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夜,帝流浆使凡界万千生灵受益。
草木成精,禽兽化妖。
山川平原,有凡人受到馈赠。
更有东海之上,仙踪山中的部分寻仙者觅得奇遇。
许多人的命运就此改变。
要说收获最多的,莫过于国师黄遥,原本断绝的长生路,又重新焕发出希望和生机,当年他筑基失败后,筋脉受损,勉强保住性命与修为,却已是气血耗亏严重,丹药无灵。
仙途无望时,他求得族中杂学堂一位善算叔辈的一卦,指点他来西南凡人界,说有一线转机。
于是,他在家族宗务堂接了这方凡人界国师的任务,整整等了三十余年。
终是让他等到了。
——
黄玉从来没睡得这么沉了。
次日醒来,已近辰末。
她记得,她听了黄国师的话,吸了一滴对凡人来说能增强体质、延年益寿的帝流浆,初入口是清清凉凉之感,再之后,浑身轻盈,连脑袋都轻飘飘晕乎乎的,她最后的记忆,是黄国师笑着把她送回外间的软榻上。
好像还留下了句什么话。
至于她什么时候回到床上,已经完全记不起来了,估计是阿娘醒来后,发现她不在床上,在外面的榻上,把她抱了进来。
黄玉坐起身,撩起帐帘,明亮的光线照进来,一眼看到枕侧的玉牌,还以为自己眼花了,紧接着,脑海中传来熟悉而宏亮的声音。
“你醒了。”
浑不似昨夜说要昏睡一阵子时软绵绵的语气。
“你自己飞回来了!”
黄玉满心惊喜,她本来懊恼起晚了,等会儿去拜见祖母前,要先瞅空儿去一趟屋顶把玉牌取下来,戴在身上,免得阿娘和祖母问起来,“你这是吸收了昨夜里的帝流浆,能飞了?”
“自然,”
玉牌傲娇回道,如果玉牌有身子,黄玉都能想像出,它此刻定是仰着脖子,叉着腰,得意极了,“哈哈哈,六十年一遇才有的庚申夜月华中的帝流浆,竟然在中秋夜让我遇着了,这可比过去一年多晒月光转化的灵力多上数百倍不止。”
说完,特意在空中翻了好几个跟头。
黄玉连忙伸左手抓住它,“你给我悠着点,尤其在人前。”
她想问它,它昨晚后面那么虚弱,是不是替她遮掩体质,耗费能量过度,又担心它趁机得瑟邀功,提各种刁钻的要求,相处一年多,她对玉牌的脾性,不说了解全部,也有几分把熟悉。
依照玉牌憋不住话的习性。
她不问,它也会主动提。
黄玉索性不问。
忽听玉牌出声:“阿玉,你右手攥着什么?”
“是白玉瓶,装着一滴帝流浆,是黄国师送给我的,我打算留给阿娘服用……”
黄玉话音未落,就让玉牌大声的嘲笑声给打断了,“哈哈哈哈哈,哪来的土□□流浆是月之精华,上天馈赠,从来是可遇而不可求,哪能收集在容器里,要笑死本牌了,要笑死本牌了。”
黄玉顿时觉得脑袋一抽一抽的,似有万千只苍蝇在耳朵边嗡嗡作响,极恼火道:“你再不闭嘴,我就把你扔粪坑里去。”
这话一出,玉牌似被掐住脖子,笑声戛然而止。
“可别,我不笑就是了。”
黄玉皱了皱眉头,盯着手中的玉瓶,黄国师可说了,这东西比丹药还好,凡人能吸收,还没有副作用。
她想留给阿娘服用。
“阿玉,你可以打开瓶子看看,我真没骗你,肯定留不住,是个空瓶子。”玉牌带着几分讨好道,它刚才貌似有些过分了,它担心,黄玉会真的再把它扔进粪坑,念头刚至此,玉牌不由困惑。
奇怪了,它怎么会用‘再’这个字眼。
仿佛黄玉真扔它进过粪坑似的。
自它醒来,黄玉明明没有干过这事。
真是奇了怪了。
黄玉听了玉牌的话,打开玉瓶,果然空空如也,白玉瓶中干净如洗,免不了一番失望。
恰巧此刻,屋子里的动静,引来了守在外间的丫头婆子,见她醒来,连忙拿了衣服与洗漱用品进来。
黄玉只得撂开手,起身下床,伺候她穿襦裙的大丫头芷兰,看到她手里的玉牌,问道:“小娘子的玉牌,今日是镶嵌在项圈上戴着,还是用彩线挂在脖子上?”
