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笔记小说网 > 百合耽美 > 宦官而已[重生] > 7、童稚语
    “但他死了。”


    虽然早已知道了小豆子或许已经不在人世,但当这个结果真真切切由堂溪涧说出来时,祝卿梧还是没承受住。


    整个人瞬间失了力气,直直向下倒去,跌在地上,连坐也坐不住。


    原来难过到极致时竟感觉不到悲伤,只有一阵又一阵的麻木。


    像是被丢进了恒古不变的沙漠,被风沙一点点吹干耗尽,只留下一具空空的躯壳,轻轻一碰就碎了。


    眼前白茫茫的一片,像是生了一层雾。


    有一刻,他好像回到了刀儿匠。


    破旧灰暗的房间中,是小豆子第一个和他打了招呼,“你醒了。”


    “我叫小豆子,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祝卿梧。”


    “祝卿梧,好难记的名字,我叫你阿梧好了。”


    祝卿梧看着他小大人一般的模样,问道:“你几岁了?”


    “八岁。”小豆子不以为然地回道,“我应该比你小,但我是家里的老大,从小就能照顾弟弟妹妹了。”


    “阿梧,你别怕,今后我保护你。”


    彼时的祝卿梧人生地不熟,能有个熟悉的人也不错,于是随口回了句,“好啊。”


    毕竟在他眼里小豆子只是一个八岁的孩子,能保护他什么?


    可是后来他竟真的做到了。


    身为二十一世纪的人,当时的祝卿梧并不想进宫当什么太监,于是伤口还没好便想要偷偷跑出去。


    结果被人发现,结结实实打了一顿,比别人又多在床上躺了几天。


    那些日子只有小豆子拖着尚未痊愈的身体在他身旁照顾。


    “你说说你,伤口都没好全呢跑什么?”


    “更何况你为什么要跑啊?外面的日子还不一定有皇宫里的日子好过,至少能有口饭吃,现在哪里不是闹饥荒,我要是不被卖进来,我爹娘和弟弟妹妹就要饿死了,其实也不知道那些钱够他们撑几日?”


    “算了,说这些做什么?只要我进了宫好好表现,伺候好主子,家里的日子就能好过一点了。”


    “我知道你是害怕,别怕,阿梧,我们能在这儿相识也是缘分,进宫以后我会保护你的。”


    祝卿梧当初心如死灰,并没有将这些话听进去,更没有放在心上。


    只当是孩童的稚语。


    但没想到后来他因为在刀儿匠试图逃跑,得罪了主管太监,竟直接被分配进了当时无异于冷宫的离桧宫里。


    最初的日子难熬至极。


    然而小豆子竟真的摸到了离桧宫来,偷偷塞给他各种东西。


    虽然常常不过是几个馒头,但祝卿梧知道,彼时他也不过是最低等的洒扫太监,能省出几个馒头已是不易。


    “你……”祝卿梧看着手里的馒头,喉咙一哽,突然不知该说些什么。


    小豆子还以为他嫌弃,连忙说道:“我刚来,每日吃食只有这些,等我成了五皇子身边的贴身太监,一定给你送最好吃的东西来。”


    祝卿梧闻言连忙摇了摇头,说了句,“谢谢!”


    “不客气。”小豆子笑道,“当初听你分到了离桧宫就知道你的日子必然更加艰难,不过别担心,我小豆子说话算数,说罩着你就罩着你。”


    “好。”祝卿梧也跟着笑道,“谢谢你。”


    “你又客气。”小豆子急了,“顺手的事儿,我这个人最讲义气。”


    小豆子说着抬头看了一眼天色,“我不能离开太久,先走了,被发现擅自离职又该罚我了。”


    “快回去吧。”


    “嗯,那我走了。”


    小豆子说着转身欲走,却又想说什么似地回了头,叫了一声,“阿梧。”


    “嗯?”祝卿梧抬头望向他。


    然后就见小豆子冲他咧嘴笑了一下,拍了拍胸口道:“别怕,我会保护你。”


    祝卿梧忍俊不禁,冲他摆了摆手。


    “我知道了,快去吧。”


    “嗯,阿梧再见。”


    “再见了。”


    -


    周围的世界好像慢了下来。


    每一秒都被拉长放慢,像是石臼里被捶打的年糕,时间突然变得粘稠起来。


    祝卿梧的意识不知为何恍惚了起来,时而清醒时而昏沉。


    手上被扎满了针,可是他竟感觉不到一丝痛意。


    脑子里不受控制地浮现出许多事,想的最多的还是小豆子。


    他想起很多很多年前,小豆子只到他肩,明明在现代还是在上小学的年纪。


    却小大人一样自己肩负起照顾他和离桧宫的使命。


    有好吃的好玩的,总是会先记起他来。


    有时候祝卿梧想,大概就是因为这一世的小豆子对他太好,将福气都给了他。


    所以下一世才会得了心脏病,刚出生就被抛弃在了孤儿院里。


    两个小豆子给他的感觉太像,因此祝卿梧把他们都当成了亲弟弟。


    可是明明亲口说过要保护他。


    怎么会自己去赴死,将他一个人留下?


