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夜,赫连淳蔚失眠了,虽说失眠于他而言早已是家常便饭,但这一次是罕见的哪怕有卯兔在一旁发出声响他仍难以入眠。
脑海中全是刚刚在李容参屋中发生的一切,对方的解释,对方的神色,对方撩袍向他跪下的模样。
他以为自己如今已经硬了心肠,但忽然面对李容参的剖白,他不得不承认自己仍是受到了触动,无论是当年遭遇之事,还是幼时的过往,都是那个男人第一次在他面前如此坦率地表达。
挣扎了许久,接近天明时他才睡去,再睁眼时已是日上三竿,卯兔不知何时已经离开去休息,屋里弹琴之人换作了贺幺儿。
赫连淳蔚一惊,坐起身道:“怎敢劳烦华老夫人。”
贺幺儿见他醒了才停下手中动作,笑道:“是我让卯兔去休息的,原本我也每日都会抚琴,在哪都是一样。”
她年轻时沉迷毒术,武艺也丝毫不落人下,到老了反倒开始喜爱乐器,之前在凤临城时华白苏特意请了宫里的琴师教她,回到祁连山后她也每日会弹奏一会儿。
对方一片好意,赫连淳蔚道谢后没有再说些什么。
午饭时,李容参照常出现在了桌上,神色并无异样,好似昨日的一切并未发生一般。
在山上的日子宁静而平和,当着华辛夫妇的面,赫连淳蔚对李容参也没有再那般充满抗拒,二人间的相处更像是普通同僚,谁也没有再提起过往之事。
倒是李容参能够再次逗留这样久令赫连淳蔚颇为意外,这样的和谐直至一个多月后,寅虎带着朝中密信赶来祁连山时才算终结。
苍川帝欲禅位于二皇子赫连清,需要他们二人即刻启程,赶在登基大典前返回凤临城。
他们一位是堂堂翎王,一位是当朝丞相,新帝登基如此大事皆缺席不得,因此寅虎抵达当日二人便收拾行李准备出发。
在他们离开前,华辛与贺幺儿却是出现在了赫连淳蔚房中,近段时日,华辛一直在给赫连淳蔚调理身子,但他的心疾仍是无解,华辛交代了他一些日常需要注意之事,末了贺幺儿问道:“关于你与参儿的婚约,你真的已经考虑好了?”
赫连淳蔚只是点头,并未多做回答,太多人都问过这个问题,他的答案从未改变。
“我不劝你原谅他。”像是看出了他的态度,贺幺儿柔声道,“参儿做错了便是做错了,你全凭自己的想法做决定便是。我只是希望你们二人在面对这段关系时,都能够更加坦诚,哪怕最后结果并无不同,至少将来再回忆起往昔时能够不留遗憾。”
他明白贺幺儿话中的意思,沉默半晌后开口:“我没有办法做到心无芥蒂。”
不想让李容参知晓当年之事,与其说是责怪李容参,不如说是他无法原谅当年那个满心都是李容参,却天真到近乎愚蠢的自己。
“你有没有想过,你的梦魇,你的心疾皆是因为你困住了自己。如果今日你过得极好,离开参儿后便能开始新的生活,那我们也会非常为你高兴,但如今看起来并非如此,既然这样,不如给自己一个机会,与那段过往和解。”贺幺儿道。
华辛与贺幺儿全程参与了赫连淳蔚的救治,有很长一段时日,二人是长住在翎王府中的,因此贺幺儿也是真心希望赫连淳蔚能过好,这样才不枉费华辛当初耗费那样多的心力救治他。
“我……”赫连淳蔚张了张嘴,又不知该说些什么。
真正的放下并非隐瞒,而是能够坦然面对那一切,真正从过往走出来,赫连淳蔚明白贺幺儿所说,但要做到实在太难。
贺幺儿知道他好歹将话听进去了,笑着安抚道:“你不必回答我们,也不必急于做什么,参儿看起来并不打算放弃你们的婚约,你只需要好好考虑清楚再做决定便是。”
赫连淳蔚点了点头,似乎是犹豫了许久,最后在二人离开前又开口道:“华老先生,之前您给我用过的那祛疤药水,不知能否提供药方。”
让他没有想到的是,华辛直接拒绝了他的请求:“王爷,那药对于祛疤的确有奇效,但并非神药,王爷背上的疤痕乃是火烧所致,与之前我替你去除手脚上的擦伤痕迹不同,哪怕你受那药物浸透之苦,也无法彻底将疤痕去除,实在不值当。”
“真正爱你的人不会介意那些疤痕,更不会舍得你再受一点痛苦,不爱你的人则不值得你为此付出,能与王爷赤城相对之人必然只会是前者。”
