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笔记小说网 > 百合耽美 > 女驸马 > 第 57 章 旧梦
    秋八月,时寒露。


    收到皇帝召令时,秋澈还在秋府的书房写着奏折。


    此时,距离李青梧离京已经过去了六年,距离王氏离世,也已经有两年多了。


    朝中各大势力彼此制衡,权利斗争已经进入了白热化阶段。


    秋澈作为中上层的新势力年轻官员,几番斟酌之后,带头站在了皇帝这一方。


    因此,得知“秋澈”强迫民家女子,致使对方小产之后,又因再也无法怀有身孕而上吊自杀,皇帝也很是头疼。


    毕竟在外人看来,秋澈还是皇家驸马,是皇帝最宠爱的女儿的丈夫。


    此时闹出这种丑闻,害了两条人命,怎么也不该轻轻揭过。


    秋澈被带到大理寺的大堂之上,皇帝和几个德高望重的老大臣三庭会审一般坐在面前,问她有没有做过这种事。


    秋澈原先是茫然的,听闻那无辜女子的丈夫家人已经击鼓鸣冤告上了门,外界一夜之间流言纷纷,顿时反应过来。


    那女子大约是在哪里见过她,将秋哲错认成了她,于是留下的绝笔书中,所有的线索都指向了秋澈。


    从前秋哲干过的混账事就不少,但好歹还懂得遮掩,只去烟花之地玩乐,不敢叫外人知道。


    这次不知怎么的,竟然敢强迫清白人家的姑娘。


    秋澈得知事情的来回经过,又得知是秋哲给自己作了不在场证明,说是那天秋澈根本就不在秋府,且她不住在公主府已久,又没有其他地产,还能去哪儿?


    他意有所指,加上秋府众人也受了秋初冬的意,也都跟着他一起说了谎。


    甚至就连她的贴身丫鬟“云燕”,也信誓旦旦地说那天晚上根本就没有看见过秋澈。


    这对秋澈来说,无疑是最大的犯罪证据。


    她跪在大堂之上,袖子下的拳头紧紧握起,想要辩解,想要反驳,可翻来覆去,唯有那句“臣从未做过此事,天地可鉴,无愧于心”。


    但她没有证据证明自己“没有”。


    皇帝看样子是想信她的,想将此事一笔带过,可吴相却不信,摸着胡子笑眯眯地说,最好的办法是,不如请个宫人来验明真身?


    那女子的绝笔信中,说侵犯自己的人,大腿内侧有块疤痕——那是秋哲幼时骑马,因马匹上的坐垫锐利而被刮伤的痕迹。


    可秋澈身上是没有的。


    她也不可能让人给自己验身——如此一来,她的女子身份根本隐瞒不住。


    女扮男装、欺君之罪,可比侵犯良家女子的罪名要严重得多。


    秋澈于是沉默下来,不再辩解。


    皇帝见她抗拒,其实打私心里也已经认定这事就是她做的了,颇有些恨铁不成钢,但为了不让这事成为铁板钉钉的事实,在吴相阴阳怪气地问,“你如此抗拒,莫非方才说的都是谎话”时,皇帝起身,甩袖而去,略过了验身这一步,让人将她直接带去了诏狱。


    诏狱与大理寺不同,是锦


    衣卫的地盘,而锦衣卫只听令于皇帝。


    皇帝若要将她放出来,也是一句话的事——当然,这取决于她是否对皇帝还有利用价值。


    政客的权利斗争之中,是没有谁对谁错这个概念的,在他们眼中,唯有利益至上。


    秋澈心中松了一口气,但这口气没能松到底。


    应皇帝命令负责审讯她的锦衣卫是个愣头青,皇帝随口说要审讯,他也就当真下了死手——


    诏狱之中都是这样的,但凡是皇帝亲口抓进来的,基本没有能活着出去的存在。


    这样的刑罚在诏狱,说起来再正常不过。


    偏偏这次,秋澈是皇帝还在犹豫、要不要在其嚣尘上的谣言中保下的人。


    他的尽责尽职就成了一种错误。


    当晚,秋澈被鞭刑到奄奄一息时,等到了姗姗来迟的刘不休。


    对方训斥了那年轻人一通,见到她衣衫破烂血肉模糊的惨状,沉默一番,挥挥手,让人带她下去,换一身衣裳。


    秋澈的女儿身也在此时败露。


    听闻她伤成了这个样子,仍旧能拼着一口气将带她去换衣裳的锦衣卫打伤,刘不休再次皱着眉赶过来。


    然后听见了那个另一位捂着手臂,面色古怪地说:“这……这人,他,缠胸……?”


