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个春节,明荔都过得心不在焉。
除夕夜,她偷偷喝了些果子酒,脸色酡红地望向窗外。
时峥让人放了大片的烟火,盛满整个矅黑的天幕。
脑子间不自觉回想起那天机场,在她说出那句话后,男人缓变的脸色。
他凝固的表情,叉腰的动作,甚至呼吸的频率,都表明他并不赞同她说的话。
但又不得不做出一副大家长的姿态,倾听引导。
“怎么会有这种想法?”他徐徐问。
她歪头:“因为我有了一个喜欢的人。”
他像是无言以对,半天才说:“你还小。”
言下之意,喜欢做不得真。
广播开始播报航班信息,明荔笑眯眯地,果断背过身招招手,“不和你说啦,我走了,新年快乐。”
再回味整个过程,明荔捂着脸噗呲笑出一声
与此同时,她的手表亮起,宋瑾砚给她发来一句简单新年祝福。
明荔轻哼。
以往,她喜欢他温润的性格,永远平稳的情绪,面面俱到的关心。
他是她遇到过的最好的大人。
但现在,明荔讨厌起他无微不至的照顾,永远看孩子般的平稳。
虽然她并没有如期待在他脸上看到剧烈的变换,但只是那一点点,就足以让她满足。
明荔像这个年纪所有逆反的少女般,渴望博取大人的关注,尤其是,打破宋瑾砚的平稳。
她为此跃跃欲试。这一年,明荔中考结束,做出一个震惊所有人的决定——她要去京城上高中。
时峥自然是第一个不同意。
但明荔软磨硬泡,最后一本正经拿出“京城教育资源优越,她一定能前途无量” 的理由,让时峥哑口无言,无奈放人。
明嵩倒是受宠若惊,也没有问缘由,反而尽心尽力地将她的学籍转了过来。
这件事,明荔并没有事先告诉宋瑾砚。她要用行动向他证明,她再也不是他眼中懵懂天真的小女孩。
宋瑾砚给她送了毕业礼物,是最新款的摄影机,顶配。
礼物上的便签,是他亲笔写的祝福:【毕业快乐,光芒万丈】
字字风骨,隐有锋芒。
暑期,明荔不得不再和明妍对上。这个她一直当空气的妹妹,在今年又展现了有意无意的攻击性。
会尽可能亲昵地在她面前缠着明嵩,会很频繁地喊她那些发小哥哥,来家中聚会。
这导致明荔总是无可避免地遇到宋成睿。
两人面对面,也无话可说。
明荔点点头就要离开,被他叫住。到底是二十岁的青年,学会了掩饰,不比当年气盛,绅士地邀请她一起加入游戏。
宋瑾砚忙着工作,短讯都没回。
反正闲着也是闲着,明荔挑挑眉,扫了眼面色变化的明妍,笑了声:“好啊。”
她这一笑,昳丽明媚得晃人眼。
明妍左右看了看,察觉出所有人隐秘的期待情绪,心下暗恼。
屡屡看到明妍吃瘪,成了明荔暑期为数不多的快乐源泉。
一来二去,她乐得参与他们。
就这样,明荔混进了明妍这个发小圈。
他们会玩会闹,打牌赛车桌游,无一不熟稔。
偶尔,程牧杰会为了明妍和她起争执,让她性格别这么强势,但明荔可不是吃素的,几句话便噎着人半天说不出话。
她一副无所谓的散漫态度,反倒让他没了辙,而宋成睿也时有帮腔,程牧杰无可奈何。
这天,宋瑾砚终于联系了明荔。
彼时,她正和这一群人在马场赛马,接到他电话时,她跳下马匹,走到一边。
“你在马场?”
她来京城已经一周有余,这么多天他才主动联系自己,明荔早就有小情绪了。
她不冷不热地嗯了一声。
“晚上有空吗?这次出差,有礼物带给你。”
明荔低头玩指甲,不说好也不说不好。
身侧突然抛来一瓶水,她下意识接住,皱眉看过去,宋成睿抬步靠近,语气淡冽:“天热,喝点水。”
明荔颔首算是道过谢,走出几步继续接电话:“应该有空。”
那头没有声音。
明荔看了眼屏幕,并没有挂断,卡了吗?
“喂?”
“你听起来不像有空。”
明荔转转眼珠,用矿泉水瓶冰凉的壁身贴向自己的脸,以降低滚烫的温度。
“确实,”她顿了顿,用不经意的语气说:“但瑾砚哥哥最重要啊。”
宋瑾砚沉默着,突然笑了,“几点来接你?”
