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
17(1)
“你听到了?”
这样就不用多费口舌再说一次, 盛长沣给自己倒了杯水,一脸笑意,觉得这一趟十拿九稳。
他又说:“下个星期北上。”还能在家里待一个星期。
方橙看他胸有成竹气定神闲的样子, 忽然不气了,只想笑。
深深呼吸了一口气, 看着眼前刚洗完澡,下身穿大裤衩, 上身只穿着上次她给他买的海魂衫做打底的男人。
明天就迈进十一月,夜里很冷, 她已经穿上羊毛衫, 他还是跟个火炉一样, 好像把南边热带的天气带在身上一样。
不说别的, 眼前这个男人,外形是很出众的,让人想要生气的时候, 甚至都会因为他这副躯体而想着要不把怒气消减掉几分。
方橙忽然沉默不语,就这样盯着他看,一瞬间, 室内变得异常安静。
盛长沣被她看得瘆得慌, 她从来没有这样看过他, 说是情人的对视吧,以他的经验, 也绝对不是。
方橙抿了抿嘴唇,视线落向地板,突然不明白自己为何要这么生气。
说句难听的, 她跟他完全没有任何关系。
肚子里的宝宝,还有床上正在酣睡的盛夏, 是他的骨肉没错。
可是她呢?
不管是瓢,还是芯,都跟他没有断不开的瓜葛,即使住在一起,但在内心深处,方橙并没有把他当成丈夫。
没有想亲密接触,没有像原身一样对他期待过,顶多就是室友关系,他就算又进去了,关她什么事?
她放心不下的只有盛夏。
前世在学校当心理老师的时候,一开始盛夏的心理老师并不是她。
盛夏开始寻求指导的时候,她还没进入学校工作。学校的心理老师即使在后世那个年代,也是闲职,任务不重。
有编制的是关系户,她作为一个编外,是忽然接手了盛夏。
那时候还不知自己和这个方橙这么像,只当盛夏喜欢她,才异常亲近她。
谁知道刚接手盛夏一个月,国庆假期休息完回来,就和盛夏天人永别了。
那件事对方橙的冲击力,不亚于对她的父母。
因为把她放在心上,想开导她,想帮助这些童年不幸的女孩,所以这件事也就成了她心中一道坎。
直到盛夏的丧事办完,方橙还是没能走出来,甚至都快成为一种执念,在脑子里挥之不去。
没多久,她就穿到了这里。
再见到盛夏,她很开心。很开心能让她这辈子的童年不要成为后来悲剧的源泉。
对她而言,相比盛夏,眼前这个男人,大概率只是过客罢了。
方橙闭了闭眼睛,平复完情绪,正准备开口,忽然,屋里飞进一只不明生物。
“啊。”
方橙惊呼一声,想到屋里盛夏还在睡觉,又迅速闭住嘴巴,怕吵醒她。
房间里没开灯,方橙害怕地往后缩了缩,抬头看天花板,那只不明飞行物正在疯狂地四处乱窜,找不到出去的路。
“是乌鸦,别怕。”
盛长沣看她紧张的样子,开了口,这个时间别的人家都熄了灯,他们家门开着,可能是看见光亮,这么乱闯进来的。
方橙倒不是怕鸟,而是怕发疯一样的鸟。
没好气地看了他一眼,也不想说话了,懒得理他,往房间里退进去,关上门。
呵呵,让他自己在客厅抓鸟吧。
盛长沣还没察觉到有任何不对劲,专心对付起这只乌鸦来。
当兵的时候,野猪都猎过,一只小鸟压根不算事儿。
他淡定地把客厅的灯关了,走到外面把屋檐下的灯打开,然后走到院子里的阴暗处。
就站在那里,等着乌鸦再飞出来。
他靠在院墙上,百无聊赖点了根烟,夹在指尖,吸了大半,才觉察出点不对劲来。
原本以为这么久没回家,今天回来应该心情会很好,哪只洗个澡出来,事事不顺。
想着吃饭时,方橙还好声好气还会开玩笑的,怎么这会儿对他的态度又变了?