    刘不休原地怔了片刻,挥手让旁人退下了。


    秋澈知道他看出来自己的真实性别了,彼此试探,你来我往地聊了一番,秋澈看出他的态度和先前似乎有所不同。


    问起这个,双方对峙良久,终于,还是刘不休叹息着,先开了口:≈hellip;≈hellip;我妻子,正是因为以平民女子的身份在外经商,被人玷污了清白,因为受不了周遭的流言蜚语,才跳河自杀的。?_[]?来[]看最新章节完整章节”


    但那个玷污他妻子的混蛋,却在此事中完美隐身,很快就追不到行踪了。


    也是因为此事,当时尚且的年轻力壮的刘不休才下定决心,抛弃了入军营的想法,转头投奔了锦衣卫。


    同时,他也为此事郁郁多年,始终怀疑自己当初支持妻子,以女子之身开店做生意的想法,究竟是否正确。


    多年后,他成为了锦衣卫的镇抚司,掌诏狱刑罚,也终于在两年前,顺着当年的案子暗地里追查许久,找到了当年玷污他妻子的人。


    “……最后呢?”


    “最后?”刘不休笑笑,笑里却没有大仇得报的痛快,反而带着几分悲凉,“我砍了他的孽根,一刀一刀刮下他的一身血肉,折磨了他三个月。三个月后,他不成人形地断了气。”


    秋澈调整着呼吸,闻言缓缓闭了闭眼,轻声评价:“你该让他跪在你妻子坟前去死,让她亲眼看见自己仇人的下场。”


    刘不休说:“我知道。”


    “最开始,我也是这么想的。”


    “可我不想让这个孽畜的血,脏了她的轮回路。”


    最后的最后,刘不休给她带了一套干净的衣裳来。


    这个长得五大三粗的


    汉子,眼里带着几分怅然失神,又有种诡异的平静。


    他说:“我大概明白你的苦楚了。你放心,今日之事,不会有人传出去的。”


    更多的,他也帮不了秋澈什么。


    秋澈侧首看他,语气仍然冷淡:≈ldo;堂堂镇抚司大人,帮我的理由是什么??_[]?来[]看最新章节完整章节”


    “没有理由,”刘不休默了默,苦笑,“我只是想验证一下,我当初对我妻子说过的话,是否是正确的——它是否能有真正被实现的一天。”


    “我始终认为,错的不是我,不是我妻子,而是这个该死的世道。”


    他走之后,秋澈从一身几乎让她思绪麻痹的痛楚中慢慢回过神,想起了刘不休“对妻子说过的话”是什么。


    “女人和男人一样,都是人,为什么不可以去做自己想做的事?”


    他用这句话支持了自己的爱人,而爱人在此之后的第二年里被人强行玷污。


    嫁给他的第三年,她因为受不了街坊的议论纷纷,永远地离开了他。


    良久,光线阴暗的囚笼里,秋澈坐在榻上,弯腰去捡榻边的那套衣裳。


    她晃着神,想:……我吗?


    恐怕要让刘不休失望了。


    她如今可是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啊。


    就这样在诏狱里呆了一个多月,皇帝始终没有再召见过秋澈。


    她一身的伤都结了痂,也果然从那日起,诏狱中的人对她都十分客气,虽然仍旧会限制她的出行,却没人再对她私自用刑了。


    不久,刘不休来见她,让人开了锁,神色复杂道:“有人在陛下面前保了你。”


    秋澈问:“谁?”


    刘不休没有回答,只是摇头。


    不知是不知道,还是不能说。


    秋澈沉默地跟着锦衣卫的步伐,走出了这片困了她一个月的牢笼。


    不出意外,即便是她出狱,门外也没有任何秋家人的身影,只等着一辆马车。


    秋澈以为是刘不休给她叫的,还回过头,朝刘不休认真地道了句谢。


    若不是对方的授意,这一个多月,她也不会过得这么安生。


    刘不休摆摆手,只说:“秋大人,后会有期了。”


    秋澈朝他拱拱手,掀袍上了马车。


    回了秋府,秋澈才听说,原来是秋哲被验了身,证实了那天强迫良家女子的人是他,秋澈才得以被放出来。


    皇帝挥挥手便将此事揭了过去,明显不想再提。


    但为平众怒,也意思意思地打了秋哲五十大板,将他今后三代都永远从科举中除名,此事才算落下帷幕。


    秋澈始终不知道那天保下她、又将秋哲推到众人面前被验身的人是谁。


    就像她不知道,在秋哲顶着秋澈的名义闹出人命,秋澈百口莫辩被迫下狱时,秋家人对此避之不及。


    是李青梧听闻了消息,知道她不可能做这种事——哪怕想做,可她是女人,又该如何玷污人家姑娘的清白?