    堂溪涧说,小豆子是自杀。


    “自杀。”祝卿梧喃喃念叨着这两个字,脑袋又泛起了迷糊,怎么也理解不了这两个字的意思。


    许久,才慢慢反应了过来。


    自杀,自己杀了自己。


    堂溪涧说他本已经放了小豆子出宫,可是他自己却去了地牢,一杯毒酒和五皇子死在了一起。


    五皇子……


    对,五皇子也没了。


    所以小豆子说的贬为庶人,其实是骗他的。


    他明白自己已经尽力,但堂溪涧不会放过五皇子,所以就不让自己为难了。


    反正只要自己信了五皇子这一生再不能入郢都就够了,自己又没办法查证。


    这一辈子都会以为小豆子和五皇子生活在别的地方。


    毕竟他们再也不会见面了。


    只是为什么?


    小豆子何时对五皇子有这样深厚的感情,竟甘愿陪他一起赴死。


    明明是最顾念家的一个人,却连父母弟妹也不顾了。


    还有……五皇子。


    祝卿梧的头脑实在太过迟钝,因此许久才想起来他的样子。


    祝卿梧只在宫中碰见过五皇子几面,虽了解不多,但能看出来是一个温和敦厚的人。


    不似太子的骄矜和三皇子的跋扈,温文尔雅,倒像一位世家公子。


    这些年小豆子给离桧宫送这送那,五皇子定然不会不知,却从未阻止,因此祝卿梧对他也存着几分感激,每次碰见时行礼都格外恭敬些。


    可是这样的人,却被锁链穿过锁骨,死在了一团污秽的诏狱。


    为什么?


    祝卿梧闭上眼睛。


    这句话他好像问过堂溪涧。


    到底是为什么?


    他明明记得堂溪涧说过,他要这海晏山清,政治清明。


    他说那会是一个盛世。


    可是为什么全是鲜血与杀戮。


    害过他的,没害过他的,血亲,兄弟,长辈,老师,甚至连曾经扶持他的人都要赶尽杀绝。


    祝卿梧觉得自己似乎越来越看不懂。


    又或许他根本就从来没有看懂过。


    他天真地将现代的那一套带到了这里,以为人和人可以平等。


    堂溪涧会是一个善良、慈爱,仁厚的明君。


    但他似乎忘了。


    皇位从来沾着血,每一层通往上位者的台阶都由白骨铺成。


    无论愿或不愿,想或不想。


    这世界的运行规则,岂是他一个人可以抗衡?


    而他什么都做不了,只能站在台阶下,看着堂溪涧头戴王冠,满手鲜血,离他越来越远,和他相向而行。


    -


    “阿梧,阿梧……”


    耳边似乎总是有人在叫他,但祝卿梧抬起头,眼前白茫茫的一片,却什么也看不清。


    他好像被困死在了这具躯壳里,没有力气,无法动弹,只能一日日呆坐在这里,将剩下的日子消磨殆尽。


    难得清醒的时刻,有时会看见太医在给他扎针。


    有时会看见玉珠在给他喂药。


    有时也会看见堂溪涧。


    祝卿梧以为自己看见他会哭,会闹,会愤怒,然而并没有。


    他只是静静地坐在椅子上望着他,连声音都懒得出一下。


    每到这个时候一旁的玉珠都会屏住呼吸,格外紧张,毕竟这是大不敬之罪。


    然而祝卿梧已经无所谓了。


    堂溪涧给他喂药喂饭他都会顺从地张嘴,只是一言不发。


    祝卿梧从没想过有一天,面对堂溪涧他竟然也会无话。


    堂溪涧似乎知道他的所想,也没有强求什么,只是每日都会过来在他身旁静坐一会儿陪陪他。


    窗下装着白梅的白玉瓶不知何时挪到了桌上。


    白梅大概日日都有人换,花瓣总是沾着湿漉漉的水痕,不知是露水还是融化的雪。


    祝卿梧望着桌上的白梅,突然想到堂溪涧曾为它取名为雪中春信。


    “下雪天,见梅尖凝雪,视为春之信。”


    堂溪涧说:“阿梧,春日要来了。”


    可是春日还会来吗?


    这日,又是堂溪涧来给他喂药,祝卿梧像往日一般一口口吃完。


    然后堂溪涧给他喂了一口蜜饯。


    浓郁的甜味瞬间冲淡了刚才的苦,这也让祝卿梧的神志有了片刻的清醒好转。


    他抬起头来,看向不远处的堂溪涧。


    他向来勤勉,刚下朝给他喂了药,便开始批阅奏折。


    最近大抵是多事之秋,桌上的奏折几乎堆积如山。


    祝卿梧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上面扎满了银针,手背因为施针青一片紫一片。


    祝卿梧愣了一会儿,慢慢抬起了手,将手背上的针一根根取了下来。


    刚取完了一只手,便被一旁的堂溪涧发现,连忙起身走过来止住了他的动作。


    “阿梧。”堂溪涧望着他,眼中满是担忧和喜悦,“你终于有反应了。”


    祝卿梧不明白他的意思,只是低头想要继续取另一只手上的银针。


    然而手腕却被堂溪涧按着,根本动弹不得。


    “阿梧,你清醒过来了是不是,和我说句话好不好?”


    “阿梧……”


    祝卿梧许久才反应过来他话中的意思,于是慢慢抬起头来。


    堂溪涧似乎消瘦了许多,眼下布着淡淡的青黑,连眼底也生了不少红血丝。


    大抵是太久没有说话,祝卿梧一时竟忘了怎么发音,许久,才慢慢张了张嘴,想要说些什么。


    只是声音又低又哑,含混不堪,根本听不清。


    “阿梧,你说什么?”


    “陛……陛下。”祝卿梧努力了许久,才终于稍微清晰地说出了这两个字来。


    “阿梧,我在。”


    “我……我,我想……”


    “你想什么?”


    “我想出宫,放我……出宫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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