想不明白。
比如这只乌鸦,好似就和方橙一个鼻孔出气一样,老半天还没出来,那么大个门找不到?
傻鸟一只。
盛长沣在心里爆了句粗口,直到吸了第二根烟,那只傻鸟才飞蹿了出来。
“还没蠢到死。”
盛长沣用脚把烟头踩灭,这才抬步进屋。
锁上大门,转身往卧室走去,手按上门把,打不开。
锁了?
屋里的方橙听见了门把转动的声音,爬起来,走到门边。
盛长沣听见里头转动门把开锁的声音,手插在裤兜里,唇角勾起,等她开门。
谁知道门是打开了,但他还没看清楚人影,又关上了。
还当着他的面锁了,他听得清清楚楚,那个锁扣按上的声音。
随着禁闭的门出来的,是方橙扔出来的毛毯。
盛长沣无语地看着掉在脚边的被子,愣了愣,这才醒悟自己把她惹毛了。
讪讪摸摸鼻子,也没想明白是什么事,轻声喊了句:“方橙?”
没人应答。
这叫什么事啊?盛长沣伸手摸了摸后脑勺,对着门想了片刻,站了一会儿,然后弯腰,把被子捡起来,自动自觉去沙发上睡觉。
躺到沙发上,也没想明白哪里惹到她了。
南下前,睡了那么久沙发,就出发前一夜睡到床上。
谁知道出去一趟回来,一夜回到解放前了,又沦落到把沙发当床。
方橙是真的暂时不想看见他,看了眼睛疼。
锁门关灯,搂着盛夏美美睡了一觉,第二天却很早就醒了。
她爬起来,轻手轻脚下了床。
打开门,外面一片寂静,盛长沣也还没起床。
方橙去了趟厕所,走回来时依旧看他不顺眼,像是眼睛疼一样,飞速从客厅走过,又钻进卧室,准备睡回笼觉。
盛长沣睁开眼,动了动脖子,又把腿曲了起来,换了个姿势。
这张沙发还是买小了。
其实从她打开门,他就醒了。
刚复员不久,侦察兵的警觉性还流淌在血液里,有动静就会醒来。
醒来是醒来,但从没有醒得这么偷偷摸摸,怕人发现的。
在部队的时候,醒过来就是睁开眼,要么直接坐起来。
但是刚刚,他连眼睛都没有敢全睁开。
这一悄悄密密,就发现了点平时看不到的东西。
他看到方橙急匆匆走过,却还回头皱着鼻子对他挥了个虚空的拳头,盛长沣想到刚才半眯着眼看到的画面,忍不住无声笑了出来。
想了想,他坐直起身子来,手摸在脖子上,一边转着脖子,一边朝卧室走。
结果手放在门把上,还是没能打开。
盛长沣叉着腰,对着门“啧”了一声,一夜过去了,她这里还没过去呢。
盛长沣烦躁地薅了薅头发,走回沙发边,一把扯起被子,又躺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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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橙睡到了八点,和盛夏一前一后走出卧室。
盛夏闻着煎饼的香味,蹬蹬蹬就找到了厨房的爸爸
却被爸爸撵了出去,摆摆手,“去刷牙。”
洗漱完回来,茶几上已经摆上了早餐。
煎饼和南瓜小米粥,一人一碗粥,煎饼有厚厚的一叠。
盛夏坐到专属的小板凳上,扭着身子,拿着汤勺舀小米粥喝。
“吃点煎饼,粥不抵饿。”方橙说着,撕了一半煎饼给盛夏。
盛夏一只小手拿着煎饼,另一只手拿着汤勺,啃一口饼,舀一勺小米粥放到嘴里,把煎饼送进肚子里。
盛长沣敲敲她的碗沿,“嚼完吃进去再喝粥,别偷懒。”
呀!盛夏缩了缩脖子,被发现了!