“现在。”
挂断电话,明荔给对面发去了地址。
有人喊她再骑一圈,这群公子哥下午被她完虐一波,激起了胜负欲,正没玩过瘾呢,看到明荔过来,一个个喊她再跑几圈。
明荔摆手,“我有事。”
说完,她进了换衣间,梳洗之后换衣服。
明荔来时穿的是一条蓝白连衣裙,后腰镂空,她散下头发。
她后悔于自己出门过于随便,连素颜霜也没涂一层。
她神色匆匆,明妍意味不明开口:“姐姐,你有什么事呀?”
明荔懒散地挥了挥手,大步往外走:“不该管的别管。”
她的性格就是这般,爱恨全写在脸上,一众人都有所领会,却也没办法。
明妍咬唇,拉了拉宋成睿的袖子,满脸委屈。
后者却没看她,视线远远落于驶来的一辆黑色商务车上,面色微沉。
车的后座打开,男人迈出长腿。
看清来人的瞬间,一侧传来唏嘘,程牧杰碰宋成睿的手肘:“这是你小叔?!他和明荔什么关系?”
宋成睿只知道,这二人因为当年游泳池的事,关系始终不错。
但从眼前的状况来看,岂止是不错,这羁绊比他想象的还要深。
他抿紧唇,看着明荔的背影越来越远。蹦跳着,由宋瑾砚给她开门, 上了后座。
男人的视线,似有所感般看来,他借他人掩住身形。
“夭夭最近似乎交了不少朋友。”宋瑾砚将包装精美的礼物盒递给她。
“他们算不得什么朋友。”她漫不经心地回答,当他面打开礼盒。
某奢牌的logo,是一款鳄鱼皮手提包。
相比他以往送的小玩意,这个礼物,让明荔愣了一愣。
“听说,小姑娘会更喜欢这些礼物。”
明荔:“听说?是谁说的。”
他却另问:“喜欢吗?”
明荔突然放下礼盒,一种属于女孩的直觉让她发问:“是叶小姐和你说的?”
宋瑾砚笑:“秘书而已。”
明荔撇撇嘴,“下次直接问我,问别人做什么。”
宋瑾砚眉头微挑。
近年来,她娇蛮的性子愈发明显,时不时闹一些小脾气。
有时他虽费解,却也觉无伤大雅,甚至觉得直率可爱起来。
吃完饭,宋瑾砚便又要送她回去,明荔小脸拉下来。
“这么久没见,一餐晚饭就把我打发了?”
她的心因此而焦躁起来。碍于年龄,眼界,他们之间甚至没有什么话题。
永远是她在说话,他耐心地倾听附和,而这不过是他一贯的教养而已。
对于他的一切,她却了解的那么少。
宋瑾砚停顿脚步,正视她:“是我想的不周到。”
“我只是考虑到,或许你和同龄人朋友,会更有话题一些。”
“没!”明荔急急否认,“我和他们是假玩。”
“和你是真玩。”
她悄悄抬眼睛,偷看他神情。
宋瑾砚笑出声,眉眼柔和如雾。
连他也不清楚,为什么从下午胸腔便梗塞的情绪,一瞬间消散分明。
仅仅是因为少女这一句幼稚的发言。
“还想去哪呢?”他弯腰问她。
明荔指指对面的商场。
宋瑾砚不说话,权衡片刻后,在脑中推掉后续的视频会议,“走吧。”
但原本兴冲冲去商城的明荔,回去后依旧垮着张小脸坐在后座。
怎么这个年纪的小女孩,都有这么多心事?宋瑾砚忍笑,懂事地没有发问。
另一边,明荔对上车窗中自己依旧稚嫩的眉眼,抑郁之色更甚。
整个商场,她购物的所有店铺,就没有导购不把她认作宋瑾砚的妹妹。
而他并没有否认。
他耐心体贴,无微不至,但这一切都基于他只把她当做“妹妹。”
明荔急得眼睛都红了,恨不得明天就长大。
热闷的暑期转瞬即逝。
毕竟之后要在京城上学,开学前,明荔回了趟宜城,看望时峥。
宋瑾砚送她去机场,话术就像某些落入俗套的大家长。
例如:高中是关键期,让她专注学习。
明荔左耳朵进右耳朵出。
她这次的表情轻松自在,并没有以往隐忍的依恋和不舍。
宋瑾砚早就注意到,手指轻叩座椅,语气略淡:“就没有什么要和我说的吗?”
