浩荡的迎亲队伍,直接塞满了整条街巷,四周人头攒动,全是挤着看热闹的百姓。
谢琅同样身着大红喜服,高坐在系着大红绸花的骏马之上,身后跟着定渊王府将官、扈从,礼部众官员及浩浩荡荡一群纨绔子弟。
这群纨绔子弟平日游走好闲,不学无术,但最讲究一个兄弟义气,这等时候,自然当仁不让地要来给好兄弟撑场子助威。
裘英和雍临紧随在谢琅身后。
裘英已熬了三宿没睡,两只眼睛恨不得长在谢琅背上,生怕这位祖宗临时作妖,半路逃跑。好在谢琅老老实实换上喜服,掐着时辰带领迎亲队伍过来了,目前为止还没有作妖迹象。很好,很欣慰。但裘英仍不敢放松丝毫警惕,毕竟这位祖宗自幼在军中摸爬滚打,深谙兵不厌诈之道,此次来上京路上,他就险些着了道。
万幸痛苦日子终于快要结束。
只待今夜婚仪结束,他就可以安心睡个好觉,回北郡同侯爷交差了。
“诶,我说张大人,吉时已到,怎么这公主府的大门还紧闭着?”
一名纨绔不满嚷嚷。
礼部张大人不紧不慢来到谢琅马前,打了个揖,道:“请谢世子下马,跪迎新人吧。”
此言一出,众纨绔哗然变色。
“跪迎?!”
“这是哪来的规矩!”
“张大人,睁大你的狗眼看看,这马上坐的是谁!”
裘英闻言,也轻轻皱眉。
婚嫁之中,似这等跪迎之礼,一般只出现在公主出嫁,或双方家世门第悬殊极大的情况下,卫氏虽然势大,为上京诸世家之首,可谢氏也远没到需要跪迎卫氏的地步。
礼部此举,显然是得了授意,刻意羞辱谢氏。
谢琅懒洋洋握着马缰,对此倒是丝毫不意外。
因上一世,也是有这么一出的。
这不过上一世,是到了公主府的寝阁前,才让他跪的。
以致后来流言纷纷,都说他不是娶妻,而是入赘到了卫氏,当赘婿,更有好事者,声称谢氏这个寒门新贵也毫无寒门骨气,跪舔卫氏。
眼下这意思,倒是让他直接在公主府大门前,当着满城百姓的面跪了。
如此,不肖明日,半个时辰之内,谢氏世子给卫氏当赘婿的传言便会传遍整个上京。
卫氏这副嘴脸啊,啧。
因为礼部提出的无礼要求,整个迎亲队伍都陷入了沉默,包括此次跟随谢琅进京的定渊王府亲兵。
他们都是在战场上以一当百的高手,性情豪迈,快意恩仇,便是面对以凶悍闻名的北梁骑兵,也未曾后退过一步,看到世子受辱,岂能坐视,手不由轻按在腰侧刀柄上,以死亡目光凝视着那位张大人。
张大人如有所感,两股本能战栗了下,然而另一头的卫氏更不好得罪,他深吸一口气,继续呵下腰:“请世子下马,跪、跪迎新人吧。”
张大人最后突然哆嗦了下,是因为上方轻轻掠来的两道视线。
明明是佻达的玩世不恭眼神,却无端让人联想到能吃人的恶狼。
等他再细看,那身穿大红喜袍,眉峰张扬入鬓的少年郎,却是一副笑眯眯表情。仿佛刚才只是他的错觉。
谢琅牵了牵嘴角,手撩动衣摆,正待下马,公主府内,却猝不及防响起一道清润声音:“不必了。”
紧闭的大门也在这时打开。
年轻公子着红色绣金线喜服,长身玉立,出现在门后,宽大袖袍随暮夜的凉风轻轻摆动。只是站着不动,便自有一股百年世家才能浸润出的优雅风仪。
谢琅手收回,眼睛不由轻轻一眯,盯在卫瑾瑜身上。
活了两世,这是他第一次正眼瞧这个传闻中的卫氏嫡孙。
但因为盖头遮着脸,除了看一个身形,他却看不到更多的东西。
那位张大人显然也被这突然的变故打懵了,愣了下神,方找回自己声音:“三公子,您怎么……怎么自己出来了。”
这实在不合礼仪啊。
卫瑾瑜淡淡道:“吉时已到,张大人,勿要磨蹭了。”
如此,张大人也不好说什么了,示意礼官递上红绸,红绸另一端,自然是握在谢琅手中。
谢琅漂亮利落地翻身下马,大红袍摆在空中扬起鲜艳弧度,牵着红绸,将卫瑾瑜送进了迎亲的马车里。
“好身手!”
纨绔们纷纷拍掌起哄。
按照流程,迎亲队伍需要沿朱雀大街绕行一大圈,再回到谢府。
之后就是拜天地,行婚仪。
卫瑾瑜合袖坐在车中,听车轮辘辘启动声,和道两侧百姓发出的惊叹喧嚷声。
“真是好大的阵仗!上京城都多少年没有过这般铺张煊赫的婚仪了!”
“那还用说,这可是圣上亲自赐婚。”
“那马上坐的就是谢世子吧,真是少年英雄,好俊一张脸!”
