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日在永寿宫中,陆崇听自己母后的意思似是说安郡王妃顾氏是个粗鄙的商户女,不登大雅之堂,他当时便不以为然。
江南出美人,顾家巨富,这样人家养出来的姑娘,不会差到哪里去。
不出他所料,顾氏果然姿容出众。
因是来觐见太后,顾璎身着命妇礼服,妆容亦是守制,原本他觉得谁穿都一个模样,可这回他却觉得不同。
许是那双水润灵动的桃花眸,微微上挑的眼角勾起她不自知的妩媚。
宫中从不缺美人儿,陆崇对她们的印象也只粗暴的分为合他眼缘的或是并无特别感觉的,至于让他厌恶的,自然不会出现在他眼前。
陆崇打量她不过在瞬息间,他对随侍在旁的福宁殿总管梁正芳微微颔首后,帘子便落了下去。
不过他不是耽于女色的帝王,纵是顾氏相貌生得合他心意,他也不至于起什么绮念。
梁正芳代天子出声道:“王妃平身。”
得了天子准许,顾璎镇定的谢恩起身,动作流畅姿态优雅。陪着她去太后宫中的内侍都跟着松了口气,这位商户出身的郡王妃幸而没御前失仪。
顾璎站直了身子后,仍是没敢抬眼,只用余光目送天子銮舆往永寿宫相反的方向走了。
她暗暗松了口气。
天子还是皇子时,曾在边关领兵数载,立下让先帝都不能忽视的军功。又有豫亲王的一力支持,先帝驾崩前立他为储君。
陆川行倒是叮嘱过她,说天子心机深重、冷峻威仪,不是好相处的。若一旦碰上,务必要打点起十二分谨慎,谁知竟真的碰上了。
等她们重新往永寿宫走时,顾璎突然想起她在去给太妃请安时的事。
虽是见她进来就住了声,顾璎还是听到了两句。永宁侯的嫡女被庄太后看中,极有可能会入宫为妃。旁边的丫鬟凑趣说天子生得极为俊美,向来挑剔的郑六姑娘,见到天子都红了脸。
不过这样的场合她不敢贸然抬头去满足自己的好奇心,更逞论不知天子有没有露脸。
永寿宫。
庄太后才用过早膳,听宫人通传说是安郡王妃到了。
她身边的掌事嬷嬷吩咐让郡王妃稍候,自己服侍太后漱口净手。
因天子突然改了早上来问安,太后推迟了用膳的时辰,否则这会儿已经在正殿召见顾氏。
庄太后改了主意,吩咐道:“让顾氏过来罢。”
宫人恭声应喏,很快引着一道俏丽的身影走了进来。
“臣妇顾氏见过太后娘娘,太后娘娘金安。”清婉动听的声音在殿中响起,吐字清晰语调舒缓,整个人落落大方,并无初此面见贵人的怯意。
庄太后目光落在她身上,淡声道:“平身。”
顾璎谢恩起身。
一张娇艳动人的芙蓉面映入眼帘,庄太后心中微讶。
顾氏竟生得如此貌美,甚至将她特意挑选、预备送给皇帝的美人都比了下去。先前她听说陆川行成亲三年无子是因顾氏自己不能生又拦着不许纳妾,还以为定是个容貌丑陋的人,所以才善妒。
不仅容貌出众,她打量着顾氏的举止,哪怕用挑剔的目光看,也称得上从容端庄,倒不像是商户女,更像世家养出来的贵女。
庄太后让人赐了座,跟顾璎随意聊了几句,问她家里的情形、路上的见闻,虽称不上亲和,比起初见时陈太妃的态度,已经好了太多。
顾璎小心翼翼的应对着。
几番交谈下来,庄太后发现她竟跟自己很投缘,只是有点缺憾——
“哀家看你脸色不大好,可是哪里不舒服?”庄太后突然问道。