    如此,她就这样千里迢迢、风尘仆仆地赶了回来,在秋家人为了撇清嫌疑,甚至考虑直接与外界宣布跟秋澈断绝关系的时候,李青梧用这几年赚来的钱四处周转奔波,几天都没合过眼,甚至求到了陛下面前。


    这一世的李青梧根本没有什么政治嗅觉,也不知道皇帝也在焦头烂额想保下秋澈,只知道如今的秋澈名声极臭,危在旦夕。


    又听人讨论,说只要进了诏狱,被放出来的可能性就极小了。


    加上皇帝早就因为她早年自甘下嫁秋澈,而对她十分不满,见她如今又是冲着秋澈的事来,连个好脸色都没有给过她。


    李青梧碰了两次钉子,都见不到皇帝的面,便拿出了皇帝当年给她的那枚免死金牌——


    这枚在十五岁及笄礼上、为了彰显长公主荣耀而赐下的免死金牌,如今被她毫不犹豫地拿了出来。


    只为了求皇帝,能再次饶过秋澈一命。


    也因为这一次,皇帝彻底厌恶了她。


    他随便找了个理由,为李青梧一个出嫁公主、擅闯宫廷而打了她三十大板。


    随后因为听了皇后的耳边风,眼红李青梧在江南做的正红火的生意,为此事,从李青梧手里得到了八分的分红。


    最后才装作勉勉强强的,把秋澈从诏狱里放了出来。


    但秋家人对此闭口不提。


    于是秋澈也只知道,妻子在她下狱时回来过,很快又回了江南。


    她只当对方是听闻她出事,才回来看上一眼,从未对此深究过。


    如今她以局外人的视角,眼睁睁地看着李青梧一瘸一拐地从宫里出来,坐上马车后,便跟着传旨的刘不休一起去了诏狱。


    却只是在角落里,看着秋澈安然无恙被接出来,又看着她安安稳稳地上了马车,露出松了口气的表情。


    从头到尾,都没有上前和秋澈见面的意思。


    许久,她才在扶风低声的询问声里,放下帘子,说:“走吧。”


    此时的她和秋澈,都没有想到,再这长达十年的离别里,这一次,其实就是李青梧见她的最后一眼了。


    前两次李青梧回京,一次是秋澈生辰,一次秋澈入狱,她来的也都迟了。


    好在最后都无伤大雅。


    可惜第三次,已经是生死之别。


    十年后,秋澈官居丞相,她匆匆赶回来,本是为了赴宴贺喜,结果却成了收尸——


    在“秋澈”满眼带笑地迎上来,喊她“娘子”时,李青梧就意识到了不对劲。


    她惦念了十年那位梦中人,可从不会用这样笑吟吟的神色看着她。


    更不会这样含情脉脉地喊她娘子。


    李青梧一直知道秋澈手腕上有个胎记一样的蝴蝶。


    而秋哲装成秋澈的模样时,一举一动都在刻意模仿秋澈,手腕上也特意纹了一个几乎和秋澈一模一样的蝴蝶疤痕。


    不熟悉秋澈的人,或许还真能被他瞒过去。


    这也


    是秋哲敢装成秋澈的信心所在——


    为了取代秋澈,在四年前因为强迫良家妇女而被禁止三代参与科举开始,他和秋初冬就在谋划这场大戏。


    为了取代秋澈,他背地里学了秋澈四年,也安分了四年,就是为了这一刻。


    李青梧虽是秋澈的妻子,可与她十年不见,难说是否能认出来。


    最终让李青梧确定对方不是秋澈的,其实是那只木梳。


    她知道对方不对劲,委婉地拒绝了秋哲十分热情邀请她直接床上叙旧的邀请,说自己一路回来实在疲乏,不如等她卸妆后,再一起就寝。


    秋哲一想,也不急于一时,大概怕她看出什么,也就按捺住了蠢蠢欲动的色心。


    李青梧坐在梳妆台前,故意拿出包袱底下那只老旧的木梳梳头,秋哲随口问:“你怎么用这么旧的梳子梳头?”