明荔瞅瞅他,“没有。”
宋瑾砚难得无言。早上束的领带有些紧,他扯了扯,松开。
一直到机场。
旁侧那小没良心的,依旧在悠哉地听着歌,时不时打开回句消息。
小女孩都有一定的叛逆期,作为大人一定要耐心。
宋瑾砚缓和语气:“和朋友聊天吗?”
明荔嗯声,“是宋成睿,他问我今天有没有空。
“你们关系倒是不错。”
明荔:“还是不如你啦。”
宋瑾砚挑眉不语。小女孩画饼倒是有一套,但他并不满意这个答案。
什么时候,宋成睿也能和他比。
明荔的心情也是一筹莫展,故没有关注到宋瑾砚变化莫测的情绪。
因为年龄,身份,她困于宋瑾砚的情感世界,无法靠近半分,甚至不敢露出一丝马脚。
她从心底长叹一口气。
暗恋,为什么这么愁人?
进站前,男人仍在给她喋喋不休灌输“好好学习”的嘱托,明荔听得不耐,“好了,别说了!一星期后来接我。”
宋瑾砚没反应过来:“嗯?”
“我要回京城念高中啦,”明荔双手背在身后,格外调皮地挑眉,“听到了吗?”
说完她也不等宋瑾砚回话,便从他手中夺过行李箱,转身蹦蹦跳跳地进了机场。
宋瑾砚站在原地怔松片刻,唇角轻轻翘了翘。
九月,明荔成为一名正式的高中生。
这边的教学力度远超宜城,她的高中变得繁忙且紧张。
愿望落了空,转学过来,她依旧不能频繁见到宋瑾砚,明荔颇觉郁闷。
更烦的是,从这学期开始,宋成睿找她的次数明显增多。
他正在京大上学,来附中也顺路,虽没有表明,但他对婚约的态度明显不像游戏。
明荔偶尔能从他眼中看出零散的惊艳——这时常让她感到如芒在背。
时间从九月,一晃来到圣诞。
这小半年,明荔只和宋瑾砚见面的次数不超过一只手。
她胸腔中的不安和慌张扩大。
那些被她严防死守的感情,已经几次三番快要破笼而出。
明荔有时会照镜子。
她的相貌正渐渐长开,骨相带有超脱年龄的成熟。
高中也和初中全然不同,明荔经常能够接收到不知从何而来的情书。
这一切都是让她更加跃跃欲试的信号——忽略那层生理概念,她已经长大了。
平安夜,宋成睿礼貌邀请她,陪他参加一个宴会。
明荔却早在一星期前,就联系了宋瑾砚,询问他是否有空。
这个节日毕竟敏感,以往明荔绝无法开口,但现在她已经顾不得什么。
宋瑾砚今年二十六岁,他随时能再带一个“叶小姐”回来。
但宋瑾砚抱歉地回复她:还不能确定,或许那晚他会在返程的飞机上。
他似乎没有发现平安夜的特殊,依旧把她当做一个只是单纯想过节的小女孩。
明荔自然回绝了宋成睿。
但平安夜当天,他并没有尊重她的意愿,反而登门拜访。
明嵩赞同她和宋成睿出去,明妍看她的眼神带有不甘。
明荔并没有心情理会她,她已经收到宋瑾砚消息,后者说他临时有点事,无法赶回来。
忙忙忙!
全宋家就他最忙是吧!还是只是觉得她一个小孩无关轻重而已!
明荔眼睛都憋红了,即刻需要用点什么人来发泄。
于是她冷瞥明妍一眼,笑了笑,答应了宋成睿的邀约。
“去哪里?”走之前,她问了一句。
宋成睿将她带去造型室,“小宴会而已。”
明荔当天换上一件烟粉色公主裙,头发挽起,配同色系钻饰。
宋成睿盯着她,看了片刻。
谁知,宴会的地点就在宋宅。而这场被宋成睿称为小型宴会的场面,实际是宋家家宴。
见宋家人明荔已游刃有余,心尖也放松不少。
宋瑾砚最后发来的道歉消息,明荔气得没有回。
宋老爷子看来的视线满是愉悦,但明荔心不在焉,没有在意,一晚上,她偷偷喝了很多果酒,直到心肺都烧的慌。
一直到宴散,宋成睿送她回去,“你的心思看起来不在这里。”
明荔没有否认。她迈步下车,放在小包中的手机嗡动一下,她打开,不做犹疑接通电话,却不说话,等着那头开口。
“夭夭,来我这拿圣诞礼物。”
明荔冷哼:“怎么拿?我坐飞机来吗?”
