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


    方橙头疼,钱怎么这么不经花?


    怎么一个下午就可以花光的呢?


    前世,盛长沣之所以在同事口中那么传奇,一方面是因为形象好风度佳,另一方面,是因为他白手起家。


    方橙环顾这间屋子,卧室当客厅,客厅当饭厅用,连隔断都没有。


    再掂量口袋里剩下的四块钱,沉默了。


    怎么能叫白手起家,从土里钻出来还差不多!


    叹了口气,姑且叫麻雀虽小五脏俱全吧。


    方橙把买的肉拿到厨房处理,放到明天怕坏。


    单屋外有个小院,篱笆三面围起,原身开垦出一小块地,种些时蔬。


    说是厨房,其实就是用土块搭起来,顶上盖着铁皮的小棚屋。


    转个身都不方便。


    血统纯正的土灶台,还是烧柴火的,方橙折腾了好久,才把火点燃。


    “真棒!”


    方橙乐观地鼓舞自己,拨着火星自言自语,“要是换了别人,准烧不开火煮饭。”


    说着,又得意起来,这还得多亏她前世在乡下长大呢!


    等炖牛腩的功夫,方橙又开始揽镜自照。


    自动戴上美白滤镜,两人几乎长得一模一样。


    都一样美!


    许是到了夜里,充满年代感的白炽灯昏黄柔和,方橙瞧着镜子里的脸,比白天顺眼不少。


    只是,除了这张脸相似,还有自己亲手炖的牛腩萝卜汤味道相似,其他条件,即使前世儿时经历过,依旧也难以习惯。


    把肉都处理好,洗了锅,方橙又开始煮洗澡水。


    一通忙活下来,躺到床上,才想起她肚子里还有块肉。


    方橙摸了摸肚子,转头看向盛夏,小娃娃倒是乖的很。


    可以自己洗澡,可以自己睡觉,已经躺在她身边呼呼睡去。


    刚才方橙要替她洗澡,盛夏还不肯。


    “小宝宝都是大人给洗澡的呀!”


    盛夏有些不好意思,低着小脸想了想,把澡巾递给她,“那妈妈给盛夏洗。”


    也就只有这时候,那下意识敞开的小手小脚,还有上衣撑起露出来的小肚皮,能让人意识到她不过是一个还没四岁的娃娃。


    方橙记得,前世亲戚的孩子,到了快上小学的年纪,还得家人给洗澡,还得妈妈追着哄睡。


    哎……同是天涯沦落人。


    方橙给盛夏盖好被子,在盛夏面前比了个捏拳头的姿势,一脸认真地说:“我们一起加油哦!”


    ……


    第二天,方橙一大早就醒来。


    被不知道哪里传来的鸡鸣声唤醒,真是闻鸡起舞了。


    本来想等中午饭再吃昨晚煮的菜的,但实在忍不住,从高压锅舀了些牛腩萝卜汤到搪瓷锅里,放到小火炉加热。


    等汤滚开,加些干面,只需要加点盐,便鲜美至极。


    一人一碗吃完,搪瓷锅里还剩下一点,盛夏停下小手,舔舔舌头,说,“妈妈吃。”


    方橙克制自己不去反驳她先别喊妈妈,想了想好像确实又是她妈妈。


    不然也找不出另一个方橙还她。


    暂且把这个哲学问题丢到一边。


    又想起睡觉时,盛夏侧着身子,半个脸颊贴着床面,两颊都没有挤出多少小娃娃该有的肉嘟嘟的脸颊肉。


    方橙在心里叹气,把搪瓷锅里的面和肉舀到盛夏面前的铁碗里。


    摸摸她的脑袋,“我饱了,你吃,小宝宝要多吃肉才能长高。我去收拾东西。”


    盛夏嘴里将信将疑念着:我是小宝宝。


    看着妈妈开始翻箱倒柜。


    这年头物资紧缺,只要手里有货,就不怕没人要。


    只是这个家条件实在过于一般,她一点不抱希望,搜到有啥便是啥。


    放平心态,没想到真搜出不少好东西来。


    方橙小心翼翼把东西放到床上,眼尾弯弯,好像看到了电子表上咣咣咣冒出来的金币。


    数了一下,有五个电子表,还有一个电吹风,一个卷发棒,都是盛长沣从南边带的。


    电子表估计是要拿去倒卖,电吹风和卷发棒是给原身的。


    瑞城是内陆小城市,落后,改革的春风还没吹过来。


    在这里,这些都是稀罕物件,百货商店有卖,但比这种私下倒卖的贵许多。


    方橙找了块方布料,把东西一件件像供奉财神爷一样放进去。


    “妈妈,那个是妈妈的。”盛夏看到方橙把电吹风卷发棒都放进去,小手指着说。


    方橙把四个角系好,“都用不上,用不上。”


