伴着随风飘落的枯黄树叶,农业园的方士带来绿肥的最佳配方。
历时几个月,他们终于研究出最适合的配比和发酵时间。
“可惜晚了些,今年是赶不上了。”
话是这样说,但报喜的声音可一点都不见低落。
经过多次对比实验,他们发现,使用最佳配比的绿肥能让亩产量多四五十斤。
四五十斤,听起来不多,但大秦一亩良田的产量也才两百多斤,这几乎是两成的增产了,相当于每亩地多了成人一两个月的口粮。
今年用不上,明年、后年、大后年……子子孙孙都能用!
“好好好!”嬴政听到消息,当场喜形于色,大声叫好,赏赐更是毫不吝啬。
得了赏赐的方士随着宫人退下,嬴政顺势留在长生殿。
这段时间事务繁忙,没怎么跟仙人见面,这可不利于与仙人的友好关系。
嬴政坐在院中与微生雪叙话,聊到最近的事情,“泾阳的工厂已经开工,制出来的物件很好,最近武成侯正在着手扩大招工。等明年春耕的时候,就能让整个大秦都用上铁犁。”
微生雪估算着能入账的功德,笑弯了眼睛。
“道友前段时间让人送来的镰刀做出来了,收割庄稼时很好用。”
微生雪点点头。
她也是前不久才知道,这里收割庄稼时使用的竟然还是类似匕首的直刃,要想割断麦黍,要么用更大的力,要么就来回划拉,用刀刃磨断农作物的茎。
镰刀就不同了。形如弯钩,附和手腕用力的方向,省力轻便;刀片上带着小锯齿,相当于一把小锯子,正适合切割坚韧的麦黍茎秆。
而且配合新造出来的高炉能直接用模具浇筑,连捶打和开刃的功夫都省了,一炉铁水就能出几百把镰刀,简单快捷,比青铜器具还省时省力。
嬴政的语调微微上扬,带上一丝炫耀的语气:“我装备了一支骑兵,经过几个月的训练,已经能在马上射箭,十发八中。”
他像是告诉微生雪,又像是说给自己听,“最近两个月,进入咸阳城的百家弟子多了不少,朝中众臣下值后的应酬都多了。”
之后他又说了很多话,像是把微生雪当人形日记本似的。
这些话他不能跟朝臣说,也不会和小辈谈,憋了不知道多久,全倒在她这里了。
微生雪一心两用地听着,时不时“嗯”一声或点点头,除了心不在焉一点,可以说是一个完美的听众,正好嬴政也不在乎。
直到他的话告一段落,微生雪第十二遍数完功德值,她关闭系统面板,笑着道:“恭喜道友离踏上仙途又近了一步。”
嬴政点头:“嗯,多亏道友相……嗯?!!”
他哗啦一声站起来,被撞到的茶盏摇晃倾倒,蜿蜒出一大片水渍,在滴答滴答的水声中,嬴政绷紧了嗓音,极其缓慢的、几乎一字一顿地重复:
“离仙途有近一步。”
这一瞬间的狂喜,甚至让他忘记了掩饰大秦的普通。
微生雪察觉到他过于剧烈的情绪波动,反射性一个清心咒甩过去。
嬴政只觉得脑袋一凉,被成仙长生占据的脑子重新开始运转,反应过来第一时间掩饰:
“是朕过于激动。数千年了,终于觅得先祖一丝踪迹,有些失态,道友见谅。”
微生雪没有察觉到不对,这在她看来,这反应再正常不过。
“这很正常,我们寻找母星三千多年,终于在两百多年前找到。”
她回忆起星网上留存的影像,说好听点是全民欢庆,直白点就是群魔乱舞,什么狂放的行为都有。
“当时全星系都在狂欢,你这属于很克制了。”
嬴政在宫人收拾过的桌椅前再次坐下,接过话头,“母星?听起来与我们的祖地相似。”
——那一定是仙界的升仙台!
传说成仙后要到升仙台洗涤红尘之气,仙人口中的母星一定就是升仙台!
