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礼梅在病房守了一整个晚上,五点半提着医生开的一大堆药剂跟在宁瓷身后。


    宁瓷健步如飞,迎着冉冉升起的太阳赶回保安亭。


    “大佬你为什么不多住一个晚上?”郑礼梅把大包小包的东西整齐地码在保安亭的桌上。


    内服的药剂按照服用顺序摆在左手边,外敷的伤药则是和新的纱布一起摆在右手边。


    郑礼梅接了壶水烧开,把泡面翻出来,“吃药之前先吃点东西垫巴一下比较好?”


    “我这个月的假期只有一天半,不能连休。”宁瓷很严谨地遵守公司规定,“昨天已经休了半天,今天不能再休息了。”


    “我问过医生,服用营养液半个小时后再吃药。”宁瓷也牢记医生的嘱托,“药丸不能用营养液送服。”


    “可以,听医生的。”郑礼梅竖起大拇指,把反复摩挲的泡面放回原处。


    保安亭外的空地上斑斑驳驳,植物人的尸块被装进了铁盒子,但地面尚未修复,宁瓷看着有些不舒服,“公司的效率一直这么低吗?”


    她都从医院回来了,19号的铁盒子居然还没有被收走。


    宁瓷话音刚落,维安就拉着小推车从小区里冒出来,一脸不爽地说:“我来拿植物人的盒子。”


    宁瓷指了指叠放在角落的两个铁盒,上面装的是昨天那个紫皮男人,它融化成了一滩液体,在盒子里咕噜咕噜地晃荡。下面装的植物人则好几天不见太阳,安静得很。


    “又是你啊,态度能不能好点。”郑礼梅显然和维安挺熟的,开口不太客气。


    “就是这个态度,不爽你们下次自己把盒子送到实验室。”维安本来已经抬起了铁盒子的一角,闻言又重重地把盒子摔回地上。


    铁质的盒子发出沉闷的巨响,盖子松动,泄了一丝光进去。


    “真烦啊,说一句就罢工。”郑礼梅嘟囔了句,很肆无忌惮地当着维安的面说:“男人真难伺候。”


    维安翻了个白眼,把盒子吃力地转移到推车上,“要不上班谁搭理你。”


    郑礼梅从一旁搭了把手,顺手把盖子重新盖好,“你要学会顺从一点,我是真心为你考虑的。”


    “谢谢你的真心。”维安敷衍地说,打开手腕上的手表,“0619-1号盒子已收取,完毕。”


    宁瓷在一旁新奇地看着二人打机锋。


    等维安走出去很远后,宁瓷才开口打听,“你们俩不对劲。”


    “前男友。”郑礼梅摸了摸鼻子坦白道:“谈过几个月。”


    宁瓷是个有些保守的人,在她那个世界男女之间很难存在这种关系,男人和女人之间要么谈一辈子,要么一辈子不谈,很少有几个月这样的说法。


    她无师自通,忍不住询问细节,“为什么不谈了?”


    “他总是抱怨自己没有得到足够的重视,虽然进了实验室,却一直从事一些体力劳动。”郑礼梅耸耸肩,“但他是男人啊,力气大一点,这样不是很正常吗。”


    很正常吗。宁瓷在心里想,在依靠智力工作的地方从事体力劳动,不管是谁都会抱怨的吧。就好像宁瓷自己,她在一个刺客组织,如果一直被安排一些学习任务她也很难适应。


    “他也不想想,如果不是这样他根本进不了实验室。”郑礼梅说,“在一堆女人从事的行业里插进去一个男人很麻烦的。如果不是小赵总恰好也是个男的暗中提了他一手,维安根本没有一点机会。”


    “这倒也是。”宁瓷对第二句话颇为认可,她刚到大宝剑时也是如此,在她之前这个组织没有女性,她是因为天赋而被选中的特例,由于天赋足够出众表现完美,后续组织里才陆续开始接收一些新的女性成员。


    当然了,被大宝剑选中并不是一件好事。


    “这个世界就是这样的啊......”郑礼梅感叹了一句。“男女之间存在体力差异,他们必须学会顺从,我们才能放心地和他们接触。谁都不希望自己和一个潜在暴力狂相处。”


    宁瓷暗中消化郑礼梅的逻辑,她已经来到了新世界,她这个人优点不多,但适应能力极强,经常在细枝末节中自己说服自己。


    这里的男人因为在精神力上没有太大天赋而被剥夺出生资格,又因为人数不占优势而在职场和生活中失去公平,再因此必须学会顺从地与人相处,体能优势反而成为了他们的某种缺憾。