“用彩线。”
黄玉回道,没假手芷兰,亲自穿玉牌上的挂孔。
早晨,太阳金灿灿的光芒,透过窗户纸映射进屋子里。
黄玉给玉牌穿孔时,发现玉牌正面的白色纹络,与其他颜色的纹络不同,与往常也不同,显得格外透亮,仿佛一条流动的活水,晶莹剔透,有流光浮动。
“哈,你可算发现我不凡了。”
玉牌得意张扬的声音,及时在她脑海中响起,“也就在这无灵气的凡人界,我成了个死物。”
又接着道:“庚申属金,金是白色,这十四条纹吸收了帝流浆,完全被启动,转化的灵力足够我们去修仙界前使用。”
“少说大话,我记得,你前几天就说过这样的话。”黄玉直接啪啪打脸。
玉牌顿时有些心虚。
它吸收了一年多的月华之力,平时偶尔飞飞,说说话,出去听听八卦,再坚持夜里晒月光,到黄玉明年六岁,测完仙缘,去修仙界,转化的灵力足够了,谁知会出意外。
“昨晚,昨晚那不是情况特殊嘛,”
玉牌小声辩驳:“没想到,凡人界会出现一只诡怪,那个野道士太不济事了,还好我出了手,飞出来,阻拦了一下,救下姜成,不然在他赶到诛杀那只诡怪前,姜成那个倒霉蛋,肯定会被诡怪吞噬得只剩下骨头架子。”
那一下抵挡,几乎耗尽它积蓄的所有灵力。
讲到这,讲到自己救了人,玉牌又开始有底气了。
“阿玉,我跟你说,你以后离姜成那个倒霉蛋远点,连在凡人界都能遇到一只诡怪,这运气也没谁了,他不倒霉,谁倒霉。”
“唉,这诡怪,怎么会跑到凡人界来?难不成修仙界全是诡怪了?”
黄玉听了玉牌的碎碎念,连忙在心里默问,“什么是诡怪?”
玉牌这回倒没卖关子,发挥自己的博物强识,“是一种红眼怪物,以吞噬灵力为生,外形是一团黑气,包裹的红眼越多,力量越强大,唯有击碎黑气中全部红眼,才会死1亡,不对,好像不会彻底死亡,只要逃逸出一丝黑气,遇到灵气,又可以慢慢吞噬滋养,从而复生,不是,是可以彻底消失,哎哟,我也忘记……”
得了,又是记忆残缺。
黄玉没再追问,“记不起来就算了,等记起来再说。”
“好了。”玉牌接受良好。
“你说黄国师知道诡怪吗?”黄玉心里咯噔了下,玉牌虽然记忆不全,但听它讲述的有关诡怪的特性,凡人界是没有灵气,然而,昨夜有一场帝流浆。
“你最好跟国师提一下。”
玉牌说完,突然语气特别热情起来,“阿玉,你阿娘阿爹又在东厢吵架了,你阿爹骂你阿娘年已三十,生不出儿子,你阿娘骂你阿爹,年过三十,文武皆不成,是个十成十的老纨绔,老废物。”
“快,要打起来了,要不要我出手?”玉牌跃跃欲试。
黄玉急了,“你怎么不早说,我带你过去,你还是从后面出击。”
“保证完全任务。”玉牌兴奋地在黄玉胸口打了个滚。
黄玉忙伸手按住它,对着端早点进正堂的丫头婆子说:“我先去见见阿娘。”飞奔出去,丫头婆子想阻拦都来不及。
黄玉直往东厢跑。
丫头婆子纷纷止步,不敢追上去。
自去年年初,五郎君和五娘子吵架,激动地突然昏过去,五郎君醒来后,叫嚣有人朝他扔石子,砸晕了他,次日把五房的下人都罚了一顿板子,从此之后,俩人吵架,五娘子都不允许五房下人靠近。
后面,五郎君又晕了几次,找不到祸首。
五娘子直接嘲笑是五郎君身体虚。
最近这半年平静了不少,不知这次又怎么闹起来了。
扑通一声巨响。
从东厢房传出来。
这是……又晕了。
丫头婆子离得远远的,却动作整齐划一地抬头齐望天。
“阿娘。”黄玉一进门,看到阿娘裙摆上的茶水,满地瓷片水渍,东倒西斜的物什,狼藉不堪,她又仔细看了看阿娘,长松了口气。
“放心,我没事,他只敢摔那些哑巴物件。”黄美仪瞧出女儿担心,走近前,挡住女儿的视线,连眼风都没再去扫倒在地上的男人,“我们走。”
