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没等姜令檀下定决心。
官道上平稳行驶的马车,不知被什么东西狠狠撞了一下,她身体当即不受控制朝前跌去。
若不是一旁的华安郡主陆听澜眼疾手快,把她扶稳了。
她这一摔,衣裳下藏着的那些才结痂不久的伤痕,估计得再次破裂渗出血来。
就算这样,姜令檀依旧痛得眉心不由蹙起,唇色也在瞬间变得浅淡,她小心地往下扯了扯紧窄的胡服袖缘,就怕雪白手腕上斑斑红痕被人看见。
“怎么回事?”陆听澜一双明艳动人的眼睛,微微眯起,掀开车帘朝外问。
马车外,侍卫表情少见地僵硬,伸手朝侧边指了指,声音艰涩道:“回主子。”
“是三殿下的马车。”
“三殿下”这几个字就宛如某种魔咒。
姜令檀眼睁睁看着陆听澜脸上的表情,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咬牙切齿,然后果断卷起衣袖,抽出腰上挂着的鞭子,一副要找三皇子谢清野干架的模样。
陆听澜还没跳下马车,外头就一个贱兮兮的声音在旁啧啧称奇。
“哟。”
“车轮撞坏了?”
“没事。”
“本皇子有钱,下次一定赔。”
“这次算了,忍忍就过去的。”
顺着撩起的车帘,姜令檀看到三皇子身后站着近二十名禁军打扮的护卫,这架势一看就是有备而来。
两人若真打起来。
不用想,根本就打不过。
马车一时半会肯定修不好,姜令檀正准备让着急参加夏猎的陆听澜骑马先走,她等马车修好,再由侍卫护送过去。
只是还未提出,侧旁又停下一辆马车,顿时把还算宽阔的官道堵得严严实实。
车帘挑开,露出了二皇子谢承燕那张透着轻佻的侧脸,声音愤愤:“谢三。”
“你还有脸参加夏猎。”
“你这个……”
谢承燕还准备骂什么,忽然声音一顿,瞪大眼睛看向姜令檀。
姜令檀被那视线盯着,不由心如擂鼓。
然后她就看到二皇子舔了下唇角,用自认为十分温和的声音道:“想必姜十一姑娘不会骑马。”
“不如暂且与本殿下同乘一车?”
姜令檀一时竟无言以对,僵硬转过脸,朝陆听澜不解地眨了眨眼睛。
陆听澜用仅两人能听见的声音,同她耳语:“谢承燕这棒槌,好像不知道是你把他锁在屋子,差点烧死。”
姜令檀:“……”
陆听澜:“他断腿后,一度认为你被三皇子骗走了,还是我给长宁侯府送帖子,说你在镇北侯府小住,他从贵妃那得了消息,才算消停。”
姜令檀:“……”
好吧。
当初她那一脚踹得用力,二皇子摔进去后,好像从头到尾都没有瞧见她的模样。
后来更是被麻袋一罩,打晕脑袋,又折断了腿。
新仇加旧怨,一股脑都全都算在三皇子身上,好像也合情合理。
没等二皇子再说出什么,陆听澜已经抽出鞭子跳下马车,三皇子揉着拳头朝身后的禁军招手。
两人难得同仇敌忾,一副要痛揍二皇子的模样。
“诸君。”
“请让让。”
官道后方传来一道礼貌温和的声音,男人声线既轻又淡,透着些许漫不经心,好似清晨落在芽尖的朝露,顺着风落进在场每一个人的耳朵里,自成一股琳琅珠玉的贵气。
姜令檀心脏颤了一下,连呼吸都下意识放轻。
她眸光微闪,往外看去。
只能勉强看到一个端方清润侧影,抚膝坐在华贵精致的马车里。
二皇子谢承燕最先反应过来,他把车帘一放,忙不迭朝侍卫吩咐。
“走走走,快走。”
“别堵了路。”
三皇子谢清野朝谢承燕背影,冷冷啧了声,咕哝道:“屁大点胆子。”
他话音才落,后方马车里轻描淡写的视线,不轻不重瞥向他。
这刹那,谢清野猛朝自己二十多个禁军护卫挥手:“快!”
