,就像蓄势待发的恶鬼,随时能把她一点点揉碎,吃入腹中。
那种凌驾于漆夜之上,肃杀砭骨的凉,慢慢穿透她薄而白的肌肤,渗入骨血。
就如同她今夜所有的价值,除了鲜活的血外,剩余皆是没有生命之物。
若是把他所剩不多的理智和耐心耗尽。
他口中的“死”,并不是玩笑。
姜令檀移开视线,强忍着令她心颤的恐惧,小步朝男人走近。
下意识屏住呼吸,缓慢抬手,将自己白生生的玉腕朝前伸去。
她没料到,男人滚烫掌心在握住她雪白荏弱的手腕瞬间,不管不顾把她柔软娇嫩的身体,狠狠摁在粗粝锁链间。
他胸膛宛若桎梏,是密不透风的牢笼。
姜令檀白得近乎透明的肌肤,被他毫不怜香惜玉禁锢着,不过片刻,就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泛红,像是春日含苞的花骨朵,被狂风暴雨摧折,摇摇欲坠。
她不盈一握的腰肢,像是要被那双大掌,硬生生折断。
“痛……”她声音很轻,每个音调都透着生涩,像是从未开口说过话的人,第一次小心翼翼试探发出的气音。
无尽昏暗里。
少女朱唇榴齿,容颜如玉,粉润舌尖抵着上颚。
睁着一双盈盈带水的乌眸,望向男人赤色眼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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