黄玉牵着阿娘的手走到外面,犹豫了下,开口道:“阿娘,要不你们和离吧。”她越来越感觉出,阿娘应该是有和离的打算。
黄美仪惊讶了一下,她虽然已接受了女儿早慧,却没想到会从女儿口中听到这句话,她之前还想着,将来要怎么说服女儿,毕竟姜五郎不堪为父,国公爷和老太太却对女儿很疼爱。
于是蹲下身,摸了摸女儿头顶,笑了笑,“还不到时候。”
“你支持,阿娘很高兴。”黄美仪一双杏眼仿佛照进了束光,整个人都明媚起来。
黄玉没问多久,她已猜到,应该是她明年六月。
她六岁生辰之后。
下晌,黄玉从老太太所居的松鹤堂回来,陆续听到府上的下人议论纷纷,都是有关昨夜里天上火球降落府里一事。
玉牌见她心情不好,积极向她解说:修仙者手段非凡,昨夜除了她,黄国师篡改了府上所有人有关仙的记忆。
“那我们能不能请黄国师篡改姜五郎君的记忆,让他暂时不要嫌弃阿娘,近一年内,别再跑来和我阿娘吵架了?”黄玉闷闷地踢飞了脚边的一颗石头,她很讨厌这种家庭无休止的争吵,无意义的内耗。
上辈子,她有个亲戚就是这样,夫妻俩从年轻一直吵到老。
吵了一辈,却不离婚。
那时,她爸妈无论是去劝和,还是劝离,到最后,都里外不是人,所以,她早上对阿娘说出那句和离的话,心里其实多少有些忐忑。
只听玉牌否认道,“不能。”
“为什么?”
“仙凡有别,修仙者不能随意干扰凡间的秩序。”
黄玉不大相信,“那黄国师怎么能篡改凡人的记忆。”
“黄国师篡改凡人有关仙的记忆,符合天道规则,是为维护凡间的秩序。”玉牌说完,又道:“哪怕篡改的记忆,也不是完美无缺,遇上两种人,记忆可能会恢复一些,一种是特别聪明的人,一种是执念特别深的人。”
黄玉想,她娘对修仙界有零星的记忆,更多归于第二种原因。
因此,记忆被篡改后,还能偶尔想起来一些。
当天半夜,躺在屋顶瓦片上晒月亮的玉牌,突然把她唤醒,说是黄国师来了,要见她一面。
黄玉走出房门,就被等在外面的黄国师拉上祥云,嗖地一下,飞上屋顶。
十六的满月。
月华如水,银光铺地,带着些许寒意。
月色下,黄玉瞧着黄国师白眉白须,却无法掩盖满面红光,精神矍铄,称得上真正的鹤发童颜。
“我要回一趟修仙界,若是筑基成功,最多半年后我会再回来,我要是没来,也定会有其他人来,你记着,明年六月初一生辰过后,一定要去北边广场的‘鲤鱼门’,你测过仙缘后,会被带去国师府,族中每十年招收一批弟子,最近的一次是在两年后的七月十五。”
黄国师说完,伸手从怀里掏出一个玉瓶,轻咳了一声,似有些难为情,“这个丹药,叫小复原丹,族中特为凡人研制的,身体不舒服,拿一粒泡水喝,病痛全消,送给你,当是弥补昨夜送你的那滴帝流浆。”
终于把话说完了。
黄国师松了口大气,他也没想到,昨夜见到帝流浆,激动之下,在小辈面前,犯了个这么大的常识错误,直到回去后,才记来,帝流浆无法盛放与储存。
“谢谢。”黄玉伸手接过,心里微微欢喜,稍稍弥补了帝流浆的失望,她听玉牌提过,筑基是仙途第一步,于是也不吝啬祝福了一句,“你会筑基成功的。”
“好,借你吉言。”
黄国师很兴奋,这话简直说到他心坎上去了。
黄玉又把诡怪的特性以及担忧和国师讲了下,黄国师脸色变得很凝重,倒没问她是如何知晓这些的,只道:“那只诡怪确实被消灭了,但你说的逃逸出来的黑气可以吞噬灵气重新滋养复生的事,我回去后会立即上报。”
之后,如一阵风似的踩着祥云离开了。
很快不见了踪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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