盛夏看一眼爸爸,再看一眼妈妈,吃了一口煎饼,看一眼妈妈,喝一口粥,又看一眼爸爸。
都盯着她看呢。
盛夏觉得不对劲。
爸爸妈妈不说话,不坐一起。
妈妈今天没和爸爸一起坐在沙发上,跟她一起坐小板凳,也不看对方……
可能是吵架了。
盛夏埋头乖乖吃饭,爸爸妈妈都盯着她,害她都不能偷懒。
吃完饭,方橙把餐具放到厨房,给盛夏换衣服穿鞋,直到牵着她的手出门,还是一句话都没有跟爸爸说。
盛夏肯定地在心里点头,爸爸妈妈真的吵架了。
去幼儿园的路上,盛夏都没说几句话,方橙察觉到不对劲,问她,“夏夏在想什么呢?”
“爸爸和妈妈,是不是吵架了?”盛夏抬头问。
方橙清了清嗓子,假装咳嗽了两下,“不是,没有吵架。我喉咙痛,怕传染给你们,才没说话。”
真的没有吗,盛夏半信半疑的。
方橙想了想又说,“你听到妈妈骂爸爸了吗?”
盛夏摇头。
“那你听到爸爸骂妈妈了吗?”
又摇头。
“妈妈没有和爸爸打架对不对,昨天爸爸还给妈妈带了礼物呢,你忘啦?”方橙蹲下来和盛夏说,“你和小朋友是怎么吵架的?”
盛夏听了觉得有道理,她们吵架都要哭的,还会越说越大声,爸爸妈妈并没有!
和妈妈说了再见,蹦蹦跳跳进了幼儿园。
但回到小孩堆里,还是忍不住问了小伙伴,“你们爸爸妈妈吵架,多久能和好呀?”
香香想了想说,“第二天起床就好啦。”
还小大人一样地说,“没有不吵架的爸爸妈妈的!我爷爷奶奶,姥姥姥爷,是爸爸妈妈的爸爸妈妈,那么大了,还吵。”
盛夏在心里记下,看看爸爸妈妈明天说不说话,说话就是没事,没说话就一定是吵架了,妈妈骗她呢。
臭臭等香香说完,也迫不及待地参与,“等妈妈去姥姥家住几天,没人煮饭给爸爸吃,去找她回来,就好了。”
还数着手指,“大概要两天,三天。”
盛夏在心里记着,两三天,可是她不想妈妈去姥姥家里住,好远啊。
而且他们家爸爸也煮饭,会不会爸爸有饭吃就不去接妈妈回来了。
真烦恼!
说完,香香问盛夏,“夏夏,你爸爸妈妈吵架了吗?”
夏夏点头,又摇头。
臭臭问她,“打起来了吗?骂你了吗?有没有说话说得很大声?”
夏夏撅起嘴,他们都不说话呢,也没有打起来。
香香摸摸她,“没有打耳光就是没吵架啦!”
臭臭也安慰她,“没有骂你就没有吵架。”
--
方橙回到家里,盛长沣正坐在院子里给盛夏专属的小板凳加底板。只有四只脚的小板凳,盛夏总是要扭啊扭,扭着扭着就要摔倒,在下面加一块板子,就不会了。
抬头看见门口方橙进来,还特意打了招呼,“回来了?”
方橙风风火火从他旁边走过去,丢下一句,“你没长眼睛啊。”
盛长沣讪讪地摸了摸鼻子,但在笑。
愿意开口了,迈出了一大步啊。
敲敲打打,很快就把凳子改装完毕,拎着凳子走进去,一脸你没事儿吧的表情,问:“你怎么了到底?”
电视屏幕从雪花跳到新闻播报,方橙脱了鞋坐到沙发上。
看方橙扫了他一眼,想起她昨晚欲言又止甩门进去的样子,又用一种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的语气问,“你是不是有话要跟我说?”
昨晚,方橙还真是有话要问他。
方橙点头,“我是有话想说,如果我让你别去,你会听我的吗?”