顾璎心里觉得奇怪。
今日出门时,自己特意让怀香仔细上了妆,连陆川行也说她气色恢复得如从前一般,不知太后为何能看出她的不适。
“谢娘娘关怀,臣妇只是初来京城,一时有些不适应。”顾璎不好将旧事拿出来说,只得找了个理由搪塞过去。
庄太后并没有追问,吩咐身边的嬷嬷道:“传徐太医过来。”
说完,她对顾璎道:“徐太医是替哀家请平安脉的,医术极好,让他替你瞧瞧,免得拖成大病,落下病根。”
顾璎愣了下,眼见已经不容她婉拒,只得起身谢恩。
很快徐太医拎着药箱赶来,听了庄太后的吩咐,若不是见顾璎身上的衣裳是郡王妃的规制,险些以为是太后正在挑儿媳。
他忙收起自己荒谬的想法,拿出脉枕替顾璎诊脉。
“王妃身体并无大碍,只是有些水土不服。”关于更私密的病症,他摸不准太后的意思,不好当面直说,含混道:“臣回去开两幅方子,郡王妃可看着用。”
“不知王妃可还在用别的药?”他想起自己诊脉的情形,又多问了一句。
顾璎点了点头。
“既是如此,让你身边的人把方子写出来交给徐太医瞧瞧,免得冲撞了。”庄太后面露关切之色,温声叮嘱。
顾璎听人说过,庄太后是位贤德宽厚的人。
从前在后宫中便与世无争,曾经为了保护自己儿子,也就是当今天子陆崇,被迫在冷宫中住了数载。
待到天子御极后,众人推荐皇后的人选时,庄太后约束娘家的适龄姑娘,不许打入宫的念头。她常说自己当初没帮上天子,如今更不许家里兴外戚那一套。
今日太后的举动,可以说是宛若自家长辈般贴心亲切。
她再次起身谢恩,又陪着庄太后说了会儿话,徐太医已经开好了方子,庄太后赏赐了一番,这才让她回去。
出了永寿宫,顾璎仍是隐约觉得哪里不对。
方才太后望向她的目光多是打量,似乎存着审视之意。难道是因为陈太妃的缘故?亲疏有别,庄太后自然更倾向自己的好友。
陆川行对太后召见她这事极为重视,顾璎也明白,天子和太后的母子关系极为亲厚,他是担心太后不喜自己,连带着对他印象也不好,怕是会影响天子对他的判断。
好在太后并没当面给她难堪,还赏赐了不少补品,她回去也能向陆川行交差。
想到这些,已经坐进马车的顾璎,疲惫的揉了揉额角。
她从没想过,夫妻之间也会这样的累。
***
福宁殿。
梁正芳看准了天子批完折子、要打开军报的间隙,奉上了茶,趁机通禀道:“皇上,永寿宫召了徐太医过去。”
陆崇闻言挑了挑眉。
若是太后的病症,顾氏头一次进宫,母后定然不会当着顾璎的面诊治。如此说来,被请脉的人是顾璎。
这样一来,难免让人浮想联翩。
不过明面上是太后召太医过去,作为儿子,陆崇自然是要过问的。
晚膳后,天子驾临永寿宫。
见到陆崇过来,庄太后连忙解释了原委。
“徐太医看了顾氏的方子,说她在子嗣上恐怕艰难。”庄太后叹了口气,道:“她生了一副好容貌,难免心气高些。”
这便是说顾璎自恃美貌,要独占夫君的宠爱。
陆崇若有所思的端起了茶盏。
他们都不了解顾氏,为何太后先入为主认定是顾氏不贤良?他的母后素来宽厚慈爱,待顾氏却有了偏见。
“今早朕回去时,远远望见了顾氏一眼。”陆崇随口道:“朕瞧着她倒像是温顺的性子。”
陆崇话音未落,庄太后心中浮起一丝异样,旋即笑道:“皇帝威仪不凡,任谁到了皇帝面前,能放得开呢?”
