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脏因为巨大的惊惧而漏了一拍,手里的桶落在了地上,但因为两旁是草地,并没有发出什么声响。
祝卿梧的脑海一片空白,随即闪过无数个被发现的下场时,然而这时耳畔处却突然传来一道略显尖细的声音。
“祝公公,得罪,是我,您别出声。”
那人说着松开了他,祝卿梧回过头去,这才发现面前站着一个年轻俊美的宦官,应该就是玉珠口里的小张公公。
“祝公公。”小张公公说着,抬头看了一眼不远处车架旁的人影,“原本我们白案的出宫采买都是我一人,您可以扮成御膳房的人随我一起出去,但因为过年,各宫糕点的需求极大,采买的东西也多,所以主管公公临时增派了一个人和我一起,我不能让他发现,所以一会儿得委屈您一下。”
“什么?”祝卿梧有些不解地问道。
然后就见小张公公指着车后面的坛子说道:“我一会儿会借口支开他,您便找机会钻进去。”
后面的车架上摆着几个半人高的坛子,钻进去倒是没有问题,只是肯定不会有多舒服罢了。
但事到如今,也顾不得那么多,祝卿梧自然同意。
小张公公交代完便要走,祝卿梧见状,连忙拉住了他,“小张公公,那玉珠呢?我们不等她吗?”
小张公公闻言,立刻回道:“玉珠说她前些日子在冷宫的墙角发现了一处狗洞直通宫外,她会从那里出去,让我们不必管她。”
“狗洞?可……”
祝卿梧的话还没说完,小张公公便打断了他的话,“祝公公,时候不早了,不能再耽误了,我去支开他。”
说完便抬步走了过去。
祝卿梧只能将心里的疑惑压了下去。
小张公公不知说了什么,然后便和那个年轻的小太监一起进了御膳房。
祝卿梧见状,先向四周看了看,见四下无人这才走了过去,钻进了最里面的坛子里。
这坛子看着不大,里面的容量却不小,只是盖子一盖,里面没办法换气,瞬间闷得厉害。
祝卿梧强忍着不适,抱着身体静静地等着小张公公他们出来。
不知过了多久,外面终于传来了声音。
“你也太粗心大意了,令牌都能丢,若是真找不着了,我们今日可怎么出宫啊?”
“都是我不好,不过这不是找到了嘛。”
“算了,不说了,时候不早了,我们赶紧出宫吧。”
“好,走吧。”
接下来便是马车轻轻晃晃,向宫外走去。
这坛子平日里不知用来装什么,密封性极好,很快坛中便没了氧气。
坛子里又闷又热,不一会儿呼吸便不畅了起来。
但祝卿梧看不见外面的情景,也不敢贸然掀开坛子透气,只能强忍着。
就在他快要到极限想要将坛盖掀起一点缝隙时,突然听见了外面的声音。
“小张公公,小夏公公,怎么除夕夜还要出宫采买啊?”
“别提了,最近年关,各宫祭祀的,吃的,打点下人的糕点数不胜数,每日那食材消耗得极快,哪怕日日出宫采买都买不过来,明日过年需要的肯定更多,所以主管公公派我们出宫赶紧再备一些。”
“真是辛苦。”
“哪有你们辛苦,这寒冬腊月的还要在外面守着,所以我出来的时候特意给各位军爷带了些荷花酥和枣花酥,你们分吃一些。”
“小张公公客气。”
“那就劳烦各位检查一下,我们就先出宫了。”
话音刚落,便有人过来掀开坛子查看。
旁边的坛子一个个被掀开,很快就到了他旁边。
祝卿梧只觉得一颗心瞬间跟着提起,他小心地抬头望去,生怕自己头顶的盖子被掀开。
然而越怕什么越来什么,旁边的坛子被查看完,便听他头顶的坛盖突然响了起来。
祝卿梧连忙抬起头来,然后就见头顶的坛盖被掀开了一条缝隙。
祝卿梧只觉短短一瞬间,全身的血液都仿佛倒流了过来,心脏拼命跳动,他连忙捂住嘴,才没让一颗心跳出来。
然而就在这时,旁边又传来一道声音,“行了,几个坛子有什么好看的,还能藏个人不是?看两个就行了。”