    李青梧顿了顿,装作无意间一般,提起成亲那晚的事,问他:“夫君不记得了吗?当年洞房时,是夫君送给我这把梳子的。”


    “夫君还说,丈夫给妻子送梳子,寓意着我们一定能举案齐眉、白首偕老。”


    李青梧低眉,抚摸着那只梳子,轻声道:“乐和一直有好好保存着,舍不得丢呢。”


    秋哲根本不知道这回事,只能含笑打着哈哈:“是吗?我记得,我当然记得——”


    但他这话一出口,李青梧便更加确定了。


    他不是秋澈。


    这都是她编的,连那把梳子,都是李青梧偷偷藏起来的。


    什么举案齐眉,白头偕老……秋澈根本没说过这种话。


    李青梧没再开口。


    她仍是带着那样温柔款款的笑意,缓缓抬手,给自己梳发卸妆。


    却因为手指太过用力,指节泛白,不小心拧断了这把破旧的木梳。


    碎裂了一半的梳子滚落到地上时,她一边淡笑着说没事,垂首去捡,一边恍神地想:


    她留存了十年的老物什,终究还是随着旧人一起离去了。


    她曾以为木梳一梳梳到头,就真的能如同喜娘唱词里唱的那样——


    “夫妻举案又齐眉,老来白头互依偎。”


    可她没有等来举案齐眉,也没有等到白头依偎。


    李青梧知道,她又来迟了。


    她迟来地,赴了一场没有故人的宴。


    找到秋澈的尸骨时,李青梧第一眼,先看见了系在秋澈腰间那枚玉佩。


    莲花纹路初绽,在月色下熠熠生辉。


    年少时她一句“等我来找你”,秋澈就真的戴着这枚玉佩,等了十几年。


    即便也许秋澈其实早已经忘了那个月光潋滟的晚上,究竟和那个狭路相逢的少女,做过什么样的约定。


    她也始终遵守诺言,没有丢掉过这枚玉佩。


    可惜,秋澈最后没能成为年少时最期望成为的,京城里手艺最好的木工。


    李青梧也没能逃脱深宫的牢笼,更没能挣脱世俗


    的眼光。


    她仍旧是帝王手中的棋子。


    只是从笼络人心的棋子,变成了敛财的棋子——


    而桎梏住这枚棋子的,正是“秋澈”这个名字。


    有那么一刻,李青梧甚至觉得,她们好像都已经死了。


    死在十一年前,死在那个她们初遇的夜晚。


    死在权利、人心、令人窒息的亲情裹挟之中。


    这短促的一生,她们似乎都是命运玩笑里的牺牲品。


    李青梧一滴泪也没有落。


    她平静的,为秋澈收敛了尸骨,然后平静地拒绝了秋哲一起睡的要求,将对方关在了门外。


    随后在半夜起身,穿戴整齐地踏出门,反锁了秋家父子住所的房间。


    就像秋澈一开始做的那个梦一样,她背着秋澈的尸首,提着秋澈挂在书房、日日要练的那把剑,在背后相府火光冲天的画面里,一步一步,走向了荒无人烟的野外。


    也走向了自己的末路。


    秋澈一直以为她提剑自刎,是为自杀。


    她实则是殉情。


    恍惚中,李青梧感受着背上传来的,冰凉的身体温度,抬头看看头顶正如上元夜时那般明亮的月亮。


    好像又听见了很多年前,她刚嫁给秋澈时,瑶台曾信誓旦旦与她说过的话。


    ≈dash;我算过你们的未来,你们会一世幸福安康的。6来[]+看最新章节+完整章节”


    李青梧当时没有回答。


    但其实,她是信了的。


    她等着一个玩笑般的预言,也不知是在等自己的执着,还是在等着什么……就这样平白等了十年。


    前三年她在想,真的可以幸福吗?


    后三年她在想,若不要幸福,也是可以的,只要秋澈安康、自在就好了。


    而此时月色朗朗,清风徐来,她又想:原来瑶台骗了她。


    她根本不会算命。


    她们没有一世幸福,也没有一世安康。


    ——更已经,没有未来可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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