    都快吃不上饭了,身外之物是时候体现它的价值了。


    ……


    他们住的地方是桃李村,离春风镇镇上不远。


    方橙穿着昨天买的粉底波点长袖长裙,左手背着东西,右手牵着盛夏,走了不到半小时,便到了春风镇。


    春风镇不大,但方橙想卖个更好的价钱,怕这里消化不下,又拉着盛夏去坐公交车,去了城里。


    市集挨着瑞城最繁华的一条街,在一个小市场里。


    市场里有固定的商店,广场上都是流动摊贩。


    方橙找了个靠门的地盘,想在这里摆。


    但门边的位置都被人占了,要是就这么下去,很容易被人轰走。


    地盘这种东西,先到先得。


    方橙想了想,自己也不是不能野蛮一把,但肯定会输。


    算了。


    左边是卖冬枣和柿子的大叔,右边是卖丝袜的大姐,中间倒是有一点点空地,方橙眼瞅着,她这么瘦,到中间刚刚好。


    就是……怎么进去呢?


    方橙拉着盛夏站在一边,大叔大姐瞅着有人,把唠了一半的嗑放下,开始吆喝。


    “姑娘,买不买丝袜啊,香港来的无根玻璃丝袜,出口转内销,处理价一双只要一块,林青霞都穿这个啊。”


    说着还掏出一张林青霞的海报,“看看看看,就她脚上这个,你就说美不美,你穿了准和她一样美,我这都卖断货了快。”


    方橙瞅着海报里穿着吊带连衣裙的林青霞,大夏天的还穿丝袜?


    不好戳破,只笑道,“这穿了吗?怎么看不出来?”


    “这就对了!”大姐忽然吆喝一声,“我们这个香港玻璃丝袜,穿了就跟没穿一样,这就是林青霞选她的原因你知道吧……”


    信你个大头鬼,方橙还是笑眯眯的,在摊位边上挑了挑:“那来一双,我试试,好穿再来找大姐买。”


    眼珠子一转,又状似无意聊起,“你们刚刚聊什么呢?我早上听广播,咱们都3枚金牌了。”两枚跳水,一枚体操,依稀记得,这一届华国摘了五枚。


    眼下,汉城奥运会正在举办,是华国第二次参加奥运会。


    大姐和大哥齐齐“嘁”了一声,“才3枚,没进步反倒退步,比赛都快结束了!四年前头一回去比,都拿15块金子回来呢!”


    刚刚正说到这里,大姐接话道,“昨天以为乒乓稳的,结果,哎,全军覆没,真是黑色星期四。”


    大姐两手一拍,很痛惜。


    方橙安慰她,“这才第一届有乒乓比赛,以后都会赢回来。”


    直到前世那年,那么多届,华国男单拿了七次金牌,剩下的,韩国两次,瑞典一次。


    这才刚开始!


    不过大姐不知道这些,还是失望,不想再说这个,转而道,“我瞧着是那地风水不好,你们没瞧见,22号那场拳击,那个什么暴利亚的什么夫……”


    方橙适时补充,“保加利亚的赫里斯托夫。”


    大姐点头,“妹子有读书的,对,就是这个阿保的阿夫,赢了韩国进了32强,4比1这么大差距,结果韩国人不服气,冲上去把人家裁判打得嗷嗷叫,哭爹喊娘的!”


    大姐说的好像就在现场一般。


    这方橙就有很多话可说了,“那可不是,何止打裁判,都没人去管,现场的工作人员直接把灯都关了,看不到,就是没打!吓得那个教练都不敢在那里疗伤,直接飞回新西兰了!”


    大姐觉得方橙知道的比她还多,登时来了兴致,和大叔竖着耳朵在听。


    看向方橙身旁小小一只的盛夏,“赶集还带娃娃来,多大了?”


    盛夏说三岁半。


    方橙摸着肚子,一脸小媳妇地说,“何止一个,是带了两个。”


    大姐“哎哟”一声,果然赶紧招方橙过去,“来来,妹子快来坐着,肩上扛手上拉,肚子里还揣一个,多累啊这当妈的。”


    方橙在心里笑着,牵着盛夏走到两个摊位中间,把行李放下来,重重呼了一口气。


    大姐又问,“这里头装的什么,买的什么?”