那人刚说完,就听“啪”得一声,头顶的盖子瞬间又盖了回去。
祝卿梧一颗心这才重重跌了回去,大脑一片空白,阵阵发晕。
坛子里又闷又热,氧气也已经耗尽,刚才又是一番惊心,祝卿梧只觉得已经到了极限,马上就要晕厥过去。
然而此时就在宫门口,他怕发出声音,只能拼命咬着舌尖逼自己清醒,很快便在口内尝到了浓重的血腥气。
只是这样也没能支撑多久,刚一出宫门,祝卿梧便晕了过去。
-
“祝公公,祝公公。”
祝卿梧缓缓睁开眼睛,眼前已经不是黑漆漆的坛子,而是辽阔的夜空。
刚才的窒息感仍未散去,因此祝卿梧醒来的第一件事便是张开嘴大口大口地呼吸。
许久,胸口处的憋闷才终于散去。
“祝公公,是我不好,竟忘了给您留透气的东西,让您硬生生晕了过去。”
祝卿梧摇了摇头,望着头顶一望无际的天空,这里没有宫墙的切割,因此天空浩远又辽阔,很是完整。
视线下移,不远处是一片麦地,麦田上覆盖着厚厚的雪衣。
“祝公公,我将小夏子支开了一会儿,但他很快就会回来,所以我只能送您到这里,这里已经是城郊,您顺着这条路一直走下去就能出城了。”
小张公公说着,掏出一套常服递给他,“您把这个换上。”
“出城?”祝卿梧有些艰难地问道。
“对,玉珠让我带话给您,只要离开郢都,您就自由了。”
“玉珠呢?玉珠什么时候出来?”祝卿梧骤然想起了什么,连忙问道。
“大概要半夜了,我晚上会去接应她。”
“我也去。”
“不,玉珠让您趁着半夜就离开,省的夜长梦多。”
“可是……”
“我知道您担心玉珠,我也担心她,不过您放心,我会照顾好她。”
“你……”祝卿梧还想说什么,却突然停下。
他猛然想起平日里玉珠总是给自己的枣花酥,荷花酥和各种酥饼。
每次问她,都说是从御膳房拿的。
而刚才小张公公给那些侍卫的糕点也是枣花酥和荷花酥。
况且这件事被发现可是死罪,小张公公却愿意帮他。
还有那日在后院时祝卿梧说想求堂溪涧给玉珠赐婚时她奇怪的神情。
所有的点点滴滴就像一颗颗珠子被串联在了一起,祝卿梧终于明白了什么。
“好。”想到这儿,祝卿梧抬头望向面前年轻的宦官。
虽然他们谁也没有说话,但都知道对方已经心知肚明。
“那玉珠就交给你了。”
“嗯。”小张公公郑重地点了点头,“您放心吧。”
小夏子随时都会回来,因此祝卿梧也明白不能再继续耽误下去。
于是接过衣服向他道了别,便转身沿着面前的小路向前跑去。
这一路的颠簸已让他筋疲力尽,然而祝卿梧却丝毫不敢停。
只是不断地向前跑着,直到快到城门口时才停下了脚步,找了一片麦田换了衣服,又将脱下来的太监服埋了起来,这才鼓起勇气向城门口走去。
郢都毕竟是都城,哪怕夜深,依旧人来人往,灯火通明。
祝卿梧不知玉珠想了什么方法拖延,一直到这会儿都没有传出什么搜捕的条令。
但祝卿梧走到城门口时还是格外得紧张,好在并没有人像电视剧里那样向他要什么通关的条令,甚至都没有多看他一眼,便将他放了过去。
祝卿梧走出郢都那一刻,依旧有一种并不真实的感觉。
他转过头,身后历经风霜的百年城门像一个慈祥的老人,目送他告别。
他真的离开了那个困了他八年的皇宫,离开了堂溪涧。
其实也不过短短几个时辰,祝卿梧却已经有了几分恍如隔世的感觉。
他一时间也说不出是喜是忧,虽是站在来来往往的城门口,但天地浩淼,仿佛只剩下了他一人。
孤独却也自由。
这是玉珠拼了命为他争来的自由。
前面是三条不同的路,祝卿梧不知道出哪一条是正确的路。
但从此天地浩茫,皆是归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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