盛长沣站在茶几边上,摸摸脑袋,原来是为着这事儿啊。
“为什么不去?这一趟跑了,抵得上我东跑西跑大半年。”盛长沣像是听到天方夜谭一样,“放着这么好的机会不要,傻子才不要。”
你就是傻子。方橙在心里说。
就知道他半句话没听进去,大概是刚复员出来,就赚了一笔小钱,让他有些飘了。
没有人保驾护航的人,学费总是要交的,上一世经历了这个劫后,再次出来,他的事业路确实稳了许多。
而眼下,他显然是不知道这些,也不知道眼前就是一个大坑。
只看到眼前有一块肉,但没有上帝视角,每天更新各种资源,欢迎加入南极生物峮七留陆五令八巴儿吴不知道这块肉含在野兽嘴里,等着他送上门。
“你有没有想过,那么大一批货,要是有点纰漏,哪个环节出了问题,被抓进去怎么办?”
盛长沣没想到她是在担心这个,笑了,意思是让她放宽心,“不会,我和祖飞,还有好几个兄弟,心里有数。”
刚说完,外面的门就响了起来,“大姐,在家吗?”
是方梨来了,下午电脑培训班开课,方橙答应和她一起去城里。
方橙朝外面喊了声,“来了。”
转头又和盛长沣说,“那正好!你们几个兄弟一起进去,还有伴!”
然后转身去给方梨开门了。
有伴?
盛长沣气笑了,单手叉着腰,一手指着她的背影,表情别说多五味杂陈了,半天没说出一句话。
转头对着空气低骂道,“怎么就不盼着我好呢!”
17(2)
——
电脑培训班2号开课,今天去报到办手续,方梨背着个挎包,带着资料在院子里等。
方橙换了衣服,拿着包走出来,走到一半,回去跟盛长沣说,“下午你去接夏夏放学,跟二姐说不用去了。”
城里来回,她怕耽搁,昨天就拜托了盛华晶今天接甜甜放学的时候,顺便把盛夏接回来。
既然亲爸在了,就不麻烦别人了。
盛长沣看着院子里关上的门,无语道,“还罢工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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报名的结果一个星期前就出来了,写在大字报上,贴在政府办公楼门口的宣传栏上。
那天,方梨一大早就揣着包包去等,张榜公示出来时,马上就挤了上去。
在一整片方块字里找自己的名字,就跟古代人考科举等张榜一样,别提多紧张和兴奋了。
结果真给她找到了“方梨”两个字,方梨开心得简直想哭,她跟旁边别的人心态不一样,那些人是胸有成竹的高兴,她的心情更复杂。
她拿着工作簿,把旁边另一张公示上的每字每句都抄写了下来,上面写的是报道的事宜,还有准备事项,她怕错过每一个细节。
回到家,她就把衣橱里的毕业证找了出来。
毕业证放在衣服最下面,装在一个原本装饼干的铁皮盒里,已经放了快四年了。
方梨把毕业证装到一个油纸档案袋里,放到包里,每天跟着她上下班,她怕马英要是不同意,把毕业证偷走。
之前她想高考,马英不让,直接把她的书全都没收了。
两人坐上公交车,方橙才开口问她,“怎么样,妈没有为难你吧?”
马英什么性子,方橙还是很清楚的。
方梨放在挎包上的手拧了拧,说,“没有,就是说了几句,一直念。”
说她闲着没事儿瞎折腾什么,放着好好的日子不过,净整些没有后路的名堂,电脑学了又怎么样,问她买得起电脑吗?
还说她癞蛤蟆想吃天鹅肉,净会做白日梦,浪费时间读一个不三不四的培训班,等出来又不分配工作,回头镇上的位子被人占了,也回不来,高不成低不就,白白把坑给了别人……
还说早知道不让她读到高中了,认识多了几个字,不听话不听劝,跟牛一样……
方梨是乖,但不是真乖,也不是真像面团一样由着人又揉又搓。
她心里也一直憋着气,她质问马英,她是癞蛤蟆?她想吃天鹅肉?要不是当初她阻止她高考,她至于吗?