    方橙说,“不是买的,家里的东西,想来换点钱给孩子买些厚衣裳。”


    大姐听了就动容,替方橙把带子拆开,铺好,“就放这卖吧,哟,电子表,这都是紧俏货,一定好卖,妹子不用担心!”


    旁边大叔也说,“月初到处说东西又要涨价,什么通胀,现在什么都好卖,有的人光盐都屯了一堆。”


    方橙目的达到,也没再折腾,专心说起大姐想听的话来,“这次发挥不好是真,对手多也是事实啊,84年那一次,苏联那些,好多国家都没有参加,这回咱们的选手年龄也大了,都是经验和教训哪。”


    大姐和大叔没想到还有这层原因,都拧着眉、眯着眼、抬着下巴在思考。


    方橙见状,话锋一转,又一拍大腿说,“不过那些韩国人也不道德!”


    大姐和大叔登时又“啊?”了一声,“这是,怎么个不道德法?”


    方橙“害”了一声,老神在在的,“一来这些裁判,鱼龙混杂,爱欺负人,不止我们受害,好多外国选手也遭殃。二来,你们知道不知道……”


    大姐和大叔一脸虔诚地摇头,“这咱都不知道,都不清楚。”


    “二来啊,听说他们没少骚扰我们的运动员,到我们的宿舍敲锣打鼓干扰休息,打骚扰电话,司机还故意绕路,搅乱我方心态……”


    方橙上一世也是在网上看的这些传闻,真真假假不好说,但想到后来韩日世界杯,仁川亚运会,还有08年短道速滑他们的手脚,便觉得多说几句也没什么。


    挺直了腰板,接着如数家珍当起八十年代的自媒体,“还有啊……”


    一个早上,大姐和大叔除了偶尔卖货,都在听方橙“说书”,如痴如醉到方橙跟人讲价时,都在一旁帮忙。


    “这都是香港来的货,和百货商店那些一样一样,还便宜!”


    “你看看这电吹风,往插座一插,就给吹出林青霞来!”


    “林青霞不认识?那赵雅芝,《上海滩》那个周润发,发哥他媳妇儿冯程程啊。”


    “不认识啊,张曼玉知道吧?还不知道?那邓丽君总知道吧,甜蜜蜜~你笑得甜蜜蜜~好像花儿……这首歌听过吧?”方橙直接唱出来了。


    “知道就对了,邓丽君厉害吧!这都是邓丽君她朋友啊!都是大明星!直接给你吹成一朵花儿!”


    ……


    方橙说得口干舌燥,中间大叔还送了她几颗冬枣,她也不觉得没洗脏,直接在衣服上擦了擦。


    给乖乖坐在一旁的盛夏一颗,自己一颗,甜滋滋的。


    最后一个包裹全都卖了出去,一点没剩!


    这个年代治安一般,方橙不敢在路上数钱,揣在兜里,等到了家才数。


    盛夏一个上午都很开心,回去的路上,看着方橙说,“今天妈妈好厉害呀!”


    真的好厉害好厉害!


    方橙也不谦虚,捏着她的小手,朝她扬扬下巴,“我厉害的地方,还多着呢!”


    这个时代,都是泥腿子出身,前世她父母也是从村里走出去。


    卖烧腊卖卤水,一斤一斤,称出一个家来,她不是十指不沾阳春水的人,厉害得很呢。


    --


    半路天就开始黑,还没到桃李村,就下起小雨点。


    方橙牵着盛夏,走得飞快。


    回到家第一件事,不是换衣服,而是数钞票。


    这时候城里万元户已经不少,电子表这种带着点舶来品意味的新奇物件特别好卖,一个卖三十五。


    电吹风和卷发棒被一个市舞蹈团的女生看上,电吹风因为用过,方橙很有良心地打包卖了一百一十九。


    还有一些月初原身屯的零碎。


    今天这趟进城,一倒卖,进账三百。


    方橙心里别提多美了!


    等盛长沣回来,还得一起去娘家参加奶奶的葬礼。


    方橙怕家里人又来抢钱,把钱分了三份,一份压在床脚,一份放在衣橱上,一份塞在挂钟后。


    盛夏仰着小脸看妈妈,方橙转过头来,立刻说,“我不会说的妈妈!”