卫瑾瑜内心毫无波澜,只是平静抚平压皱的袖口。
卫氏刚刚那一出,不过是因为他擅自更改了婚仪地点,所以要在别的地方把面子找回来,以更加明目张胆的方式给谢氏下马威。
何其倨傲。
以卫氏作风,剩下流程上恐怕还会有类似安排。
谢琅后来视这场婚仪为毕生耻辱,实在不是没有道理。
不知过了多久,马车终于停下。
卫瑾瑜尚未回神,车门已被人从未打开,紧接着,一只修长有力带着薄茧的大手,从外伸了进来。
卫瑾瑜一怔,伸出手,由对方扶着,下了车。
之后便是到正堂行婚仪。
厅内厅外,已经站满了前来观礼的宾客,大多都是与谢氏交好的家族和官员,当然也有些单纯来看热闹的世家勋贵。
拜完天地,该拜高堂。
谢琅这边,定渊侯夫妇驻守北郡,无法赶回,卫瑾瑜这边,则是父母双亡的情况,两边倒都是统一一致,没有高堂参加。
照理该省去的环节,礼部却在正厅上摆了两块牌位。
已故明睿长公主和已故卫氏三郎卫晏的牌位。
观礼宾客看到此处,已是议论纷纷。
“这,哪有在喜堂上摆灵位的啊。”
“谢氏娶亲,要拜也应先拜定渊侯夫妇。”
“可不是嘛,这卫氏也欺人太甚。”
裘英也紧拧起眉。
然死者为大,礼部如此行事,也让人挑不出错。
世子若是反抗或拒绝参拜,很可能还要落下一个不敬不孝的罪名。
这便是这些上京世家手段厉害之处,既让你吃哑巴亏,又让你连冤都喊不出一声。
裘英担忧地望向谢琅,生怕这位祖宗一时意气起来,直接把礼部那个什么张大人砍了。他眼风一扫,示意雍临、另外两名将官和左右近卫把人看好。
谢琅呢,倒像个局外人一般,全程保持微笑,冷眼打量着这一切。
礼官上前一步,正要喊拜高堂,一道冷然如玉的声音骤然响起:“且慢。”
礼部张大人眼皮狠狠一跳,再度看向那位卓然而立,今日似乎格外与他过不去的卫三公子。
“我母亲不喜喧闹,我父亲——罪臣一个,没有资格享参拜祭飨,请将他们灵位请回。”
对方用清冷平和语调说着惊天裂地之言。
观礼宾客俱是一愣。
张大人眼睛也微微睁大,看怪物一般看着卫瑾瑜。
想,此子真是疯了。
“大人,这——”
“快收了!”
张大人心跳如鼓,用力揩了揩额上冷汗。
卫氏势大,就算当年那桩案子人尽皆知,闹得那般轰轰烈烈,谁又敢当众说卫氏三郎是罪臣。
可这卫氏嫡孙,竟然如此没有顾忌,当众说出。
百行孝为先,圣人尚不能夺情,原本这事儿可大可小,这么一定性,就是公然让罪臣牌位登堂入室,传出去,他脑袋上这顶乌纱帽还能戴?!
礼部的杂役们自然也不傻,晓得事情往这个方向发展的严重性,不敢磨蹭,迅速把堂上牌位请了下去。
谢琅全程冷意旁观,见状,眼底玩味更浓。
婚仪重归热闹气氛。
之后便是夫妻交拜,送入洞房。
谢琅还要待客,自然要留在前院,卫瑾瑜则由礼官引着往新房。
新房位于宽阔的东跨院,虽是现布置的,该有的装饰都有,床帐和被褥俱是崭新的颜色。卫瑾瑜坐定后,由太后自宫里指派过来的两位嬷嬷方道:“前头宾客很多,且有得等,公子可要吃些宵夜?”
卫瑾瑜摇头。
他没有胃口。
他只关心谢琅何时离开。
两位老嬷嬷没有强求,毕竟新婚之夜,心情紧张,吃不下东西是正常事。
“公子。”
待二人退下,明棠悄无声息进来,道:“方才属下经过后院,看到几名定渊王府的亲兵正在喂马,真是奇怪,定渊王世子成婚,他们不去喝喜酒么?”
卫瑾瑜想,当然不必去。
因过了今夜子时之后,他们就要一路跟着谢琅,逃出上京。
但这话,卫瑾瑜自然无法同明棠说。
便道:“许是有其他任务,这是他们谢府内部的事,莫要多嘴。”
明棠应是。
左右今夜谢琅是不会回来的,卫瑾瑜心情很放松,便自行揭了盖头,坐在案旁,撑额小憩,迷迷糊糊,倒真伏在案上睡着了。
等再醒来,前面已经听不到任何喧嚣声,显然,喜宴已经结束,宾客多半也都离场了。
看看时辰,刚好子时。
手臂被压得有些麻,卫瑾瑜坐起来,看案上红烛已烧了大半,正要叫明棠进来,廊下忽传来一阵杂乱脚步声,似有很多人朝喜房这边涌来。
继而是嬷嬷们欢悦的声音:“世子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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