马英说她就是去考也考不上,方梨被她的笃定刺到了,又问她,如果她考上了呢?她为什么想去上电脑培训班,还不是因为她不让她去更大的地方?
方梨说得眼睛发红,方橙搂着她的肩膀,轻轻地拍。
明明是一只飞鸟,却要亲手折断她的羽翼,把她当成家禽养。
还有一件事方梨没说,马英问她能不能让她省省心。
方梨听到这句话,整个人都要炸了,从小到大,私下里马英不知道跟她重复过多少次这句话。
因为她流的不是方家的血,因为她是跟着马英嫁进来的,所以永远要她省心,要她懂事,要她不给她惹麻烦。
马英在外人面前对她不好,但私下是慈母;在外人面前对方橙是慈母,但私下里没少说方橙这里不对那里不好。
方梨很理解为什么当初家里给大姐找了姐夫,大姐只看过照片,二话不说就答应嫁了。
她们是一样的,都不容易。
她被马英的话说得火大,直接跟她挑明了,这个书她非读不可!学费、生活费她全都自己出,不会跟家里要半毛钱!
体谅省心了这么多年,这是方梨第一次对马英发火,直接“嘭”的一下关上门走了。
她很久没有这么痛快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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名额确认,报到没有当初报名那么难。
办公室的办事员一手端着搪瓷缸子喝茶,一手拿着笔,悠哉悠哉的,“都别急,排队啊,一个一个来,都先把表填了,节省大家的时间。”
办公室不大,方橙就在外面走廊等着,方梨自己排队,一点点挪到办公室里。
交学费,填表,贴照片,盖章,领学员证,还领了须知表。
方梨没有把手上的东西立刻塞到包里,而且拿到外面给方橙看,乐呵呵的。
方橙接过方梨的学员证,黑白一寸照,是她前不久刚去照相馆拍的。虽然是黑白照,这个年代也没有修图,衣服看不出颜色,但方梨眼里都是光。
向往未来的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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赶着来报道,两人一下公交车就直奔办公室,饭点都错过了,从办公楼出来,找了家小炒随便吃了点。
方橙和方梨走上大街,看阳光透过光秃秃的树木撒在地上,两人一望,相视一笑。
“大姐,我刚刚都有种,回到高中的感觉了。”方梨感慨,“读书真好。”
读书的时候,好像所有事情都是有希望的。
方橙听了也笑,是啊,读书是有希望。上一世,她工作后再去读研,一是喜欢,二来,也是为了和当时的自己和解。读书,是可以或许能量的。
报完名,就要开始愁其他事了。
会计的工作不忙,但主任不让她请假半天去城里上学,方梨便把工作给辞了,眼下就成了无业游民。
城里的工作不好找,住的地方也难找,现在住房紧张,很多人家都是几口人挤在一起,空置的屋子,一出来就不愁没人要,得手快。
“我的钱可以撑一阵子,找工作倒是不急,没有工作,一周上城四次,下午的课早上来,上完再回春风镇,没问题的。”方梨很乐观的说。
工作几年,每个月的工资马英都规定要交一半贴补家用,剩下的一半,方梨自己花的少,她很少买衣服,别的也不需要,几乎都存了起来。
口袋里攒着一点钱,够用一阵子。
方橙想的比较远,“要是能尽快找到房子那更好,下午的课,要是拖久了,我怕你等不到公交车。”
瑞城现如今只有三路公交车,晚上公交车不跑,要是赶不上,要么就得骑车,要么就得坐船,下下策是坐黑车,方梨年轻,方橙觉得危险。
方梨心不在焉地点头,“大姐说得对,明天我早点来,看看能不能去打听打听。”
方橙看她这样,就知道她开学综合征犯了。
方梨高中在镇上念书,几乎很少来城里,对城市有种天然的敬惧。
想想当初,自己高中去上学的时候,也是离家远,要坐公交车进城,那时候方橙胆子不大,就是喊下车,都要给自己鼓气。
乡下人,对城里的光鲜,总有一种被排斥的自卑感。但后来才明白,其实也就那么回事儿。
“走,我们去逛逛。”这附近就是瑞城最繁华的区域,方橙挽着妹妹的手,去了百货商店。
现在卖的都是冬装,方橙拉着方梨,给她买了两套衣服。
一件棕褐色高领针织衫,一件卡其色大衣,可以套着穿,很有层次感,很时髦,还有一件花边白衬衫和一件黄绿色长开衫,专业又休闲。
又带她去买鞋,把脚上的蓝布鞋,换成回力的白鞋,“这身一换,就跟大学里的女学生没两样!”