不过一句打趣的话,陆崇却听出了庄太后自己都没意识到的弦外之音。
太后不喜顾璎,这个认知反而勾起了陆崇的兴趣。
他离开之后,庄太后思忖了片刻,难得听皇帝为谁说句话,自己也该有所表示。
“去哀家的私库选些东西,明日送去安郡王妃,赏给王妃。”
***
翌日。
顾璎睁开眼时,在她身侧的陆川行还睡着。
她打着哈欠,轻手轻脚的起身,先行下去梳洗。
三日前她去给太妃请安时,听到太妃有些咳嗽,想到慧姐儿曾经用过食疗梨汤的方子,亲自下厨炖了一盅,命人给太妃送去。
陈太妃不喜川贝的味道,丫鬟们炖的汤她都只尝两口就放下,对顾璎送去倒夸了两句。
此后顾璎便日日早起做梨汤,太妃对她的态度也愈发好了些。
这次入宫,陈太妃随口指点了她两句,她才能应对得宜。
她在小厨房忙活,不由想起昨日的事。
昨日陆川行在宫门前接她回来,陪她共乘马车送她回府。路上细细问了她在宫中的情形,听到太后请太医时,不由皱了皱眉。好在顾璎带回了太后赏赐的补品,向来太后对她印象不算太差。
送她到王府门前,陆川行又去了衙门,直到深夜方回。
今日他休沐,她想跟陆川行商量,让顾元青来王府一趟,或是两人能亲自去探望……
还有墨松的事,让他一直管着乡下的庄子着实浪费他的才能,眼下她要接管的产业还有不少,不过他到底年轻了些。
顾璎在心中盘算着,直到从寿春堂请安回来时,她才想斟酌的开口,却听到外面响起通传声,说是宫中太后送来给郡王妃的赏赐。
这次送来的赏赐俱是实打实的好东西,一匣子光彩品相极好的珍珠、一对安枕的玉如意、十匹今年贡上的新料子、还有赏赐的金银若干。
陈太妃见了,眸光微闪,虽有点惊讶,却也在情理之中。
太后向来宽和,见了顾璎这模样性情定然喜欢。她突然想到,自己还没有正经赏赐过顾璎。
莫非太后也在提点自己,留意跟庶子的关系?
看着顾璎从容的跟宫中来人打交道,给赏钱,陈太妃又想到这些日子顾璎安分守己,不骄不躁的模样还算入眼,又有行动上的孝心,她有了计较。
待到宫中来人走后,陈太妃当着陆川行面,拿出了两套赤金宝石的头面、一对儿质地上乘、通体莹润的羊脂玉镯子赏给顾璎。
陆川行眼底掠过一抹惊色。
自己嫡母不是好相处的脾气,怎的待顾璎突然好了起来?
难道她觉得身份低的儿媳好拿捏,准备认可顾璎?陆川行心中闪过念头,却又隐约觉得这是太妃不肯放权的表现。
夫妻二人回去后,还不等顾璎开口,陆川行主动道:“前些日子我公务繁忙,竟没抽出时间去见三哥。今日既是有空,咱们去登门拜访,方显诚意。”
顾璎没想到他竟主动说出在自己所想,不由心中一喜,露出笑容。“妾身这就服侍您更衣。”
陆川行点点头,翻看着赏赐的东西,随口道:“你运气不错。”
顾璎怔了下,突然就冷静下来。
他以为这些只是运气,他看不到她的付出,曾经为了行礼仪态好看,她花大笔银子请了出宫荣养的嬷嬷教她,日夜练习,只为了配得上郡王妃的位置。
她花心思琢磨太妃的喜好,小心侍奉,才得了太妃日渐缓和的态度。
甚至在昨日入宫,她身体尚未恢复,可她咬牙撑到了最后。
只一句运气好,就抹杀了她所有的付出。
顾璎松开了手中捧起的男子锦袍,说了句“妾身去换衣裳”,叫了丫鬟服侍陆川行更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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