像是被看透了心思,贺幺儿说完后,赫连淳蔚匆匆点头,几乎是落荒而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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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人抵达凤临城时已是秋末,天公不作美,午时起便下了大雨,那雨似倾盆而下,分明还是白日,天色却已昏暗无光,连马车的行进都有些困难。
李容参将赫连淳蔚送至翎王府时,整个人已经湿透,饶是穿着蓑衣也抵挡不住这样的大雨,赫连淳蔚喊住了欲驾车离去的他:“李相先入府换身衣服,稍作休息,待雨小一些再回府吧。”
毕竟将堂堂相爷当作车夫来用已是过分,赫连淳蔚也不想害对方病了,再落人口实。
沿途李容参分明是不放过任何与赫连淳蔚搭话的机会,此时他却令人意外地拱手道:“多谢王爷,但微臣还有些事要办,便不打扰了。”
“李相自便。”赫连淳蔚神色冷了一些,也不再多言,转身入了府。
直至对方的背影消失,李容参才重新挥动缰绳离开,大雨中,他却并未回府,而是直奔皇宫而去。
赫连淳锋说过,待他们从冉郢返回便解除二人的婚约,无论赫连淳蔚如何想,他必须赶在对方之前入宫,求得赫连淳锋收回成命。
赫连淳锋与华白苏该是早已经收到了他们回城的消息,二人见到一身水渍,第一次连仪态也不顾便闯入云水宫的男人时竟丝毫不觉意外。
只不过此时赫连淳锋冷着脸,并未让跪地行礼的李容参起身,反是一步步行至他跟前道:“李卿可知欺上瞒下、徇私废公该当何罪?”
李容参过了片刻才明白过来对方说的是何事,他也没有半句辩解,直接认罪道:“微臣任凭陛下处置。”
整件事的始末,赫连淳锋与华白苏已从贺幺儿送来的信件中了解,说到底李容参这么做不是为自己,而是为了华白苏与朝堂安定,他自然不可能真将人治罪,但对上对方这样的态度,他仍是气不过,上前直接一脚将人踹翻,怒道:“朕的皇后,还轮不到你来保护,你有闲心管这些,不如看好你自己的人。”
或许是因着赫连淳锋提到了重点,李容参的神色终于有了变化,他咳嗽了两声,重新跪好,伏地磕了一头:“求陛下、师父成全,保留微臣与王爷的婚约。”
话落,紧接着他又磕了一头:“求陛下、师父能告知当年王爷身上,到底发生了何事。”
一直在一旁看着的华白苏此时才终于开口:“笑话,王爷之事,你与他同行数月,自己没有了解,反倒来问我们二人?”
李容参闻言又磕一头,如实道:“微臣无能。”
他何尝不知华白苏让他一道前往冉郢,便是在给他机会了解赫连淳蔚的一切,挽回二人的关系,可赫连淳蔚早已经对他彻底失望,那道对方竖起的壁垒,也并非一朝一夕便能打破。
“朕现在不想看到你,至于你们二人之事,待到王爷进宫时,朕自会询问他的意见,你走吧。”赫连淳锋显然已经不想与他多说,直接开口赶人。
李容参得了命令却并未动作,水珠顺着他的湿发滑落,在原本干净的地面上积成了一小片水洼,因着喉头发痒,他的声音也有些哑了,半晌才道:“微臣只求一个当年的真相。”
若赫连淳蔚执意解除婚约,他知晓他或许已经拦不住,但至少他需要明白那年到底发生了什么才能有机会挽回对方,这是他最后的机会了。
赫连淳锋却并未理会他的执着,直接扬声命殿外守着的影卫入内,一左一右架着他,将他抬至殿外。
李容参也不反抗,被抬至殿外后一言不发地直接在雨中继续跪下。
乌云散了又聚,雨停了又下,赫连淳锋与华白苏早已经回寝殿休息,李容参却还跪在雨中。
天光破晓,雨幕被骤然出现的油纸伞所遮盖,他微微抬起早已昏沉的脑袋,就听头顶传来熟悉的声音:“李相既然这么想了解当年之事,好,本王亲自来说与你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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