方梨脸型圆,还有些婴儿肥,柳眉杏眸,笑起来还有一对小梨涡,特别甜美。
方梨听了低头笑,拎着方橙给她买的东西,对开学更加期待了。
买完鞋,方橙还带她去了街边的商店逛了一圈。
方橙一边挑衣服,一边试探地问店主招不招工,店主说生意时好时坏,还是个体户,还不用到招工的级别。
方橙也没在追问,这种工种一般不包住,她心里还是希望方梨能找到有宿舍的工作。
选了一圈,方橙买了一件棉大衣,特意买大一号。四个月后,肚子就跟气球一样涨起来,家里很多衣服大概很快不能穿了。
冬衣比夏衣赚钱,店主收了钱特别开心,方橙还钱时,又不经意问起,这衣服是南边来的还是本地的?
店主笑笑说南北都有,也有本地拿货的。
方橙又问她,那你知不知道这些本地服装厂招不招女工啊。
这些事情也不是什么商业机密,店主说,服装厂一直招人啊,过年这一阵忙,需要很多临时工。
方橙眼睛亮了,又问她能不能介绍,妹妹要来城里读书,想找个地方打工。
这年头,人多淳朴,店主一听,打量了方梨一眼,看这姑娘生得有气质,想她这么好学上进,也乐意帮忙,便说等她去问一问,回头她们改天再来,就告诉她。
方梨和店主约好这两天来上学就再过来一次,然后便和方橙回家了,今天一整天,心情都特别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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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家里时,天已经黑了一半。
盛夏和甜甜在门口玩吹泡泡,看到村道里妈妈走来,立刻蹦蹦跳跳跑过去告诉她,“妈妈!许伯伯来家里了。”
许伯伯?方橙想了想,才知道她说的是许大成。
方橙牵着盛夏推门进去,走到院子里,就看见了墙角做了一半的摊档推车。
还听上心,吵架归吵架,行动够迅速,动手能力也强。
方橙笑眯眯地和走出来的许大成打招呼,“怎么不留下来吃饭啊?”
许大成客气说,“我家里都煮好了,回去吃,海宁还等着。”
许大成在春风镇长大,但和盛长沣不是一个村,这是回亲妈家来了。
送走许大成,盛夏就眨着眼睛,一直盯着爸爸妈妈看。
她还记着早上喝小伙伴讨论的事情呢,精华笔记都记在脑海里了,要看爸爸妈妈有没有说话,有没有打架。
香香说第二天就和好,所以明早再说话也算数,盛夏在心里想着。
方橙注意到盛夏的举动,扫了盛长沣一眼,盛长沣也不耐烦她看他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的。
“收拾收拾,炒个菜就可以吃饭了。”盛长沣说。
方橙也有些僵硬地说,“我买了点炸鸡翅,装到盘子里吧。”
伸手把手中的塑料袋递给他,刚刚从南街走回来,在路上闻见香气,肚子里的宝宝动了一下,方橙想着宝宝喜欢,盛夏也会喜欢,就买了。
盛长沣看了她一眼,接过手,进厨房了。
盛夏看不出爸爸妈妈的僵硬,爸爸妈妈手放下来的位置,那袋子鸡翅正好在她眼前,她闻着味道,都要流口水了。
趁着盛长沣做饭的功夫,方橙飞速地给盛夏洗了个澡。
结果洗完澡,盛夏嚷嚷着要拉臭臭,方橙拿尿盆放在客厅沙发边上,打开电视,正在1961年版的《大闹天宫》,替她脱了裤子,让她边看电视边拉。
然后转身去了厨房,收拾碗筷出来。
“替我拿把饭勺。”盛长沣把手伸到她面前,没话找话。
方橙听见了,但没回答,直接从右边的塑料盆里拿了饭勺递给他。
拿了筷子出去,又进来,盛长沣知道女儿拉臭臭要拉很久,跟磁铁一样爱坐尿盆,就还没盛饭。
见方橙进来,开始用一种很有耐心和信心的语气和她解释,“刚刚大成来了,你也看见了,这次的线就是有他才牵得上。很多人想分一杯羹,我们好不容易才有的情报,怎么能说不去就不去?”