不过听起来似乎不是个台,而是类似星星的地方。
不愧是仙界,竟然直接调来一颗星辰作为凡人成仙之地。只这透露出来的只言片语,就超乎了世人的想象。
嬴政越想越激动,脑中盘桓已久的念头脱口而出:“朕成仙后,就能到你的母星。”
仙界,朕来了。
微生雪瞬间警惕,排斥的情绪毫不掩饰,连语气都冷了几度,“你去我母星做什么?那里禁止未获得批准的人入内。”
——是不是想跟那些泰西星系的人一样,毁灭她的母星。
她的怀疑与戒备如此明显,仿佛一瞬间他们就从坐而笑谈的朋友,变成了刀剑相向的敌人。
嬴政的眼神也变了,他想到了那些背弃他的人,父亲、母亲、弟弟……
但他深知,此时不是这点的时候,他必须立刻打消仙人的敌意。
他像是没发现对方的表情变化一般,亲自为她添了一块冰,丝丝缕缕的凉意中,放缓的语调带着恰到好处的疑问:“我们大秦人成仙后不是到母星吗?”
“许久未有成仙之人,记载已经寥寥无几了。”
他察觉到仙人用很挑剔的目光盯着他看了许久,才缓缓褪去眼中的敌意,重新浮动起熟悉的清澈与歉意。
“抱歉,我以为你跟那些泰西人一眼,对我们的母星意图不轨。”
这是嬴政第一次见到她这样强烈而明显的负面情绪。
但很快他就意识到这是一个拉近关系的好时机,张口就是一句:“道友的祖地也被他人抢占过?”
好一个“也”。
直接就把人拉到同一个阵营。
诶,你被偷家了?好巧,我也是。
拥有相同遭遇的人总是会更亲近,这样一来二去,就成了好朋友。
嬴政不需要朋友,但他必须是仙人在这个世界最亲近最信任的人。
不过这确实很有效,等月上柳梢,嬴政离开长生殿,两人的关系已经融洽如初,不,是比之前更亲近了些。
……
“细查多次出现在仙人面前的人。”
“是。”
“若她有偏爱之人,及时来报。”
“是。”
清灵的月辉洒落,在嬴政身后拖出长长的影子,旁边黑影绰绰,却无一人与之相交。
……
几个月过去,妇产科培训班也结课了。
真说起来,微生雪出现的时间并不多,大部分时候都是给他们播放教学视频。
当她在教室里说出“结业”两个字的时候,她下意识往窗外看了一眼。要是隔壁医学院的老师知道她敢把只学了几个月的“医学生”放出去上手,只怕要扛着战舰送她上天了。
不过没办法,这里落后得连这样简单的培训都能救好多人。
王虞领着另外几个学生把一个小箱子搬上来,里面是密密麻麻写满字迹的纸。
“微生老师,我们的作业。”
微生雪看着她们这些时日里抄好的医书,高兴地没人送了一根彩虹糖。
当然,这也是系统赞助的,她与所有跟厨艺相关的能力绝缘。
“希望你们能有一个清晰的未来规划,拥有属于自己的人生。”
……
王虞等人回到宿舍,几个月的居住已经让这里带上明显的个人色彩。
窗台上碧绿色的小丛盆栽,是夏医女养的薄荷,困顿烦躁时喝摘两片泡茶,提神醒脑,平心静气。
屋檐下悬挂的风铃,是少兰舅舅从齐地走商带回来的贝壳,她们一起花了好几个晚上才串起来,风一吹就会碰撞出很好听的脆响。
西边靠近柜子的角落,宋静在那里摆了一个个瓶瓶罐罐,都是她上课后回来做的试验品,一天一天的堆满了三层的架子。
如果掀开床单,还能看到床底下几排挨挨挤挤的酒瓮,是王虞在学了蒸馏酒之后酿造,试图以此做出烈酒。
从教室一路走过来,几人都很沉默,连回到宿舍都是各自安静地收拾东西,只是手上的动作越来越慢,越来越慢……
在这样压抑的安静中,少兰装衣服的手停住了。
她把衣服一摔,少女的声音不大却足够清晰:“我叫少兰,人生追求是做一个横贯东西南北的大商人,让全天下的人都能买到我店里的东西。”
这句话像是打开了什么开关,安静的气氛被打破,陆续想起其他人的声音。
“我是王虞,大家如果有什么事,可以来王家找我。”
少兰拽着床帐晃来晃去,“王家姐姐,你还没说你想做什么呢。”
“我啊?”王虞的视线落在床底的酒瓮上,轻缓的语调中带上浅浅的郁色,却又显出十二分的温柔,“我想做出很多很多能消毒的酒,让所有的士卒都能用上。”
少兰又转头看夏医女,“夏姐姐不用问我都能猜到,肯定是成为像夏医师那样厉害的医者。”
夏医女将散落的碎发挽到耳后,轻笑着摇头:“曾经我确实想成为像大父那样的医师,但现在我更想做一名妇产科护士。天下女子都要生儿育女,是生是死全靠天意,我不喜欢。”
宋静人如其名,性子腼腆又安静,那日在学校门口的举动是她这辈子做过最大胆疯狂的事。
见大家都看向她,她微微移开目光,脸颊染上羞意,声音细细小小:“仙画上提到的大蒜素,我想试试。”
其他人听了也不意外,她从讲到这一课开始,就对它产生了强烈的兴趣,各种想法也突突突地往外冒,平日里一天也说不了三句话的人,一提起这事来能滔滔不绝的讲一个时辰不带停歇的。
王虞轻轻靠在书桌上,支着脸看她们,难得放空思想,什么也不想,只享受这一瞬间的自在。
真好啊,大家……
“王家姐姐,这是你的。”活力四溢的声音在耳边响起,王虞定睛一看,是一串风铃上的贝壳,上面还带着她亲笔描绘的图案。
是少兰把风铃上的贝壳拆了下来。
“我们一人一串,如果有难,就让人带贝壳来求助。”少兰把自己带入到坊间的传奇故事中,举起双手大声宣布,“这就是我们的秘密通讯!”