“把地上的灰尘都给本殿下吹干净了。”
“别挡了我太子大哥的路。”
“大哥。”
“你请。”
华贵马车内,男人并未答话,指节轻叩在木质桌案上,发出极轻的响声。
谢清野背脊寒毛直竖,只觉一股无形的威压,镇得他快喘不上气。
官道短暂的死寂后,是二皇子火急火燎逃窜的背影。
这一群人里,若论胆大还得是陆听澜,只是她尚未开口。
姜令檀已经鼓起勇气,朝车窗外指了指坏掉的车轮,又指了一下三皇子离开的方向,软白的手心向上一摊,向太子殿下表示她们走不了。
未等陆听澜帮着开口解释。
男人犹似珠玉的清润嗓音,不疾不徐。
“孤,知道了。”
“送你一程。”
下一刻,车帘被一只霜白的大掌挑开。
男人身姿如玉,墨染似的瞳仁里,敛着一抹不露声色的浅笑。
“臣女,谢过殿下。”
“殿下万福金安。”
姜令檀垂眸,动作恭敬朝男人行礼,指尖轻轻比划。
她心底本就藏了许多事,又不好贸然提出,显得莽撞。
陆听澜带人骑马先行,她上了太子殿下的马车,安安静静寻了个角落位置乖乖坐好,只是总控制不住走神,想着像太子这样的端方君子,该如何才会答应她。
两刻钟后,马车停在猎场外围,一处背靠山林的潺潺溪流旁停下。
姜令檀跟在谢珩身后下了马车,天色尚早,隐隐能听到不远处林子里狩猎的马蹄声,此处却是僻静不见人影,马车周围的侍卫也不过寥寥数人。
有过一面之缘的太子近卫程京墨,见姜令檀眼中犹带疑惑,当即笑着解释:“今日只是恰巧经过猎场,等会子属下送十一姑娘去寻华安郡主。”
“夏猎是陛下每年对各府少年郎君的考核,关系到来年春日,宫里对各府的封赏。”
“华安郡主胞弟尚且年幼,夏猎只能由她代行。”
说到这里,程京墨声音轻轻一顿:“太子殿下今日另有要事,自是不必参加。”
姜令檀点了点头,朝侍卫程京墨比划道谢。
只是她“话”还来不及说完,马车旁的溪水下忽然水花炸起。
一群黑衣刺客也不知在水下闭气埋伏了多久,他们像是不要命一样,握着手里泛着寒光的长刃和箭矢,目标明确刺向谢珩。
“殿下快走。”
“属下带人拦下。”
程京墨声音传来的同时,姜令檀什么都没反应过来,就被人拉紧手腕朝密林深处跑去。
刺客除了埋伏在溪水下的,还有不少是从官道涌出来的黑衣人,恐怕这是一场预谋已久的刺杀。
也不知跑了多久,就在姜令檀肺部空气将被榨干的时候,谢珩慢慢停了下来。
他声音一如既往地平静,伸手指向密林相反的方向。
“他们要杀的目标,只有孤一人。”
“你从那走。”
姜令檀这才发现,男人的唇色是一种不健康的惨白,就连眸色都比平时淡上几分,身上霜白的衣袍,不知什么时候,被鲜血浸透大片。
难怪方才侍卫程京墨欲言又止,太子殿下不参加今年的夏猎活动,恐怕他身上早有重伤。
姜令檀冷冷打了个寒颤,掌心蜷紧。
她若现在一走了之,且不说能不能逃出密林,就算逃出去之后,那又该如何。
自从被周氏献给神秘的嗜血贵人,她已深陷囚笼,死亡于她而言就是等着身体里鲜血被吸干的那一日,迟早而已。
可眼下这场刺杀,或许是她放手一搏,唯一的机会。
太子若能平安活下来,她就算不是救命之恩,那至少也是患难与共。
倘若太子遇刺不测,她被牵连一同没了性命,大不了就当做上天不公,她命已定,这也好过被人活生生吸干血来得好受。
更何况,姜令檀无比清楚。
太子殿下已经是她除了华安郡主外,能遇到身份最尊贵的人。
作为南燕国储君,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若等刺杀尘埃落定,他愿意出手相助,她定能摆脱隐在暗中那夺她自由,夺她生命的囚笼。
姜令檀暗暗吸口气,清澈眉眼好似藏了斑驳碎星,漂亮沉静的眼瞳微抬,仰头朝上望去,她柔软的手掌心没有半点犹豫,用力扶住男人结实有力的臂膀。
谢珩在少女坚定不移走向他的瞬间,眸底极快闪过一抹难以察觉讶异。
猎场外围密林遍布,草木幽深。
沉闷空气中,传来阵阵雷声。
要下雨了。
在下雨前,暗卫若没有赶到,谢珩冷冷望后方看了眼,神色冷厉。
他身上的伤,是三日前留下的刀伤。
因为重伤流血,耽误了压制蛊毒的时辰,他才会在十五月圆夜里毒发那次,几乎丧失所有的心智。
“走这边。”
谢珩落在姜令檀肩膀上的手掌用力,带她转了个方向往密林侧边的坡下跑去。
而他们身后,是接连不断枝叶被人用利器砍断的声音,还有箭矢声。
姜令檀已经到了极限,她脚下一个踉跄,差点被谢珩带着跌在泥地上。
追击声越来越近。
混乱中也不知是谁喊了一句:“先别管那么多。”
“再耽误下去,人就跑出林子了。”
“不用活捉。”
“放箭。”
“杀了他。”
落下的雨珠飘在她脸颊上,顺着雪白的脖颈渗入衣襟下,划过皮肤上咬痕时,泛出阵阵刺痛。
那种危险逼近的寒意,凉得姜令檀长睫蓦地一颤,眼角余光看到一支闪着寒意的冷箭,直直射向谢珩的心口。
千钧一发之际,她心里掠过无数种可能。
身体却更快一步,朝前一档。
血光迸溅,箭矢带着尖锐的破空声,刺穿了她的身体。
在彻底陷入昏暗前,姜令檀如同解脱,唇角泛出一丝苦笑。
她才不要什么患难与共,她博的是对太子一命之恩。
命既已定,那她便以命换运!
……
漆夜。
烛光穿过帐幔,落在少女美如烟霞的侧脸上。
忽然,她纤长眼睫轻轻一颤,幽幽睁开一双清透不见任何杂质的眼瞳。
伴随着意识的苏醒,姜令檀只觉浑身上下没有一处不是痛的,下意识抬眸,朝纱帐外看去。
这一眼,却颠得她平和的眸内波澜渐起,连呼吸都变得轻缓。
目之所及,男人一身明黄的太子朝服,身形颀长,眉目清隽,也不知站了多久。
不笑时,更显得一种说一不二威严,居高临下。
“你替孤挡一箭。”
“孤许你一愿。”
“想要什么赏赐。”
他开口,唇角勾着漂亮的弧度,嗓音低低,似谦谦君子,温润如玉。
而姜令檀却浑身一颤,顾不得身上的伤,咬牙从床榻起身。
额心冷汗,顺着她漂亮精致的眉骨滚落,滑进唇角,透着咸涩。
指尖蜷了蜷,慎重又缓慢比划。
“殿下。”
“臣女不求其他。”
“只求殿下庇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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