    方橙走过去揉揉她的小脑袋,看外面的天变暗,开始刮风,估摸着要下雨。


    赶在狂风暴雨来临前,煮好晚饭。


    今晚没煮太多,一盘炒鸡肉,一盘炒时蔬,还有剩下的牛腩汤,又解决了一顿。


    外面果然开始下雨,啪嗒啪嗒的雨点砸在铁皮屋顶,锅里的热水也烧开了。


    方橙火速给盛夏洗漱完,自己也简单梳洗了一下,打点好一切,关上门,这才有了安全感。


    雨大风大,天又黑,这间屋子像是会漏风一样,让她在黑夜里有些害怕。


    谁知门关上没多久,门就被敲响了。


    “咚咚咚”的声音,像鬼敲门一样。


    “谁啊?”方橙朝门外喊。


    又“咚咚咚”几声,问了几声都没应答,方橙干脆不说话。


    外面的人没等来开门,先开了口,“弟妹,是我。刮风下雨,需要帮忙吗?”


    是盛长沣的大哥林金虎。


    不是一个爹,也不是一个娘。


    盛长沣是被亲娘带着嫁给林金虎的爹林保根的。


    但原身对这位大伯毫无好感,此情此景,方橙对门外的人也是只想辱骂。


    谁三更半夜偷偷瞧别人的门问要不要帮忙?


    林保根就在市场里开杂货铺,今天方橙摆摊的地方,就斜对着。


    他看见穿粉色裙子的方橙,那身段,林保根琢磨着,那个便宜弟弟真是蠢,这都舍得放在家里一去这么久。


    回头跟人跑了。


    “咚咚咚”,林金虎又在敲,“长沣不在,我来替他看看你,这么黑的天,他又不在,你不害怕吗?快开门让我进来看看吧。”


    方橙杀人的心都有了,谁用得着他看?


    什么破玩意儿?


    “你回去呗,这里不用你。”


    林金虎还没放弃,越敲越大声,“装什么装,我可听说了,你和你读书的老相好在通信呢,装什么,也只有我弟弟蠢……你快开,不然我就把这事儿告诉他!”


    原身确实和一个以前的同学在通信,也是他鼓励她,如果不幸福,就要做新时代妇女摆脱泥潭。


    但是,从记忆来看,可没有逾越的地方。


    “你瞎扯淡什么,再不走我叫民兵了啊!”


    方橙朝门唾弃一口,看盛夏好像有些害怕,把她搂到怀里,捂住她的耳朵不让她听,“别怕,我保护你。”


    窗外的风呼呼的,夹着雨水,和林金虎的酒话传进来。


    方橙环顾四周,等了很久,外面都没安静下来,抓起盛夏的小手,让她自己捂住,“你在这里坐着,别害怕,有我在。”


    盛夏惶恐不安地点头。


    方橙滑下床,走到墙角,这里有原身喷农药的工具。


    把农药瓶装上喷雾器,悄悄打开门边的小窗,搬了张凳子站上去,喷头伸出去,朝着门的方向,使劲地压。


    “啊!什么东西!”


    “啊!啊啊--”


    “农药?你找死啊?”


    方橙还在动手,“找死的是你!什么烂玩意,你有种就在这儿站着,站到天亮,看我不把你消灭了!”


    农药喷在身上,那滋味可一点不好,林金虎骂骂咧咧地骂着“疯婆娘给我等着”,然后跑了。


    方橙立刻关上窗户,拿水壶里的水洗手,朝床上的盛夏问,“怕吗?”


    盛夏摇头,“妈妈在,不怕。”


    --


    但方橙还是后怕的,这种发酒疯的人,谁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又会来。


    所以第二天,她去和村里的民兵打招呼,让他们晚上多往这边巡。


    晚上,赶在天黑前就吃完饭,收拾完毕,就和盛夏进了屋,连火把都备好了,就放在门边。


    他要是闯进来,看她不把他烧秃噜皮了!


    又是倾盆大雨的一夜,一晚上方橙都提心吊胆。


    挂钟滴答滴答左右摆着,九点,“铛铛铛”响了九下。


    好死不死,林金虎又来了。


    “弟妹,昨晚睡得好吗?”


    “给我家兄弟戴绿帽子,什么臭婊子。”


    ……


    方橙搂着盛夏往床上去,然后又照猫画葫芦想要装农药。


    却在这时,门外的声音停了,紧接着传来几声“啊啊!”的痛呼声。


    好像是被打了。


    “是我啊!是我啊!是我……”林金虎叫嚷着。


    方橙一整个把耳朵贴在门上,好像离远了,外面风雨太大,听不清。


    过了一会儿,才没了声音。


    紧跟着门又响了,门外传来一阵低沉的声音,“开门,是我。”


    方橙还没意识到是盛长沣回来了,趴在门上无语道,“姑奶奶管你是人是鬼。”不开!


    门外的男人倒是不气,只是又淡淡道,“方橙,是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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