“你怎么就能肯定,你们这一趟能拿下?”方橙反问他。
17(3)
盛长沣心里很没滋味,就这么不看好他?早知道这事情就该瞒着她。
“这趟国际火车已经跑了很久,不会有事的。”盛长沣他们当然不是牵头的,只是分肉的小鱼小虾,他们的能力和背景,还吃不下这么大的货。
那个大哥经验足,这次也是重新洗牌,才有别人入局的机会。
方橙听了就想笑,“你们觉得不会有事就不会有事?观音菩萨在世都不敢这么跟你保证。”
不知道应该说他太相信那些所谓的兄弟,还是太相信自己的运气?
也不知道许大成是怎么跟他吹的,这世界上除了人生下来就会变老,就会病,就会死,方橙以为就没有什么十拿九稳的事情。
盛长沣“诶”了一声,似笑非笑地,“我说方橙,我怎么才发现你这个人,骂人都不带脏字的呢?”
说他蠢是吧。
方橙不想跟他开玩笑,看他这幅吊儿郎当的痞子样就来气,“怎么,你骂回来?”
盛长沣“呵”了一声,又是锁门,又是冷战,又是大肚婆的,他哪敢,“没有,我说你,很妙,是个妙人。”
看他这试图蒙混过关的劲儿,方橙就知道,他压根没当回事儿。
觉得她就是女人见地,担心些不存在,还没发生的事情,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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觉得她生气,就是女人耍小脾气。
前世她和大家一样,认识的是已经成熟的盛长沣,内敛、稳重,都是阅尽千帆之后才有的沉淀。
如果说二十年后的盛长沣,是一瓶陈酒,醇厚、冷辣,不经意间,就很容易让不谙世事的女生迷醉。
那现在的他,就是一瓶新酒,还没陈放,浓烈而有攻击性,也有后来明面上看不出来的生命力。
“你知不知道……”
方橙刚开口,外面就传来盛夏的哭声,“妈妈!妈妈!呜呜呜呜呜呜……”
方橙和盛长沣听到女儿的呼声,立刻放下手里的东西走出去。
“怎么了?”方橙急忙忙的问。
却见客厅里只有盛夏一个人,哭得涨红了脸,裤腿还在脚下,小丫头半撅着屁股,要站站不起来,要蹲也难受。
盛夏看到妈妈出来,鼻涕泪流地哭得好可怜,“妈妈,救救夏夏!”
“吸住了!”
盛夏哭得很大声,方橙还以为什么事,原来是坐太久,屁股吸住,腿又麻了,起不来。
盛长沣帮女儿从尿桶上脱离开来,小屁股红红的一圈,跟猴子屁股一样。
盛夏难过死了!她这么惨,爸爸为什么还在笑她!
给盛夏清理完,方橙端着盘子出来,刚刚话说到一半,实在憋得难受,她不知道自己能不能说的动他,但不说出来她要难受死。
方橙取来一个小盘子,拿了几块鸡翅放到盘里,放到盛夏手上,“拿去给甜甜姐姐吃好不好?”