    宁瓷理顺了其中潜在的顺序,大大地松了口气。


    今天又是融入新世界的一天。


    “植物人复活了!”宁瓷和郑礼梅的手表里突然传来维安急促的求救信号。


    “大佬?!”郑礼梅还没有反应过来,宁瓷已经捂着受伤的手臂消失在保安亭内。


    小区里,儿童乐园前的小径上,幼崽们被紧急疏散。


    维安面前的小推车,上面那个铁盒子的盖子被顶翻了,一个三角形的怪东西正从里面爬出来。


    两坨肉瘤矮矮胖胖地支撑着中间那个狭长的细身体,身体中间裂了一道半米长的豁口,塞满了长着叶片的藤蔓。


    那些锋利的叶片如同小刀,扎满了维安的半边身躯,大量的血液从数个伤口处流出来,很快在地面上汇聚成一片。


    宁瓷认出这个三角形的玩意是之前那个抱着孩子的植物人。几天前它还能维持一副人的模样,如今早已说不清是什么造型了。


    黑暗的环境里它生长缓慢且不讲规律,并且学会了新的攻击方式。


    可惜的是它新的腿是由原来的头颅组成的,太短了,让它行动迟缓。


    宁瓷侧身闪过叶片攻击,看着植物人迈动着两个肉墩艰难朝自己靠近。


    “老莫,带上火焰枪快点赶过来。”宁瓷在手表上给老莫发送了这里的具体坐标。


    她没有带什么顺手的武器,手臂上也有伤口,宁瓷对于医院用来裹伤的纱布包装不是很有信心,担心有被感染的风险。


    受过伤的她加倍谨慎。


    “三分钟。”老莫哼哧哼哧地说。


    宁瓷解开了自己的上衣外套,露出里面的黑色背心。


    雪白的皮肤第一次光明正大地暴露在阳光之下,地上还躺着一个濒临死亡的男人,此刻用求救的目光紧紧盯着自己。


    宁瓷尽力摆脱自己不太自在的感受。


    外套被宁瓷拧成了一条不长的鞭子,她左手抽了出去,把植物人抽了个趔趄。


    植物人倒在地上半天起不来,宁瓷趁机把维安挪到了一旁。


    血色蜿蜒,在地上拖出一条带着腥气的轨迹。


    “哔——遗言录制已开启。”宁瓷帮维安打开了手表上的遗言录制。


    “这里很不对劲......”维安缓了很大一口气,压下涌到嘴边的鲜血艰难地说:“有什么东西......在吸引它们到这里来......”


    “完毕。”维安瞳孔涣散,但坚持看向宁瓷。


    宁瓷一翻手再次把靠近的植物人抽远。


    “我爱你......”维安的声音短促中带着一丝深情。


    宁瓷大惊失色:“......??!”


    “梅梅......”


    宁瓷:“......”


    “对不起......”维安反复说:“梅梅......我爱你......”


    宁瓷听了听郑礼梅的脚步声,“梅梅在路上,你坚持一下,她马上到了。”


    维安吐出一大口鲜血,眼睛里布满血丝,“最后我留给你的......只有抚恤金......”


    “我是个......没用的人......”


    “啪!啪!”宁瓷没见识过这种场面,无助地把植物人抽来抽去。


    “大佬!”老莫提着火焰枪赶到。


    银色的火焰枪有一米长的枪管,重量高达几十公斤,老莫在赶来的路上急出一身汗。


    火舌从枪管内喷射,火焰枪在老莫手里发出呜呜的簌声,宁瓷闻到了一种区别于血腥味的奇怪味道。


    像是她以前进厨房的那种焦糊味。


    维安竭力睁大眼睛,用手在地上微弱地拍打,试图引起大家的注意。


    “怎么了?”宁瓷蹲下问。


    “别烤......重要标本......有用......”维安气若游丝。


    “哦哦,老莫,快住手。”宁瓷制止了老莫,植物人浑身已经焦黑,正冒着青烟。


    宁瓷和老莫互相对视,从彼此的眼睛中看到了心虚。


    “白舸教授,维安受伤了。”老莫看着维安浑身伤口,通过手表给白舸发了信息。


    发送完毕后她再换了个对象,“郑礼梅!你怎么还不来?!你男人快死了!这种时候你磨蹭啥呢?!”


    “我已经到了。”郑礼梅回应道。


    老莫转身,看到郑礼梅蹲在维安身侧,低着头。


    维安已经失去了生息。


    “节哀。”宁瓷低声说。“他说他爱你,抚恤金都给你。”


    郑礼梅面无表情,咬紧牙关,“是吗?那真是太好了。是大好事啊。”


    她伸手合上了维安的眼皮。


    ......


    夜晚,房车,没有喝完的拉菲。


    喝到醉醺醺的赵染同情地拍了拍郑礼梅的肩膀,大着舌头说:“梅梅,我懂你!同是基地恋爱脑!”


    郑礼梅冷漠地甩掉赵染的手,闷头干掉了杯子里的红酒。


    “事到如今我也不再隐瞒了。”赵染摇晃着起身,把桌子拍的梆梆响,“我其实是为了爱情,来到第四基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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