“抬头。”
明荔心中狂跳一下,猛地抬眸张望,看见不远处明家门口,站在车边挺拔的人影。
与此同时。
宋成睿似也有所感,和来人对上视线。他脸色变了下,带有某种怪异的色彩。
明荔已经顾不上他了,小跑着就往前方去。
眼中还满是一种不真实感,仓皇小心地和宋瑾砚对视:“你…怎么回来了?”
宋瑾砚缓缓收回落在宋成睿身上的视线,微微一笑。
他靠近,得以看清她今天晚上的打扮。是一种介于天真成熟之间,独属于少女的青涩和美丽。
他能看到的,别人也能看到。这个认知,让宋瑾砚并不那么愉快。
很快,他又因这个认知,而感到一种荒谬而离奇。
“你怎么不回我啊。”
“这是礼物。”宋瑾砚将圣诞礼盒递给她,“这次没有问别人。”
明荔当着面打开,发现是一颗精美的圣诞树,上面挂了很多小金饰,全都认真挑选过。
她抿起唇笑,“我喜欢。”
黑暗中,另一辆车已经开走,宋瑾砚只看一眼,并没有提醒。
“你今晚喝酒了?”他皱眉。
明荔心虚闻了闻身上, “味道很大吗?”
她傻笑。
“天冷,回去吧。”
明荔死命摇头,“我不。”她上前一步,握住宋瑾砚衣袖,“你才陪了我这么一会。”
宋瑾砚扶住她肩。哪怕是这个动作,他也做得有分寸,不曾碰到她。
天又下起雪,悬浮地飘落着。
“下雪了,回去吧。”宋瑾砚抹去她发顶落下的雪花。
“我不。”
明荔拒绝,她还不知道她这个状态,便是喝醉的前兆。
“我要和你走。”
宋瑾砚想笑,“和我去哪?”
明荔:“你说去哪就去哪。”
宋瑾砚按住她靠过来的脑袋,眉头蹙得更深了。
这小姑娘对所有人,都这么没有防备心吗?
“回家去。”
明荔:“我不,我要和你上车。”
她鼻子冻的通红,一件呢绒大衣根本挡不住凛冽的寒风。
宋瑾砚无奈,暂且打开车门,让她上去暖一暖。
“我们去哪呀?”明荔又睁着一双大眼睛问。
宋瑾砚便示意司机开车,“随便转转。”
明荔盯着男人的侧颜,不停张望。她已经有近一个月没见他了。
在宜城,她小半年才能见他一次,在京城,她依旧需要隔很久。
她连见他都这样难,到底怎么样才能天天见他?
这段时间所有压抑着的想念催发,明荔眼眸轻闪,借着酒意,脸颊缓缓朝他凑近。她轻轻地,将头靠在他肩上,这引来另一人的注视:“夭夭?”
“头疼。”她装酒醉。
宋瑾砚便吩咐司机:“在药店门口停一下。”
“我不需要!”明荔心跳如擂鼓。“我只是有点晕,很快就好了。”
宋瑾砚没有说话。
他的默然,像是允许了这一刻的越轨。
但其实,连宋瑾砚也分不清,他此刻的情绪。
窗外的商业街因圣诞红火一片,“铃儿响叮当”的音乐飘在空中,穿过车窗,既近又远地响在耳边。
中心广场人头攒动,有人穿着圣诞老人玩偶服,站在人群中分发礼物。
一切热热闹闹,熙熙攘攘,车开过,唯有车轮留下的辙留有痕迹。
“夭夭还有什么没实现的愿望吗?”宋瑾砚突然问。他似乎也想成为一个短暂的“圣诞老人。”
酒意已经彻底上来了,明荔的眼黑得发亮,她盯着他侧颜。
胸腔中澎湃的爱慕翻涌成灾。
“我想要…”
宋瑾砚低头聆听。
明荔则颤声说出最后一个字,用的气音,唯有他侧过的耳朵能听见。
“你。”
“叮”一声,街上整点的钟声庄严郑重,响彻整个城市中心。
连同少女低低的声音一起,重重砸在他心上。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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