看盛夏嘴馋,又拿了一个小鸡腿给她当跑路费。
刚才还伤心得要命的盛夏瞬间笑开了,一边啃着鸡腿,一边往姑姑家里去。
“慢慢走,外面黑。”方橙吩咐。
然后走回来,一边擦手一边认真地和盛长沣说:“你知不知道,现在国家抓走私抓得有多严?那么大一批货,你们又没有全程跟着,没有看他包装上货,怎么知道里面没有别人的生意?”
多报、少报、瞒报,哪一个环节都很容易出问题,而且这些都是只要一查,就很容易查出来。
他这完全是在赌运气,别人的货没被查,可能有很多关卡打点好了,也可能是运气好,没被抽查到。
但怎么就能确定,他们不会被查到?
“可能你们的货还没入关,就已经被盯上了。”
盛长沣知道她说的这些,但还是相信那些“兄弟”,既然能运这么久的货,都没出事,肯定就是把关节都打理好的。
而且为了防止竞争对手报复,车次信息,全都保密,等安全过关,才会通知他们过去。
方橙不理他,又说,“说轻了你们是不知情,说重了,你们这就是违法。”
她当然也知道,就是因为他只是小虾,上一世才关了几年,没有重判,不然严重了,是要被当典型的。
“你以为现在外面出来闯的,哪一个那么容易?”盛长沣看着她说,从来都是富贵险中求。
听他嘲讽的语气,方橙知道他有一套自己的处世章法,觉得她在家里待久了,头脑简单。
方橙拉着凳子坐下来,不解地问他,”为什么就非赚这个钱不可?现在机会多的是,你这样出去跑,不也能赚到钱吗?想跟人吃肉,别跟错人,回头汤都喝不了还要当别人的替死鬼!“
盛长沣冷笑了一声,眼眸深深看着方橙,”你怎么……“
却在这时,门边传来一阵试探性的声音,“爸爸妈妈,你们在干什么?”
盛夏站在门外,皱着小眉头,看着里面剑拔弩张的父母。
方橙看到她回来,立刻换了个笑脸,招呼她进来,然后手里拿了个鸡翅尖,当着盛夏的面,塞到盛长沣嘴里。
看着盛夏,说,“没有干什么啊,我们在等夏夏回来,你爸爸饿了,要我喂他呢。”
夏夏看向爸爸,方橙瞪了盛长沣一眼,盛长沣领命,也笑了,拿着翅尖吃了起来,“好吃,你妈挑的,好吃。”一点肉都吃不到。
夏夏笑了,原来爸爸妈妈背着她,感情这么好的呀!
一顿饭吃得异常尴尬,方橙时不时给盛长沣夹菜,盛长沣也礼尚往来,给方橙夹肉。
盛夏一抬头,两人就都笑眯眯,盛夏一埋头吃饭,又立刻别开视线,各自吃饭。
盛夏在爸爸妈妈营造的“恩爱和睦”里,美美的吃了半碗饭,还有一个鸡翅!
明天她就去和香香说,爸爸妈妈没有吵架,妈妈还给爸爸喂饭。
这很要好了吧,妈妈爸爸现在都没喂她了呢!
僵持了一顿晚饭,盛夏吃完饭没多久就睡着了,方橙去洗澡,洗完澡出来,往房间走的时候,盛长沣没忍住喊住她,他坐在这里想方橙的话想了半个小时。
他问,“如果我要去呢?你准备生气到什么时候?”
方橙停下来,转身看向他,她要怎么办?
如果去了,那局子就是蹲定了,方橙想了想,说,“如果你进去了,我就带着孩子改嫁,以后孩子也别姓盛了,要么姓方,要么姓……”
还没说完,盛长沣就眯了眯眼睛,笑不出来了,打断她:“你敢?”
怎么的,还威胁她,她就不吃这一套!
方橙“哼”了一声,说,“你有种就试试。”
走向卧室,关门前,又看了盛长沣一眼,“别说我没通知你,你就看着办吧!”
“嘭”的一声,又把盛长沣一个人留在沙发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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