这个下午很长,长到她们记了一辈子;这个下午也很短,短到来不及告别就各奔东西。
……
……
这里是弥漫着淡淡青涩浅愁的毕业季,但在距离百余里的泾阳,却是热火朝天的丰收季。
今年天公作美,虽然没有赶上绿肥的使用,地里的产量也让人满意。
全家老小齐上阵,以最快速度抢收、抢晒、抢入仓。等到粮食装好进入地窖,靠天吃饭的黔首们才松了口气。
这下就算是连着下几天大雨也不怕了。
当淅淅沥沥地雨砸在屋顶上时,他们甚至还能笑呵呵的谈笑几句:
“多亏了里正带回来镰刀,割起麦子来可很快,手握着一拉就是一大把,一拉一大把,没几天就把家里的庄稼都收了。”
“我大父说今年的雨比去年下得早了十天,要不是有镰刀,可不是正赶上咱们晒粮食的时候嘛。”说话的人一脸后怕地拍拍胸口。
“什么?竟然比去年下雨早?!”
“可不是,我大父是咱们村年纪最大的人,他说的话能错吗。”
其他人齐齐摇头。
在漫长的农耕时代,老人就代表着丰富的经验,对靠天吃饭的农人来说,这些经验就是全家最宝贵的财富,所以才有家有一老,如有一宝之说。
这里是后头村,因为在一棵大树的后头而得名,也是成武侯王翦几千户食邑中的一份。
也正是这个原因,在炼铁厂造出铁镰刀供给咸阳后,多余的部分第一时间分配到这一片。
一个男人蜷曲五指,做出抓握的姿势,掌心仿佛还残留着镰刀我在手中的触感,粗糙又安心。
他忍不住想:如果我家能有一把那样的镰刀就好了。
“谁不想呢,这是能当传家宝的宝贝。”
“如果我家有一把,我一定要把它放在牛圈里,它跟牛一样宝贵。”
耳边传来一句句附和声,男人才反应过来,原来刚才他因为太想镰刀,无意中把想法说出口了。
他想再说几句,但又想到这样的好东西,连跟秦吏租借都要是一袋粮食,真要带一把回家,恐怕得付出全年收成的一大半。
要是有法子,能不用粮食就能得到镰刀该多好。
给人当牛做马他都愿意。
咣——!
咣——!
咣——!
穿透力极强的锣声穿过雨幕,直直传入他们的耳中,所有人都刷地站起来。
三声。
这是关乎全村未来的大事,才会有的信号。
“发生什么事了?”
“难道有盗匪来抢粮?!”
“呸呸呸,坏的不灵好的灵!你闭嘴,别说话!”
“不会吧,武成侯就在十几里外,军队来来回回多少人呐,哪还有盗匪敢过来。”
“走走走,去看看。”
说话的人带头走入雨幕,其他人也纷纷跟上,脚步匆匆地往祠堂走去。
……
到了祠堂,里正和村中年纪最大老翁都在,正红光满面地说着话。
众人一瞧,看起来不是坏事。
“当然不是坏事,那是好事!大大的好事!”
里正情绪激动地站起来,中气十足,声音洪亮:
“咱们就要有属于自己的,镰刀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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